六朝雲龍吟 第二章

  雪地上印著幾行淺淺的腳印,涼州盟都是北疆豪客,對於雪上蹤跡再熟悉不過,一眼看去,就能推斷出對方一共有四個人,那些足跡全是前半個腳掌著地,兩個略深一些,另外兩個只有淺淺一點印跡。

  鐵中寶蹲下來看了片刻,讚道:「好輕功。」

  左彤芝臉色出奇地凝重,低聲道:「什麼時候留下的?」

  鐵中寶搖頭道:「上面沒有浮雪,應該是雪停的時候才路過。咱們剛來,不知道雪什麼時候停的,這倒瞧不出來。」

  左彤芝望著周圍,吩咐道:「大家小心些,這地方……有些古怪……」

  程宗揚突然覺得耳邊清靜得有點過分,好像少了某個大牲口的聒噪,他回頭一看,愕然道:「武二呢?」

  蕭遙逸、朱老頭、徐君房一起搖頭,「不知道。」

  「干!不會把那傢伙弄丟了吧?」

  左彤芝道:「你說武二爺?在雁過石我還見過他,一晃就沒影兒了。」

  小紫笑道:「別擔心,他說找件東西給蘇荔姊姊當禮物,一會兒就來。」

  「黑燈瞎火他找什麼禮物呢?不會是想掘兩塊地磚吧?」

  程宗揚看了看前面的雪景,天氣雖冷,但以眾人的修為,盡可以抵擋,只是徐君房耐不得寒,抱著肩一個勁兒的打哆嗦。

  「先過了山口,找個地方生火!」

  眾人轟然應諾,邁步朝山口奔去。

  山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雪原,無數巨大的松樹拔地而起,枝葉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每一株松樹下都有一座建築,高度與平常住房相似,但門前鋪著一條向下的台階,彷彿入口是在地下。

  鐵中寶躍下台階,只見在上面看起來平常的房門居然有自己兩三個高,幾乎趕上城門的規模。房門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色澤棕黑,表面平整得沒有絲毫劃痕。他伸手欲推,卻被徐君房叫住,「不可!」

  鐵中寶連忙停手,程宗揚道:「怎麼了?」

  徐君房告誡道:「太泉古陣有諺,遇橋慎行,遇室慎入。這裡房門緊閉,一旦觸動,說不定會驚動守陣力士,若是那邊,倒可一入。」

  順著徐君房的手指看去,遠處一座圓形的建築,房門大開著,門前堆著半人高的積雪。……

  蕭遙逸一臉掃興地收回腦袋,「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程宗揚打量著這座建築,與周圍的建築不同,這座建築完全建在地表,中間一個直徑超過十米的平台,周圍隔成一個個房間,呈環形排列。房間裡只有一個半人高的士敏土台,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與外面的橋樑、建築相比,這座建築顯得過於粗大笨重,到處是粗糙的士敏土構件,看不到任何裝飾的痕跡。整座建築頭一眼看去,像是劇場,但周圍全是房間,沒有設置席位的地方。如果說是賓館,又實在太過簡陋。

  程宗揚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來這建築是做什麼用的,此時眼看天已經快黑了,一旦下雪,這裡倒是遮風擋雪的好地方。

  程宗揚與左彤芝商量了一下,決定挑出三組人手,每組五人,往周圍尋寶,剩下的留在此地接應。

  程宗揚道:「我們準備往南邊去看看,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

  左彤芝笑道:「真巧,我也要往南邊。」

  程宗揚往南,是因為朱老頭偷燈泡的地方是在南邊,左彤芝卻是盯上了那行足印,坦然道:「太泉古陣危險重重,不摸清那些人的底細,奴家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程宗揚道:「一起走也無妨,不過我們已經五個人,左護法再帶幾個人,恐怕太多了些。」

  「何必帶人?」

  左彤芝道:「我自己與你們一道去便是了。」

  說著她眼波輕轉,有意無意地拋了個媚眼,輕笑道:「以程公子的身手,想必能保護奴家的周全。」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那可不好說。這地方古怪得很,我們這幾個跛腳鴨都自身難保呢。」

  「啊嚏!」

  徐君房打了個噴嚏,搖手道:「我,我是去不成了……在這兒等你們便是。」

  涼州盟諸人久經酷寒,又有修為打底,對外面的大雪並不在意,徐君房卻是自小生在蒼瀾,剛才這段路差點兒凍得連小命都丟掉。這會兒雖然把能穿的衣物都穿在身上,還是凍得臉青唇白,抱著肩不住發抖。等涼州盟的人撿來松枝,生起篝火,才緩過勁來,無論如何也不肯出去挨凍。

  左彤芝眼波流轉,輕笑道:「算上奴家,正好五人。」

  無論朱老頭的身份還是岳鳥人的遺物,都是不好公開的隱秘,因此程宗揚並不想和生人同行,但左彤芝一口應諾孤身而來,倒不好再說什麼推辭的話。

  蕭遙逸豪氣干雲地說道:「姊姊放心!有我在,肯定不會讓姊姊吃虧!」

  左彤芝笑道:「有弟弟這話,奴家便放心了。程公子,咱們這便走吧。」

  朱老頭試探著道:「要不……我也歇歇?」

  「少廢話!這點兒雪凍不死你!」

  眾人離開圓廳,不多時便看到那行足印在雪地上蜿蜒向南。程宗揚也在奇怪是誰先到了熊谷,沿著足印一路追去。

  走出兩里多路,雪下鬆軟的土地變得堅硬起來。程宗揚撥開積雪,果然已經離開山地,眼前是一條鋪過瀝青的公路。

  忽然「呯」的一聲,遠處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速度。

  繞過一排巨松,只見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築筆直矗立在雪原中,卻是一幢巨大的樓宇,大樓前的雪地一片狼籍,兩名穿著僧衣的和尚手持方便鏟,正與一名守陣力士鬥得正緊。

  兩名和尚身手矯健,招術大開大闔,氣度雄渾。守陣力士只有一個,形制與程宗揚在停車場見過的有些相似,高度都在兩米以上,體格龐大。當初過橋時程宗揚只遠遠瞥了一眼,這會兒才首次看到機械守衛出手,和那兩名僧人相比,它根本沒有招術,而是依靠迅捷的判斷能力,做出最合理的反應。動作簡單直接,目的性極強,反而更難應付。

  眾人趕到時,打鬥已臨近尾聲,兩名僧人落在下風,邊戰邊退,那名守陣力士一板一眼地向前逼去,接著肘下嘩啦一聲,掉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銬,似乎要將兩名僧人當場捉拿歸案。

  一名僧人忽然往下一蹲,方便鏟橫掃而出,打在守陣力士腿部,堅硬的合金外殼濺出一縷火花。接著另一名僧人躍起身來,方便鏟往前暴挺,彎月狀的鏟牙鎖住守陣力士的喉嚨,深深切了進去。

  機械警察合金製成的外殼破碎開來,露出一叢紅色的電線,接著電線被月牙切斷,猛然迸出一團火光。那名僧人如受雷殛,身體猛地向後彈去,方便鏟脫手飛出,雙手已經變得焦黑。

  另一名僧人大吼一聲,將守陣力士搖搖欲墜的頭顱擊飛,然後撲過去扶起同伴,叫道:「師兄!」

  受傷的僧人身體僵硬,口鼻呼吸斷絕,空氣中瀰漫著皮肉焦糊的味道。

  「師兄!師兄!」

  那和尚叫了幾聲,不見回應,不由抱著師兄的屍體放聲大哭,一時間肝腸寸斷,聞者落淚。

  兩名僧人情同手足,生離死別的情形催人淚下,程宗揚都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小紫一雙美目卻閃閃發亮,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具機械守衛。

  朱老頭慫恿道:「把它剝開,肚子裡有寶貝呢。」

  「別碰!」

  程宗揚一把扯住小紫,「小心觸電。」

  朱老頭道:「啥電啊?」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連高壓包你都撿?怎麼就沒打死你呢?」

  左彤芝凝視著那兩名僧人,片刻後走過去,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兩位雖是聯手,但能擊敗守陣力士,實屬難得,不知兩位出自十方叢林哪處下院?」

  那僧人垂淚道:「小僧惠遠,乃佛光寺弟子,五日前與幾位師兄同至太泉古陣,不意遭此大難。」

  朱老頭攏著手,一臉興災樂禍地說道:「兩個小光頭不學好,砸人家玻璃,想偷東西,這不是報應來了。」

  惠遠怒道:「小僧與師兄在陣中迷路多日,謹守戒律,一芥不敢妄取。方才聞聲趕來,卻遇上守陣力士,不由分說便欲鎖拿小僧,因此才動起手來。」

  朱老頭吹鬍子瞪眼,老氣橫秋地說道:「不是你們幹的,那玻璃好端端的會碎?小和尚,想騙我老人家,再好好學幾年吧。」

  惠遠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光禿禿的額角繃出青筋。

  蕭遙逸從袖子裡摸出扇子,一邊悠閒地扇著風,一邊仰臉看著樓上,說道:「玻璃是從裡面碎的。」

  眾人紛紛抬起頭,只見樓上一扇窗戶的玻璃被人擊碎,露出一個大洞。玻璃的碎片散落在雪地上,上面依稀還沾著血跡。

  左彤芝沾了點血跡,在指間一捻,然後嗅了嗅,「人血。」

  惠遠一抹眼淚,便要過去推門,程宗揚扯住他,「小和尚,看清楚些,門前有腳印嗎?」

  那樓的一層是一整排落地玻璃,只不過裡面掛著簾子,看不清裡面的設置。

  門前的雪地眾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厚厚的白雪上,除了兩名僧人的足印,再沒有其他痕跡。

  左彤芝道:「既然沒人進門,樓裡為何會有人打碎玻璃?」

  蕭遙逸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後門!」

  惠遠一聽,拖起方便鏟就往樓後趕去。蕭遙逸向程宗揚使了個眼色,叫道:「我和你一起去!」

  左彤芝應聲道:「我也去!」

  三人連袂走遠,剩下程宗揚、朱老頭、小紫和地上一具守陣力士的殘骸。

  程宗揚道:「老頭,你的夜明珠在哪兒摘的?」

  朱老頭呶了呶嘴,「就在這上面。」

  程宗揚抬頭看著樓頂,「你不會是飛上去的吧?」

  朱老頭道:「可不是嘛。俺使盡渾身解數,一口氣飛到樓頂,才找到入口,結果剛進去就被守陣力士圍住,只來得及摘了顆夜明珠就逃了出來。」

  「裡面有守陣力士?」

  「從外面來的。」

  朱老頭神情間難得露出一絲凝重,沉聲道:「此地房舍多半都設有禁制,而且不止一重。只要碰觸門禁,就會驚動守陣力士的耳目。」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說道:「死丫頭,幫我看個東西。」

  小紫正遠遠審視那具機械守衛,頭也不抬地說道:「看什麼?」

  「牆上有沒有紅線?」

  小紫抬頭看了一眼,「沒有啊。」

  「怎麼會沒有?你仔細點,別敷衍我。」

  小紫眼中泛出奇異的光澤,片刻後回頭看了程宗揚一眼,笑道:「讓你猜對了,有三根極細的紅線。程頭兒,你怎麼知道的?」

  「紅外線警報器嘛。干!怎麼看不到發射源呢?」

  小紫攤開手,「我怎麼知道?」

  程宗揚拍著額角,「玻璃不會無緣無故破裂,大門進不去,樓外有紅外線報警……」

  他琢磨半晌,忽然間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蕭遙逸、左彤芝和惠遠先後掠來,「沒找到門戶。」

  程宗揚胸有成竹地說道:「這邊!」

  程宗揚往公路奔去,片刻後在路旁找到一片微微凹陷的積雪,他伸手一撥,下面露出一塊黑沉沉的鐵板。

  「呯」的一聲,數百斤重的鐵蓋被掀到一邊,下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

  程宗揚點燃松枝,伸進去試了試空氣的含氧量,然後垂下繩索,當先進入洞內。

  洞穴比自己以前見過的深了許多,用了將近五丈的繩索才到洞底,程宗揚估算了一下方位,然後舉著松枝往旁邊一個洞口走去。

  「這洞穴好生古怪,」

  蕭遙逸摸了摸洞壁,「看起來和我們江州的士敏土很像啊。聖人兄,這是什麼洞?」

  「下水道。」

  「騙鬼啊!哪兒有這麼大的下水道!」

  「這還是小的,你到主城區,幾丈高的下水道說不定都有。」

  蕭遙逸抽了口涼氣,「單是這條下水道,便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一條下水道算什麼?這座太泉古陣當年興盛的時候,生產能力是你想像不到的。」

  程宗揚停頓了一下,「連我也想不出來。」

  眼前的下水道極其寬敞,比起一般的隧道也不遑多讓。不時有融化雪水從頭頂滴落,發出「叮叮咚咚」的水聲。左彤芝、惠遠都一臉的懷疑,但當走到通道盡頭,看到嵌在壁上的鐵製長梯時,眾人的懷疑都變成了驚訝。

  程宗揚摸了摸鐵梯,回頭道:「看來已經有人搶先了啊。各位,要不要上去打個照面?」

  蕭遙逸道:「我先來。」

  話音未落,惠遠和尚便躍起身,猿猴般攀援而上。

  鑽出洞口,已經大廈內部,松枝的火光映出潮濕的四壁,還有幾個白色的物體。惠遠伸頭去看,低聲道:「這是什麼東西?倒和瓷碗差不多。」

  瞧著他的光頭伸在裡面擰眉琢磨,程宗揚忍不住笑了起來,惡作劇地說道:「那是便池。撒尿用的。」

  惠遠趕緊退到一邊,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切莫打誑語。」

  「你不信就算了。喂,小和尚,我們是來尋寶的,你跟來幹嘛?」

  「敝師兄因故慘死,小僧自然要一究根底,好向師門稟報。」

  「你們出家人,怎麼也來太泉古陣湊熱鬧呢?」

  惠遠道:「不敢欺瞞施主,敝寺月前接到消息,說有一個大魔頭要在太泉古陣出世,敝寺便派了十幾位師伯師兄,前來察看。不成想在陣內屢遭凶險,一來二去便與眾人失散。如今師兄也被守陣力士所殺,只餘小僧一人。」

  程宗揚與蕭遙逸對視一眼,然後道:「那個大魔頭,是什麼來歷?」

  「這個……師伯卻未曾說過。」

  又是岳鳥人的仇家,他們早來了幾天,結果到現在還沒能出去。這鳥人死了還害人不淺。

  惠遠道:「施主既然能來此地,不知走了幾日?離出口還有多遠?」

  朱老頭吹著鬍子道:「哪裡要幾日?我們今日剛到!從這兒走,要不了半日就能出去。」

  左彤芝道:「老爺子莫誑人家和尚。我們涼州盟運氣好,從古陣進來,就在第二層的入口處,比別人省了一兩日的路程。若是出去,只怕不易。程公子,你們來得倒快。」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還沒開口,蕭遙逸便笑嘻嘻攀住他的肩膀,「要不說是聖人兄呢?生而知之,給咱們帶了條好路。」

  程宗揚與蕭遙逸交往已久,只看他目光閃動,便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微微搖了搖頭。

  蕭遙逸苦笑一聲,鬆開扇柄。這小和尚雖然是來找岳帥麻煩的,但對雙方的恩怨一無所知,這麼殺了他,未免刻毒了些。

  惠遠渾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經被人掂量幾遍,他提起方便鏟,「小僧在前開路。」

  蕭遙逸最後一點殺意也蕩然無存,牢騷道:「這和尚也太老實了,居然都不問問咱們的底細!」

  惠遠愕然道:「你們不是涼州盟的嗎?」

  蕭遙逸洩了氣,「就算是吧。佛爺,你先請。」

  小紫招了招手,蕭遙逸立刻湊過去,兩人咬著耳朵說了片刻,小狐狸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點了點頭。

  程宗揚道:「你們嘀咕什麼呢?」

  蕭遙逸道:「我出去辦點兒事,就不陪你們進去了。」

  「哎,這死狐狸,怎麼跑這麼快?」

  小紫笑吟吟道:「不用管他。程頭兒,先出去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這座巨大的衛生間讓程宗揚也大開眼界,坐便器足有半個浴盆那麼大,而且是加厚的,真不知道是供什麼樣的龐然大物在上面方便--程宗揚也不想知道。

  從衛生間出來,外面是一道樓梯,上下都看不到盡頭。程宗揚發覺這座大廈和外面建築一樣,都是一半建在地下,從建築物的結構判斷,恐怕地下的規模更加龐大,不知道是因為習俗,還是出於現實的考慮。

  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上行,畢竟上面的建築露出地表,萬一遇到危險,還能跳窗跑路。

  走過兩層樓梯之後,眼前的光線變得明亮起來。夕陽最後一點餘輝透過落地窗的紗簾,照在寬闊的大廳內。不出所料,這裡的東西也差不多被人搬空了,只剩下幾張足有臥床大小的沙發,靜默地沐浴在陽光下。

  程宗揚道:「這是一間酒店。」

  朱老頭立刻來了精神,「有酒?我老人家這一路可累壞了,先來口酒潤潤嗓子。」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沒酒。這地方是住宿的。」

  朱老頭大失所望,「住人的叫啥酒店啊。」

  「這邊是客房。」

  程宗揚指著走廊裡一排房間道:「既然已經有人進來,估計能搬的都搬得差不多了。」

  左彤芝道:「弄碎玻璃的,應該是這一間了。」

  惠遠伸手一推,門卻是鎖著的。他舉起方便鏟正要去劈,卻見程宗揚握著把手,輕輕一擰,緊閉的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

  一股寒風從房中湧出,眾人都打了個冷戰。

  房間無論高度還是寬度,都比平常人住的大了一倍,房內擺著一張大床,被褥零亂不堪,上面似乎還沾著血跡。

  惠遠握著方便鏟慢慢走近,忽然表情一呆,接著臉上像火燒一樣脹得通紅。

  大床內側的地上伏著一個女子,她衣衫半裸,一條小腿蜷屈著,腿後有一個鮮血淋漓的傷口,似乎是被玻璃劃傷。

  惠遠閉上眼不敢去看,忽然又覺得不妥,連忙扯了被褥掩在那女子身上,然後蹲下身,小心道:「女施……」

  話音未落,那女子猛然翻身,手中寒光一閃,一枚細長的利器深深刺進惠遠胸口。惠遠悶哼一聲,捂著胸口踉蹌退後,指間湧出的鮮血瞬時便將僧衣染得血紅。

  左彤芝翠袖舒展,臂上的綵帶飛出,靈蛇般纏住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挽住綵帶,另一隻手朝左彤芝腹下刺去,一邊叫道:「素--」說著喉中濺出一串血沫。

  左彤芝見她出手狠辣,也不敢怠慢,右手往腰間一抹,長劍出鞘,一招霞染千山,擋住她手中的利刃,順勢向前遞出。

  這一招以攻代守,仍是守勢為主,出招並不十分凌厲,誰知劍刃相交,那女子手中的利刃應劍破碎,竟然沒能阻擋劍勢分毫,就被長劍透體而過。

  那女子手中的利刃零碎掉落,卻是一塊狹長的玻璃。左彤芝愕然間,頭頂一聲獰笑,接著一條人影蝙蝠般滑落。

  左彤芝急忙抬頭,只見九柄雪亮的尖刀凌空而至,齊刷刷朝自己刺來。左彤芝所在的丹霞宗也是涼州一霸,她與如今的宗主系出同門,早已獨當一面,論修為也是五級巔峰,雖然猝然遇敵,卻臨危不亂,當即旋身退步,抬劍去擋,誰知那九柄尖刀突然一旋,將她的長劍擰得脫手飛出。

  左彤芝展開身法,流霞般閃身避開,接著臂下一陣劇痛,一柄帶鉤的短槍毒蛇般探出,從她袖下刺過,只差毫釐,就廢了她的手臂。

  「退開!」

  暴喝聲中,一柄鋼刀猶如躍出的猛虎撲上刀叢,將那大漢撞得退後半步。

  程宗揚雙刀在手,雙臂雁翅般張開,將左彤芝和小紫護在身後。左彤芝驚魂甫定,這時才看出從房頂躍下的是一名黑大漢,他一手提著短槍,另一隻手拿的卻是一面佈滿利刃的刀盾。

  那大漢滿面鬍鬚,看著頗具豪氣,眼神卻有種異樣的陰毒,帶著些許瘋狂的意味。

  程宗揚沉聲道:「閣下是什麼人?」

  大漢哈哈大笑,笑聲中卻殊無喜意,只有刺骨的寒氣,「死人!老子是閻王爺都不敢收的死人!」

  說話間,那大漢刀盾並出,狂風暴雨般猛攻過來。

  程宗揚剛交兩招,就知道這回撞上硬茬了。論修為,那大漢比自己也高不了太多,比起招數的精熟,卻是天差地遠,尤其他左手的刀盾和右手短槍,都不是凡品,放在外面至少都是千貫起價的高檔貨,又正能克制刀劍之類的短兵,交手不過數招,自己一個不慎,左手的單刀就被那大漢用刀盾絞飛。

  程宗揚越打越是心驚,那大漢最可怕的還不是他的兵刃,而是出奇的瘋狂。

  他的短槍刀盾對自己的雙刀已經穩佔上風,還非跟自己玩命,招術都險得不能再險。自從來到六朝,自己也見識過幾個瘋子,但和這大漢瘋狂的勁頭根本就沒得比。陷入絕境玩命還好理解,穩佔上風還玩命就不是正常人思維可以理解的。

  瘋歸瘋,那大漢出招卻絲毫不亂,槍盾並出,根本無隙可入。程宗揚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忽然「格」的一聲,右手單刀也被盾上的尖刀鎖住。那大漢臂上肌肉隆起,刀盾往旁一擰,大笑聲中,那柄短槍毒龍般鑽出,朝雙刀脫手,手無寸鐵的程宗揚刺去。

  程宗揚已經退到牆邊,退無可退。就在這時,他左手一翻,從背後又拔出一柄單刀。那柄單刀剛一出鞘就帶著如割的勁風,在空中微微一凝,然後帶著森然的刀光,閃電般劈下。

  那大漢刀盾旁移,為了將程宗揚的右刀擰到一邊,胸前空門大露,沒想到這年輕人竟然還有第三柄刀,出手又如此迅猛,略一分神,胸口已經被刀鋒劈中。

  刀鋒入肉,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飆血的胸口,接著仰天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鮮血從傷口中四濺而出,半晌才轟然倒地。

  一股怪異的死氣湧入丹田,帶來刀割般的痛楚,而且陰寒之極,體內的血脈都彷彿在一瞬間凝結。半晌程宗揚才呼了口氣,將那股死氣化解在丹田內。

  左彤芝起初對這個年輕人並沒有太過留心,此時一場短兵相接的劇鬥,讓她不禁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個一副商賈模樣的年輕人能斬殺這個棘手的瘋子。她整理了一下袖帶,柔聲道:「程公子如此身手,倒是奴家走眼了。」

  程宗揚苦笑著吐出兩個字:「運氣。」

  他半身都是鮮血,手臂隱隱作痛,心裡卻萬分慶幸,如果不是自己貪便宜在蒼瀾鎮上多買了把刀,這會兒躺在地上的就該是自己了。

  兩把鋼刀已經被刀盾絞彎,不能再用,程宗揚先從背包裡拿出雷射寶刀的空柄放在袖內,又摸了摸珊瑚匕首,然後擦去刀上的血跡,還刀入鞘。

  朱老頭攏著手躲得遠遠的,這時才露出頭來,「這……這是怎麼說的?怎麼一照面就打死打活的?」

  程宗揚也覺得蹊蹺,可兩人已經屍橫就地,想問也問不出什麼。他瞧了瞧惠遠的傷勢,小和尚被玻璃碎片刺了一下,雖然避開心臟,卻傷了肺葉,如果不盡快治療,只怕也要將小命丟在太泉古陣。

  「小和尚,這兩人你認識嗎?」

  惠遠低咳兩聲,低低道:「小僧未曾識得。」

  「左護法?」

  左彤芝搖頭道:「不認識。」

  小紫一手撫著雪雪,輕笑道:「還有人在這裡呢,你問他們好了。」

  被她一提醒,程宗揚明白過來,先揮手讓眾人退開,然後提刀朝那張大床劈去。床下頓時有人慘叫道:「大俠!饒命啊!」

  「滾出來!」

  床下悉悉索索響了片刻,接著兩人攙扶著鑽出來,卻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十七八歲年紀,生得嬌小可人,只是這會兒受了驚,身子不住發抖。另一個是個瘦削男子,論模樣倒和朱老頭有八分相似,都是一副猥瑣嘴臉。

  那男子看樣子也嚇得不輕,一出來就語無倫次地叫道:「小的宋三!小的蒼瀾人!幾位大俠大爺!千萬饒小的性命!」

  程宗揚瞇起眼,「蒼瀾人?」

  宋三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小的是嚮導,花錢雇來的!不關我事啊大爺!」

  程宗揚問那少女道:「你是誰?」

  那少女望著地上的屍體,眼淚一滴滴淌下,卻不敢開口。程宗揚等了半晌,只好道:「宋三,你來說。」

  「是大爺!」

  宋三嚥了吐沫,「小的本來在鎮上討生活,這兩位女客官五日前到鎮上要進太泉古陣,雇了小的作嚮導,說好一天給一吊的腳力錢。誰知到了陣中,那位女客官只不肯走,盡在陣裡轉悠,結果被人盯上--就是那黑廝!」

  宋三朝那黑大漢啐了幾口,然後道:「女客官和那黑廝交了幾次手,都吃了虧,幸好小的知道路徑,帶她們逃到此地。原想著躲幾日,避避風頭,誰知那黑廝也跟了進來。如果不是幾位,小的已經做了刀下之鬼。」

  左彤芝點頭道:「難怪有四個人的足印,原來是三個在前,一個在後。」

  程宗揚對那少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宋三替她答道:「寧素。那位女俠是她師傅。」

  「他說的是真的嗎?」

  少女僵硬地點了點頭。

  這小姑娘嚇得挺可憐的,如果是小狐狸,這會兒已經過去安慰了,可自己身邊這幾個,死丫頭視而不見,只抱著雪雪逗弄,死老頭倒是看見了,可只顧著看笑話。左彤芝在處理臂傷,一時顧不得開口。

  好在宋三嘴上有些功夫,對寧素道:「遇上這幾位好心人,咱們可有救了!姑娘放心,我宋三拿了錢,就是性命不要,也把姑娘安安穩穩的送出去。」

  那少女含淚點了點頭,聲如蟻蚋地說道:「多謝……」

  程宗揚與宋三攀談幾句,得知這座大廈由於位置醒目,早就被蒼瀾鎮上的人盯上,能拿的早已拿的差不多了,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如果想尋寶,還要再往南,那裡到處都是藏寶窟。

  「既然有下水道,你們守著太泉古陣,還不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下水道?」

  「就是你們進來的石頭洞。」

  宋三明白過來,「也就是這種大房子才能進人,別的出口只有大腿那麼粗,再細的也有。我們倒是想挖開,但那些石頭硬得要命,還得防著守陣力士,輕易沒人敢靠近。」

  程宗揚看了看天色,「趁這會兒天還沒黑,我去看看。左護法,你既然受了傷,不如和惠遠、寧姑娘一道先回去。」

  左彤芝四處打量著說道:「這裡更暖和,地方也大,不如把他們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