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五章

  銅製的漏壺傳來水滴的輕響,下方的承水壺中浮著一條小船,船上豎著一支刻箭,隨著水面的上升,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漸漸升高。

  那刻箭像是停在水面上一樣,怎麼也浮不到子時的位置。又等了片刻,程宗揚終於按捺不住,焦急地站起身,在銅漏前來回踱步。

  比起程宗揚的坐臥不寧,真正的事主倒是頗為從容。雲蒼峰握著一杯熱茶,一邊慢慢啜飲,一邊道:「左右已經快到了,且放寬心些。」

  程宗揚歎了口氣,「自從進入漢國,我就處處失策,就好比一條船,四處漏水,堵都堵不及,搞到現在連哪個漏洞最要命都不知道,真是有點怕了。」

  雲蒼峰道:「有何可畏?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罷了。」

  雲家雖然財力雄厚,但八萬金銖的現款畢竟不是小數。雲蒼峰抽調了手邊所有能夠動用的資金,又將洛都數處商舖質押給了城中富戶,才湊夠三萬金銖,其餘五萬則要從外郡籌措。

  雲家銅山雖然是假的,銀子卻是實打實的,遠在晴州的雲秀峰親自點頭,從舞都的秘庫中提取了五萬金銖,由雲家的親衛護送,連夜運往洛都。

  按照計劃,這筆金銖將在今晚運抵。雲蒼峰還特意花重金換來宵禁通行的令箭,交給押運的隊伍。可程宗揚心裡隱約有種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為了防止意外,他白天專門把雲如瑤送到上清觀,又留了敖潤和兩名兄弟在附近守著,一有意外就回來稟報。回來後左右無事,程宗揚索性來到雲蒼峰的住處,等待那筆錢款。

  這筆金銖事關重大,如果不是時間太緊,高智商的小命還等著人救,他寧願冒著得罪雲老哥的風險,也要請斯明信和盧景出手,親自護送這筆巨款。不過雲氏的家底也足夠殷實,時間這麼緊,他們竟然還能提前一天,趕在初一深夜運抵洛都。這樣的話,明天朝會時,這筆錢盡可以從容入庫,再撥付給司隸校尉和主管宮殿修建的將作大匠。等呂冀入主尚書檯,該花的錢都花了,該封的官也都封了,呂冀再不滿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雲蒼峰啜著茶道:「這筆錢為數不小,西邸催得也未免太急了些。」

  程宗揚苦笑道:「皇帝不急太監急,何況天子還急著等錢用,西邸那幫太監怎麼能不急呢?」

  雲蒼峰不禁莞爾,「卻不知天子急在何處?」

  程宗揚低聲說了司隸校尉之事。雲蒼峰眉頭微皺,「兩千隸徒?如果都是精銳,倒是抵得上北軍兩個校尉了……不對,不對!」

  程宗揚連忙追問道:「哪裡不對?」

  「能一次拿到八萬金銖,想必不在西邸的算計之中,天子若早有此意,豈會坐等著賣官的進賬?」

  「也許韓定國遇刺之後,天子才開始著急起來。」

  雲蒼峰微微搖頭,總覺得此事說不通。程宗揚又不好明說天子其實是為了給自己建遊玩的樓館,只能含糊過去。

  雲蒼峰啜了口茶,半是玩笑地說道:「天子到底還是底氣不足。他真要下一道詔書,把呂冀、呂不疑收入獄中,多半也沒什麼人敢違抗。」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有人抗命就麻煩了。」程宗揚道:「天子剛執掌權柄才幾天?只怕下面的軍士還沒多少人知道太后已經還政,反而有不少人受過呂氏的恩惠,對呂氏唯命是從。真有人敢抗命,天子的詔書甚至連南宮都出不去。」

  程宗揚長歎道:「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宮裡突然傳來消息,說天子暴病,甚至暴斃。」

  雲蒼峰道:「不至於此。」

  程宗揚對此卻不樂觀,歷史上,漢朝天子暴斃的頗有幾位。其中一位就是傳說中死在合德身上的漢成帝劉驁……

  寂靜中,一串蹄聲宛如滾動的雷聲,驀然驚破夜色,往巷中疾馳而來。

  雲蒼峰與程宗揚對視一眼,然後霍然起身,走到階前。馬匹直接馳入院內,只見一名騎手伏在馬背上,一手緊緊握著通行的令箭,另一隻手握著韁繩,半邊身體都被鮮血染紅。

  雲蒼峰腦中轟然一聲,身體也不由一晃,但他久經風浪,隨即沉住氣,只問道:「出了何事?」

  騎手一邊咳血,一邊道:「遇劫……」

  雲蒼峰道:「來人!」

  雲蒼峰叫人過來施救,騎手精神好一些,斷斷續續說了經過:雲家的護衛用了三輛輕車押運金銖,從舞都出發後就未曾停歇。入夜後叩關穿過伊闕。誰知半個多時辰之前,押運金銖的車隊在伊水附近突然遇襲,襲擊者都蒙著面,來歷不明,人數超過雲氏數倍,實力頗為不俗。幸而雲氏對這筆金銖十分慎重,在押運的護衛中暗藏了兩名法師,才在倉促間穩住局勢,如今正在僵持。

  雲蒼峰問明遇襲的地點,然後讓人帶他下去療傷,一邊吩咐道:「叫大小姐來!」

  最壞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程宗揚立刻道:「我去!」

  雲蒼峰身邊的好手大多已經派去押運金銖,如今能動用的,只剩下雲丹琉和她的幾名親隨,確實單薄了些。程宗揚身為雲氏的姑爺,也不是外人,雲蒼峰當即答應下來。

  程宗揚一邊讓人去客棧報信,一邊整理行裝。一刻鐘後,十餘匹健馬衝出雲宅。當先的雲丹琉俏臉緊繃,不斷催促坐騎。程宗揚臉色也極為難看,他已經隱約猜到下手的是誰,這讓他更像是心裡有團野火在燒。

  眾人拿著令牌叫開城門,明火執杖地一路南行,半個時辰之後終於趕到遇襲的地點。

  戰鬥發生在伊水附近,河岸的沙地上佈滿散亂的馬蹄印跡和車轍,沙土也被鮮血染成大片大片的暗紅色,然而雲氏押送金銖的護衛和車馬卻不見蹤影。

  此時距離襲擊發生已經超過一個時辰,空氣仍然殘留著血腥的氣味。雲丹琉身邊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俯下身,像獵犬一樣嗅著,片刻後他衝到一處沙丘旁,飛身下馬,用手刨開沙土。

  屍體一具具露了出來,正是雲氏押運金銖的護衛。那名銅環大漢檢查了一下屍體,說道:「一個時辰之前死的。」

  雲丹琉握住刀柄,紅唇抿得緊緊的。她閉關數日,修為似乎更進一步,雖然依舊氣勢逼人,但多了幾分內斂。

  不多時,河邊又有發現,蘆葦叢裡印著幾道深深的車轍,一直延伸到河中。

  雲丹琉玉手一擺,她身後的大漢二話不說,扒下皮甲,一頭扎進水中,去尋找那幾輛馬車的蹤跡。這次隨行的護衛大多是隨雲丹琉出過海的,水性精強,當下又有兩人潛入水中。

  程宗揚和雲丹琉趕到河邊,除了下水的三名漢子,沙丘下留了幾人挖掘,另外的手下則在周圍查找線索,漸漸越走越遠。

  程宗揚心裡猛地升起一股強烈的危險感。沙丘下發現第一具的屍體,被掩埋的時間就超過一個時辰,說明那名報信的護衛剛走不久,那些護衛便全部遇難。從時間推算,那名護衛殺出重圍,緊接著留下的人手就全軍覆沒。出現這種狀況只有一個解釋:那些襲擊者是故意放走了雲家那名護衛,讓他引來援兵。

  雲丹琉帶的隨從並不多,雙方加起來也只有十二騎,此時卻分成三組,一組挖掘屍體,一組在河中尋找,另一組往周圍查找線索,隨著搜索範圍的擴大,彼此相隔越來越遠。如果敵人此時出現,輕易就能把他們分割成幾個部分。

  意識到這一點,程宗揚立刻高聲道:「都回來!」

  話音剛落,黑暗中驀然傳來一聲號角,接著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四面八方響起,似乎有千軍萬馬正從四周掩殺過來。

  「干!是漢國的騎兵!」

  蹄聲夾雜著車輪轆轆滾動的聲響,與昨晚北邙一戰時一模一樣!

  餘下的護衛早已上馬,紛紛往河邊聚攏。雲丹琉鳳目一轉,指著旁邊的沙丘道:「衝上去!」

  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漢國之行破綻無數真不是吹的,潛在自己宅院地下的黑鴉使者肯定已經得知雲氏將往洛都運送大量金銖,自己卻還存著幾分僥倖,沒有立刻取消計劃。結果被劍玉姬抓住這個漏洞,給自己好好上了一課,不僅乾淨利落地殺人劫財,還設下了計中計,輕易把自己引入險境。

  雲丹琉指向沙丘的剎那,程宗揚終於省悟過來,高聲道:「不可!那邊肯定有陷阱!」

  早在舞都時候,自己就已經被黑魔海的人盯上,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始終不痛不癢,像溫吞水一樣平淡,以至於自己警惕性越來越低,以為黑魔海在漢國只有那位聞姨主事。他現在可以肯定,黑魔海的主事人仍是劍玉姬那個該死的賤人。

  既然黑魔海可以扶植一個韓定國,完全可以再收攏幾個擁有實權的將領。她之所以選在這個該死的時候突然出手,就是趁黑鴉使者剛剛曝光,自己即使走漏風聲也來不及補救的短暫時間內,直擊要害。如果是那個賤人在背後佈局,絕不會在近在咫尺的位置給自己留下一個可利用的制高點,一旦衝上去,可能永遠都撤不下來。

  …………………………………………………………………………………

  看著雲氏的護衛繞開沙丘,往伊水奔去。聞清語笑道:「仙姬所料不差。他們果然棄馬進入伊水了。」

  齊羽仙也道:「若他們知道蹄聲只是幻音術,不知會不會後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夜色下,劍玉姬的身形彷彿籠罩在一層薄紗下,似真似幻,根本分不出她此時顯露的究竟是真身,還是一個巧妙的幻影。

  旁邊一個男子冷冷道:「仙姬既然算無遺策,為何不親自出手,卻要知會龍宸?」他雙手抱在胸前,神情間隱約帶著一絲不滿。

  劍玉姬還未開口,齊羽仙便搶著說道:「我們與他還做著生意,何必要取他性命?再則說,有他在漢國攪局,未必不是好事。」

  那男子冷笑道:「你們在漢國佈局多年,我還以為多了不起,原來還需要旁人前來攪局。依我看,你們所謂的佈局只是個笑話吧?」

  齊羽仙微微一笑,「說話小心些——那可是教尊的意思。況且你們大王的開銷,還不是我們這些笑話給的?」

  那男子一張臉頓時氣成豬肝色,恨恨一跺腳,轉身離開。

  劍玉姬搖頭道:「何必如此?」

  齊羽仙啐道:「這種狗仗人勢的貨色,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聞清語笑道:「讓我說,把他氣走也好,免得整日在這裡礙手礙腳。」

  齊羽仙道:「就是。仙姬的佈置豈是他們能懂的?整日多嘴多舌。」

  聞清語道:「話說回來,沒想到龍宸會動用這麼多人,姓程的不會真死在伊水之中吧?」

  「只要他能撐過一個時辰,便有一線生機,」劍玉姬平靜地說道:「就看他運道如何了。」

  說著劍玉姬微微揚起手,身後一名高大的鴉人沖天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

  雲家的護衛紛紛棄馬入水,他們都是雲丹琉的親隨,跟著雲丹琉出過海,水性極佳,就是一路游回洛都也不在話下,可程宗揚和雲丹琉卻在河邊起了爭執。

  雲丹琉堅持要留在岸上,「那些漢軍雖然來得蹊蹺,但未必就是敵人,況且我們是來追回錢款的,豈能一走了之?」

  「大半夜出來一支漢軍,喊打喊殺地圍過來,你覺得他們會是朋友嗎?」

  「你這麼不信任漢國軍方?」

  「如果我說這裡面有黑魔海的人,你信不信?」

  雲丹琉想了想,「雖然我不信,但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能聽到戰馬的嘶鳴聲,程宗揚急道:「那你還廢什麼話!趁他們還沒圍上來,趕緊走!」

  「不行,我要留在岸上。」

  「你瘋了?」

  「一味逃脫,只會把背後留給敵人。」雲丹琉道:「你們先走,我帶幾個人留下。如果這些漢軍心存歹意,也好阻敵。」

  「開什麼玩笑?這來的至少有上千騎,你就是把人全留下,也擋不住他們一個衝鋒。」程宗揚道:「漢軍全是車騎,在平地被他們圍上,連逃都逃不了,立刻下水才有一條活路。」

  「這裡離洛都有二十里,他們一路追射,我們也逃不掉。」

  「幹嘛要一路游回洛都?」程宗揚叫道:「我們只要游到對岸就能保住性命了。」

  雲丹琉吸了口氣,「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必須留下。」

  程宗揚狐疑地說道:「你不會是……大姨媽來了吧?」

  雲丹琉頓時漲紅了臉,憤怒地大吼道:「你個只知道逃跑的小人!你知道什麼叫責任嗎!」

  雲丹琉一聲怒吼彷彿拉過一道閘,四周驚天的蹄聲驀然消散,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突如其來的寂靜讓眾人面面相覷,再看岸上,沒有絲毫漢軍車騎的影子。一名漢子嘀咕道:「不會是過陰兵吧?」

  戴著銅環的大漢也露出頭來,「哪兒那麼巧就讓咱們趕上了?」

  雲家還有兩名護衛留在岸上,雲丹琉打了個手勢,兩人上馬往兩邊馳去。其中一個馳上沙丘,往遠處張望片刻,然後轉身招了招手,示意他那邊沒有異樣。接著另一邊也傳來消息,表示一切正常。

  程宗揚剛鬆了口氣,便看到沙丘上那名漢子歪了一下,隨即連人帶馬都向下陷去,就像被沙丘吞噬掉一樣,只濺出一股丈許高的鮮血。

  另一邊那名護衛反應更快,他暴喝一聲,猛地擲出火把,一手閃電般拔出腰刀。黑暗中,一個影子像蝙蝠一樣繞著他飛了半圈,那名護衛腰刀揮出一半,就彷彿被吸乾鮮血,直挺挺從馬上跌倒在地。

  「阿彌陀佛。」

  一個柔和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夜色下,一名穿著白衣的僧人像是在水上散步一樣,緩緩行來,一雙芒鞋水波不興,舉手投足猶如一位得道的高僧,只是他腰帶上別著一柄血紅的長刀,充滿了血腥的意味。

  他單掌豎在胸前,低低喧了聲佛號,不疾不徐地說道:「龍宸壁水貐,恭送諸位赴西方極樂世界。得大歡喜大自在。」

  龍宸!程宗揚心中一震,想起昨晚出現的牛金牛。壁水貐是二十八宿之一,與牛金牛同屬北方玄武七宿。龍宸殺手多以星宿為名,驚理和虞氏姊妹都屬於外圍,這僧人的壁水貐作為二十八宿正星,顯然是龍宸的核心殺手。

  「原來是你們裝神弄鬼!」大敵當前,雲丹琉反而冷靜下來,反詰道:「那麼好的地方,你怎麼不去?」

  那僧人用充滿慈悲的口氣道:「貧僧發誓要渡盡世人,方可往生極樂。」

  「好大的口氣,想殺盡天下人麼?」雲丹琉一手握住刀柄,「還有誰?都一起出來吧!」

  幾條身影像輕煙一樣從黑暗中悄然浮現,連同壁水貐一起,一共五人,三人在岸,兩人在水。緊鄰著河邊是一名提著長矛的壯漢,他背後背著幾支短矛,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殺氣。稍遠的地方站著一名胖子,面團團的臉上笑口常開,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另一邊的蘆葦上立著一名女子,她穿著寬大的黑袍,由於距離太遠,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與壁水貐一起攔在河上的也是一名女子,她穿著一身深黑的緊身皮甲,一手叉腰,一手拎著一根皮鞭,身材凸凹有致,惹火之極。

  五人從岸邊到水上,形成一個扇形的包圍圈,將他們能夠撤走的道路完全封死。程宗揚暗算估算,那五人的修為都不在自己之下,雲家的護衛卻已經折損了兩人。如果硬拚的話,自己勉強抵住一人,雲丹琉加上剩下的八名護衛,只怕也不是其餘四人的對手。

  何況對方都是龍宸的殺手,精擅刺殺,動起手來,差距只會比修為的差距更大。比如自己與雲家被殺的兩名護衛單挑,雖然穩贏,但分出生死也要到十幾招之後。而那兩名龍宸的殺手修為與自己相當,卻輕易就殺死了他們。

  雲丹琉道:「水裡兩人交給我,你來拖住岸上的人。」

  「水裡一共有三個,還有一個在那裡。」程宗揚暗中示意了一下方位。那人全身都藏在水下,只露出一個鼻尖,如果不是他剛殺過人,身上沾染了死亡的氣息,自己根本不會發現他的存在。

  「如果我沒有猜錯,龍宸北方玄武七宿都來了,岸上那個壯漢是斗木獬,胖子是室火豬,蘆葦裡那個是女土蝠。水上是壁水貐、危月燕,還有一個藏在水下的虛日鼠。」

  「這只有六個,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牛金牛,已經死了。」

  雲丹琉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難道他們是你引來的?」

  程宗揚心虛的扯了扯唇角。他原以為是黑魔海動的手腳,但龍宸出動這麼多人,嫌疑大增。不過龍宸與黑魔海巫宗關係密切,他們既然找上門來,跟自己還真脫不了關係。

  「咱們馬上就要變成一家人了。你這樣說實在太見外了。」

  「不行,我要問個明白!」雲丹琉提聲道:「我們雲家與你們素無仇怨,為何要劫財殺人?」

  胖子笑瞇瞇道:「姑娘這可問岔了,我們幹這行有規矩,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為什麼要殺你們?你豬哥我一來不知道,二來也不想知道。你要是個爽快的,就趕緊自己抹了脖子,免得落到我們手裡,還要零零碎碎受點女兒家的活罪。」

  幾人發出一陣嗤笑,看著他們的目光,就像看落在籠中的獵物一樣。

  程宗揚趕緊攔住暴怒的雲丹琉,「別衝動!他們是故意出言撩撥!你要衝出去,我們就完了。」

  雲丹頓忍住怒火,「我們從水上走!」

  「水裡有三個人,你怎麼樣?」

  「在水中我能多兩成把握。」

  雲丹琉的水性自不用提,她身邊的護衛也水性精強,擅長水戰。她既然有把握,程宗揚也下定決心,「就從水上走!你們在水裡,我在岸邊——往上游!」

  伊水向北流往洛都,往上遊走只會離洛都越來越遠,但雲丹琉知道這是唯一的生路。如果他們往下游逃往洛都,龍宸等人順流而下,他們一個都逃不了,只有逆流而上才有一線生機。

  雲丹琉脫去外衣,只留下貼身的內甲,兩條修長的美腿在空中一閃,美人魚般躍入水中。

  白衣僧人踏波而來,他身上白衣勝雪,腰間血紅的長刀卻彷彿用鮮血澆鑄而成,散發出濃濃的血腥氣。

  程宗揚心頭忽然一動,「叵密!你是叵密的人!」

  壁水貐目光閃了一下,然後微微笑道:「不意世間竟還有人知道叵密——貧僧已入龍宸,前世種種,一如夢幻泡影……」

  壁水貐吐出「泡影」二字,整個人都似乎變成虛幻的影子,只剩下一柄血紅的長刀帶著重重血影迎面劈來。

  隨著一聲嬌叱,一道青光怒龍般斬出,劈開血影,落在血刀刀鍔前兩寸的位置。

  漫天的血影化為無形,壁水貐白衣芒鞋的身影重新出現。他「咦」了一聲,有些詫異地看了眼雲丹琉。他早已進入五級坐照圓滿的境界,對雲丹琉並不放在眼中。卻沒想到這少女不僅刀法犀利,而且水性奇佳。兩人相隔數丈,她卻轉眼間就搶到自己身前。

  尋常人在水中,實力往往大打折扣,十成功力通常只能施展出五六成。她這一刀卻是神完氣足,如同在平地上一樣強勁,甚至還隱隱借助河流之力,增強己身。劈中的位置又是在刀鍔前兩寸,自己最難使力的部位。若不是自己修為比她深厚,這一刀下來,自己就要吃一個不小的虧。

  壁水貐略一凝神,便認出雲丹琉的身份,恍然道:「原來是雲家的大小姐,難怪!難怪!」

  龍宸出手前也做足功課,自然不會認不出雲丹琉。雲丹琉卻不答話,她一刀斬開血影,接著雙腿一撥,像條矯健的美人魚般躍出水面,嬌叱聲中,青龍偃月刀改劈為挑,刀鋒一翻,朝壁水貐下巴掠去。這一刀若是劈中,足以把他頭顱劈成兩半。

  壁水貐望著她白美的雙腿,目中異彩連現,柔聲說道:「女施主可知歡喜妙諦?以吾之身,加諸汝身,當可同登極樂……」

  隨著他的低語,一朵朵金色的蓮花從他雪白的僧衣上浮現出來。旋轉著飛向刀光。

  充滿一往無前氣勢的刀光被金蓮一阻,速度陡然下降,刀鋒奮力遞出,在離僧人下頜還有寸許的位置終於耗盡力氣。

  程宗揚大喝一聲,猛地縱身躍起,壁水貐不敢怠慢,立即放出一朵金蓮,將雲丹琉擊退少許,一邊回身戒備。

  誰知程宗揚躍到半空,長刀突然一收,竟然沒有出手,卻是原樣跳了回去。壁水貐微微一怔,接著便聽到背後風聲響起。他喧了一聲佛號,轉身一刀劈出。

  背後的物體速度極快,剛才還在背後,此時已經在頭頂,壁水貐這一刀只劈了個空,再抬頭時,他才發現那東西竟然是一張漁網,此時被一名耳戴銅環的大漢抖開,猶如一團丈許大小的烏雲,壓頂而來。

  壁水貐來不及躲閃就被漁網罩住,雲丹琉身邊的親隨本來都潛在水下,這時紛紛露出頭來,扯住漁網同時使力,把那個妖異的僧人拖到水下。

  龍宸在水上的另一名女子還在遠處,見狀燕子般飛起,輕盈在水面上連點數下,貼著河水飛掠過來,一邊揮出長鞭。

  雲丹琉夷然不懼,揮刀與危月燕戰在一處。她修為雖然不及對手,水性卻高過對手不止一籌,一時間竟然力壓危月燕,穩穩佔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