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八章

  三天之後,九月二十四。陶弘敏尚未有回音,程宗揚卻等來了雲家的車隊。

  這一次雲氏調動了漢國境內所有的好手,車隊一共十五輛馬車,隨行的護衛足有上百人,負責押運的是剛剛傷癒不久的雲丹琉。

  十五輛馬車中,有一輛裝載金銖,一共兩萬三千;四輛裝載的是銀銖,共計七十三萬;三輛裝載的是未熔煉的銀錠,價值六十萬銀銖;其餘七輛裝載的是珠寶、珍玩、名香……甚至於貴重藥材。

  當初雲蒼峰說被劫走的錢是雲如瑤的嫁妝,把賬算到程宗揚頭上,只是個玩笑而已。十餘日內能湊出這批財物,雲蒼峰不知道費了力氣,花了多少心思,那些藥材還是他們兄弟搜羅來為雲如瑤治病的,可見連家底都搬了出來。不過所有的金銀加起來,也僅僅折合九萬金銖,離十六萬多的欠款還差了一大截。至於那些貨物,程宗揚毫不懷疑洛都的大戶和奸商們會聯手壓價,能賣出四分之一的價錢就可以燒高香了。

  用了兩個時辰將錢物全部清點一遍,程宗揚只覺心裡沉甸甸的,良久才開口道:「還有沒有?」

  也許是八字犯沖,雲丹琉一看到這個無恥小人就有種火冒三丈的衝動,此時聽到這個不要臉的居然還要,更是大怒,她忍著氣說道:「這些還不夠?」

  「當然不夠。錢銖加起來一共不到六萬金銖,還不夠還欠款的零頭。那些銀錠煉成銀銖,去掉火耗,算下來也就兩萬多不到三萬金銖。雲家欠款可是十六萬多。」

  「這些珠子呢?」雲丹琉打開一隻木匣,裡面是滿滿一匣晶瑩圓潤的明珠,每一顆都有指尖大小。

  「這些珠子都是上好的湖珠,一顆就值三枚金銖。」雲丹琉說著,接連打開幾隻木匣,「還有這些沉香和麝香,每一種都價比黃金。」

  「珠寶名香是很值錢,可是要能賣出去才是錢。」

  雲丹琉不信邪,「這麼大的洛都難道賣不出去?」

  「大小姐,你這可說對了。好比我是買家,這些湖珠你想賣是吧?三枚銀銖一顆,你賣不賣?」

  雲丹琉惱道:「憑什麼!」

  「就憑你是賣家。」程宗揚道:「這麼跟你說吧,洛都城能買得起這些貨物的,全是你們雲氏的債主,你覺得他們會開個什麼價錢?」

  「那我不賣了!按市價八折抵給他們。」

  「八折?你太小看洛都的奸商了。全場一折起!下不保底。」

  「你!」

  程宗揚攤開雙手,作出一個「我很理解你,可惜幫不了你」的表情。

  雲丹琉抿緊紅唇,然後道:「帶上貨物,跟我走!」

  雲氏護衛們牽馬套車,準備離開。

  這批財物再出簍子,自己就該賣腎了。程宗揚連忙攔住,「你要幹嘛?」

  雲丹琉不耐煩地說道:「奸商!滾開!」

  「這麼大脾氣?這裡面不會有你的嫁妝吧?」

  雲丹琉神情一滯。

  程宗揚愕然道:「不會吧?真是你的嫁妝?」

  旁邊的銅環大漢梗著脖子,一臉委屈地說道:「可不是嘛!大小姐非要把自己的傢俬都拿出來……」

  雲丹琉臉上像潑了血一樣紅了起來,厲聲道:「閉嘴!」

  大漢立刻閉上嘴巴,往後退了一步。

  「你不會是想出去找地方變賣吧?」

  「你管不著!」

  「得,就當我沒說。」程宗揚道:「這是雲老哥的宅子,雲老哥不在,當然是大小姐當家,要走也是我走,哪裡能讓主人走呢?告辭了,等雲老哥回來再商量吧。」

  程宗揚正要離開,外面卻傳來一個聲音,「雲三爺在嗎?」

  幾名商賈、管事大模大樣的進來,看到滿院車馬隨即笑了起來。其中一個管事打扮的男子笑道:「雲家真是大手筆,瞧這珠子,成色真是不錯。吉掌櫃,你給掌掌眼?」

  那名姓吉的掌櫃向雲丹琉略一示意,然後拿起一粒珠子,仔細端詳起來。

  「上好的湖珠,市價五十銀銖一顆。這樣一匣大小相近,全買的話,價格還要上浮一成。」

  這樣的報價與雲丹琉的估算相差無幾,她心情頓時一鬆,總算沒有被姓程的奸商給騙了。

  程宗揚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按五十銀銖一顆抵賬如何?」

  吉掌櫃放下珠子,笑而不語。

  那名管事笑瞇瞇道:「這話是怎麼說的?雲三爺的借契寫得明明白白,還的是金銖。這珠子再好,跟雲三爺的賬可沒什麼關係。」

  程宗揚道:「閣下的意思,連銀錠都不行了?」

  「別說銀錠,就是銀銖也不行。」管事輕飄飄道:「說是金銖,就是金銖。其他的,一概不收。」

  這樣的還款條件何止是苛刻?雲丹琉臉上紅意再次湧起,這次不是羞窘,而是純粹的憤怒,一雙鳳目幾乎噴出來火來。

  程宗揚身體一斜,擋在雲丹琉身前,「連銀銖也不行?」

  那管事揚起臉,只從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

  吉掌櫃打圓場道:「銀銖金銖都是錢,哪裡不行呢?但這回金額太大,用銀銖結賬要三百多萬,太過不便。大伙的意思呢,雲三爺要是還錢,最好先換成金銖,大伙算起賬來彼此都方便。」

  程宗揚心下微微一沉,他倒忽略了這一點,雲蒼峰運來這批銀銖數量龐大,途中既費時又費力,遠不如金銖方便,如果可能,雲蒼峰肯定會換成金銖。眼下既然運來的是銀銖,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以雲蒼峰的渠道,已經無法換到足夠的金銖。那位吉掌櫃嘴上說得好聽,但程宗揚清楚,這批銀銖自己在洛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換到等值的金銖。

  那位管事對滿院的雲氏護衛視若無睹,一邊踱著步,一邊指指點點,「這間亭子位置不好,過幾日把它拆掉。還有那幾棵樹,都要放倒,騰出地方,好設個馬廄。這柱子是柏木的吧?還湊合……」

  那管事與旁邊幾名同伴大談特談如何重新修葺眼前的宅院,言談間儼然以這處宅院的主人自居,「這大廳……嘖嘖,格局偏小,若是開宴,也擺不了幾席,將來雲三爺來作客,該坐哪兒呢?」

  幾名商人都陪著笑了起來,那管事眼珠往雲丹琉身上一轉,笑瞇瞇道:「不知道哪間是雲大小姐的閨房?若是能在大小姐的牙床上滾一滾,就是死了,我也甘心……」

  「你去死吧!」

  雲丹琉一拳轟出,那名管事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就飛起來撞到柱上,然後爛泥一樣滑下來,昏死過去。

  程宗揚一把沒拉住,雲丹琉就把人給揍了,看到那名昏迷的管事,程宗揚心頭頓時一沉,「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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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丹琉咬了咬紅唇,低聲道:「是我的錯。」

  「也不能全怪你。那幾個傢伙就是聽說雲家車隊進城,特意趕來挑事的。」

  「可那些人憑什麼把那些財物都扣了!」

  「就憑他們是執金吾的緹騎,負責京城的巡察、治安。」

  「他們早有預謀!」雲丹琉恨聲道:「怎那麼巧,執金吾正好就在門外?」

  「我的姑奶奶,你才知道?你既然這麼明白,怎麼人家設個套,你就非鑽進去呢?」

  雲丹琉眼圈越來越紅,忽然背過身去。

  程宗揚也覺得自己口氣重了點,正想安慰幾句,雲丹琉低聲道:「執金吾的主官是誰?我可以給他足夠的錢,讓他先把財物發回來。」

  「恐怕是不行。」

  「為什麼?」

  「你知道執金吾是誰嗎?」

  「誰?」

  「呂晏。」程宗揚道:「那些債主裡面,有三個家奴的主人都姓呂,就是呂晏的呂字。」

  雲丹琉心徹底涼了。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時衝動,竟然會釀成這麼沉重的後果。當時自己一拳打出固然痛快,誰知一隊執金吾的緹騎正好走到門外,那些商人和管事湧上前一番哭訴,口口聲聲說是雙方因借款還款造成的糾紛,雲丹琉百口莫辯,執金吾的緹騎不由分說地扣押了糾紛的源頭——院中那批財物,甚至還要把雲丹琉也收系入獄,一同處置。最後還是程宗揚出面,拿出常侍郎的身份,把雲丹琉保了下來,緹騎雖然同意不收押雲丹琉,但限制她在案件審理結束之前離開洛都。

  雲丹琉性子剛強,可終究只是個少女。上次金銖被劫,已經把雲家推到懸崖邊上,這一次因為自己一時不慎,中了別人的圈套,這批財物被扣,很可能會讓雲家幾代人的辛勞都化為泡影。饒是雲丹琉性格強硬,也禁不住心如刀絞。她忍了片刻,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眼淚一下子淌了出來。

  程宗揚覺得自己的三觀簡直都要被刷新了,雲大小姐竟然會哭?這丫頭是被邪魔附體了吧?

  雲丹琉哽咽道:「不許看!」

  「不看!不看!」程宗揚說著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毫無威脅。

  雲丹琉淚如雨下,她努力去拭淚,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程宗揚從袖中拿出一條帕子遞過去,雲丹琉接過來,摀住眼睛,竭力忍住哭聲,肩頭不住聳動。

  「其實你不用這麼傷心。」

  雲丹琉淚眼模糊地抬起臉。

  「執金吾又不是土匪,收走了發還便是了。」

  雲丹琉眼睛頓時一亮,「什麼時候發還?」

  「唔……」這個問題程宗揚其實心裡有數,他們既然設下圈套,肯定不會在這種地方出漏子。執金吾發還財物的時間很好確定,就是雙方約定的還款日期之後。但這個答案顯然不是雲丹琉想聽的。

  程宗揚道:「我去找找門路,你就放心吧。」

  雲丹琉雙眼紅紅的看著他,但情緒總算穩定下來。雖然這個奸商很無恥很小人,總惹得自己很想打他,可他說有辦法,雲丹琉就真的相信他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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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先去了西邸,聽了他的敘說,徐璜眉頭越皺越緊,然後叫過一名小黃門,低聲吩咐幾句。

  那名小黃門離開後,徐璜略微傾了傾身,低語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千萬要當心——大司馬想捉我們西邸的馬腳,可不是一日兩日了。」

  徐璜關心的是西邸。西邸是天子私設的賣官鬻爵之所,呂氏把持朝政,自然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徐璜一聽此事,便感到洛都那些奸商毫不掩飾的貪婪背後,隱約大有文章。

  「公公睿智。」

  徐璜道:「天子既然把西邸交予吾手,吾等自然要替天子分憂。」

  程宗揚道:「雲台書院的兇案,可有消息?」

  徐璜嘿然道:「哪裡會有什麼消息?倒是郭解,多半難逃此劫。」

  程宗揚默然不語,董宣親赴五陵,已經將郭解的家人收系入獄。如今郭解亡命四海,但漢國天子是六朝名義上的共主,天下之大,也難有郭解的藏身之地。何況郭解的根基全在漢國,真要去了晉宋諸國,說不定會龍困淺灘。

  「東方曼倩掛冠而去,你可知道?」

  「聽過一些。」

  徐璜陰聲細氣地說道:「宮裡居然有人傳言,說東方曼倩是謫仙,前日為天子占卜一卦,因此才不辭而別。」

  程宗揚心裡不由一震,這話其實是自己用來敷衍胡情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傳開了。而且還有人添油加醋,這不會又是呂巨君搞的鬼吧?

  「想不想知道是什麼卦象?」

  程宗揚搖頭道:「一點都不想。」

  徐璜點了點頭,「我也不想。畢竟……天子春秋鼎盛……」

  徐璜沒有再說下去,但程宗揚已經知道所謂的卦象是指什麼了。

  不多時,那小黃門悄悄進來,正要附在徐璜耳邊低語,徐璜擺了擺手,「儘管說。」

  小黃門清了清嗓子,「小的方才去打聽,倒聽了些不該聽的話:大司馬家有個監奴叫秦宮的,平常管著府裡放貸的事。前些天有個商人借錢,找到他門下,誰知秦宮看中那家的姑娘,想悄悄收下來,獻給大司馬。為此今天還找到執金吾的人幫忙。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是真是假,小的也不敢說。」

  徐璜道:「你是說,大司馬不知情?」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黃門偷偷看了他一眼,「依小的看,多少是知道一些……」

  徐璜沉吟片刻,「畢竟是西邸的客戶,我找人去執金吾問問吧。」

  程宗揚起身揖手,「多謝公公。」

  執金吾是負責京城治安的高級官員,但呂晏在呂氏家族中並不出眾,按輩分算,他是呂冀的族叔,不過這執金吾的位置,卻是接侄兒的班。呂冀看中他的,也就是這位族叔老實聽話,沒有什麼非份之想。

  徐璜管著西邸,雲家又是走的他的路子,他若前去過問,等若不打自招。因此徐璜沒有出面,而是托了單超去打聽。

  單超身為中常侍,極得天子信重,呂晏身為太后族人,也不敢怠慢。只是說到歸還財物,呂晏就開始訴苦,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挨打那位苦主的身份也不簡單,是樂平侯呂安國的家奴。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樂平侯不僅是太后的近支長輩,而且還尚公主,加侍中,在呂氏家族中的地位遠非呂晏可比。總之在雙方調解之前,這些財物作為證據,呂晏也沒有膽量亂動。至於調解的時間,那要等借款的正主,雲三爺到場才行。但呂晏拍著胸膛保證,所有財物發還時,肯定分文不少,讓單超儘管放心。

  事已至此,程宗揚也只好作罷,好在他一開始也沒指望用上雲家這筆錢,成敗的關鍵還在於陶弘敏的態度。

  當天晚上,鵬翼社接到消息,陶氏錢莊的五少爺陶弘敏明天將抵達洛都,並且表示很高興與程少主會面,並且期待雙方未來的合作。

  雲丹琉聽說之後,也要跟程宗揚一起去見見陶弘敏,希望能獲得陶氏錢莊的助力,渡過難關。

  程宗揚一聽就連連搖頭。

  雲丹琉道:「三叔和六叔都不在洛都,此事關乎我們雲家生死存亡,我怎麼能不去?」

  程宗揚只好點出其中的緣由,「你知道我當初怎麼借來錢的嗎?」

  雲丹琉挑起眉梢。

  「我對陶五說,陶氏要是不肯借,我就去找雲家,把鵬翼社抵押給雲家。陶五原本不同意,聽我這麼說,才答應以極低的利息借給我十萬金銖——他們為了不讓雲家插手晴州,寧肯放棄巨額利潤。你猜他們對雲家是什麼看法?」

  「那我更應該去了。」雲丹琉道:「免得你與他們合謀,出賣我們雲家。」

  程宗揚愕然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就要去。」

  程宗揚默然無語。以陶氏對雲家的戒備,如果知道雲家遇到難關,不上來踩一腳就是好的,借錢的事根本不用想。

  雲丹琉道:「我要親手把錢拿回來。」

  程宗揚心下一軟,「既然你非要去,那要答應我兩點。」

  雲丹琉道:「你說。」

  「第一:你要想參與,必須要換個身份。」

  陶氏對雲家戒備非常,雲丹琉的身份肯定是不能用了。她想了想,「就說我是你妹妹。」

  「他們也得信啊!有妹妹比哥哥個子還高的嗎?」

  「那我扮成你的婢女。」

  程宗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當我的婢女?」

  「只要能拿到錢,我不在乎給你當一天婢女。但我必須旁聽。」

  「那可不行。我們談正事的時候,是不會讓婢女在旁邊的。」

  「那你給我出個主意?」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也覺得棘手。忽然他心裡一動,想出一個主意……

  「你確定要旁聽嗎?」

  雲丹琉堅決地點點頭。

  程宗揚道:「那就只有一招了——你就說我的姬妾。」

  雲丹琉臉一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為什麼?」

  「我們談正事的時候,旁邊最多只有姬妾服侍。」

  「不行!」

  程宗揚攤開雙手,「那就沒辦法了。」

  雲丹琉猶豫半晌,既沒答應,也沒拒絕,直接道:「第二點呢?」

  「這一點對你來說也許很難,但你一定要做到——」

  「說!」

  「淑女一點……」

  雲丹琉猛一挑眉,「你!」

  「瞧!又動怒了吧?你要一拳把陶五打飛,咱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雲丹琉心一橫,「好!我答應你!」

  「這才對嘛。來,笑一個。」

  雲丹琉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程宗揚歎道:「大小姐,你要就這表情,咱們還是別去了。那可是金主啊,你當是去打怪的嗎?」

  雲丹琉吸了口氣,然後擠出一個笑容。

  「很好!」程宗揚毫不吝嗇地提出表揚,然後道:「再友善一點會更好。」

  雲丹琉按照他的指點,放鬆表情,唇角微微挑起,一雙英氣十足的劍眉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非常好!就這樣!太完美了!」程宗揚一迭聲地大力稱讚,然後道:「明天可別騎馬。」

  雲丹琉一邊保持笑容,一邊道:「為什麼?」

  「淑女哪兒有騎馬的?要乘車——我說的不是武剛車那種戰車,要乘香車,像個溫柔的小娘子那樣……」

  「懂了。」

  「還有明天的衣服,別穿勁裝,又不是去打狼的,女性化一點。」

  雲丹琉不耐煩地說道:「還有什麼?」

  「裙子要緊一點。」

  雲丹琉微笑著咬牙問:「為什麼?」

  「因為你的腿是精華所在,優勢非常突出,但是穿長裙很容易被掩蓋掉,所以不能穿得太寬鬆,要盡量發揮優點。」

  「那我還不如穿褲子!」

  「你要穿褲子,至少要少十萬金銖!你信不信?」

  雲丹琉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微笑道:「好的。」

  「刀可千萬不能帶。」

  雲丹琉一聽就炸毛了,好處容易擺出的淑女范當即破功,「不行!」

  「那你把它藏好!拿著那麼長的大刀片子,你剁餡呢?」

  「我把刀放車上。」

  「只要你別藏裙子裡就行。還有,」程宗揚豎起一根手指,以示鄭重,「說話要溫柔。我知道你中氣很足,但淑女可不是那樣說話的,要溫柔再溫柔,從嗓子眼裡發聲,像嘴巴裡含著水一樣。」

  「像是快死了那樣吧?」

  「……你要這樣理解也行。就這樣吧,你對著鏡子好好練練,我還要去見個人。」

  雲丹琉微笑著柔聲道:「公子,慢走……咳!咳!」

  「……嗆住了吧?習慣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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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之後,程宗揚出現在程鄭的住處。

  「陶五?」

  「大哥和他打過交道?」

  「見過幾次。」程鄭道:「晴州的生意人,能不與陶氏錢莊打交道的,可是鮮有。」

  程宗揚直言相告,「我想找他借些錢。」

  程鄭躊躇良久,「陶弘敏名聲還好,但陶氏錢莊……」他搖了搖頭。

  程宗揚忽然道:「大哥知道廣源行嗎?」

  程鄭神情慎重起來,「最好別與他們牽扯。」

  「為何?」

  「廣源行專事兼併,而且行事狠毒,不擇手段,在晴州可謂是惡名昭著。」

  「陶氏錢莊和他們比呢?」

  程鄭笑道:「與廣源行比,陶氏錢莊可以稱得上良心了。」

  「既然如此,我還是和陶弘敏見一面。大哥,我借你的地方用用。」

  「這個好辦,」程鄭知道他不想把陶弘敏帶到居所,暴露出大行令的身份,當即一口應諾,「到時還有誰來?我好安排。」

  「除了陶弘敏,還有我和雲家的大小姐雲丹琉。不過聽說陶弘敏同行的還有一位朋友,就按四席吧。時間在明天中午。」

  程鄭笑道:「既然有女眷,那就不好安排了。」

  程宗揚也笑道:「明天是談正事,別的談完正事再說。」

  「到時我就不出面了,陶五是個有心人,免得他疑心。」

  程宗揚笑道:「辛苦大哥了。」

  「哪裡有什麼辛苦的?倒是你背的債務,我看著就發愁。」程鄭道:「師帥雖然不在了,月霜姑娘還在江州,我可不想兩手空空去見月姑娘。」

  王哲殞身之後,程鄭就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樣,茫然不知所措,直到遇到程宗揚,得知當日師帥撫之如女的月霜人在江州,並且和師帥一樣自己有一支軍隊,才重新煥發出活力。他現在最想做的:一是找到陷害師帥兇手,二是像當年對左武軍一樣,向月霜的軍營提供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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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五,正午時分,一輛輕便的單轅馬車在正門停下,馬車像是趕了很遠的路,風塵赴赴,陶弘敏懶洋洋倚在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程宗揚揖手道:「陶五爺。」

  陶弘敏笑道:「行了,程兄,咱們誰跟誰啊,這麼叫就生分了。你瞧,我可是一路沒停,直接就來了。你要想談事,就跟我上車。」

  「我這裡可準備好的宴席。陶兄既然光臨,怎麼不來嘗嘗?」

  「得了吧,你一個南方人,懂什麼北國風味?走,我帶你嘗鮮!」

  程宗揚沒想到陶弘敏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索性道:「行!我給你面子!」

  「這就對了!」陶弘敏大笑道:「來來來!」

  程宗揚利落地上了馬車,然後向雲丹琉使了個眼色。

  雲丹琉含笑站在旁邊,從來不戴首飾的雲大小姐今日竟然戴了一對紅寶石耳環,鮮紅的寶石垂在臉側,輕輕搖晃著,紅艷的光澤將如雪的香腮映得彷彿塗了一層胭脂。她穿著一條漢國仕女常用的曲裾,但衣料質地極佳,上面繡著花鳥雲紋,一眼望去丹華流溢,曲裾束腰的款式更勾勒出她身體的曲線,將那雙修長的美腿襯托得淋漓盡致。

  看到程宗揚的眼色,她微微一笑,然後一手伸到背後,勾了勾手指。銅環大漢趕緊奔進院內,不多時帶了一輛小巧精緻的香車出來。雲丹琉一手提著裙裾,風姿綽約地上了車,等摸到車內的偃月長刀,心裡才踏實了些。

  陶弘敏一臉驚艷地頻頻回首,「這是程兄的姬妾還是家眷?」

  程宗揚拿出準備好的說辭,「一個侍姬而已,讓陶兄見笑了。」

  「程兄好艷福啊。」陶弘敏遺憾地說道:「本來還想帶你嘗嘗鮮呢,看來我是白操心了。」

  程宗揚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你這是要去哪兒?」

  「當然要去我們晴州設的私人會館了。」陶弘敏笑道:「平常人可是進不去的。」

  「私人會館?你說的不會是金錢豹吧?」

  「咦?」陶弘敏道:「程兄怎麼知道的?」

  「我去過建康的金錢豹。倒不知是你們晴州商人的生意。」

  「你認識章渝?」

  「打過幾次交道。」

  陶弘敏笑道:「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程宗揚心裡打鼓,雲老哥要是知道自己帶著雲丹琉去了金錢豹那種地方,還不把自己噴死?就算雲老哥這會兒來不及噴,可雲大妞那脾氣,帶她去金錢豹就好比拿個炸彈在爐子上烤著玩。

  程宗揚道:「陶兄,今天咱們談正事,金錢豹就不去了吧?」

  「那不成。我好不容易來趟洛都,更難得遇見程兄,怎麼能去喝淡酒呢?」

  那也不能喝花酒啊!

  「早知道陶兄知道這種好地方,我就不帶人了。」

  陶弘敏不以為然,「一個姬妾而已,有何要緊?讓她過去,也能學幾招伺候人的手藝。」說著他笑道:「洛都的金錢豹比建康那個私密得多,外面可沒幾個人知道。」

  程宗揚心裡亂紛紛的,隨口道:「為什麼?」

  陶弘敏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因為漢國的君權更強。而晉國的君主更像是擺設。所以晴州的金錢豹在晉國可以高調一些,在漢國就只能作為私人會館。」

  程宗揚一怔,不由品味起他話中的意思,越想越覺得這話很深。

  說話間,馬車出了上津門,隨即駛向渡口。一條舫船已經在碼頭等候,馬車直接駛上甲板,然後船工解開纜繩,沿著洛水順流而下。

  【第二十九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