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沒見到陶弘敏,問道:「陶五呢?」
郭解將楚雄放在地上,「他們往東突圍了,我去接應他們。」
「哎,郭大俠!」
不等程宗揚說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後飛去,轉眼消失無蹤。
程宗揚追不上他,只好作罷。楚雄這名陶家世僕服過大還丹,進入胎息的境地,他傷勢嚴重,一時半會兒只怕醒不了。
程宗揚回過頭,只見打扮風騷的蔡爺正坐在一塊大石,跟兩個老傢伙推杯換盞,相談正歡。
「蔡公子,再來一杯!」曹季興慇勤勸道:「天兒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錦袍已經不見半點水痕,只不過臉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出死白的膚色,倒是那兩撇小鬍子粘得還緊。他一手接過杯子,慢慢啜飲。
朱老頭在旁敲邊鼓道:「小蔡啊,老曹賺點錢不容易,那倆錢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別!別!別!」曹季興擋住他,賠著笑臉對蔡敬仲道:「我沒那意思,千萬別誤會,我可不是問你要錢的。來!來!來!我給你滿上!」
添滿酒,曹季興豎起大拇指,對朱老頭道:「小蔡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就一個字!仁義!心腸好,為人厚道!忠厚老實!沒得說!」
聽到曹太監居然誇蔡爺「忠厚老實」,程宗揚實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說兩句吧。蔡爺把他的賬都轉給我了,你就是把他馬屁拍穿都沒用。」
曹季興一聽,趕緊拿起朱老頭的酒盞,用衣袖抹乾淨,「小程子,你也來一杯?」他拿起酒葫蘆斟上酒,眼巴巴道:「還有這一說?你可別蒙我啊。」
蔡爺都造的什麼孽?連人家的棺材本都摳走了,幹的是人事嗎?
程宗揚道:「賬的事全包在我身上,這會兒先不說了。蔡爺,你剛才說的出路,在哪兒呢?」
「什麼出路?」
程宗揚一聽就急了,「你剛才說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來,「我猜的。」
「猜的?」程宗揚臉都青了。
剛才蔡敬仲進來,板著那張死人臉一臉深沉地說,此地別有出路。自己信了他的鬼話,把人都接了下來。結果這會兒他告訴大夥兒,都是他猜的?萬一這妖物猜錯了,大伙都待在這石甕裡頭,劉建的亂軍在外面一堵,就是甕中捉鱉,誰都跑不掉。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把那八成找出來。」
蔡敬仲放下酒盞,低頭看著呂雉。
呂雉用冰冷的目光盯著這位自己曾經的心腹,眼底流露出無窮怒意。蔡敬仲打扮得跟妖精一樣,但沒有刻意掩飾聲線,一開口就被呂雉認了出來,知道自己上了他的惡當,被這個死人臉的奸賊騙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動作更快,拿折扇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這會兒呂雉已經冷靜下來,知道怎麼怒罵痛斥都是白費力氣,平白被人看了笑話,於是緊閉著紅唇,一言不發。
呂雉秉性堅毅,想撬開她的嘴巴可不容易。這會兒她打定主意不說話,程宗揚倒想看看蔡爺有什麼手段。
只見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長歎聲道:「奴才乃刑餘廢徒,但自負才智,無論朝中重臣,還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來多是些酒囊飯袋,土雞瓦狗,不值一哂。」
接著他話鋒一轉,鏗鏘有力地說道:「蔡某這一生之中!能傾心敬服的,唯有三個半人!」
他豎起四根手指,小指還屈下一半,語帶傲然地沉聲道:「世間芸芸眾生,何止億萬?奴才所欽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這三個半人中名列第二。」
呂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讓你這奴才敬服,莫非還是哀家的榮幸?」她用揶揄的口氣說道:「區區一介閹人,竟能把兩宮玩弄於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了得,真不知你欽服的是哀家哪一點?」
「娘娘最讓人欽服的,莫過於弒君了。」這話說出來簡直是打臉,可蔡敬仲臉上絲毫沒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樣波瀾不興,平淡地說道:「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口含天憲,手握乾坤,卻在深宮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敢勇決,奴才豈不傾心敬服?」
呂雉冷冷道:「天子駕崩於昭陽殿內,禍水實為昭儀趙氏,與哀家何干?」
程宗揚插口道:「呂大司馬都已經招供了,娘娘以為幾句空口白話,就能把自己洗脫乾淨?」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弒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外甥更親?」呂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呂雉這一下推得真夠乾淨的,直指呂冀是被屈打成招。從親緣角度講,劉驁毫無疑問與呂冀最親近,弒君再立,新天子的親緣與呂冀可差得遠了。以人之常情而論,最應該護住劉驁的恐怕就是呂冀了。
呂雉拿親緣說事,饒是程宗揚深知內情,一時也被堵了回來。此刻他深切感受到趙充國、單超等人當時尷尬的窘境,這位太后娘娘口齒之利尤過於刀劍,即使已經淪為階下囚,言辭間也不退讓分毫。
蔡敬仲乾巴巴道:「奴才說的不是聖上,而是先帝。」
石窟內一瞬間變得針落可聞。程宗揚怔了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明明在說天子,怎麼扯到先帝了?
寂靜間,只見呂雉蒼白如雪的臉頰透出一抹妖艷的血色。片刻後,她無聲地笑了起來。
程宗揚目瞪口呆,隨即一陣毛骨悚然。
呂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蔡敬仲沒有說錯,自己也沒有聽錯。她所弒的君王可不止劉驁一個,連先帝之死也與她脫不了干係。虎毒尚不食子,可呂雉兒子也殺,丈夫也殺,這份狠毒當真世間少有。
曹季興用力往石上一拍,驚歎道:「原來如此!」
朱老頭長舒了一口氣,點頭道:「果然如此!」
趙飛燕瞠目結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雙目異光連現,讚歎道:「夠毒!夠狠!這位太后娘娘的心腸,連奴婢也有幾分敬服了。」
小紫與雲丹琉已經說完悄悄話,兩人手拉著手,就像親密無間的小姊妹一樣走來。小紫笑道:「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蛇夫人和罌粟女立刻湊上去,像兩隻搖著尾巴討好的小狗一樣圍著女主人,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好個蔡常侍,哀家卻是小看了你。」呂雉已經恢復平靜,從容道:「淖方成已死,世間除了哀家,再無知情之人,你是從哪裡知曉的?」
蔡敬仲道:「猜的。」
呂雉臉色也和剛才的程宗揚一樣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說道:「這種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難猜。」蔡敬仲道:「先帝當日在玉堂前殿突發重病,奴才正在殿中當值,還記得先帝一病不起,不過兩日便即駕崩。娘娘當時在長秋宮,聞訊趕來,召群臣入宮,奉先帝遺詔,由太子繼位。當晚娘娘懷抱孺子登基,隨即垂簾聽政。若是奴才沒記錯,娘娘所發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命殿中當值的宮人以及先帝的心腹親信全數為先帝殉葬。」
呂雉冷冰冰道:「你怎麼沒死呢?」
「奴才運氣好,當時正好在宮外,才逃過一劫。」
「你在殿中當值,如何去了宮外?」
「忘了稟報娘娘,」蔡敬仲道:「先帝臨終之前,曾詔命陽武侯入宮,奴才就是去傳詔的。可陽武侯已然去國多年,無從尋找,奴才還未回宮,先帝便已駕崩。也是娘娘詔令下得太急,奴才連殉葬都沒趕上。」
「你撒謊!」呂雉寒聲道:「宮中所有印璽當日都未曾動用,哪裡有什麼詔書!」
「是先帝的口諭。」
呂雉臉色愈發冰寒,一字一字說道:「是?何?口?諭?」
「聖上詔諭:著令陽武侯劉詢即刻入宮。」蔡敬仲仰起臉,尖細的嗓音抑揚頓挫,將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諭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陽武侯劉詢,系世宗武皇帝嫡脈,人品貴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著命陽武侯繼朕登基,即皇帝位,佈告中外,鹹使聞知。欽此。」
「哎喲,詢哥兒……」曹季興偷偷捅了捅朱老頭,「還有這事?」
朱老頭眉頭微微皺起,顯然他也頭一次聽說。
小紫看了程宗揚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頭,做了個同情的表情。算上這一回,老頭兒有兩次半個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結果還混得跟野鬼似的。
趙飛燕吃驚地瞪大眼睛,天子駕崩以來發生的一切,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她平生未曾接觸過的,種種眼花繚亂的變故已經讓她覺得耗盡心血,計拙技窮,難以支撐,不曾想昔日還有這等秘辛,波譎雲詭之處,尤過於今日。
「撒謊!」呂雉被人觸到逆鱗,頓時像被激怒一樣厲聲喝道:「先帝自有太子,何以傳位於陽武侯這個不知底細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氣稍斂,才淡淡道:「還用奴才說嗎?」
呂雉沉默片刻,忽然間恍然大悟,大笑道:「劉奭這個蠢貨!哈哈!沒想到他居然蠢到了這種地步!連自己兒子都信不過!」
呂雉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半晌她才止住笑聲,鄙夷地說道:「他竟以為劉驁那廝不是他的親子?果然是個傻瓜!」
「奴才倒是聽過一點風聲。」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死人臉,口氣平淡地說道。
呂雉打斷他,「把你的鬍子扯掉!看著噁心!」
蔡敬仲抽出一條帕子,把口鼻纏住,然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傳聞世宗武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寶,可驗子孫血脈。太子幼時曾經跌傷,據說有人取走了他的血跡……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曉,若是不信,盡可一試。」
呂雉譏諷道:「說他蠢,還真是蠢。」
「可先帝畢竟是一國之君,無論如何,終不該落得屍骨無存。」
片刻後,呂雉微微挑起唇角,「這也是你猜的嗎?」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殯,奴才奉梓宮入陵。裡面有沒有屍骸,奴才還分得出來。」
呂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聲,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當裂土封侯。令君委居下陳,都是本宮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報復本宮?」
「娘娘誤會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裡,咱們那位先帝就是個大號的廢物。若非娘娘垂簾聽政,力挽狂瀾,漢國早就天下大亂了。」
呂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把我解開。」
無數宮闈秘辛早讓程宗揚聽得目眩神馳,呂雉先後殺了兩位天子,前一位天子駕崩前居然想讓劉詢繼位,原因居然是他以為自己唯一的兒子劉驁並非親子,這會兒又聽到有一件祖傳的寶物能驗證宗室血脈,而那位天子弄得連屍體都沒有了……
程宗揚定了定神,「幹什麼?」
「你們不是想看那件秘寶嗎?」呂雉道:「我帶你們去。」
紫鱗鞭從小紫袖中飛出,在呂雉身上連觸數下,解開她的穴道。
呂雉手腳恢復自如,但真氣仍然被制。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鬢髮,然後看著蔡敬仲,「哀家從來都看不透你,但還是收你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現在還不明白,既然你與先帝無恩,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趙飛燕一眼,「難道是攀上高枝了?」
「趙皇后出身寒微,雖然有幾分剛強,但內裡是個實心眼的婦人。」蔡敬仲道:「說白了,就是個軟弱可欺的老實人,不頂半點屁用。蔡某瞎了眼才會攀她的高枝。」
程宗揚一邊使勁咳嗽,一邊拚命使眼色。蔡敬仲這死人!一點都不給趙飛燕面子,當著人家的面就噴上了,還真是欺負人家老實啊?
趙飛燕被這一番話說得漲紅了臉,想辯解卻又張不開口,只能低下頭,避開眾人的目光。倒是趙合德聽到有人這麼編排姊姊,心裡大為不忿,氣惱地瞪著蔡敬仲,「憑什麼這麼說!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來長秋宮是當皇后,可不是當好人來的。」
呂雉道:「你既不肯為我盡忠,又看不上這位皇后。漢國還有什麼高枝可以讓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著的死人臉上忽然多了些異樣的情緒,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骨的柔情,連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娘娘可曾真心愛過什麼嗎?」
呂雉毫不遲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夠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摯愛。如今我已經心有所屬,再不願回頭。」蔡敬仲轉過頭,用火辣辣的目光看著程宗揚,深情無限地說道:「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揚一陣惡寒,死太監!我知道你深愛著江州的實驗室,可你這樣說很容易讓人誤會啊!瞧瞧!呂雉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吧!
雖然心裡堵得慌,可蔡爺的話不能不回,程宗揚一手揉著胸口,好不容易順下這口氣,咬牙道:「辦完事就走。」
「那得快點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對呂雉喝斥道:「正事要緊,少囉嗦!趕緊些,別耽誤!」
呂雉啐了這對狗男男一口,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著一顆珠子,珠身光澤黯淡,毫不起眼。她將珠子捧在掌中,低聲道:「去找它。」然後反手丟下。
那顆珠子懸在半空,然後滴溜溜轉了一圈,「嗒」的一聲,掉在朱老頭面前那塊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興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塊牛犢大小的岩石被他生生提起,露出下方一個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飛進洞口,卻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只能在洞口滴溜溜亂轉。
雲丹琉奇道:「這什麼珠子?看起來好奇怪。」雲家財勢雄厚,府中珠寶車載斗量,耳熏目染之下,雲丹琉自小就見慣了各種珍玩,卻從未見這樣的珍珠,表面色澤斑駁,看上去還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這是銀鰭比目魚的眼珠,據說比目相連,即便分開,也會想盡辦法連在一起。」
「原來是魚眼啊,好稀奇。」
程宗揚伸頭朝洞口看了看,「不會是陷阱吧?」
呂雉這種女人實在太陰險了,指個陷阱坑人這種事可不得不防。
呂雉道:「外面的水位到哪裡了?」
罌粟女踢了尹馥蘭一腳,「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蘭無奈,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來了。」
「秘境入口已然開啟。」呂雉道:「接下來,只需要拿出一條人命獻祭,就可以入內。」
她看了眾人一眼,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哪位願意以身為祭?」
眾人面面相覷,想進去要拿一條人命來換,下面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尹馥蘭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在場這麼多人,真要挑出一個該死的,她覺得自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動,就被蛇夫人盯上,「蘭兒,為主子盡忠的時候到了。」
尹馥蘭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饒命……媽媽!」她抱住小紫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後一定聽話,求媽媽饒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丟下去!」雲丹琉嚇住尹馥蘭,然後道:「外邊那麼多追兵,我去抓一個來。」
「等等!」程宗揚越看越覺得不對,呂雉這妖婦多半是指了一條黑路,要把他們全埋在裡面。問題是幹嘛她指個坑,自己就非要往裡跳呢?自己入宮,又不是來探險的!
程宗揚正要開口,小紫卻扭頭笑道:「你睡了這麼久,也該起來啦。」
紫色的長鞭從她袖中游出,靈蛇般捲住一人的雙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張開眼睛,驚叫道:「不!」話音未落,她便被長鞭捲起,飛到空中,接著頭下腳上地落進洞口。
這一下兔起鶻落,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著那個宮裝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吞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哀叫聲還在石窟內迴盪。
尹馥蘭打了個寒噤。這位紫媽媽,實在是……太凶殘了……
「啪!啪!」,耳邊響起鼓掌聲。
蔡敬仲一邊撫掌,一邊讚歎道:「好一個七竅玲瓏心!果然是慧質天成,手段神妙,心若蓮花,不染纖塵!」
「醜態畢露。」呂雉冷笑道:「這般賣力地拍一個小丫頭馬屁,你竟也拉得下臉來?」
蔡敬仲不以為然地說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馬屁,娘娘可沒嫌過奴才什麼醜態。」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歡。」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條手臂,讓小紫扶著,慇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這番作態,程宗揚心裡只剩下一個大寫的「服」字。怪不得這死太監一臉死相,還能深得呂雉信重。拍起馬屁來,猶如行雲流水,一點都不含糊。
忽然間,眾人只覺一陣清風透體而過,冥冥中彷彿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隨後地面微微一震,無數細小的螢光從黝黑的洞口內飛出,彷彿數不清的螢火蟲一樣,輕盈地飄舞著盤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瑩白的光柱。
程宗揚張大嘴巴,這東西給他一種很眼熟的感覺,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啊?這不是……」首先開口的居然是尹馥蘭。她指著那條光柱,期期艾艾地說道:「太泉古……」
程宗揚腦中「嗡」的一聲,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間泛上心頭。
沒錯,這種光柱自己見過,太泉古陣裡面就有,尹馥蘭當時還進去過。只不過那根光柱體積比這個大得多,顏色也略有區別。
自從得知太泉古陣的真相,程宗揚就努力想把自己經歷的一切全都忘掉,可沒想到會在漢宮的地下又見到類似的遺跡。難道這裡與太泉古陣相通?是太泉古陣另一處不為人知的傳送入口?
「和太泉沒有關係,」朱老頭仰首望著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頭說的是那位在六朝歷史上留下深刻印跡的的漢武帝,平生遠征四夷,武功赫赫,也是朱老頭嫡親的祖爺爺。
雲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光柱,卻被程宗揚攔住。
「都別動!」程宗揚張開雙手,擋在光柱前面,「咱們入宮是來與秦會之、單常侍等人會合的,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爺純屬意外。現在秦會之他們沒有找到,反而又和郭大俠等人失散。眼下漢宮之變已經到了最要緊關頭,我覺得我們應該與眾人會合,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車騎軍中。」
「這處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說,我也很好奇。」程宗揚道:「可現在不是探險的時候。一來這是死了一個人才升起這道光柱,拿人命來祭祀,太邪惡了對不對?誰知道裡面是什麼呢?說不定是一個對人類極其不友好的存在,凶險無比!」
程宗揚大聲道:「二來反正秘境就在這裡,又不會跑!劍玉姬失蹤,叛軍只剩下劉建那個篡逆之輩,正是我們穩定局面的大好時機!真要想進去,等平定劉建之亂,局勢穩定之後,我們再回來也不遲。」
媽的!跟太泉古陣沾邊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來!程宗揚心裡暗暗發誓。
「小程子這話,說得不錯。懂大局,識大體。」朱老頭繞著光柱走了一圈,說著舉步入內。
「哎!」程宗揚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只見眼前光柱微微一閃,朱老頭的人影便消失無蹤。
剩下眾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剛才那番話全都白說了?程宗揚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半晌才冷靜下來,「有朱大爺進去就夠了。咱們走!」
小紫望著光柱,一臉認真地說道:「不好。不能讓他吃獨食。」
「撐死他!」
「反正不能讓他自己去。」
程宗揚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爺,你進去看看?」
「哎喲!」曹季興摀住膝蓋,一臉痛苦地說道:「還……還是小蔡去吧,老奴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
蔡敬仲抖開折扇,在胸前慢慢搖著,「還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傷,不便於行。」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們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監那點破傷也好意思拿來說嘴?自己掌骨都斷了,還不是該幹嘛幹嘛?
「這裡頭的路數你是不知道。」曹季興苦著臉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殺起太監來不含糊。你們進去沒事,我們倆要是進去,當場就得死裡頭。」
「至於嗎?」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剛入宮,前輩就交待過,跟武皇帝沾邊的東西都碰不得,一個不當心就沒命了。」
話音未落,「叮」的一聲,一枚金銖掉在石上,滴溜溜往洞口滾去。曹季興低頭一看,一個餓狗撲食撲了上去,隨即光芒一閃,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頭已經進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義不容辭!」說著豪氣干雲地踏進光柱。
好吧,現在已經進去仨了。老東西真要死在裡頭,還有兩個陪葬的。
「人家也要進。」
程宗揚一陣頭大,眼看著死丫頭又拉上雲丹琉,嬌聲道:「雲姊姊,你陪我好不好?」
「好啊!」雲丹琉一口應下,然後對趙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趙合德望著程宗揚,眼中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趙飛燕輕聲道:「我想去看看。」畢竟事關天子,而劉驁確實對她很好。
「都別進了!」程宗揚道:「如果有緣,大家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事不宜遲,我們先殺出去再說!蛇奴!」
蛇夫人從外面閃身進來,臉色難看地說道:「主子,只怕走不了了。那些亂軍已經下來了。」
「沒關係!我帶你們殺出去!」程宗揚寧願跟劉建軍血戰一場,也不想進那個類似太泉古陣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來人,都拿著軍弩。」
程宗揚看著呂雉,「還有別的出路嗎?」
呂雉抬手指向光柱。
「別耍花招!」程宗揚道:「劉建那個瘋子什麼德性你也知道!太后娘娘,你也不想落在他手裡吧?」
呂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這一條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從哪裡流走的?」
呂雉笑了起來,「我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公子若有間,盡可以慢慢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