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三章

  子時三刻。

  南宮。長秋宮前。

  戴著高冠的許楊策馬而出,揚聲道:「蔡常侍!還不來拜見呂校尉?」

  程宗揚回頭一看,蔡敬仲早就躲到柱子後面,連個影子都沒露。在他的授意下,一名內侍趴在欄杆上嗚咽道:「回呂校尉!蔡常侍力敵亂軍,身被七創,眼下只剩一口氣了,嗚嗚……」

  許楊寒聲道:「長水校尉呢?讓他出來說話!」

  內侍哽咽道:「回呂校尉,長水校尉夜裡本來是要回的,可是天太黑,剛才又是下雪又是結冰的,不小心滑了一跤,大胯給扭了。這會兒也起不了身。呂校尉,求你進來看看他吧。」

  呂巨君低聲吩咐幾句,江充略一點頭,然後打馬上前。到了宮門處,卻被幾名期門武士攔住。

  那名內侍又叫道:「長水校尉吩咐過了,長秋宮都是后妃,外人不好入內,還是請呂校尉自己進來。」

  呂巨君牙齒都快咬碎了,呂戟自從進入長秋宮之後就沒有再出來,接著又有兩名使者一去不返,就是隻豬也知道情形不對。這會兒那奸賊話裡話外只想引誘自己入內,居心不問可知!

  劉建已經是甕中之鱉,只能困守宮中苟延殘喘,倒是長秋宮內的定陶王和金蜜鏑等人,一旦放過,必成後患。

  呂巨君一揮手,已經在靴底裝上防滑鐵齒的射聲軍整齊跑來,在長秋宮大門外列成三排。

  箭矢破空的銳響,夾雜著大門合閉的「吱啞」聲響成一片。吳三桂綽矛撥開利箭,一步一步往後退去,終於在衛尉軍搶上來之前退進門內。宮門旋即轟然關閉,雨點般的箭矢落在門上,發出一片震耳的「奪奪」聲,頃刻間便密密麻麻佈滿一層。

  闕樓上的期門武士也撕下面具,悍然彎弓還擊,宮門前箭矢交錯,不時有人中箭倒地。呂巨君兵分數路,衛尉、長水二軍由呂淑帶隊,圍攻長秋宮。廖扶、呂奉先率左武、射聲二軍奪下已經失守的永福門,直逼玉堂殿。古格爾的獸蠻部族則由內侍張惲帶領,奔向天子停靈的昭陽宮。

  呂氏一方倒霉在武庫被奪,更沒想到劉建竟能如此狠心,將積蓄漢國歷代精華的武庫付之一炬。眼下軍中缺乏攻堅的重型裝備,只能砍倒宮中的樹木,捆紮成沖木,用人力抬著,撞擊宮門。

  不過宮中也沒有好多少,長秋宮是皇后寢宮,各種建築一味追求華麗,根本沒有考慮過防禦,更不可能把皇后寢宮建成天下無敵的要塞。因此無論闕樓還是宮門,都是裝飾性居多。那些衛尉軍抬著沖木,冒著箭矢狠撞數下,宮門便被撞脫,如果不是吳三桂帶著人用重物堵住,早已經大門洞開。

  程宗揚眼見不是事,忙叫來馮大法,指著宮門前的衛尉軍道:「把手雷拿出來!給我炸!」

  馮大法往下看了一眼,當時就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程宗揚趕緊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打醒,「馮爺!馮爺!是我錯了!我來扔!你只管施法!」

  馮源出了一頭虛汗,好不容易才哆嗦著摸出一隻黑黝黝的鐵疙瘩。程宗揚接過來掂了掂,然後對著正在撞擊宮門的衛尉軍扔了下去。

  密封的鐵製罐子準準飛入人群,落在地上滾了幾下,然後就不知道被人踢到哪裡去了。

  程宗揚一臉懵逼地扭過頭。

  馮源臉色煞白,舌頭打結地說道:「忘……忘了……」

  程宗揚只好蹲下來給這位恐高的大爺拍背順氣,「不急不急!咱們再來……好了嗎?」

  馮源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使勁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睛奮力催動法力。

  程宗揚又拿過一枚手雷,用力投下。結果鐵罐剛一脫手,便轟然一聲巨響,凌空爆開,如果不是他躲得夠快,飛濺的碎片幾乎能把他的手炸掉。

  程宗揚又驚又怕,叫道:「馮!大!法!」

  馮源還沒能從恐高症中擺脫出來,驚嚇之餘,身體抖得跟篩糠一樣。

  「莫急莫急。」蔡敬仲這會兒露出頭來,溫言道:「你用的是平山宗的火法吧?來來來,深吸一口氣,然後跟我念:平、山、火、法——好!施法!」

  蔡敬仲投出的鐵罐正落在沖木中間,隨著一聲巨響,無數鐵片迸射而出,不僅將毫無防備的衛尉軍炸倒一片,連捆紮樹木的繩索也被炸斷,成捆的沖木散落開來,不少軍士幸運地躲過爆炸,卻被樹幹砸傷,倒在地上大聲哀嚎。

  呂巨君已經帶人穿過永福門,聽到背後的巨響,不由變了臉色。他並沒有把長秋宮那點區區兵力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他們能折騰出這麼大動靜。

  闕樓上傳來一波一波聲嘶力竭的高呼,「平、山、火、法——好!」

  「平、山、火、法——好!」

  每一聲高呼,都能看到一個烏黑的物體從天而降,然後伴隨著震耳的巨響,炸出一片火光。

  宮門前的衛尉軍已經潰不成軍,不少人被炸斷手腳,倒在血泊中掙扎慘叫。那些衛尉軍本來鬥志不堅,遭此重創更是逃得比兔子都快。

  「節奏很好!」蔡敬仲誇獎一句,然後又拿起一隻鐵罐子,交待道:「這回念慢些……」說著抖手一擲,沉重的鐵罐彷彿被投石車投出一樣,劃過數百步的距離,朝遠處的呂巨君飛去。

  「平、山、火、法——好!」

  馮源又是一聲大喝,結果使出的法力如泥牛入海,疾飛的手雷連煙都沒冒一股。

  程宗揚叫道:「怎麼回事?」

  馮源哭喪著臉道:「太遠了……」

  飛出的鐵罐已經超過馮源的施法距離,但蔡敬仲全力一擲,威力也自不小。那團鐵球炮彈一樣直飛過去,呂巨君甩開韁繩,匆忙躲避,「呯」的一聲,坐騎頭顱被鐵球擊中,砸得腦漿迸出。

  那隻鐵罐就像沾滿血污的鐵西瓜一樣嵌在馬匹頭顱中,呂巨君餘悸未消地喘著氣,一邊緊緊盯著闕樓上那名鬼鬼崇崇遮住面孔的死太監,然後沉聲道:「請大巫來。」

  幾名披髮的胡巫出現在戰陣中,他們畏懼手雷的威力,沒有靠得太近,只遠遠舉起骨杖,齊聲吟誦。

  經歷過江州之戰的程宗揚立刻反應過來,「不好!快撤!」

  眾人剛剛撤走,那些胡巫已經施法完畢。大地猛然一震,長秋宮前青石鋪成的石階彷彿水面一樣掀起波浪,冰層碎裂,原本鋪設緊密的青石震盪變形,形成一片彼此參差交錯的亂石堆。程宗揚等人所在的闕樓首當其衝,闕樓巨大而堅實的基座從中折斷,樓體搖晃著緩緩傾頹下來,最後轟然倒地。

  那些胡巫如法炮製,將宮門北側的另一座闕樓也用地陷術摧毀。這一次闕樓卻是向內倒去,將宮牆砸開一個兩丈寬的缺口。

  大地的震顫剛一停歇,衛尉軍與射聲軍便從宮牆的缺口蜂擁而入。失去宮牆的防禦,守在宮內的期門武士、兩廂騎士、殿前執戟、劍戟士只能與呂氏軍正面廝殺,雙方傷亡都迅速飆升。

  吳三桂帶領宮中守衛,逐門逐殿地與敵軍對攻,在尺寸之地反覆爭奪。王孟身材威猛,劍法也一反輕靈,走的剛猛一脈,長劍一出,必定見血。吳三桂揮舞著長矛,招術大開大闔,兩人兵器一長一短,雖然是頭一回並肩殺敵,卻配合得分外默契。

  比他們更猛的,那要數雲大小姐。雲丹琉刀法大進,那柄青龍偃月一如既往的所向披靡,但攻守之際比以往多了幾分餘力,更加收放自如。她帶著雲家幾名護衛,牢牢守住通往內殿的鳳儀門。使得吳三桂等人毫無後顧之憂。

  吳三桂與王孟都是豪勇的性子,越殺越是過癮。

  王孟大笑道:「痛快!痛快!」

  吳三桂高呼道:「兄弟們!把他們打出去!每人賞一百金銖!」

  那些期門武士聞言精神一振,竟然真的跟著吳三桂等人一波反撲,將衛尉軍逐出長秋宮,然後將宮中幾株足有數百年的梅樹、古松伐倒,堵住缺口。

  衛尉軍本來就士氣低靡,又遭此敗績,更是一蹶不振。射聲軍雖然精悍,但都是射手,不利攻堅,最後只能功敗垂成。

  不過幾名胡巫施術之後,長秋宮東面的宮牆裂縫處處,已經無險可守,隨時都可能被人破牆而入。一旦左武軍擊滅劉建,回師來援,長秋宮唾手可得。因此退下來的衛尉軍並沒有急於再次組織進攻,即使在呂淑的催促下,也拖拖拉拉不肯送死。

  程宗揚也和他們一樣,覺得長秋宮是守不住了,如果不想死在這裡,眼下就得趕緊逃出去。一旦衛尉軍再次進攻,只怕就走不掉了。

  程宗揚把指揮權交給盧景和蔡敬仲,孤身奔往寢宮。他已經打定主意,假如趙飛燕願意走,自己就放火燒燬長秋宮,掩蓋皇后失蹤的痕跡。如果趙飛燕不肯走,而是決定以身相殉……那就只有把她打暈帶出去了事。

  至於其他的妃嬪,只能祝福她們好運了。畢竟秘道只有一條,無論出於保密的考慮,還是考慮到實際通行的可能性,都不可能把宮裡的千餘人全都救出去。

  雲丹琉坐在鳳儀門前,那柄青龍偃月插在地上,刀鋒猶自沾著血跡。

  不過此時一群鶯鶯燕燕的宮娥正圍著她,又是摩肩又是捶背,一個個熱切萬分。

  雲丹琉被這些女子的慇勤弄得哭笑不得,她守的鳳儀門是通往內宮的門戶,衛尉軍攻進來時,那些宮人都親眼目睹了她紅顏不讓鬚眉的英姿,對這個英氣逼人的女子充滿了感激和無比欽敬。雲丹琉實在是吃不消她們的好意,又不好翻臉趕人,這會兒坐在錦榻上,簡直如坐針氈。

  看到程宗揚過來,雲丹琉如蒙大赦,連忙站起身來,「你來得正好,我去看看外面的敵寇。」說罷便拔起刀,一溜煙走了。

  程宗揚看著那些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宮女,無奈地說道:「敵寇已經被我們打退了。你們該歇息就歇息。今晚下了雪,你們千萬小心,不要受涼生病。」

  宮中的侍女、妃嬪都如同驚弓之鳥,呂戟的跋扈讓她們意識到,一旦長秋宮失守,等待她們的就將是末日。可她們根本沒有任何選擇,只能等待命運對她們的宣判。

  看到程宗揚的身影,許多人都露出乞求的眼神,可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乞求能換來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乞求什麼。天子已經駕崩,她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生活。如果只是乞求活路,只要能忍受凌辱,北宮的永巷也不是不能活下去。如果只是乞求一個體面,他一個剛剛復職的大行令,不過是俸祿六百石的中級官員,又怎麼可能救下她們一宮女子?

  程宗揚心下暗歎,但只能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地朝宮中走去。

  單超仍在偏殿門外守著,見到程宗揚過來,躬身施了一禮。

  「定陶王可好?」

  「王上方才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剛用了些膳食,眼下還好。」

  長秋宮若是被破,這小傢伙只有死路一條。到時索性把他也一併帶走,反正趙氏姊妹沒有孩子,就養在膝下算了。

  程宗揚一邊想著,一邊踏進寢殿,蛇夫人、罌粟女、尹馥蘭都在殿內,隱約能看到帷帳內點著燈火,趙飛燕這一夜必定又是無眠。

  罌粟女揚聲道:「程大行前來拜見。」

  趙飛燕的聲音從帷幕內傳來,「請程大行進來。」

  程宗揚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內殿,當他挑開帷幕,頓時大吃一驚。

  外面的蛇奴、罌奴、蘭奴簡直都是些豬!趙飛燕的御榻旁,赫然坐著一個明艷照人的女子,除了劍玉姬那個賤人還會是誰!

  皇后的鳳榻旁點著兩盞銀白色的青銅燈樹,數以百計的燈火將內殿照得亮如白晝。燈光掩映下,趙飛燕、趙合德、劍玉姬三名麗人一個個猶如光彩奪目的寶石,艷光四射,看著讓人十二分悅目,卻一點都不賞心。

  自打看到劍玉姬那賤人,程宗揚一顆心就直沉下去。有這個賤人在,自己想利用秘道逃跑的打算等於徹底泡湯了。劉建如果倒霉,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好過,想脫身,可沒那麼容易。

  趙飛燕含笑道:「程大行在外面辛苦了。我聽仙姬說,那些賊寇毀掉兩座闕樓,幸好程大行見機得快,才沒有折損人手。」

  程宗揚冷冰冰道:「仙姬不會是在阿閣旁邊的下水道裡躲著吧,竟然看這麼清楚?」

  劍玉姬風輕雲淡地笑道:「宮中諸事於我如掌上觀紋,何必親眼目睹?」

  「看你說得跟真的似的,原來都是腦補出來的?劉建那小子已經快死了,仙姬若是無事,就趕緊回去給他收屍吧。」

  「建太子若敗,公子以為能獨善其身嗎?」

  程宗揚狠狠盯了劍玉姬一眼。

  劍玉姬突然出現在宮禁深處,絲毫沒有驚動外人,趙氏姊妹還以為她與罌粟女等人一樣,都是程大行的侍奴,才能暢行無阻,心下全無防備。

  劍玉姬又言笑宴宴,將外面的戰況說得如同目見,讓姊妹倆更相信她是自己一方的人,言語間毫無禁忌。這時看到程宗揚的態度,才意識到此女是敵非友,再回想起方纔那一席交談,不知不覺中被她套走了許多話,心下不禁同生懊惱,看著劍玉姬的目光也流露出幾分嗔意。

  劍玉姬若無其事地說道:「呂巨君底牌已經出盡,此番挾左武軍與獸蠻人之威,想將朝中對手一網打盡。這網中固然有建太子,可也少不了長秋宮的諸位。程公子以為呢?」

  「我們長秋宮跟你們可比不了,」程宗揚道:「我們都是些小蝦米,哪裡像建太子和仙姬你呢?個頂個都是足以吞舟的大魚。能撈到你們這些大傢伙,呂巨君可是賺大了。」

  劍玉姬對他的嘲諷毫不動怒,「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公子的身家,便是妾身也望塵莫及。」

  「哎喲,我沒有聽錯吧?算無遺策的堂堂仙姬,居然在拍我這個小商人的馬屁?禮下於人,必有所圖。你有什麼圖謀,趕緊說出來吧。這都半夜了,再拖一會兒,天都該亮了。」

  「聯手。」

  程宗揚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聯手?你跟我聯手?」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劍玉姬道:「你我共誅呂氏,有何不可?」

  「行了行了,我就當你開玩笑好了。」程宗揚半真半假的說道:「呂巨君那小子帶了兩千人馬入京,無人可敵,我是打算收拾細軟跑路了。」

  「區區兩千人馬,哪裡能稱得上無敵?」

  「就憑劉建那幾千烏合之眾?說起來了,你那邊五支北軍現在還剩下多少?兩千還是一千五?」

  「若是有公子相助,妾身必可讓呂巨君有來無回。」

  「我手裡就這二三百號人馬,難道你就差我這點兒人?」

  劍玉姬輕歎道:「公子莫非忘了羽林天軍?」

  程宗揚唇角慢慢露出一個笑容,「原來仙姬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顯然呂巨君不動聲色調來兩千左武軍,完全出乎劍玉姬的預料之外,也打亂了她的全盤佈局。劍玉姬也許藏的還有後手,但面對呂氏一方壓倒性的優勢,她也無計可施。眼下唯一能與左武軍相抗衡的力量,只有上林苑的羽林天軍。但即使劍玉姬舌燦蓮花,也不可能說動控制羽林天軍的霍子孟去襄助劉建。在霍子孟眼裡,劉建壓根兒就是個叛逆,不出兵討逆已經是大罪了,怎麼可能站在劉建一方與呂氏攻伐?

  劍玉姬唯一的一線生機,就是呂巨君倉促之間急於求成——倚仗自己兵力雄厚,在全殲劉建之前就開始攻打長秋宮。霍子孟可以不理會劉建的生死,但絕不能坐視長秋宮被亂軍攻破。尤其是站在長秋宮一邊的還有他的老友金蜜鏑。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成了一個連環套,劉建眼下可以指望的,唯有羽林天軍,但霍子孟與他不共戴天,無論如何尿不到一個壺裡。而能夠招攬霍子孟的,唯有長秋宮。因此劍玉姬只能來找自己求援。

  這賤人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自己不藉機狠宰她一刀,實在是辜負了自己奸商的名號。

  程宗揚開口便道:「有什麼好處嗎?」

  劍玉姬搖頭笑道:「公子還是如此耿直。」

  「行了,大家都這麼熟,就別廢話了。」

  「盡誅呂氏,奉劉建為帝,皇后獨居北宮,趙氏以一縣之地封侯。」

  獨居北宮?這是要除掉呂雉啊。程宗揚大搖其頭,「不行。」

  劍玉姬微微挑起眉梢,「哪個不行?」

  「北宮不行。」離南宮太近,就在劉建眼皮底下。程宗揚可不覺得趙飛燕有本事像呂雉一樣把北宮經營得固若金湯。

  劍玉姬沉默片刻,然後道:「以上林苑奉太后。呂氏田苑盡歸趙氏。」

  程宗揚心頭一跳。單是呂冀名下的私苑就橫跨數縣,縱橫數百里,再加上方圓數百里的上林苑,用來建國都夠了。

  程宗揚咳了一聲,「還有嗎?」一邊說一邊使勁看著劍玉姬。

  劍玉姬笑道:「一如前議。只待事平,妾身便遣光兒過來。」

  「遣人倒不必了。」程宗揚道:「貴太子亂成那個鳥樣,白送我都不要。」

  劍玉姬神情平靜,「公子的意思呢?」

  「人我出。讓太子妃陪我演一場戲就行。」

  劍玉姬爽快地說道:「便如公子所願。」

  程宗揚滿意了。不過這賤人答應得這麼痛快,看來這竹槓還很能敲幾下。

  程宗揚微微一笑,端足了架子,淡淡道:「這些小事倒也罷了。只不過讓霍大將軍出兵嘛……這事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程宗揚的譜還沒擺完,劍玉姬便打斷他,「公子莫非不想為左武軍的王師帥報仇了嗎?」

  程宗揚笑容僵在臉上。

  呂氏兵鋒已經逼近崇德殿,覆亡之危迫在眉睫。劍玉姬沒有再兜圈子,她豎起兩根晶瑩如玉的手指,直接了當地說道:「此時已經子時將過,宮裡最多還能支撐兩個時辰。程公子,時機稍縱即逝,錯過今日,只怕公子要抱恨終身。公子與妾身雖道不同不相與謀,然造化如此,為之奈何?眼下合則兩利,斗則兩敗,還望公子三思。妾身言盡於此,公子善自珍重。」

  劍玉姬目的已經達成,絲毫不拖泥帶水,放下話便飄然而去。

  劍玉姬早已芳蹤杳然,程宗揚仍呆立殿中。

  這賤人總是能抓住自己的弱點,一點機會都不錯過!

  自己與師帥只有一面之緣,但就在那次見面中,師帥親手為自己打開了一道門,也給了自己立命之基。

  緊接著師帥龍殞大漠,世間再無斯人。自己兩年來經歷的一切,葬身草原的師帥永遠也無法知曉。可從清遠,到太泉,再到洛都,師帥的身影無處不在。

  也許,這就是緣份。緣起緣滅,雲生濤落。

  良久,程宗揚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又被劍玉姬借力使力了一次,但此時他心底沒有半點怨念。無論是不是被劍玉姬藉機利用,師帥的仇必須要報。這與劉建的生死無關,與趙飛燕的下場無關,也與呂氏的興敗無關。

  僅僅是為師帥報仇而已。

  程宗揚抬起眼,正看到少女一雙淚汪汪的美目。也許是被他的沉默嚇住了,趙合德神情怯生生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和緊張,似乎隨時都會垂下淚來。

  程宗揚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暗地裡朝她擠了擠眼。趙合德有些慌亂地垂下頭,玉頰泛起一絲羞赧的紅暈。

  趙飛燕歉然道:「我以為她是你們的人,才讓她進來。」

  程宗揚笑道:「這怨不得殿下,是那賤……玉姬太狡猾了。何況她也沒有進來。」

  趙飛燕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女子坐在榻旁與她笑談許久,難道是假的嗎?

  「是假的。」程宗揚指了指榻旁,「你看。」

  趙飛燕赫然驚覺,那女子方才坐過的錦墊上褶皺宛然,根本沒有人坐過的痕跡。

  「她用的是一種幻術。」程宗揚一本正經地說道:「主要是因為她做過的缺德事太多,如果真身出現,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打死。」

  趙合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趙飛燕也不禁莞爾。

  程宗揚原本過來是想帶她們逃跑,但此時已經改了主意。此時逃走,就等若放棄為師帥報仇,自己的念頭一輩子也不會通達。

  既然要留,就要穩住宮內。程宗揚說了幾句笑話,開解了心頭忐忑不安的姊妹倆,這才說道:「剛才我們說的,皇后殿下以為如何?」

  趙飛燕直視他的眼睛,淺淺笑道:「我不懂的。一切有勞公子。」

  程宗揚沉默了一會兒,實在擔心那賤人還有什麼手段竊聽帳內的對話,最後只是一笑,「我先出去一趟,天亮之前肯定回來。」

  從帳中出來,只見幾名侍奴齊齊跪了一排,她們已經聽到動靜,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被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帳內,此時一個個噤若寒蟬,規規矩矩伏著身,連頭都不敢抬。

  「真是廢物!」程宗揚喝斥道:「你們幾個輪流在帳內守著!再有疏漏,你們就自己抹脖子吧。」

  「是。」三女乖乖應了一聲。

  蛇夫人揚起臉,陪笑道:「主子可是要出去麼?」

  「我去尚冠裡。你們告訴盧五爺和蔡常侍一聲。」

  「要不要奴婢陪著?」

  「不用。我從秘道走。」程宗揚看了眼殿側的滴漏,已經是子末時分。離天子駕崩不過僅僅兩天,卻像經年累月般漫長。

  「告訴雲大小姐,如果一個時辰之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就護送皇后殿下、趙姑娘和定陶王從秘道離開。最遲天亮之前,全部撤到上津門碼頭。」

  「是。」

  秦檜已經加派了人手,將秘道出口那片廢棄的宅院嚴密地看管起來。

  程宗揚從秘道出來,便看到鵬翼社的蔣安世和鄭賓。他吩咐兩人分頭去請秦檜和董宣過來,然後往尚冠裡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