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一章

  雜亂的腳步聲打碎了隧道的寧靜,昏暗的火光搖曳著,在四周投下巨大的影子。匆忙間,眾人只在篝火旁撿了幾根樹枝作為火把,不時有人因為慌亂碰撞在一起,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罵,甚至於拳腳相加。

  程宗揚一手按著刀柄,一手拉著小紫,防止被人群衝散。眼前的隧道並不狹窄--事實上寬得連邊都找不到,但所有人都拚命擠在一處,再寬的路也沒用。

  能來到這裡的人修為都不弱,但修為再高,沒有紀律也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換作星月湖大營,縱使只有一個班,也不至於這般狼狽。

  一名大漢強行擠了過來,見到程宗揚在前面擋路,伸手扳住他的肩頭,想把他推開。程宗揚也沒客氣,抬肘撞在那大漢肋下,將他撞到一邊。

  「直娘賊!敢擋我金槍劉的路!」

  那大漢穩住腳步,叫罵著擎出一桿金光閃閃的短槍,猛刺過來。

  程宗揚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槍身。

  「來得好!」

  金槍劉沉腰坐馬,發力回奪。忽然小紫懷中白影一動,雪雪張牙舞爪地探出小腦袋,朝金槍劉腕上咬了一口。

  那大漢慘叫一聲,金槍落地,他抱著手腕叫道:「這小子暗箭傷人!天地盟的兄弟們!幹掉這小子!」

  周圍傳來幾聲怒吼,「誰敢動我們天地盟的人!」

  「小子別跑!」

  站這兒等著挨打才是傻子,程宗揚拉著小紫,不言聲地衝出人群,往黑暗裡一鑽。那些人摸黑過來,一時找不到目標,沒頭蒼蠅般叫罵一陣,悻悻離去。

  程宗揚笑道:「算他倒霉,被小賤狗咬這一口,那傢伙的金槍起碼半年舉不起來。」

  雪雪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小紫卻沒理會他的玩笑,她揚起臉,美目泛出異樣的光彩。

  程宗揚也抬頭打量著周圍的空間,這條隧道和太泉古陣其他建築一樣,規模大得驚人,火把微弱的光線根本照不到隧道頂部,從周圍的回音判斷,隧道的高度至少有五十米,寬度更是超出視野,與隧道的龐大規模相比,下面的人流就像一群渺小的螞蟻。

  自從進入太泉古陣,程宗揚就在猜測這座神秘的古陣究竟來自何處。乍然看來,太泉古陣與自己熟知的城市極其相似:停車場、汽車、道路、立交橋……一個現代都市該有的都有。但具體到細節,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體積龐大的車身,用紫外線作為可視光的儀表盤,未知的動力能源,還有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件都在提醒自己,這裡並不是自己所熟知的現代城市。

  最讓程宗揚難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陣與外界迥異的時間和空間。太泉古陣在六朝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但陣內的車輛、橋樑、建築都和新的一樣,沒有任何被時間侵蝕的痕跡。

  這裡的時空不僅與外界完全獨立,而且每一層都互不關連。一橋之隔,晝夜相別的情形屢見不鮮。這種詭異的時空差別,讓程宗揚有種墮入電玩世界的荒唐感。他甚至懷疑,自己不會真是掉進某個電玩遊戲裡面了吧?如果這樣,那可實在太遜了。

  除了詭異的時空,另一樁令程宗揚難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陣充沛的能源,任何一個角落都燈火通明,懸在十幾米高空的路燈照著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毫不在意地消耗著電力。即使這座城市用的是核能,程宗揚也不相信它的反應堆能工作幾百年,況且維護的工人又在哪裡?

  相比於外界的燈火輝煌,這條隧道的黑暗就很例外了。不知道是有人像朱老頭當初一樣採掘牆壁上的「夜明珠」破壞了照明線路,還是別的緣故。

  火把搖曳的光線漸漸遠去,小紫的星眸在黑暗中卻越發璀璨,她抱著雪雪,仰臉望著頭頂黑沉沉的空間,忽然道:「上面有個奇怪的東西。」

  程宗揚精神一振,「哪邊?」

  「就在上面。」

  程宗揚用足目力,仍然沒有看到任何光線,只好歎了口氣,「什麼東西?」

  「一個很亮的符號。」

  小紫在他手心畫了一個圖案。

  程宗揚握住拳頭,「紅色的嗎?」

  「紫色的。」

  程宗揚往左右看了看,人群匆忙奔走,顯然都和自己一樣,沒人意識到就在他們頭頂上方,有一個紫外線的右轉標示牌。

  武二郎背著蕭遙逸大步奔來,一邊扯開喉嚨嚷道:「程頭兒,發什麼傻呢?快跑啊!」

  蕭遙逸伏在武二背上道:「二爺!你先放我下來!你放心!我欠你的錢肯定還!我蕭遙逸有一說一!絕對不會跑路賴賬!」

  武二郎手臂一緊,蠻橫地說道:「少來!把欠二爺的錢還了,二爺立馬放你下來!」

  「哎喲……二啊,你勒死我了!」

  武二牢牢抓住小狐狸,惡狠狠地威脅道:「小子!你要嫌背著不舒服,一會兒二爺把你夾胳肢窩裡!」

  「千萬別!」

  蕭遙逸只好妥協,「還是背著得了。」

  徐君房一手拿著根手指粗的松枝,一手扶著朱老頭,兩人跌跌撞撞過來,那模樣活像瞎眼的黃鼠狼攥個瘸腿的耗子,「快走快走!要到裡面才平安!」

  「火把給我!」

  程宗揚從徐君房手裡接過松枝,朝頭頂照去。松枝不時發出「辟辟啪啪」的爆響,火光下空無一物,沒有任何痕跡顯示頭頂的紫外線標記。往旁邊看時,火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出周圍十幾步的範圍,再遠就被黑暗所吞噬。

  人群亂紛紛從旁奔過,那群來自塞外的胡人也衝進隧道。他們用獸皮包裹住座騎的馬蹄,以免馬匹在堅硬的路面上受傷,奔駛時發出悶悶的響聲。

  涼州盟人多,反而落在後面,左彤芝飛掠過來,急急喚道:「趕快走!獸群快進來了!」

  程宗揚道:「我們往右邊去,左護法,你們呢?」

  左彤芝訝然道:「為什麼往右?」

  程宗揚沒辦法解釋這裡有一個人類肉眼無法看到的標記,只好搪塞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獸群圍攻,分散開才好逃生。」

  左彤芝猶豫了一下,然後揚聲道:「涼州盟的朋友!來這邊!」

  一群人應聲停住腳步,朝這邊聚來,大部分是涼州盟的,還有些是與同伴失散,跟著人多的地方走。

  程宗揚顧不上解釋,舉起火把道:「跟我來!」

  黑暗中分不出東南西北,沒多久松枝燒到盡頭,眾人只能靠聲音在黑暗中摸索,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程宗揚倒是越走越放心,那些人眼無法察覺的紫外線標記並不止一處,而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就像一座座看不到的燈塔,引領著眾人走進黑暗深處。

  直行,左轉,直行……右轉……

  眾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始終沒有看到光線,但也沒有碰到牆壁。這裡的空間似乎比想像的還要大。

  「有一個梯形。」

  小紫在程宗揚掌心畫出圖案。

  程宗揚道:「是台階。」

  「呯」的一聲,有人撞到硬物,接著鐵中寶大喝道:「有敵!」

  鐵馬堂的副堂主拔刀在手,「叮叮鐺鐺」與來敵連過數招。黑暗中,只能聽見鐵中寶一手快刀使得密不透風,一邊大叫道:「好棍法!大夥兒小心!這廝使得蟠龍長棍!哎呀!這點子扎手的緊!」

  聽著旁邊傳來的金鐵交鳴聲,眾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裡。鐵中寶大呼不絕,似乎已經受了傷,仍然血戰不退,讓人敬佩不已。只是四週一團漆黑,誰也不知道敵人來自何處,更不知道有多少敵人。

  「噗」的一聲,眼前猛然一亮,眾人紛紛後退,急切地握緊兵刃。

  一點火焰燃燒起來,映出一張年輕的面孔。程宗揚吹亮火褶,掃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鐵爺歇歇吧。那是樓梯扶手。」

  眾人一片啞然,火褶微弱的光線下,能看到一條銀亮的不銹鋼扶手遠遠朝下方伸去,長得彷彿沒有盡頭。

  鐵中寶氣喘吁吁,手裡的快刀砍出七八個缺口,旁邊的欄杆卻沒有留下絲毫印跡,這會兒瞠目結舌地看著那道不銹鋼欄杆,連找個地縫鑽進去都忘了。

  程宗揚望著下方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吩咐道:「大夥兒扶著欄杆,免得走錯了路。」

  說著當先踏入。

  左彤芝猶豫了一下,朝武二看去。武二卻對那條不銹鋼扶手來了興趣,他一手緊緊攥著蕭遙逸這個欠了自己賭債的小狐狸,一手屈指朝欄杆上敲了敲,然後趴在上面聽了聽聲音。

  程宗揚走了幾級台階,然後把火褶扣好,塞進袖內。這裡的台階比平常人使用的高了一倍,走起來有些不適應。好在旁邊有扶手,只要小心些不至於摔倒。

  台階筆直朝地下伸去,眾人一路向下,感覺像是深入大地腹內,未知的壓迫感使每個人心裡都沉甸甸的。

  一頓飯時間後,台階終於走到盡頭,與上面一樣,這裡也沒有電力,周圍一片黑暗。當雙腳踏到平地,程宗揚提氣大喝一聲,片刻後四周傳來回音,似乎正置身於一個龐大而空曠的大廳中。

  程宗揚貼在小紫耳邊道:「有東西嗎?」

  「有。」

  小紫停頓了一下,「有八個。」

  程宗揚一陣頭大,竟然出現了八個圖案?

  「每一個圖案都不一樣。一條長羽毛的蛇、一隻狼頭、一朵花、一隻蜜蜂、一隻熊……」

  忽然有人叫道:「地上有東西!」

  兩三隻火褶同時亮起,接著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腳下是平整到極點的大理石地板,打磨光滑的地面像鏡子一樣反射著火褶的光焰。然而此時光潔的地上佈滿了各種各樣的印痕,有用槍鋒刺出的箭頭,有用刀尖刻出的劃痕,有一些難以索解的折線,甚至還有完整的掌印和足印。

  眾人議論紛紛,「這是什麼鬼畫符?」

  「旁邊還有!」

  「諸位不必擔心。」

  紛亂中,徐君房挺身而出,撫鬚說道:「若徐某所見不差,此地應該是太泉古陣的雁過石。」

  有人道:「什麼雁過石?難道這地下還有大雁?」

  徐君房道:「所謂雁過留痕,上面的印痕都是進入太泉古陣的尋寶人所留,曾有人沿著前人的標記尋到寶藏,所獲至多。傳說雁過石藏在太泉古陣深處,非大有緣者難得一見。」

  聽到徐君房這番話,眾人頓時被激起貪慾,都在猜測這些印痕中隱藏了什麼樣的寶物線索。

  蕭遙逸蹲下來摸著地上的印痕,俊朗的面孔猛然脹紅,眼中迸出一縷激動的神采。

  左彤芝開口道:「程少主,這裡已經夠安全啦,咱們在此休息一時,等獸群散了便回去。」

  有人附和道:「獸群頂多一兩個時辰就散,這地方黑燈瞎火,不好多待。」

  更多人卻躍躍欲試,說道:「左護法,都已經摸到寶山邊上了,怎麼能不進去看看?說不定能撿到什麼寶物呢。」

  有老成持重的說道:「此地不可久留,萬一迷了路,困死在這地下玄宮那可冤枉。」

  眾人道:「前有車後有轍,咱們也照葫蘆畫瓢,走幾步就刻個記號,萬一迷路,就沿著記號回來。」

  爭論中,程宗揚低聲問小紫,「你說有只熊?」

  「在你左手邊的位置。」

  小紫道:「第三個標示牌。」

  聽到「熊」字,程宗揚第一想起的是劉娥的那句「熊谷」他摸了摸背包,岳鳥人留下的鑰匙還在包裡,難道岳鳥人留下的物品就在裡面?

  程宗揚沉吟半晌,對徐君房道:「你說這裡是第十層的入口?」

  徐君房點頭道:「沒錯,就這個山洞。」

  「裡面有什麼?」

  徐君房道:「那我可說不准了。」

  程宗揚道:「你說曾經和鬼谷先生在陣中遇到過赤陽聖果?是在什麼地方遇到的?」

  徐君房老實道:「那可有年頭了,如果到了地方,我也許還能想起來,這會兒讓我說,可說不上來。」

  身後忽然「呯」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金屬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人驚出一身冷汗,不少人都立刻拔出兵刃,戒備地望著聲音傳來處。

  那聲巨響過後,周圍再沒有任何動靜,大夥兒暗暗鬆了口氣,多多少少都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大廳位於地下深處,雖然光線全無,但空氣清新,沒有絲毫濁意,顯然通風良好。

  火褶陸續熄滅,接著一個聲音響起,「涼州盟的眾位好漢!在下姓程,方才在外面已經見過。」

  程宗揚提聲道:「大夥兒為了躲避獸群到了此地,能遇到這雁過石,也算有緣。不過裡面究竟有沒有寶物,誰都說不準,風險倒是佔了九成。左右已經到了此地,程某一行準備進去看看。諸位若是不願去的,便留在此地。想進去的,便結伴而行。左護法,你看如何?」

  左彤芝猶豫片刻,「我們涼州盟還有人馬在外面,方才聽徐先生說,這洞窟原是極深的,只怕在陣中失散。」

  鐵中寶趕緊道:「沒事兒!讓劉三帶幾位兄弟在這裡守著,咱們一起隨程少主進去看看!」

  左彤芝只好道:「如此也好。不過此地標記雖多,卻無人認得,不知程少主準備往哪裡去?」

  程宗揚還未開口,蕭遙逸便道:「這邊。」

  他緩慢卻堅定地抬起手,指的正是那個印著熊圖騰的方向。……

  在徐君房的安排下,程宗揚等人帶的物品十分齊全,可這會兒全扔在車內,都兩手空空。好在涼州盟人多勢眾,當下一名使棍的好手拿出自己的齊眉棍,折成兩段,接著有人撕下衣服,浸上油纏在上面作成火把,用來照明。

  程宗揚舉起火把,當仁不讓地走在最前面,左邊小紫,右邊蕭遙逸,徐君房和朱老頭跟在後面,武二那廝卻不知道溜到什麼地方。

  蕭遙逸緊盯著前方烏黑的空間,連身體都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神情間卻帶著一絲亢奮。

  程宗揚還記得他一向怕黑,這會兒居然沒有嚇得尿褲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氣了。

  「怎麼樣?能撐住嗎?」

  蕭遙逸低聲道:「那些印痕裡,有一個是岳帥留下的。」

  程宗揚心頭微震,「你確定?」

  蕭遙逸道:「岳帥的畫押我從小就看慣的,絕不會認錯。」

  「侯二哥他們不是來過太泉古陣嗎?怎麼沒聽他們提過這事?」

  蕭遙逸道:「他們為了找岳帥的下落進過一次,但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他吸了口氣,盡量保持語調的平靜,「如果不是遇見雁過石,也許我也錯過了。」

  「哎呀!」

  後面猛然傳來一聲大叫,蕭遙逸若無其事地停住腳步,但程宗揚清楚看到一股冷汗從他臉側流淌下來。

  「小心!別摔下去!」

  「這是什麼?」

  有人叫道:「這扶手怎麼倒下了?」

  「那是鐵軌。」

  程宗揚道:「用來跑車的。」

  「跑馬車的?怪了,難道馬車還能在兩條鐵棍上跑?」

  程宗揚不知道該怎麼給他們解釋地鐵,索性不提,只道:「咱們下去走!」

  眾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軌道中,鐵中寶走了兩步,罵罵咧咧道:「這石頭鋪得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個娘兒們似的邁不開步子。一次走兩根太寬,扯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鐵軌,低聲道:「程公子,這麼走對嗎?我怎麼覺得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這是條直路,比從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頭一次來,怎麼連這裡有捷徑都知道呢?」

  程宗揚道:「要不說這是緣份呢?」

  沿著台階走進大廳時,程宗揚已經有所預料,此時終於可以確定,剛才眾人所處的大廳,正是城市地鐵中心,這一條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揚不無遺憾地想到,可惜地鐵早已停運,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鐵,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並沒有支撐太久,半個時辰之後,兩支火把先後熄滅,周圍又恢復了一片黑暗。雖然沿著軌道不會迷路,但隊伍不可避免得逐漸拉開。程宗揚只好停下來,收攏隊伍休息片刻,等後面的人盡快追上來。

  蕭遙逸傷勢未癒,走到這會兒渾身都是虛汗,還在咬牙硬撐。他們兄弟尋找了十幾年,乍然見到岳鵬舉留下的痕跡,能撐到現在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死丫頭卻對這個消息沒有半點反應,就像沒聽見似的。

  趁著休息的時候,程宗揚道:「丫頭,你猜他是不是真在這裡?」

  「誰啊?」

  「當然是你……那個……那個不爭氣的傢伙!」

  小紫翹起唇角,慢悠悠道:「如果真在這裡就好啦--可惜不是。」

  程宗揚不禁替岳鳥人慶幸,看死丫頭的表情,那鳥人如果真在這裡,八成要被死丫頭抽筋剝皮,填上草當靶子打,「你這麼肯定?」

  「一個人走投無路,在太泉古陣躲上十天半月還有可能。要這裡待十幾年,骨頭都可以打鼓了。除非……」

  小紫停頓了一下,目光閃閃地說道:「……有哪個傻瓜躲在蒼瀾鎮上。」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對蕭遙逸道:「岳帥吃雞嗎?」

  蕭遙逸正閉眼養神,聞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揚揚聲道:「老徐!」

  徐君房的聲音傳來,「這兒呢!」

  程宗揚摸黑過去,「老徐,問你點兒事。」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儘管問!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你在鎮上住了不少年頭,有沒有什麼怪事?」

  徐君房尋思了一下,「沒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揚暗道自己問了句廢話,徐君房就住在鎮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習以為常了,他換了個問題,「近十幾年鎮上有沒有什麼來歷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這你可問著了。蒼瀾鎮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來歷不明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蒼瀾的,反正自打我懂事起,就跟著先生住在鎮子上。」

  程宗揚道:「你說鎮上的糧食都是從外面販運進來的,對吧?」

  「沒錯。」

  「鎮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糧每人每天兩斤,減半算的話,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個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糧運進來,至少要一百五十頭走騾。就是三十頭走騾的商隊,每個月也要五趟--你在鎮上瞧著,有這麼多嗎?」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糧就不錯了。外面的商隊一個月也來不了兩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裡有魚,還能對付。」

  「如果想吃雞怎麼辦?」

  「別說雞了,雞蛋我都沒見過。」

  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東西,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棲鳳院的東家,水果行的會首。」

  「棲鳳院的東家是誰?」

  徐君房乾脆地說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誰知道呢。」

  程宗揚歎了口氣,撫住額角,擰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像岳鳥人那種享受慣的,如果讓他在鳥不生蛋的地方待十幾年,還不如殺了他痛快些。從他生活習慣入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看來從太泉古陣出去,自己該查查從外面運進蒼瀾的雞都被誰吃了。

  不過最大的可能,所謂岳鳥人在蒼瀾出現的消息,僅僅只是訛傳。畢竟這個消息出現得太過蹊蹺,而且是從遠離太泉古陣的北三朝傳播開來,怎麼看都透著一股陰謀的氣息。

  黑暗中,一個柔軟的身體忽然撞在身上,對方一聲低叫,卻是個女子。

  程宗揚連忙道:「是我!」

  對方鬆了口氣,「原來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揚笑道:「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護法。」

  左彤芝卻道:「公子年紀輕輕,修為卻是不凡,呼吸聲弱不可聞,連奴家也沒聽到呢。」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這點三腳貓功夫,讓左護法見笑了。」

  說著他站起身,揚聲道:「涼州盟的朋友都到齊了嗎?咱們接著趕路!要不了半個時辰,就到地方了!」

  眾人歡呼一聲,振作精神,沿著軌道繼續前行。

  程宗揚高估了眾人行進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長度。隧道內的溫度越來越低,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才看到一縷金黃的光線出現在隧道盡頭。眾人頓時一陣歡呼,當即就有人搶先躍過去,看看是什麼寶物發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

  有人震驚地叫道。

  「土狗!」

  鐵中寶撇了撇嘴,「這是玻璃!每年走涼州道從泰西販來的,起碼有幾十駝。嘖嘖!這麼大的玻璃倒是少見。」

  出口是一個設在地面上的地鐵站,整座建築全部採用是透明度極高的玻璃建成,宛如一座水晶宮。

  水晶宮外,夕陽的餘暉從兩道山梁之間射入,山谷內長滿巨松,上面覆蓋著皚皚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眾人面面相覷,外面正值盛夏,誰能想到會在陣內遇上寒冬臘月天氣?待在地鐵站內還不覺得寒冷,但隔著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夠人打冷戰的。

  程宗揚一陣失望,關於赤陽聖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過是只鱗片爪,但那些雜亂的信息不約而同都提到赤陽聖果生長在至陽極熱之地。眼前這大雪封山的景象,與赤陽聖果生長的地域天差地遠。

  鐵中寶頭一個站出來,他躍過一道鐵柵欄,躥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叫道:「真是雪啊!」

  說著朝臉上擦去,邊擦邊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長脖子道:「雪是這樣的?這就是雪?」

  眾人一陣哄笑,「怎麼有人連雪都沒見過?」

  徐君房道:「蒼瀾最冷的時候穿兩件單衣也就對付過去了,從來沒下過雪。我聽先生說過,這還是頭一回見。」

  他搓著手道:「鐵堂主,這雪涼不涼?」

  「這點兒冷算什麼?我老鐵在涼州,三九天照洗涼水澡!這天氣離滴水成冰的時候差得遠呢!」

  程宗揚望著站外一棵巨松,對徐君房道:「老徐,這地方你沒來過?」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沒有。」

  程宗揚扭頭看著一邊裹緊羊皮袍一邊樂得鼻涕泡都出來的朱老頭道:「死老頭,你來過吧?」

  「可不是嗎?」

  朱老頭樂呵呵道:「這都好幾十年了。」

  「我說你怎麼把羊皮袍翻出來穿上呢?」

  程宗揚道:「好你個死老頭,也不提醒我們一聲。」

  朱老頭叫起屈來,「誰知道幾十年雪都沒化呢?話說回來,你有錢給咱們備冬衣嗎?就算你有錢,也得有地兒買啊。」

  程宗揚一邊翻出多餘的衣物給小紫披上,一邊壓低聲音道:「死老頭,都到這裡了,你也別藏著掖著了,萬一有個閃失,有你哭的時候。」

  朱老頭堆起猥瑣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說的。哪兒能呢?我不走到這兒才想起來--那顆夜明珠,就是在這兒采的。」

  「還裝!」

  朱老頭一臉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兒能想到你這回不到半天就摸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來就陌生,再加上雙方走的不是一條路,也難怪朱老頭弄不清楚。這裡雖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陽聖果,但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道:「在哪兒摘的?」

  朱老頭估摸了一下,「往右,過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腳印!這邊有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