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八章

  三日期限的第二日,一名身材不高的男子在十餘名大漢的護衛下,悄然進入文澤故宅。

  當天晚上,幾封書信被人送到洛都幾戶富商門中。與此同時,各方消息不斷傳來。包括官府大量調集人手,尤其是擅長計算的老吏;有些商賈已經開始解散僮僕,據傳言那些僮僕大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漢國,而且似乎都攜有重金。

  但用僮僕轉移資金的方式,效率太低——每人能夠攜帶的重量有限,如果是銀銖就更少了。風險太大——萬一一不回,那錢就等於打水漂了。

  因此市面一片蕭條中,各處錢莊突然生意大好。但錢莊的熱鬧也僅僅是曇花一現。官府的算緡令中,已經寫明對借貸的質錢徵收算賦。這就使得錢莊每一筆進出,都必須通過官方。得知消息後,錢莊彙集的人流立刻散去。

  接著傳來的消息是關於司隸校尉的,據說董臥虎去了虎穴地牢,用了兩天時間把在押人犯清理了一遍。至於騰出來的虎穴地牢準備幹什麼用的,大家連想都不敢想。

  程宗揚一邊緊盯著事態發展,一邊耐心等待。終於在申報期限的最後一天傍晚,等來了第一名客人。

  來人身材胖大,雖然用兜帽巧妙地遮住面孔,程宗揚還是一眼就認出他的身份。

  「竟然是田少親自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來人摘下兜帽,果然是田榮。比起當日的倨傲,此時的他沉穩了許多,但哪一個才是他的真面目,程宗揚也分辨不出來。

  雙方見面的地點是在伊墨雲的小店,與田榮一道來的除了一名隨從,還有程鄭。那名隨從目光猶如鷹隼,在不大的房間轉了一圈,便落在室內僅有的一座屏風上。那屏風也不甚出奇,但隱約能聽到後面一個低微的呼吸聲,似乎是一名婢女。

  田榮入席坐下,對隨從道:「出去吧。」

  那隨從一進門就盯著屏風,聞言略一躬身,退到門外,腳下猶如輕煙一般,沒有發出半點響聲。

  「沒想到當日見面的就是在晉宋兩國聲名雀起的程少主,是田某失禮了。」

  「田少客氣了。」

  「不是客氣,是真佩服。」田榮說著佩服,口氣卻沒有半點欽敬,反而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程少主當日那招金蟬脫殼著實漂亮。我等原以為佔了便宜,卻吃了大虧,輸得心服口服,真是好眼光,好手段。」

  「運氣而已。」

  人家都認栽了,自己總不能再說什麼願打願挨,都是你們自找的之類的話。程宗揚見好就收,微笑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往後大家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

  田榮也不是專程來撒氣的,他沉默片刻,然後道:「聽說程少主是宋國工部員外郎,兼寶鈔局主事?」

  連這些都打聽了,可見田榮來之前做足了功課。程宗揚道:「官方的憑證我可沒帶,要驗明正身那就沒辦法了。」

  田榮道:「何為紙鈔?」

  程宗揚把紙鈔的功能大致說了一遍,和對劇孟說的差不多,最後笑道:「田少不妨把紙鈔當成存款的憑證,只不過宋國的紙鈔是由戶部發行,由官方保證其通行的效力。當然,由於宋國無法提供足夠的保證金,眼下由我程氏錢莊負責兌換。」

  「如何兌換?」

  這才是真正問到點子上了。程宗揚精神一振,「田少只需把錢銖運至我處,由程氏錢莊出具等額的紙鈔。這樣田少就可以把大筆的錢銖變成薄薄的幾張紙,效力絲毫不改。需要時在我程氏錢莊任何一間分號都可以兌為錢銖。簡單地說,你可以把紙鈔當成欠條。」

  「我要聽真話。」

  程宗揚雙手一攤,「這就是真話,沒有半點虛假。」

  田榮起身便走。

  程宗揚暗暗歎了口氣。對於漢國商賈來說,紙鈔的概念很有些超前了,自己只能撿著最基本的功能說。但不管自己怎麼信誓旦旦,讓別人拿真金白銀換幾張自己發行的紙片,很容易被人當成趁火打劫的騙子。

  屏風後傳來一聲低咳。

  田榮渾身一震,慢慢轉過身來。

  屏風後走出一個人來,雖然身材不高,但步伐沉穩大度,極有氣勢。

  田榮先是吃驚,然後又想笑,好不容易才穩住神情,恭謹地躬身施禮,「郭大俠。」

  郭解微微頷首,口齒有些木訥地說道:「田翁可好?」

  「家父前幾日小有不豫,如今已經大安了。」田榮直起腰,欣然道:「前些天聽到市面上的傳言,家父傷懷不已,以至於臥榻不起,昨日接到信札,尚有猶疑。今日一見,郭大俠果然吉人天相,安然無恙,家父聽聞必定大喜。天子倒行逆施,天怒人怨,郭大俠如今毫髮無傷,可謂是天意。」

  「給田翁的信,是我寫的。」郭解不擅言辭,簡簡單單說道:「這個人,信得過。」

  田榮回身便道:「貨物可否折現?」

  程宗揚搖頭道:「暫時不可。」

  「金銖二十萬,銀銖一百萬。送到何處?」

  程宗揚知道郭解面子不小,但沒想到他面子這麼大,自己費了半天口舌,也沒能說動田榮,他只露了一面,說了兩句話,田榮就奉上價值二十五萬金銖的巨款。程宗揚甚至懷疑,自己都不用給他紙鈔,即便給田榮一張白紙,只要郭解點頭,田榮都敢接。

  「程大哥,麻煩來安排。」

  程鄭笑道:「好說。」

  田榮抬起手,與程宗揚互擊一掌,乾淨利落地敲定這筆交易。然後向郭解深施一禮,「臨行前家父專門吩咐過:若是見到郭大俠,還請郭大俠屈尊到舍下小住幾日。」

  「多謝田翁好意。郭某不祥之身,若非算緡一事,也不敢打擾。」

  「家父有意赴晴州定居,不知可否有幸與郭大俠同行?」

  郭解回答得很慢,但口氣沒有半點遲疑,「郭某父、祖骸骨,盡在漢國,不忍遠去。」

  田榮垂首默然片刻,然後施禮告辭。

  田榮走後不久,又一個熟人接踵而來。

  與田榮一樣,邊寧同樣是兜帽遮面,同樣只帶了一名心腹隨從,連半信半疑的態度也與田榮如出一轍。

  程宗揚同樣耐心解說半晌,邊寧同樣猶疑不決。程宗揚索性道:「邊先生從哪裡得知敝處的紙鈔呢?」

  邊寧打了個哈哈,「一個故交捎來的口信……邊某小本生意,便是算緡也算不了幾個錢,今日也就是隨便問問,別無他意。哈哈,別無他意。」

  「邊先生的故友是郭大俠吧?」

  「邊某久聞郭大俠大名,但未曾謀面。可我聽說郭大俠已然……」

  屏風後傳來一個嘶啞到不似人聲的聲音,「邊二!你過來!」

  邊寧愕然抬起頭。

  「這邊!這邊!」

  屏風後傳來幾聲奇怪的聲響,像是鐵鏈在地上拖動,接著屏風折起一扇。

  邊寧慢慢走過去,先看了旁邊那個貌不驚人的漢子一眼,然後低頭看著榻上戴著銀面具的大漢。

  那張銀面具巧妙地遮住了大漢大半面孔,只露出一隻眼睛和半邊口鼻。邊寧仔細辨認半晌,才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目光,「老劇?」

  劇孟嘿嘿笑道:「行啊,還能認出我來。廢話不跟你說了,那邊是我兄弟,辦事靠得住。邊二,我可是又救你一次,這情份你可給我記住了,下輩子做牛做馬也給我還出來!」

  「老劇,你怎麼了?讓我看看!」

  「滾!滾!看我笑話呢?」

  「我就看看你的手!」

  「看個鳥啊看!」

  屏風後傳來一陣拉扯聲,接著是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

  劇孟叫道:「老郭,給我摁住他!還上手上腳呢……」

  良久邊寧才紅著眼睛出來,他拿了紙筆,草草寫了一個手條,又說了一個地址,讓程宗揚自去接洽,憑手條提款。至於兌換的紙鈔,暫時交給劇孟,什麼時候風頭過去,他再派人來取。

  「當心。洛都商賈圈子裡面,水不是一般的渾。」臨走前,邊寧告誡道。

  洛都商賈大都在觀望風色,程宗揚也沒有大肆宣揚,此前投出六封書信,但來的只有田榮和邊寧兩人。

  次日是十月二十,算緡開始的第一天。這一天最受人注目的並非官府對照在籍商賈逐一進行的算緡,而是鹿家由於隱瞞田產,被人告發。

  相比於以往官府的辦事效率,這次官府動作快得嚇人。這邊鹿家剛呈報完家產,就有人出來舉告。尚書檯當即移文大司農、少府、洛都令,對其嚴查。

  鹿玉衡呈報完家產還沒從大司農署出來,就被押往舉告的地點。兩廂對照,舉告屬實,鹿玉衡連家都沒回,就與同在商籍的長子被發配戍邊,所有的家產盡數沒入官中。

  緊接著十月二十一,正當整個洛都還沉浸在震驚之中,少府宣佈,分出鹿家一半產業——將近四十萬金銖的家產,賞賜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廝:鹿玉衡身邊磨墨的僮僕。

  這次示範效應堪稱轟動性的。一夜之間,家資百萬的鹿家就家破人亡,而他的書僮從一個奴僕,一躍成為洛都屈指可數的富豪。短暫的震驚之後,整個洛都彷彿被捅了馬蜂窩似的,歡騰起來。無數人蜂擁而至,舉發自己的家主、鄰居、親朋故舊……甚至道聽途說的陌生人。

  就在這一片混亂當中,暗設在地下的程氏錢莊,也真正迎了一大批主顧。隨著消息的傳播,每天都有一些遮住面孔,隱藏身份的人,躲躲藏藏地來到伊墨雲的小店,點上一壺清酒,然後坐下來耐心等候,即使遇到同類,彼此間也不交一語。

  有郭解和劇孟出面,程氏錢莊還沒開張,信譽度就直接爆表。洛都流通的錢銖以驚人的速度往程宅的地窖中彙集,以至於程宗揚不得不通知程鄭,錢莊所接受的錢銖僅限於金銖,堅決不再兌換銀銖和銅銖。

  就這樣,距離田榮設下的宴席不到十天,程鄭在洛都商界的地位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眾人聯手相逼到群賈眾星捧月,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一些行蹤詭秘的人圍著他打轉。

  就這樣,程氏錢莊成為了在洛都商賈間私下流傳,又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些由程宗揚親筆畫押的紙鈔,被一張張交給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主顧手中,然後被他們小心藏匿起來。有的被收進暗格,有的被人貼身攜帶,有的被夾進書中,有的被塞進牆縫,還有一些被人用各種方法帶出漢國,設法兌換。

  「果然是些商蠹,」秦檜嗟歎道:「朝廷算緡雖然有過,可這些商賈無一良善之輩,一個個狡詐奸猾,唯利是圖,貪得無厭,堪稱國之蠹蟲。」

  程宗揚慢悠悠道:「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說誰黑。」

  「主公說得不錯。商賈千方百計轉移資產,官府之人趁機中飽私囊。」

  「別誤會啊,我的意思是:你也別光說人家,最黑的就是你奸臣兄。」

  秦檜哈哈大笑。

  「車馬都安排好了嗎?」

  秦檜道:「安排好了。一共九輛大車,哈迷蚩、劇孟、延香與郭大俠幼子各乘一輛,每車載金銖兩萬枚,另外六輛除攜帶的行車以外,每車載金銖四萬枚,共計三十萬枚。」

  「護送由吳長伯負責,出動鵬翼社和臨安來的護衛共二十人。盧五爺,還有郭大俠手下的王孟等人暗中護送。途中安排了六處換馬的地點,明日清晨出發,途中住宿一晚,後日夜間可抵達舞都。陳喬已經拿到夜間通行的令牌,安排好了人接應。」

  「不錯,很周全。」

  「劇大俠遠行在即,我與青面獸商量過,哈大爺由延香照料,他留下來看守地窖。」

  「嚴老頭呢?」

  「嚴山長不肯走。至於魏甘,盧五爺的意思是把他留在這邊,看黑魔海還有什麼手段。」

  「嚴老頭還真是頭強驢……」程宗揚發了句牢騷,然後道:「三十萬金銖就用了九輛車?」

  「用這麼多車,一來為了掩藏,二來也是趕路輕便。如果純為轉運金銖,三輛車就夠了。不過路上至少要三天。」秦檜道:「之所以安排在明日,是因為義縱經詔舉得官,被授予舞都令,明天赴任。他也走的宛洛道,途中相距不超過五里,一旦有事也好彼此呼應。」

  「舞都令?怎麼會安排這個職務?」

  「據說義縱的官職是天子御封。屬下猜測,多半是他仕途幸進,把他放在太守的眼皮底下,也好管束一二。」

  「奇怪……」程宗揚嘟囔了一句,也沒放在心上。義縱赴舞都任職,也非壞事,憑他和高智商的交情,自己在七里坊的生意會更穩妥些。

  秦檜笑道:「我聽他和衙內商量,去了舞都要拿七里坊開刀。」

  「立威嗎?」程宗揚道:「跟陳喬說一聲,讓他全力配合。」

  秦檜答應一聲,然後道:「洛都的權貴已經開始動手了。昨日吉家將名下三萬畝良田出讓給孫氏,僅作價兩萬金銖。」

  程宗揚嚇了一跳,「每畝還不到一枚金銖?」

  「以屬下之見,此事頗有蹊蹺。」秦檜道:「洛都土地交易一般都是私下定約,買賣雙方都對交易價格諱莫如深,極少公開。吉家這回不但大張旗鼓,吉策本人還多次表示,若非孫氏慷慨解囊,這些田地連五千金銖都賣不到。」

  「孫氏?」程宗揚摸著下巴道:「不會是襄城君孫壽她們家吧?」

  「正是。」

  「姓吉的這是托啊。」程宗揚道:「逼著大家賤賣呢?」

  「主公英明!」

  「得了吧。」程宗揚琢磨片刻,「孫家怎麼這麼好胃口?不對啊,吉策一直給呂家跑腿,怎麼又投到孫家門下呢?就算呂家跟孫家好得穿一條褲子,這也是背主啊。」

  秦檜提醒道:「說不定孫家也是跑腿的。」

  程宗揚合掌道:「沒錯!孫、呂兩家肯定私下商量過。呂氏畢竟是後族,多少要點體面,正好把孫家推出來當個幌子……」

  話音未落,班超就快步進來,「剛傳來的消息,許家和楊家作價十萬金銖,將名下五萬畝田地出讓給襄邑侯。」

  程宗揚與秦檜異口同聲地說道:「兩枚金銖!」

  秦檜反應極快,「這不是孫、呂兩家的事,多半是洛都的權貴都商量好了。吉策和孫家先出來演一場,把田價壓到不足一枚金銖,然後正主才出面。」

  程宗揚道:「許家和楊家交易的田地是不是在冊的?」

  「均是在冊的田地。」班超道:「主公可是要查他們的私田?」

  「不是。如果均是在冊的田地,我們可以猜測一下這些世家豪門可以動用的資金量。」程宗揚道:「洛都商賈在冊的田地兩千五百頃,呂氏出價兩枚金銖,不妨視為世家的心理價位。全部吃下,就需要動用五十萬金銖,上浮一半的話,僅田地一項,他們準備的資金應當在七十萬金銖左右。我們如果插手的話,每畝地不能低於三枚金銖,一千頃就是三十萬。」

  秦檜道:「用誰的名義?若是僅主公一人,一千頃未免駭人聽聞。」

  程宗揚早就想好了人選,笑道:「你們恐怕都忘了洛都還有一個身家億萬的有錢人——蔡敬仲!他不是吹噓土中生金嗎?這下機會終於來了,反正沒人知道死太監手裡有多少錢,就算他揮金如土一擲萬金,別人也只有眼紅的。」

  班超皺眉道:「如何收場?」

  「你說蔡爺拍屁股走人之後?好辦,我們用他的名頭把田地買下之後,再分解轉移給其他人,這樣就不扎眼了。再說老蔡是宮裡的,他出來買地,那些世家也得退讓三分。」

  秦檜和班超都點了點頭,蔡敬仲是個不錯的幌子。

  程宗揚道:「我們手裡現在有多少錢?」

  班超道:「從舞都陸續運來資金兩萬金銖,目前結餘四千,另有向陶氏錢莊借貸的十七萬,貨物出售後的餘款十一萬兩千,程鄭本人轉入公中一萬三千。兌換紙鈔所得,共計金銖一百一十七萬,銀銖二百六十萬。除去運往舞都的三十萬金銖,如今窖中所餘全部折算為金銖,共計一百三十萬。」

  「這麼多錢,也就程大哥那點算是不用還的,其他全是欠的。」程宗揚感歎一聲,然後吩咐道:「支取兩筆:十五萬,十一萬兩千,交給程大哥。」

  這是自己與趙墨軒、陶弘敏的合夥生意,眼下大局已定,具體細務由程鄭操辦即可,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秦檜應道:「是。」

  「二十萬作為錢莊的準備金,用來兌付紙鈔。撥五十萬到舞都,讓陳喬安排運回臨安。有這筆錢在手,總算能喘口氣了。」

  秦檜一一記下。

  班超道:「這樣算下來,可動用的款項不足二十四萬,再除去用來交易的準備款,所餘金銖不足十萬,用來購地,只怕捉襟見肘。」

  程宗揚道:「別擔心。買地用不著金銖——支付紙鈔就行。」

  班超道:「直接用紙鈔購地,怕是操之過急。」

  秦檜在臨安發行過紙鈔,對紙鈔更瞭解一些。聽到班超的疑惑,他笑著解釋道:「平常自是不可,如今局面大是不同——我們拿來購地的金銖,多半還要被商賈們存回來,盡可以直接支付紙鈔。」

  班超明白過來,撫額笑道:「是我糊塗了。」

  「所以手上有二十多萬金銖足夠了。」程宗揚道:「何況往後未必不會有人來兌換紙鈔。他們只要兌換一張,我們就平白得了一批可以運作的金銖。我估計,後面兩個月我們只會發愁手中的金銖太多,絕不用擔心缺錢。」

  「班某受教。」

  程宗揚道:「市面上的物價呢?」

  「大漲近兩成。」班超道:「官府已經定下算緡的價格,低於此價出售便吃虧了,因此市面的物價不降反升。」

  秦檜道:「我看他們的意思,左右已經是騎虎難下,索性撐到年關,多少好賺回來一些。畢竟算緡也是一天就能算完的,洛都在籍的商賈一萬餘人,逐一算緡,只怕要半年時間。」

  「鼠目寸光。」程宗揚道:「他們光想著洛都的商賈多,卻沒想過,真正的富豪才有多少?」

  程宗揚站起身,「我們已經計算過,只要把最頂尖的八家算賦徵收完,整個算緡就完成了六成。再把家產萬金的二百戶徵收完,算緡就完成了八成。其他戶數雖多,但無關大局。所以他們以為還有兩個月就到年關,其實最多十天就見分曉。」

  「到時市面上的金銖流入少府近百萬,流入我手中的百餘萬,加上商賈藏匿和分散在各處的,市面上起碼少了三百萬金銖。再算上貨幣的乘數效應,這三百萬金銖所影響的流通量只怕要再乘上三倍。他們現在不趕緊拋售,過幾天市面陷入錢荒,後悔可就遲了。」

  「當局者迷。」秦檜徐徐道:「主公可曾發覺,算緡不過數日,已與天子的初衷大不相同。」

  程宗揚道:「天子本來是想限制兼併,結果田產從商賈手中轉到世家大族名下,兼併反而愈演愈烈。」

  班超道:「依班某之見,天子固然有思慮不周之處,但其中也是有人故意為之。比如告緡令,原本是恐嚇奸商,如今卻成了發財的捷徑。」

  程宗揚冷笑道:「為了博愛妃一笑,半夜下的詔書,能不出漏子嗎?」

  前日毛延壽從昭陽宮回來,終於傳回天子半夜下詔的內幕。原來是趙昭儀與天子私語時,說起在洛都的時候找不到姊姊,以至於流落街頭,曾被商賈辱罵,天子心疼之餘慷慨下詔,要為愛妃出一口惡氣。

  程宗揚走到窗口,有些不舒服地透了口氣。天子不是蠢人,但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東方曼倩也正是看透了天子的秉性,才遠走他鄉吧。

  如今呂冀把持著尚書檯,他只要隨便做點文章,就能讓天子事與願違。被書僮舉告的鹿家,是算緡令頒布後第一個被破家的。而鹿玉衡恰恰與雲台書院多有來往,這裡面的內情不得不讓人多想。

  如今詔舉已經臨近尾聲,大批士子魚躍龍門,獲得出仕的資格。還有些被天子特旨簡拔,得到品階不同的官職。可就因為算緡令早發了數日,使得這些人不得不成為旁觀者。

  如果天子真是無能之輩倒也不壞,起碼安分不生事,可他的自作聰明,就像一個不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把人炸得粉身碎骨。算緡令的本意是抑制商賈,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中產之家,大抵皆破。如今在籍的一萬餘名商賈,明年此時不知還能剩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