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四章

  程宗揚苦笑道:「五哥,你還有心情逗樂子呢。先聽好消息吧。」

  盧景還是抹著一臉白粉的太監打扮。趁著趙充國暴起,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一剎那,盧景飛身掠上殿簷,結果剛躲好,就與摸上來的程宗揚等人碰個正著。

  程宗揚也是有樣學樣,那邊趙充國攪得宮中大亂,這邊便放出秦檜這個滿腹狡計的死奸臣,一枚手雷下去,折騰出的動靜更大。於是程宗揚抓住時機,追著盧景就上來了。至於單超,則與秦檜一道,兩人一明一暗相互配合,極力把宮中的內侍引走。

  盧景道:「好消息是太后就在這裡頭。大伙總算沒白跑。」

  「壞消息呢?」

  「按照宮裡人交待,從昨晚開始,太后身邊隨時聽差的內侍,就不少於一百人。這只是聽差的。至於護衛,從殿門開始,一直到太后的御榻,兩千名內侍分為三重,寸步不離。」

  聽到兩千名內侍,程宗揚當場就想爆粗口:干!這還刺殺個屁啊!兩千名內侍,幾乎是手挽手圍成三層,誰要想刺殺呂雉,得先幹掉兩千名死太監——就算是兩千頭豬,殺到天亮也殺不完啊。

  「姓尹的是怎麼回事?」

  「劉建那邊派來帶路的。」盧景道:「老趙心眼兒多,路上賣了個傻,試出那傢伙不地道,剛進宮就把他制住,一通逼問,把他的底細全盤了出來。果然姓尹的沒操好心,設了套想讓我們鑽。我跟老趙一商量,來都來了,不如摸進來先試試深淺。」

  趙充國這粗胚果然是賊精,劍玉姬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被兩人反過來擺了一道,連口令都拷問出來。

  局勢發展到現在,各方都已經圖窮匕現。劍玉姬那賤人壓根就沒打算與自己聯手,處處包藏禍心。眼下三路人馬中,北路是自己一方吃了大虧,東路是劍玉姬那賤人吃了虧,自己這一路算是不虧不賺,雙方誰也沒討得好去。

  另一方面,顯然呂雉也意識到會有人採用刺殺的手段,設法除掉她這個呂氏權勢的核心。呂雉的應對不是躲藏,而是公然擺開陣勢,你想下陰手,我就擺出堂皇之陣,兩千人圍成鐵桶一般——反正宮裡太監有的是——讓你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程宗揚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索性道:「既然宮裡守得這麼緊,劉建他們打算怎麼辦?」

  永安宮的情形,劍玉姬想必早已知曉,她既然敢跟自己翻臉,肯定有足夠的把握,能夠獨自搞定呂雉,她會怎麼做呢?

  「簡單。殿內有他們的人。」

  程宗揚心頭一震。

  盧景道:「人越多,越容易出紕漏。那是兩千活人,不是兩千木偶。既然是活人,肯定有自己的心思。如果殿內只有幾十個人,有一兩個心懷不軌的,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可這位呂太后居然蠢到安排兩千人,即便裡面只有半成人心懷不軌,也有上百人之多——等於是她自己把上百名刺客安排到身邊。嘖嘖,換作是我坐在她的位置上,這會兒怕是得嚇出尿來。」

  「上百名刺客?不至於吧?」

  「你以為黑魔海那幫妖人在漢國這些年是白幹的?」盧景說道:「那姓尹的說了,宮內信奉太平道的差不多有一成,十個人裡面就有一個。他們平時行事隱秘,極少顯露身份,但對太平道忠心耿耿,即使賣命也在所不惜。」

  程宗揚訝道:「太平道在漢國的影響力有這麼大?」

  盧景哂道:「什麼太平道,不過是黑魔海的幌子罷了。」

  程宗揚忽然想起當年晉宮的往事,心下不禁發緊。黑魔海在晉國的滲透自己記憶猶新,看樣子,兩邊都用了同樣的路數,暗中招攬了一批狂熱的信徒。當時黑魔海還是剛涉足晉國未久,根基不深,而漢國他們可是耕耘多年,水面下的實力只怕遠比自己想像中龐大。

  如此看來,呂雉的堂皇大陣貌似無懈可擊,其實充滿了變數。天知道裡面有多少居心叵測之徒,只等一個發難的契機。

  說話間,一群內侍用長桿挑起燈籠,沿著簷下的椽頭一處一處照過來。盧景道:「得,咱們得換個地兒了。來,丫頭,讓哥哥抱抱。」

  小紫笑道:「好啊,只要程頭兒答應,就讓你抱。」

  程宗揚道:「放心吧,我死都不會答應的。咦?老頭呢?」

  盧景道:「他剛傳音跟我說了一聲,突然內急,找個地方去方便了。」

  程宗揚仰天長歎,「這老東西——真他媽是懶驢上磨屎尿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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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內燈火如晝。鐫刻著鳳紋的御榻上,一襲黑色宮裝的呂雉正襟危坐,她微微昂著頭,腰背挺得筆直。烏黑如墨的髮髻上戴著一頂鳳冠,鳳嘴的珠鏈上懸著一顆血紅的寶石,正垂在她雪白的額頭中央。她腰間左側繫著一副玉珮,右側掛著一隻革囊,裡面裝著印璽,外面垂著一條交織著四彩纓絡的鮮紅綬帶,雙手握在身前,寬大的衣袖平鋪在身側,宛如張開的鳳翼。

  在她身後,樹著一扇紫檀屏風,白髮蒼蒼的淖夫人席地而坐,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從御榻往四周望去,是一重一重的背影。最內一重一百人,每面二十五人,全部是有品秩的內侍,一個個戴貂佩璫。中間一重二百人,每面五十人,都是身體強健之輩,他們衣內襯著鐵甲,隨時準備用身體擋住刺客的刀劍。最外面一重六百人,每面一百五十人,他們手執銀戟,肩並著肩,將大殿圍得水洩不通。原本在殿中待命的一千餘人,此時已經分散出去,防止刺客靠近永安宮。

  御榻旁還有十餘名女官,她們有的已經滿頭白髮,有的尚自年輕,這些女官出身不一,有的出自寒門,有的是呂氏親眷,但無論哪一個都是深受呂雉信重的心腹。她們負責處置各處傳來的訊息,此時簡牘往來不絕,一切都井然有序。

  再外面是數百名身著曲裾的宮人。她們披著麻衣,頭上纏著白布,算是為天子戴孝。至於先帝留下的妃嬪,此時都被禁足,不許踏出各自宮禁一步。呂雉並不在乎她們的生死,只是不想讓她們添亂。

  外面圍捕刺客的騷亂聲逐漸遠去,呂雉有些疲倦地微微閉上眼睛。過不了多久,北宮又將迎來一批未亡人。西邊的濯龍園尚有空處,盡可以安置。阿冀這次辦了不少錯事,大司馬是不能再做了。但他也吃夠了苦頭,便把那位趙氏打發去永巷,聊作補償。至於不疑,他為人方正,可惜失之迂腐,這次的事,他到現在也無法接受。還有巨君,呂氏紈褲之輩比比皆是,難得有個有志氣的,可他到底還是年輕了些,少了些磨礪……

  呂雉幽幽歎了口氣。

  「再挺一挺。」淖夫人道:「無論如何,都要支撐到天亮。」

  呂雉挺直背脊,睜開鳳目,淡淡道:「沒想到區區一個劉建,竟然會如此棘手。」

  「是老奴思慮不周。」淖夫人道:「這些日子我們只顧著天子這邊,卻沒想到江都王太子私下裡做了這麼多手腳。」

  「這位建太子也是好心術,勾結了這麼多不安分的宗室,又拉攏了一幫草莽之輩,還與那些眼睛裡只有錢銖的商蠹牽上了線。」呂雉冷笑道:「真以為他是奇貨可居嗎?」

  「世人逐利,原無可厚非,但士農工商四民之中,唯獨商賈把唯利是圖這四個字刻在血肉之中。」淖夫人道:「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不惜敲骨吸髓。尤有甚者,那些商蠹仗著手中的金銖,四見處播弄是非,挑動兵戈,藉此漁利。若不早日剪除,必定禍亂天下。」

  「既然這些賊子都攪到一處,正好一併除之!」呂雉望著殿中內侍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手段。」

  「滴答」,一滴水珠濺入銅壺。壺中的刻箭微微升起一絲。

  呂雉冷眼看去,再有一刻鐘,便是卯時了。長夜將盡,明日太陽照常升起。今夜過後,不知有多少勳貴、宗室、豪族、世家將會除名,給天子陪葬。也不知有多少汲汲無名之輩將一躍而起,成為炙手可熱的新貴。

  忽然一個陰森的聲音響起,「卯時已到……」

  那聲音拖得極長,可怖的腔調壓根不似人聲,更像是一個九幽之下的惡鬼,充滿了邪惡和瘋狂的意味,深夜中陡然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隨著這一聲怪叫,一名執戟的內侍突然嘶聲吼道:「蒼天!已死——」

  「啊!」

  他身邊的內侍抱住小腹,淒厲地慘叫起來。銀亮的戟鋒深深沒入他腹中,幾乎將他腹腔穿透。

  彷彿應合一樣,大殿另一側同時傳來尖叫,「黃天——當立!」

  一名內侍雙手握刀,狠狠劈在旁邊一人頸中。

  一時間,殿中的吼叫聲此起彼伏。

  「歲在——甲子!」

  「天下——大吉!」

  「蒼天已死!」

  「黃天當立……」

  轉瞬間,戒備森嚴的大殿就彷彿變成了修羅地獄,慘叫聲此起彼伏,凌亂的燈影間,到處是飛濺的鮮血。騷亂最開始僅僅是零星分散的幾處,但隨即以超過任何人想像的速度波及開來。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舉起屠刀,整個大殿都陷入癲狂之中。沒有人知道身邊的同伴會不會朝自己舉起屠刀,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混亂中被殺。要想活命,最好的辦法似乎只有一個:先把別人殺掉。

  一名貂璫尖聲叫道:「千秋萬歲!」

  最內重四名貂璫從四面應道:「長樂未央!」

  這兩句是漢宮常用的祝辭,此時喚出,頓時收到鎮定人心的效果。

  另一名貂璫高聲道:「漢並天下!」

  第二重穿著鐵甲的內侍緩緩後退,彼此間擠得更加嚴密,將外圍的混亂隔絕開來。

  一名內侍高聲叫道:「保護太后!」說著一刀將同伴劈倒,轉身往內殺去。

  在他正前方,是最內一重的貂璫。眼看他揮著滴血的長刀奔來,一名黃門侍者拔出佩刀,似乎要衝上去拚殺,卻猛的轉身,用力捅進旁邊一人腰間。

  內侍接連倒戈,看似嚴密的三重防護頃刻崩潰。那兩名內侍雙目血紅,一邊齊聲尖叫,「蒼天已死!」一邊殺向御榻。

  殿中剛剛好轉的秩序再度陷入混亂,一支利箭突然射來,直取呂雉的心口。

  一名女官身形一閃,擋在太后身前,用隨身的銀錯刀將箭矢斬落。

  一名內侍嚎叫著殺來,卻被一隻素手按住額頭。胡夫人掌力一吐,那人顱骨頓時破碎,鮮血從眼眶迸出,死狀淒慘。

  危急關頭,最內重的一眾貂璫總算不負太后信重,只出現了一名背主之徒,使得局勢沒有惡化下去。他們在胡夫人的吩咐下竭力彈壓,喝令內侍不許妄動,任何人只要轉身,即視為逆賊,當場誅殺。

  眼看混亂逐漸平定,忽然一股濃煙升起,不知何人點燃了帷幕。幾名貂璫飛身而出,試圖撲滅火勢。接著「轟」的一聲,一株一人多高的燈樹被人踢倒,數以百計的青銅燈盞傾斜過來,燈油潑濺得滿地都是。

  流淌的在燈油隨時可能引發大火,眼看局勢一時間難以收拾,一名女官匆匆上前,躬身說道:「請太后移駕。」

  呂雉款款起身,兩名尚衣過來給太后披上御寒的大氅。呂雉看了一眼殿中的亂象,與胡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神情淡然地離開御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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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紫伏在程宗揚背上,一縷散開的髮絲在臉側輕輕飄動,將她肌膚更襯得晶瑩如玉。她一手握著頸間的琥珀,一邊側耳聽著周邊的動靜,星眸中異彩連現。忽然她在程宗揚後腦輕按了一記,「大笨瓜,你笑什麼?」

  程宗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只是自從見到小紫,連日來的焦慮、擔憂、急切,都彷彿不翼而飛。雖然身處亂局,卻有種心曠神怡的舒坦,一想到死丫頭就在自己身邊,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盧景就在前方不遠處,可從程宗揚的位置看去,連個衣角都看不到。程宗揚怎麼都想不明白,盧五哥究竟是怎麼做到的,能在積雪的廊簷上飛掠,還不留下絲毫痕跡。

  在他們下方,太后的鳳駕正穿過廊橋,迤邐前往寢宮。大殿的火勢暫時沒有波及開來,但縱火的逆賊尚未就擒,角落裡仍時不時冒出一股濃煙,讓殿中的內侍疲於奔命。

  前往寢宮的隊伍有二百餘人,其中一半是宮人,一半是內侍。除了淖夫人,佩著藥囊的義姁也隨行在側,胡夫人則留在大殿平亂。

  穿過廊橋便是寢宮,宮內的燈火長明不熄,幾尊巨大的銅製博山爐此時燒得正旺,宮室內溫暖如春。

  隨侍的宮女放下帷帳,呂雉張開雙臂,兩名尚衣上前解開大氅,取下她腰間白玉製成的九環鳴佩,當她們準備取下印綬時,呂雉微微掙了一下。尚衣心下會意,沒有再碰印綬,只幫太后整理了一下釵鈿飾物。

  另一邊,幾名宮人搬來一面一人高的銅鏡,呂雉看了看自己的儀容,然後轉過身。

  尚席鋪開茵席,設好錦墊,扶著太后屈膝坐下。接著掌管宮中飲食的尚食奉上羹湯。一名女官拿起羹匙,舀了一勺到碗中,先行嘗過,少頃並無異樣,才奉給太后身邊的義姁,再由義姁執羹奉給太后。

  呂雉攤開雙手,一邊由宮人卸去指上的飾物,一邊用著羹湯。

  一名謁者小跑著進來,奉上一支木簡。那木簡綁在一截箭矢上,此時箭頭已經去掉,只留下光禿禿的箭桿。

  淖夫人接過木簡,掃了一眼說道:「呂射聲退守金馬門。奏請太后諭旨,詔伊闕、虎牢諸軍勤王。」

  呂雉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額角,「沒有虎符,哪裡調得動那些兵卒?」

  淖夫人道:「總要試一試。諸關守將雖非呂氏親族,但出自呂氏門下的門生故吏、宿將舊部所在多有。」

  「既然如此,便行詔發往伊闕、虎牢、孟津,」呂雉停頓了一下,「至於函谷……」

  淖夫人提醒道:「函谷的張敞與霍子孟素有嫌隙。」

  「那就不能詔他入京了。免得霍大將軍擔憂。」

  淖夫人慢吞吞道:「若太后下詔,霍大將軍必不會抗命。」

  「為時已晚。」呂雉歎道:「若非那些小兒輩忌憚霍家,本宮何必弄險?」

  說著她鳳目一寒,望向方纔那名試羹的女官。

  那女官想笑,但嘴角牽了牽,「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旁邊幾名宮人不禁色變,連忙擋在太后身前。

  呂雉冷冰冰道:「那些逆賊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寧肯捨了性命,也要背主?」

  那女官淒然道:「太后還不明白嗎?那些姓呂的老爺們整日兼併田地,為非作歹,劣跡斑斑,種種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

  那女官一邊說一邊吐血,整個人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樣,迅速枯萎。

  義姁遞上瓷盞,呂雉喉頭微微一響,張口將毒液啐入盞中。

  就在她低頭的剎那,背後一名尚儀手腕一動,從袖中揮出匕首,毒蛇般往呂雉背心刺去。

  那尚儀離呂雉極近,幾乎手一動,匕首就刺到呂雉衣上。間不容髮之際,一支木簡破空而至,穿透了尚儀執匕的手腕。

  那尚儀發出一聲慘叫,手腕鮮血四濺。

  呂雉從容啐去毒液,然後用絲帕抹了抹紅唇,淡淡道:「還有多少逆賊,一併跳出來吧。」

  話音未落,呂雉突然臉色大變。她雙掌一按,整個人如同烏雲般飛起。她身邊的尚沐躲閃不及,雙膝被地下飛出的刀光絞住,頓時血肉橫飛。

  刀光一閃而逝,只見華貴的地毯鼓起一個微隆的圓包,彷彿在水面滑行一樣飛快掠過。

  旁邊一名貂璫一聲冷喝,單掌拍在地上。已經被刀鋒劃破的地毯筆直裂開,裂痕盡頭躍出一個火紅的身影,飛鳥般往呂雉撲去。

  小玲兒手持彎刀,奮不顧身地攻向呂雉。兩名貂璫一左一右圍住小玲兒,招招搏命,困得她進退不得。

  呂雉落在噴吐著香霧的銅爐旁,冷眼旁觀。一名握著血刀的妖僧從天而降,被兩名女官截住。接著一男一女從柱後閃出,被義姁攔下。四周風聲接連響起,現身的刺客越來越多。

  呂雉鳳目冰寒,這些刺客不知何時已經潛入寢宮,甚至就隱匿在帷幕之內,顯然算準了自己會移往寢宮,分明是有備而來。自己特意設局,引這些不軌之徒現身,誰知他們竟有如此通天手段。如今看來,只怕反落入對方算計中。

  轉瞬間,已經有十餘名刺客先後現身,雖然都被內侍攔住,但局勢已經岌岌可危。那些刺客顯然並非一股,配合間略顯生疏,饒是如此,也不是幕中這些內侍所能應付的。

  隨侍的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沐、尚儀、尚工等一眾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官紛紛張開雙臂,將太后團團圍住。

  戒備森嚴的宮禁中,居然有這麼多刺客潛入,一眾宮人都驚駭莫名。更讓義姁意外的是,這些刺客與方纔的叛亂者截然不同,他們沒有人喊什麼口號,也不呼喊作勢,就像一群無聲的影子,默不作聲的痛下殺手。

  那些刺客身手極為強悍,甫一交手,內侍一方就出現大量死傷。緊接著,義姁驚愕的發現,她竟然聽到了回聲。寢宮四周並沒有圍牆,而且回聲近在咫尺,這只有一種可能:外面已經被人布下禁制,甚至就在帷帳周圍。

  義姁驚呼道:「不好!」

  可惜為時已晚,呂雉身後一隻半人高的花瓶彷彿一個氣泡被人戳破一樣,消失不見,悄然幻化出一個身影。她從頭到腳都覆蓋在黑色的布衣下,就像一個黯淡的影子,一出現就緊貼著呂雉,接著抬手一刀,刺穿了呂雉的肩胛。

  呂雉發出一聲悲鳴,鮮血瞬間浸透了宮裝。

  與此同時,一股詭異的氣息湧入殿內。

  寒風掠過,濺滿鮮血的帷幕掀起一角。能看到外面守衛的一眾貂璫彷彿中邪一樣,毫無聲息地一個接一個撲倒在地。

  一個週身散發著聖潔光輝的白衣女子緩步行來,穿過昏迷的人群,踏過濺血的地毯,一直走到呂雉面前。

  「初次見面,」劍玉姬淺淺笑道:「想來也不必關照了。」

  呂雉痛楚地咬住嘴唇,眼中透出深深的不甘。

  劍玉姬溫言道:「太后以身為餌,欲圖引蛇出洞,堪稱勇氣可嘉。奈何韶華易逝,時運不再,如今天命所歸,正在吾主。」

  呂雉唇角淌下一縷鮮血,她挺直嬌軀,勉力維持著自己的尊嚴,「劉建不過是你們的傀儡吧。」

  她目光從殿中已經現身的諸人身上掃過,「龍宸、黑魔海、太平道,還有晴州商會……好!好!好!」

  劍玉姬沒有理會她,而是對義姁說道:「光明觀堂的小姑娘,莫非你還要助紂為虐嗎?」

  義姁歎了口氣,「我只是行醫而已,何來助紂為虐?」

  「光明觀堂自詡正道,可漢國外戚亂政,殘民自肥,這其中說來也有閣下一份功勞呢。」

  義姁反唇相譏,「太后秉政多年,漢國何嘗生亂?倒是你們,在漢國經營多年,難道為的是國泰民安?」

  「若非呂太后戀權不捨,哪裡會有今日的亂象?」劍玉姬道:「虎毒尚不食子,呂太后為了一己之利,不僅弒君,更是自殘其子。心腸如此冷厲,義姑娘怎麼就肯為她效力呢?」

  義姁道:「你既然問到,我不妨告訴你——因為太后秉政,遠勝那幫鬚眉男兒。」

  劍玉姬忽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原來如此……哈哈……」

  呂雉微微昂起頭,「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太后誤會了。」劍玉姬輕笑道:「妾身對太后絕無半點惡意。今日所為,不過是憂慮朝中的紛爭再持續下去,以至於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只要太后手書一封,勸呂射聲就此罷手,妾身可以保證,太后餘年都可以安享富貴。」

  呂雉嗤笑道:「你這番話不過是騙騙小孩子罷了。劉建是何等貨色,哀家難道還不知曉?安享富貴,說得好聽而已。」

  齊羽仙揶揄道:「太后作惡多端,以己度人,自然不信仙姬的善意。」

  「既然知道我不信,何必饒舌?」

  齊羽仙笑道:「敬酒不吃,只好請你吃罰酒嘍。」說著她上前一掌摑在呂雉臉上,將她頭上的鳳冠摑得滑到一邊。

  齊羽仙忽然覺出一絲異狀,不由「咦」了一聲。

  劍玉姬心知有變,她目光在殿中一掃而過,有些失態地疾聲喝道:「淖方成呢?」

  挨了一掌的呂雉卻笑了起來,隨著她的輕笑,原本烏黑的髮髻一絲一絲變得灰白,頭上的鳳冠也逐漸變淡。

  「晚了!」呂雉飛身而起。

  斗木獬、危月燕等人一直緊盯著呂雉的一舉一動,呂雉剛一掠起,他們便與另兩名刺客同時出手,四人各佔一角,從四個方位一起往呂雉撲去。但緊接著,四人臉色同時大變。

  那位呂太后人在半空,已經變得發如霜雪,她抬指點在眉心,身上的氣勢急劇攀升,剎那間就超過了肉身可以承受的極限,竟然以精魂為引,悍然引爆了自己全身的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