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一章

  半月狀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隨著水波的搖晃,細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石壁上映出層層漣漪。程宗揚抬手撫摸著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濕又涼,殘留著湖水的痕跡,顯然不久之前,這裡還被湖水淹沒。

  洛都水溫偏高,冬季極少封凍。廖扶施展法術,使得氣溫劇降,以至於永安宮旁這處大湖冰封尺許,冰層厚得足以跑馬。可現在冰層與下方的水位幾乎相差丈許,也就是說,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後的一夜之間降低了幾乎近丈……

  程宗揚抱住肩,一手摸著下巴,望著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麼?」小紫趴在水潭邊一塊岩石上,她兩手支著下巴,半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羅裙像魚尾在水中微微搖曳。

  「你怎麼又跑水裡了?」程宗揚伸手道:「快點出來,小心凍著。別看都是水,這裡的水溫和南荒可不一樣。」

  「水裡一點都不冷啊。」小紫靈巧地打了個轉,「在想什麼?」

  「我在想,水都去哪兒了?」

  「大笨瓜,當然是流走了。」

  「對啊。流走了。」程宗揚皺眉道:「永安宮是洛都地勢最高的地方,水往下流,這麼說,湖底有條暗渠……」

  小紫往旁邊一指,「有沒有暗渠,問她好了。」

  呂雉軟綿綿伏在岸邊,她渾身是水,紅唇抿緊,濕淋淋的長髮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神猶如刀鋒,冷冷盯著朱老頭。

  為了能誅殺殤老賊,她不惜一切代價,費盡心思在北寺獄布下殺局,甚至為此捨棄了永安宮。

  誰知一向辦事可靠的蔡敬仲這次卻看走了眼,被他買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卻是個口是心非的無恥小人,骨頭比麵條還軟,白拿了自己一大筆定金,見勢不妙,竟然翻臉不認賬。當初應諾過的太乙真宗更是連人影都不露。

  這些倒也罷了,蔡敬仲在南宮漏出馬腳,被綁上高樓活活燒死,死得活該。最讓呂雉惱恨的是自家弟弟。呂冀豢養多年的死士本該為呂氏效死,豈知會為一個布衣草莽背棄主家——何其荒唐!

  難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呂家真的是人心盡失?

  這種說法呂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麼?世上盡多愚夫愚婦,無知而又怯懦,幾則所謂的秘辛,就能讓他們如同掌握了什麼了不得的內幕。再加上幾個下流的字眼當點綴,就足以讓那幫蠢貨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這麼容易蠱惑。呂雉從來都不在乎。帝位所屬何曾與那些子民有半點相關?能夠染指帝位的,無非是劉氏宗室。

  定陶王劉欣一個乳臭未乾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劉建一介妄人,至於太平道、黑魔海、晴州商會——不過泥沙而已。在呂雉眼中,真正能夠威脅自己權力,乃至呂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個北寺獄中的囚徒劉病已;挾書求學的太學生劉次卿;仗劍而行的遊俠兒劉謀;曾經離帝位只有一步之遙的陽武侯劉詢;令人聞名色變的鴆羽殤侯殤振羽。

  時光荏苒,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成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始終如同一根利刺,讓呂雉坐臥不安。除卻殺父弒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讓呂雉忌憚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孫,血脈最純正的劉氏宗室。無論劉欣、劉建,還是劉蒜等一眾諸侯,都只能爭論近支宗室,唯有劉詢是無可爭議的嫡系。

  沒有人知道呂雉多少次在深夜中驚醒,只因為她夢到那個人坐在御座上,用冰冷的目光看著自己。永安宮富麗堂皇的宮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數以萬計的宮人內侍,都無法阻擋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殺死劉詢,除去這個對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脅,她才能免除憂懼。

  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揚看著呂雉,忽然間心頭一動,想起趙飛燕。永安宮湖水突然下降,幾乎同一時間,遠在長秋宮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聯想一下,真相便呼之欲出。

  片刻後他輕輕呼了口氣,「兩位爺,別顧著吃了,咱們恐怕碰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了。」

  「長秋宮的暗道?」曹季興聽過他的猜測,沉吟片刻,「出口位於何處?」

  程宗揚道:「永和裡。一處破宅子的枯井裡頭。」

  「永和裡啊。」曹季興摸了摸乾巴巴的下巴,「原來是劉端那處宅子。」

  劉端?這名字聽著有點耳熟……

  「劉端?」程宗揚道:「膠西王?」

  程宗揚想了起來,劉端這個名字自己不止聽過一次。那個不修宮室,不近婦人,連租賦都不收,身為諸侯,卻熱衷於以乞丐身份雲遊天下的大奇葩啊。

  「沒錯。」曹季興道:「永和裡的破宅子,除了膠西邸還有哪兒?」

  洛都一眾裡坊之中,尚冠裡以權貴雲集聞名遐邇,但洛都威勢最盛的裡坊還不是尚冠裡,而是永和裡。趙王的趙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諸侯王邸皆在永和裡,坊內王侯雲集,威勢之盛僅次於南北二宮,華宅豪邸鱗次櫛比,一座比一座富麗堂皇。至於破宅子,唯有一處,就是那位膠西王,難怪曹季興一聽就知道是劉端。

  程宗揚心頭一動,從腰囊中取出一隻油布包,「這東西你們認識嗎?」

  油布包內是八塊潤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揚費盡手腳,好不容易才湊齊的岳帥遺物線索。

  「咦?」

  朱老頭和曹季興兩個腦袋同時湊了過來,盯著那些玉牌。旁邊的呂雉一眼掃過,同樣露出一絲驚異。

  曹季興道:「瞧這質地、紋飾、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會切成這模樣了?」

  朱老頭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兒?大爺瞅瞅啊,伊闕出雲台……」

  「干!」

  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

  朱老頭一手哆嗦著摀住胸口,顫聲道:「小程子,你這是弄啥咧?大爺這心肝肺喲……」

  程宗揚這會兒終於看明白了,最後找到的那塊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膠西國,也不是膠西城,而是膠西邸!

  那個「邸」字刻了幾遍都沒刻對,單從劃痕就能看出岳鳥人惱羞成怒,最後胡亂劃了幾下了事,難怪秦檜和嚴君平絞盡腦汁都認不出來。

  後面的「西井」不是別處,正是長秋宮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於廢棄的膠西邸西側。「白石下」,岳帥的秘密就藏在井內一塊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與秘藏擦肩而過,竟然一無所覺,程宗揚只想仰天長嘯,岳鳥人這個該死的文盲,簡直是坑爹啊!

  「那鳥人的寶藏?」朱老頭撇了撇嘴,「他有個屁的寶貝,還寶藏?八成是蒙人的。」

  「說不定有呢?」程宗揚還抱有一線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馬桶?王炸?臥石綠?說出來都丟臉。程宗揚揀出膠西邸那塊玉牌,心下百般猶豫。

  永安宮的湖水,長秋宮的暗道,岳鳥人的遺物,都指向那座廢棄的王邸,也許其中真有什麼秘密。

  曹季興一直瞇著眼睛打量著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氣,「這是先帝的玉牒。」

  「你能確定?」程宗揚道:「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興用指腹摩挲著玉牌上的紋飾,「我以前在東觀當值,整理過帝室的玉牒。這一塊的紋飾……是先帝劉奭的。」

  劉奭?呂雉的老公?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半點兒摸不著頭腦,「談正事,先不說這個。這條暗道是怎麼回事?」

  朱老頭對曹季興道:「宮裡頭的路數你不是熟嘛,說說,永安宮的湖水咋會流到永和裡呢?」

  「我哪兒知道?」曹季興琢磨道:「興許是永和裡的暗道從長秋宮一直通到永安宮?」

  程宗揚忍不住道:「那也不會通到湖底啊。開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興一拍大腿,「哎,程哥兒,你說得有道理啊。」

  程宗揚才不信他會想不到,「就算永安宮湖底和永和裡那口枯井相通,可是一直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這裡面肯定得有機關吧?那麼機關在哪兒?又是誰動了機關呢?」

  曹季興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不知道。沒聽說過。」

  程宗揚扭過頭,「老頭兒,宮裡你不是也熟嗎?」

  朱老頭揪了揪鬍子,誠懇地說道:「牢裡頭我熟。」

  程宗揚越想越納悶,一般的暗道也就罷了,可這條暗道從永安宮到長秋宮再到永和裡,途經南北二宮,直抵諸侯王邸,造價和工程量可想而知,這麼大的陣仗,建造時根本不可能瞞過人。朱老頭和曹太監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撥著水,對呂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來的嗎?」

  「你肯定知道內幕,對吧?」程宗揚蹲下來,溫言道:「聽說娘娘常喜歡臨湖遠眺,夏天還好說,大冬天湖上連個毛都沒有,看什麼呢?」

  「想知道嗎?」呂雉淡淡道:「把殤老賊殺了,我就告訴你。」

  「我說過不殺你,可娘娘也要為自己的家人考慮吧?比方說呂冀呂大司馬,還有呂不疑呂侯爺……」

  呂雉冷笑道:「你敢放他們生路嗎?」

  「至少我能讓他們死得痛快點。」

  「除死無大事。」呂雉道:「何必饒舌。」

  「娘娘很豪氣嘛,難道我把姓呂的全部殺光,你也不皺一下眉頭?」

  呂雉嗤笑一聲,對他的威脅無動於衷。

  呂雉顯然知道些什麼,但擺明了不肯合作。能讓朱老頭吃癟,她就足夠開心了。

  咬死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碰見這種的,程宗揚也沒轍,只好扭頭道:「死丫頭,該你了。要是連她都拿不下來,以後就少在我面前吹牛。」

  小紫從水中站起身來,無數水珠彷彿在玉石上流淌一樣,從她身上、衣上滾落。她一邊挽起髮絲,一邊笑吟吟道:「刑訊逼供這種壞事,人家才不幹呢。」

  「刑訊逼供你都不幹?」程宗揚哂道:「那你喜歡幹什麼?」

  「當然是逼良為娼了。」

  「……你這是要給漢國祖墳上刷綠漆啊。」

  朱老頭手一擺,「儘管刷!」

  大爺,你還真是看得開。程宗揚壓低聲音對小紫道:「別鬧。」

  小紫蹲下身子,笑吟吟伸出手指,把呂雉散亂的髮絲撥到耳後,然後順手一撥,將她肩後那幅羅帔扯落下來。

  那條羅帔上同樣用極細的絲線繡著雲氣、山河、稻禾、還有繁複的鳳紋,繡工極為精美,但深黑色的質地,透出濃濃的死寂意味。扯下羅帔,程宗揚赫然看到,呂雉的宮裝背後有一道尺許長的裂隙,被小紫玉指一挑,露出裡面白生生的肌膚。

  程宗揚還以為死丫頭動了什麼手腳,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的。怪不得呂雉一直披著羅帔,她的羽翼想要張開,必須從衣內伸出,這條羅帔正好用來掩飾。

  此時呂雉的羽翼已經消沒不見,只能看到光潔的肩胛。

  小紫伸出小手,在呂雉背上撫摸著,笑吟吟道:「程頭兒不就是最喜歡這種熟婦人妻嗎?她年紀正好啊。」

  程宗揚憤然道:「胡說!我明明喜歡你這種嫩的!」

  寒意侵體,呂雉微微打了個哆嗦,面色卻一如平常,似乎對小紫的威脅無動於衷,淡淡道:「殤賊門下,也不過如此伎倆。」

  「我瞧著吧……」曹季興捋起袖子,「不動刑是不行了。」

  呂雉冷笑道:「好膽。」

  「求娘娘體諒,奴才也是沒轍。」曹季興用商量的口氣道:「要不,咱們先上個拶刑?」

  曹季興彎腰撿了幾塊石頭,一邊在手裡「卡卡」的搓著,一邊用謙卑的口氣道:「這地方沒木棍,做不了拶子,只好拿幾塊石頭湊合。奴才無能,求娘娘千萬多擔戴著些。」

  呂雉面沉如水,冷冷看著他。

  曹季興嘮嘮叨叨說道:「娘娘還記得吧?當初有幾個妃嬪不聽話,娘娘降旨用了拶子,嘖嘖,險些連指骨都夾碎了。有道是十指連心……」

  話音剛落,身旁忽然傳來一聲氣泡破裂的悶響,接著一股氣流湧入洞窟,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廝殺聲。

  程宗揚驚道:「怎麼回事?」

  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時已經消退,沒有湖水的阻隔,冰層上方的聲音一下湧入洞窟,外界軍士的鼓噪聲夾雜著羽箭破空的銳響,一片嘈雜。

  程宗揚暗罵自己昏了頭,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邊。他剛要開口,石潭處突然「嘩」的一聲水響,一隻死人般蒼白的手掌探出水面,伸進石窟。

  程宗揚剛拔出刀,又停了下來。

  一隻戴著墨鏡的妖物濕淋淋從水裡爬出來,束髮的金冠歪到一邊,衣袍貼在身上,活脫脫像只落湯雞,還他媽是只粉色的。

  蔡敬仲上了岸,摘下金冠,「嘩」的把水倒出來,一邊抖開折扇,扇著身上的水,一邊抱怨道:「瞧你們躲的這地方。找得我一身汗……」

  眼看著蔡敬仲從水裡鑽出來,眾人的表情都像見了鬼一樣。這是哪兒來的妖精?吃人嗎?

  等他開口出聲,呂雉和曹季興同時變了臉色。呂雉先是疑惑,緊接著勃然大怒,她剛張開嘴,齒舌間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將折扇塞到呂雉嘴裡,堵住她的喝罵。轉過身,就看到一張笑得跟菊花一樣的老臉。

  曹季興掏出一塊帕子,一邊撲過來替蔡敬仲擦乾身上的水跡,一邊滿臉堆歡地說道:「哎喲!這不是小蔡嗎?有日子沒見了,在哪兒發財呢?」

  蔡敬仲壓根就沒興趣搭理他,一邊哼哼哈哈地敷衍幾聲,一邊自顧自打量著石窟。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出口原來在這裡啊。」

  「出口?」程宗揚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邊被圍了,救人去吧。」說著在石邊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家已經把話帶到了,跑腿這種力氣就不是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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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層上方,郭解等人已經陷入重圍。

  眼見著程宗揚掉入冰窟,眾人都趕來相救,誰知道那麼個大活人掉下去,半晌連個泡都沒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水位劇降不說,有些地方還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亂石,猶如叢生的石林。這麼一耽誤,反而被劉建抓住機會,逃到永安殿,轉頭帶來大軍,將眾人堵在湖上。

  劉建這一次學聰明了,遠遠躲在陣後,連頭都不露。那些軍士沿著湖岸列成陣勢,也不上來搏殺,只用弓弩遠射。

  冰上箭如飛蝗,郭解立在最前方,雙掌或拍或接,獨自一人將襲來的羽箭擋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隨者分列左右,揮舞兵刃,將餘下的羽箭磕飛。罌粟女與蛇夫人靠在側後方,攔截遺漏的箭矢,再往後是趙飛燕、趙合德姊妹,還有昏迷不醒的盛姬,重傷的陶家世僕楚雄等人。尹馥蘭披著陶弘敏的外衣,抱著身子想往後躲,卻被蛇夫人一腳踢到前面。單論修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論鬥志卻是天差地別,若非身後的冰層斷裂,無路可退,她早就丟下眾人逃之夭夭。

  「郭大俠!」陶弘敏守在另一側,他一邊揮刀撥開箭矢,一邊叫道:「冰上連個遮擋都沒有,咱們待在這兒,只能給人當活靶子!」

  郭解沒有回頭,他對面的劉建軍陣勢雜亂,連旗號也不統一,是典型的烏合之眾,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幾乎人手一把勁弩。出自武庫的漢國軍用強弩犀利異常,無論誰面對這數百張勁弩,也不敢掉以輕心。

  郭解旁邊一名大漢長聲朗笑道:「某家做夢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宮中大殺四方!今日追隨郭大俠一戰,死而無憾!」

  陶弘敏臉一黑,這些市井強梁,壓根兒不拿自家的性命當回事。我可是陶家少主,身家億萬,不是爛命一條啊。

  他扭頭道:「蔡公子呢?還沒回來嗎?」

  蛇夫人攤開手,表示愛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雲丹琉聯手去救,此時音信皆無。

  郭解盯著對面亂哄哄的劉建軍,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頓時頭皮發麻,驚道:「大黃弩!」

  岸上的劉建軍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來了大黃弩。陶弘敏心裡一陣一陣發毛,這玩意力道足以破牆,根本無法硬接,一旦佈置停當,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勁咬了牙,「說不得!只能沖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時突圍不在話下,罌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機會,不過趙氏姊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劉建軍架好大黃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個郭大俠。

  忽然幾名內侍縱馬從永安宮方向奔來,大聲說了幾句什麼。岸邊的亂軍一陣騷動,隨後內侍撒下大把金銖,數十名軍士搶過金銖,揣進腰裡,然後爭相跳上冰面。

  對手勝券在握,卻突然改變戰術,這是要上來貼身肉搏?他們哪兒來這麼大的膽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電轉,正思量間,那些軍士接下來的動作讓他如墮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聲。

  那些軍士並沒有靠近,他們只往前走了兩步,就停下來,藉著弓弩的掩護,用兵器奮力鑿擊冰面。

  眾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鑿穿,下面有水還能靠浮力勉強支撐,可此時冰層下的水面下降了遠不止一丈,冰層斷裂,大伙全都得掉進湖裡,再想突圍,難比登天。

  「殺吧!」陶弘敏回頭叫道:「我和郭大俠向東,把他們引開!你們往北!能逃一個是一個!」

  郭解沒有作聲。

  陶弘敏叫道:「衝出去再回來救人!」

  郭解對三名追隨者道:「你們一起往東,殺出去。」

  三人互視一眼,齊聲應下。

  陶弘敏一馬當先,往東衝去,三名追隨者緊跟其後。

  尹馥蘭也想走,卻被蛇夫人拽住髮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著你呢!又想丟下主子逃命?」

  尹馥蘭又急又氣,尖叫道:「留在這裡等死嗎?」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沒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實死在這兒!」

  陶弘敏等人去勢極快,轉眼就與劉建軍交上手,他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豪少爺,動起手來也不含糊,七八名軍士衝上來,竟沒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窺到空處,一個閃身殺進陣中。

  混亂中,一支弩箭近距離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見他皮甲上符紋微轉,一道幽藍的暗光閃過,那支足以穿透鐵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飛。

  郭解回過頭,「你們往北,郭某在這裡擋著他們。」

  罌粟女心懷猶豫,不由看了趙飛燕和趙合德一眼。有郭大俠掩護,她與蛇夫人盡可脫身,這對姊妹花卻是顧不得了。

  趙合德心下瞭然,若是帶上她們,大伙只能一起死。自己與姊姊能從寢宮逃出來,已經是僥倖,何苦連累他人?

  她握著姊姊冰涼的手掌,「郭大俠和姊姊們趕快走吧,我和姊姊……從這裡跳下去!」

  趙飛燕嫣然一笑,姊妹倆相擁著往冰層的裂隙跳去。

  「先別跳!」冰層下方傳來一聲嬌叱,接著一個人影躍上冰面。雲丹琉渾身是水,龍刀背在身後,她一手一個挽起趙氏姊姊,說道:「下邊有出路!我帶你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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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水已經下降兩丈,湖底大半還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烏黑的淤泥,不知道出於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積了無數奇石,高低不一,形狀千姿百態,此時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參差不齊的怪石叢林。

  白朦朦的光線從頭頂的冰層透入,在石林間折射出光怪陸離的紋路,令人彷彿置身於一處巨大的水晶內。

  雲丹琉挽著趙氏姊妹,像魚一樣在石叢間的湖水中游動。她水性極佳,而且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狀況,不僅輕易就避開水底嶙峋的亂石,反而在石上頻頻借力,雖然帶著兩個人,仍然游得輕鬆自如,趙氏姊妹就像坐在她臂彎上一樣,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遠不及雲丹琉,但修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間,在石林上大步如飛。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無比,水退之後表面又結了一層薄冰,更是滑不溜手,郭解卻步履從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蘭就狼狽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勝於無,腳下更是連鞋子都沒有。罌粟女和蛇夫人對她屢次棄主求生十二分的看不過眼,苦活累活全都打發給她,這會兒就讓她去照顧盛姬,還專門吩咐不能讓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涼生病,仔細你的皮!」

  尹馥蘭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著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腳趟著冰冷的泥水,勉強行走。一路上滑倒數次,妖嬈白艷的雙腿粘滿污泥,狼狽不堪。

  石窟彷彿一個斜扣的酒甕,朝下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亂石叢林的遮掩下,極難發現,若非如此,蔡敬仲和雲丹琉也不至於找了這麼久。

  離石窟還有十餘步,頭頂轟然一聲巨響,一大片冰層彷彿天塌一樣,崩碎掉落,墮入湖中,濺起無數碎冰泥水。

  聽到聲音,程宗揚從石窟中探出身來,遠遠向眾人招手。幸好冰層墜下的位置已遠,只是有驚無險,為避免被劉建軍看到蹤跡,眾人加快腳步進入石窟。

  趙飛燕和趙合德衣裙略濕,別無大礙。盛姬陷身火場,雖然沒有被燒到,但被煙氣嗆暈,此時還未醒來。罌粟女與蛇夫人一見到小紫,頓時有了主心骨,上前施禮問安,慇勤服侍,順便狠告了尹馥蘭幾記刁狀。尹馥蘭見到紫媽媽,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認命地等候發落。

  小紫沒有理會這些侍奴的勾心鬥角,倒是拉著雲丹琉的手,饒有興致的左看右看,把豪爽過人的雲大小姐看得俏臉飛紅。

  雲丹琉甩開她的手,氣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摟住雲丹琉的手臂,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雲丹琉玉頰愈發紅了,卻沒有再甩開她,而是拉著小紫走到暗處,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