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七章

  十一月初八。寅時。

  南宮。昭陽宮。

  天子靈柩仍停放在含光殿內。為帝王準備的金縷玉衣早已製作停當,可惜天子屍骨未寒,各方就打成一鍋粥,屍身上只蓋了一幅白布了事,連壽服都附之闕如。

  殿內除了金蜜鏑等人,還有一些僥倖生還的宮人,甚至有些從其他宮苑躲避亂軍逃奔而來的。天子的親眷都避往長秋宮,這些宮人不敢出去,於是都被留在殿內守靈,天子身後之事倒也不顯冷落。

  只不過這麼多人裡面,除了金蜜鏑之外,連一個有份量的人都找不出。那些本該在靈前哭嚎的諸侯、外戚、大臣們,把天子扔在腦後,自顧自在宮內打得不可開交。劉驁死後有靈,想必也不能瞑目。

  程宗揚在天子靈前三跪九叩,致禮盡哀。他倒不是願意給這死鬼天子磕頭,純粹只是給金蜜鏑面子,免得因為一點禮法上的小事,跟這位老臣起什麼紛爭。

  殿內護衛多是金蜜鏑府中的親隨,他們和趙充國一樣,在沙場拚殺多年,無不戰功纍纍。一個六百石的大行令,還真沒被他們放在眼裡。但程宗揚剛才顯露出的修為,讓他們無不刮目相看。此時再面對這個公子哥兒似的小官,眾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程宗揚站起身,對金蜜鏑道:「金車騎,宮中如今兵荒馬亂,連獸蠻人都來了。以我們的兵力,長秋宮與昭陽宮兩頭實在難以兼顧,依我看,不如移靈到長秋宮。」

  金蜜鏑沉默許久,程宗揚道:「事不宜遲,請將軍早作決斷。況且——霍大將軍已經奉長秋宮詔令,入宮勤王。

  白虎門那邊還要將軍主持。「

  「羽林?」

  「正是。霍大將軍約定寅時入宮。眼下只有不到一刻鐘了。長秋宮的情形將軍是知道的,除了將軍,外臣中官職最高的就屬我了。羽林天軍是天子御衛,怎麼也不可能聽我這個六百石的大行令指揮。倒是呂氏諸人位高權重,若是沒有將軍坐鎮,單靠那些兵丁,只怕出來一個呂冀,就能把他們斥退。」

  程宗揚話音未落,外面忽然一片大亂。接著趙充國快步進來,「是劉建的亂軍,他們丟了崇德殿,逃到此處。」

  「金車騎!」程宗揚叫道:「不能再等了!」

  金蜜鏑走出大殿,只見劉建的部屬正亂紛紛湧進昭陽宮。他們顯然剛吃了一場大虧,隨扈的軍士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劉建本人也丟了天子車駕,在家臣的扶攜下徒步趕來。

  程宗揚一眼看到齊羽仙,上前毫不客氣地說道:「這就是你們吹噓得能頂兩個時辰?我看再晚點就只能給你們收屍了。」

  齊羽仙道:「棋至中局,談何勝負?眼下便論輸贏,為時尚早。」

  「死鴨子嘴硬。」程宗揚指了指潰兵,「這就是你們所有的底牌了吧?再輸一把,你們仙姬連褲子都沒了。」

  齊羽仙氣定神閒地說道:「既然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曾看到太子妃和屯騎軍呢?」

  行了。知道他們手裡的底牌了。

  「按咱們約好的,白虎門和玄武門交給我們,剩下兩個門你們可看緊了。萬一被魚跑了,可別怪我們。」

  「公子只須小心自家門戶便是。」齊羽仙微笑道:「代我向定陶王問好。」

  「少來威脅我。定陶王一根汗毛你們都摸不著。」程宗揚道:「昭陽宮給你們,天子的靈柩我要運走。」

  「莫非公子還怕我們戮屍不成?」

  「說真的,別說戮屍了,就算你們把他拉出來鞭屍我都不在乎。問題是劉建那瘋子,什麼事幹不出來?他真要幹出點什麼,別人我說不準,金爺立馬就得翻臉。這後果你擔得起嗎?」

  齊羽仙盯了他半晌,然後冷哼一聲,不再開口。

  劉建走到殿前,看著階上的金蜜鏑,眼中瘋狂的殺意一閃而逝,然後哈哈哈大笑,朗聲道:「金車騎連日守護天子靈寢,功勞卓著!朕……」

  沒等他說完,趙充國便扯著喉嚨道:「東閣這破地方易攻難守,兵法上叫死地!你們得去西閣啊!那邊的涼風殿三面臨水,只要一隊人馬就守得穩穩的。別說老趙沒提醒你們,打仗講的是兵貴神速!再耽誤可來不及了。」

  劉建說了一半的話被堵了回去,可再一想,這粗胚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東閣有什麼好的?不就那個死鬼的屍首嗎?西閣三面臨水,易守難攻,才是帝王之資。

  他拔出天子劍,叫道:「諸將士聽令!全軍趕往西閣!」

  聽到號令,負責斷後的蒼鷺臉頰抽搐了幾下,但他麾下的亂軍一路逃躥,此時都成了驚弓之鳥,聞聲立刻折而向西,想阻止也來不及了。蒼鷺只好把手中的僱傭兵集中起來,壓住陣腳,隨之緩緩西撤。

  金蜜鏑終於下了決斷,「老夫即刻前往白虎門。充國,天子靈柩不可妄動,你……」

  趙充國興高采烈地叫道:「讓我上陣殺敵?哈哈哈哈!立功的時候到了!老趙悶得骨頭都快生蛆了,好不容易撞上這個機會!將軍放心!誰也別想擋住我陞官發財!」

  程宗揚仔細看了趙充國幾眼,他原來覺得這貨是個腸子直來直去的粗胚,可琢磨一下,他兩次強行插口,可都不簡單。

  趙充國第一次強行打斷劉建,是劉建張口說出了「朕」字,接下來不管他再說什麼,金蜜鏑都不會答應他以天子自許。事關帝國正統,雙方都沒有妥協的餘地,一旦爭執起來,總有一方無法下台。趙充國大咧咧地一插口,把雙方可能出現的爭執化解於無形,又給劉建指了條路,免得雙方待在一處,再引發什麼預料之外的衝突。

  這一次打斷自家主官,明顯是因為金蜜鏑有意讓他留守。趙充國搶先一步表明立場,又扯出陞官發財的大旗,讓金蜜鏑也不好拒絕。

  果然,金蜜鏑也沒辦法說什麼,只好斥道:「你這個憊賴貨!」

  趙充國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跟著將軍。將軍去哪兒我去哪兒。」

  金蜜鏑只好重新指了幾名手下看守天子靈樞,然後與程宗揚、雲丹琉、王孟等人前往長秋宮。至於盧景,這會兒早就沒影了。

  剛走到阿閣,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那聲音並不高,但極為密集,就像無數身形沉重龐大的長蛇在雪地上穿行,發出的沙沙聲。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扭頭往白虎門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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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淑被一幫子侄氣得發昏。自己的衛尉軍這回大丟顏面,就算事態平息,將來引罪革職也是免不了的。衛尉軍這灘爛泥他是扶不上牆了,既然無計可施,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躺倒等著挨捶吧。他也不白費力氣攻打什麼長秋宮了,只要守住白虎門就行。

  剛交寅時,宮外驀然響起一片密集的聲音。正在門樓內昏昏欲睡的呂淑猛得驚醒過來,「什麼東西?」

  有眼尖的已經看到外面的情形,叫道:「是騎兵!」

  呂淑心頭一緊,「哪裡來的騎兵?」

  「是羽林!羽林天軍!」

  呂淑快步走到城垛處,只見門外一隊人馬正疾奔過來。此時正是一天中夜色最深的時候,那隊人馬卻沒有打火把,黑暗中只隱隱約約看到馬匹的輪廓,最為醒目的是他們頭盔上飄揚的白翎。

  上千騎兵同時出動,卻聽不到絲毫人聲。軍士們投下照亮的火籠,才發現那些羽林精銳兵甲俱全,而且每人口中都咬著一根箭矢。

  呂淑頓時打了個激靈,銜枚疾進!這是漢軍標準的夜襲戰法。再仔細看時,那些戰馬四蹄都包了稻草,一來防滑,二來也把可能發出的聲音降到最低,以至於羽林軍已經兵臨城下,守軍才聽到動靜。

  呂淑嘶聲叫道:「戒備!戒備!」

  一名呂家子弟伸頭往外張望,一邊道:「羽林軍……應該沒事吧?」

  「你傻啊!」呂淑都快哭出來了,「馬裹蹄,人銜枚——難道他們是來跟你玩的嗎?」

  「沒事,沒事。」那名呂家子弟寬慰道:「宮門關著呢。」

  呂淑心裡這才塌實了些。眼看羽林軍的騎兵已經馳近城門,呂淑伸長脖子叫道:「來者何人?奉何詔令?」

  一名手持長矛的少年縱騎而出。藉著門樓上的燈光,呂淑看清他的面孔,不由心頭一顫,勉強笑道:「原來是霍少,哈哈,不知……」

  霍去病微微笑了一下,接著猿臂一展,長矛呼嘯而出。

  一瞬間,呂淑似乎有種錯覺,那柄長矛好像根本沒有飛出,而是在空中閃了一下,便直接出現在了自己身前。

  從城上到城下將近六丈的高度,好像被人抹掉了。

  長矛破開呂淑胸前的護心銅鏡,撕開皮甲,透胸而過,「咚」的一聲,重重刺進呂淑背後的柱子中。

  接著一名大漢撥步上前,他揮舞著一柄長近丈許,寬如人身,厚寬卻極薄的巨劍,往城門中間奮力一劈。木屑紛飛間,兩道足有半人粗的門閂被生生斬斷。

  衛尉軍的士卒只下了兩道門閂,沒有用上頂槓,被這一劍劈下,城門頓時洞開。

  城上的衛尉軍已經亂成一鍋粥,他們在宮中養尊處優多年,面對如狼似虎的羽林精銳,根本沒有多少還手之力。

  更何況衛尉軍已經打了兩天仗,敢戰之士早已折損一空,剩下的也疲憊不堪,羽林軍破門而入時,許多人還在睡夢中。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羽林軍就攻佔了白虎門。

  但緊接著,羽林天軍就遇到一塊硬骨頭。

  左武第二軍趕到之前,長水軍作為平叛軍的主力,與同屬北軍的中壘、虎賁諸軍血戰競日,七百人的長水軍此時還能作戰的只剩下一百餘騎。

  左武第二軍趕到後,劉建軍一戰潰敗,平叛軍挾勝進逼崇德殿,長水軍則留在阿閣休整,同時配合衛尉軍作戰。

  白虎門的騷亂傳來,長水軍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僅存的一百餘人全部上馬,在阿閣前排列成一個銳利的鋒矢陣型。

  羽林軍留下部分士卒控制放棄抵抗的衛尉軍,其餘軍士則在霍去病的帶領下踏冰而來,將這支殘軍團團圍住。

  長水軍是漢軍中唯一一支由胡人組成的騎兵,作戰極為驍勇,面對兵員整齊的羽林天軍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此時陷入絕境,從上到下都有了必死之心,一旦交鋒,必然是一場血戰。

  已經胖出圓臉的高智商被裹在軍中,緊貼著他的老相好馮子都,富安和劉詔猶如哼哈二將,跟在衙內的馬屁股後面。

  高智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攻下白虎門,吐掉口中的箭矢,他便嚷道:「打啊!怎麼不打呢?他們就這麼點人馬,趕緊弄死拉倒!」

  「說得輕巧。」馮子都兩眼緊盯著長水軍,小聲道:「這鬼地方全都是冰,戰馬根本跑不開,只有他們待的那片清理過。我們要想殺過去,就得下馬,變成步兵再跟那幫胡人騎兵打。那不是白吃眼前虧嗎?」

  「兵貴神速啊,大哥。這麼拖下去,要拖到什麼時候?就這麼點人,堆也堆他們了。」

  「別作聲,聽霍少的。」

  霍去病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長矛,一邊策騎緩步而行。他進攻之前就聽說宮中已經冰封,但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

  此時溫度正低,堅冰遠未到消融的時候,整個阿閣廣場凍得像一面鏡子一樣,饒是坐騎的四蹄上都包著稻草,行走時也得小心翼翼。

  而長水軍休整時,在殿前生了幾堆火,清出一片空場安置馬匹,倒是不影響戰馬行動。要殲滅長水軍這點人馬並非難事,長水軍再狠也是久戰之餘的殘兵,問題是自己準備付出多少代價?整個羽林天軍也才一千餘人,在此地就折損兩到三成,後面也就不用打了。

  霍去病琢磨了一會兒,然後朝馮子者略一示意。

  馮子都心下會意,上前道:「奉大將軍令!天子駕崩,逆賊作亂,羽林天軍奉詔入宮平叛!各色人等,一律聽從節制,違命者格殺勿論!立即放下刀槍,饒爾等一死!」

  過了一會兒,一名胡人道:「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馮子都一怔,這種節骨眼兒上,長水校尉呂戟居然沒影兒了?他倒不知道呂戟一進長秋宮就沒能出來,而且以後也不會出來了。

  「霍大將軍的軍令,你們也不聽從嗎?」

  「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主將不在,你們就找個能管事出來!」

  「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馮子都費盡口舌,可無論他說什麼,那些胡人都只回復一句: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馮子都忍不住道:「你們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

  「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馮子都還要再說,被霍去病伸手攔住。

  「下馬!」

  羽林軍士卒聞聲躍下坐騎,各自握緊兵刃,準備與長水軍廝殺。

  血戰一觸即發,高智商忽然叫道:「師傅!」

  霍去病皺了皺眉,扭頭看時,目中流露出一絲喜色。

  與此同時,那名一直重複著同一句話的胡人翻身下馬,毫不猶豫地跪在雪地中,額頭貼著地面,字正腔圓地叫道:「車騎將軍!」

  一個高大的身影踏雪而來。金蜜鏑走到陣前,吩咐道:「羽林軍奉命平叛。你們把刀槍都收起來。」

  「是!」

  長水軍的士卒收刀入鞘,然後跳下馬,站成一排。

  「還能打嗎?」

  「能!」

  「那好,你們也加入平叛一方,聽霍少將軍節制。」

  「是!」

  那名胡人丟下佩刀,徒手走到霍去病馬前,單膝跪地,「遵霍將軍令!」

  「將能戰者編為一軍,隨我出戰。」

  那名胡人立即整編部屬,與羽林軍一起行動。

  霍去病笑道:「多虧金車騎出面,兵不血刃就收服了長水軍。」

  金蜜鏑道:「若不是程大行誅殺呂戟,長水軍群龍無首,豈能一言而服?」

  「程大行,」霍去病抱拳道:「久聞大名!」

  程宗揚笑道:「賊名不足掛齒。在下見過霍少將軍。」

  「程大行的大名這兩日可是如雷貫耳。」霍去病指著高智商道:「你這位門下當真是口舌如劍,差點兒把我活活說死。整個羽林軍都讓他煽動得群情激憤,恨不得立即衝進宮裡為天子報仇。我只好把他關了起來,免得惹出事端,程大行不會怪我吧?」

  高智商道:「我說怎麼昨天就給我給一支箭,讓我咬著,還哄我說馬上要出兵,才銜枚的。原來是堵我的嘴啊?

  霍少,你這可不厚道!昨日許你的美人兒,必須要減半!「

  霍去病哈哈大笑。

  寒風吹過,一股血腥氣息飄來。金蜜鏑望著白虎門,眉頭皺起。

  白虎門內,衛尉軍殘存的士卒一律被收繳武器,神色驚惶地跪在地上。數十名羽林軍士卒拿著刀槍在旁看守,另有幾名軍中的書吏拿著簡牘、帛書逐一核對身份。不時有人被軍士們拖出,當場斬下首級。

  那些羽林軍下手毫不留情,任何人稍有異動,立刻加以屠戮。衛尉軍一眾士卒看得清楚,被拖出斬首的全是呂氏族人,偶有幾個異姓,也是與呂氏關係密切的孫氏等外戚一系。

  等金蜜鏑趕到時,衛尉軍所有的呂氏族人都被斬殺得乾乾淨淨,數十顆人頭丟在雪中,堆得像小山一樣。

  霍去病道:「這些人甘心從賊,死有餘辜。」

  程宗揚暗讚一聲:幹得漂亮!如果把這些人頭築成京觀,送到永安宮請太后觀摩,那就更好了。

  金蜜鏑在那些軍士中看了一圈,然後道:「伏無忌!」

  衛尉軍僅剩的一名軍司馬趴在地上,顫聲道:「末將在。」

  「你帶領剩下的人去上林苑打掃宮殿,限日出之前趕到。如少一人,唯你是問!」

  伏無忌長舒了一口氣,知道這下是死不了了,大聲應道:「是!」

  霍去病琢磨了一下,覺得這薑還是老的辣。衛尉軍還剩下近千人,雖然鬥志全無,到底還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這些人不可能全部殺光,但要留在此地,既要派人看守,還要擔心他們會不會暴動。金蜜鏑把他們貶到上林苑,既保住了他們的性命,也把這些不安定因素徹底驅出洛都城,免去了後顧之憂。有仁有義有智有謀,難怪自家族兄對他總是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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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巨君帶領左武第二軍拚命撲救,大火終於沒有燒起來。但主力也因此滯留在崇德殿,失去了除掉劉建一黨的良機。

  等廖扶重新整好軍陣,白虎門的驚變已經傳來。

  江充怒道:「霍子孟好大的膽子!竟敢忤逆太后!」

  廖扶冷靜地說道:「事不可為!請主公立即移師玄武門,據守北宮。」

  「不妥!」許楊道:「若此時退守北宮,建逆與霍子孟相互勾結,必定死灰復燃。當趁其立足未穩,揮軍反擊。」

  呂奉先道:「我來當先鋒!」

  廖扶道:「霍子孟有備而來,我等已失先機,還請主公三思。」

  許楊道:「別忘了白虎門除了衛尉軍,還有長水軍,若我等棄之不顧,只一味北逃,等若少了一臂。」

  廖扶道:「唯有奪下玄武門,我軍方可立於不敗之地,眼下即便壯士斷腕,也在所不惜。」

  呂巨君沉吟片刻,然後道:「奉先,你帶一隊人馬去玄武門。把守門的亂軍逐走便是,不必戀戰。其餘人等,隨我去白虎門。」

  眼下實在不是分兵的好時候,但主公心意已決,廖扶也無可奈何。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羽林軍湧入白虎門的同時,一群只配著胸鎧的隸徒也登上玄武門,接替下神情驚惶,士氣低落的劉建軍。為首的董臥虎頭纏白布,身披孝服,手下的隸徒同樣為天子披麻戴孝。這也是十餘支先後投入宮中血戰的軍隊中,唯一一支知道要為天子戴孝的。

  朱雀門下,已經休整了一日的屯騎軍披好甲冑,整齊地列成戰陣,開始向南宮中央進發。作為劉建軍最後的底牌,這支屯騎軍編入了大量北軍殘餘的精銳,人數也膨脹至千人。

  勝負的天平從這一刻開始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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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八,寅時二刻。

  衛尉軍在伏無忌的帶領下,冒雪往上林苑走去。能夠撿回一條性命,已經是僥天之悻,眼前的風雪實在算不了什麼。甚至不少人都在為能夠擺脫宮中的亂局而暗中慶幸。

  長水軍全部編入羽林軍,雙方一同穿過阿閣,向東挺進。就在廣場邊緣,長秋宮東南角的位置,他們與聞訊來援的左武第二軍撞了個正著。

  兩軍狹路相逢,迅速擺開陣勢。左武第二軍沿永福門擺成利於防守的圓陣,羽林天軍則在廣場邊緣擺出一個富於攻擊性的多路突起陣型。

  「皇圖天策……」廖扶心下默念著這個名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馮子都心情有些激動,大戰在即,霍少竟然把全軍的指揮權交給他,自己率領拋下重甲的長水輕騎,從側後方出擊,大範圍迂迴至呂氏軍背後。只要自己能頂住一刻鐘,霍少就會從敵軍背後出現。

  「來吧!」馮子都心裡默默念著,同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這時,長秋宮東南角的承恩樓上,有人尖聲叫道:「姓蔡的!你這個永安宮的走狗!不齒於人類的臭狗屎!

  你可知罪嗎!「

  眾人齊齊扭過頭,只見樓上十餘名內侍舉著火把,照得燈火通明。一名貂尾金璫的中常侍捆得像粽子一樣,綁在一根柱子上,身下堆滿木柴。

  那名中常侍毅然決然地昂起頭,高呼道:「我蔡敬仲——對太后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蔡敬仲生怕別人看不見聽不清,不但自報家門,而且氣貫丹田,叫得連兩里外都能聽見。一群棲在枝頭的烏鴉被驚得飛起,在眾人頭頂一邊盤旋,一邊「嘎嘎」亂叫。

  「好啊!你個姓蔡的!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了!」一名胖大的內侍挽起袖子,高聲叫道:「打!打他個滿臉開花,看他還嘴硬!」

  說著那名太監劈手一個耳光,扇在蔡敬仲臉上。周圍的內侍蜂擁而上,對著蔡敬仲拳打腳踢,火光下猶如群魔亂舞。一時間,清脆的耳光聲響徹雲霄,眾人聽在耳中,都覺得臉上作痛。

  等那幫內侍停下手,蔡敬仲一張臉已經被打得跟血葫蘆一樣,根本看不出眉眼。

  一名內侍陰聲怪氣地說道:「姓蔡的,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你說一句:從今往後與永安宮恩斷義絕,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蔡敬仲怒目而視,然後一口血沫噴在那名內侍臉上,「我蔡敬仲——生是永安宮的人,死是永安宮的鬼!想讓我背叛太后?做夢!」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一名內侍拿起銅壺,朝蔡敬仲兜頭澆下,「嘴硬是吧?我看你還能硬多久!聞出味兒了嗎?這是燈油!」

  蔡敬仲嘶聲道:「我蔡敬仲就是化成灰!也絕不背叛太后!唔,咕嘟……咕嘟……」

  那太監把油壺塞到蔡敬仲嘴裡,狠狠灌了幾大口,然後從頭到腳將他淋了個通透。

  「你們都看清楚了!」一名內侍對著下面兵鋒相對的兩軍叫道:「這個蔡敬仲,心甘情願當永安宮的走狗!如今又混到我們長秋宮來!被我們當場抓到!列祖列宗庇佑!誰敢跟我們作對!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蔡敬仲雙目含淚,沙啞著喉嚨道:「太后!你的大恩大德,奴才只能來世再報了!下輩子奴才還要給你當牛作馬!別了!永安宮!別了!太后!啊……」

  大火猛然升起,吞噬了綁在柱上的身影。慘叫聲不斷傳來,在數千人的仰望下,那名來自永安宮的中常侍在火中痛苦的掙扎著,直到一動不動。

  除了程宗揚,在場的人無不是一臉震驚,連呂巨君都有些恍惚,沒想到蔡敬仲此人竟然如此忠義,自己倒是錯怪了他。看著看著,那個火中的身影彷彿越發高大,就像一支火炬,照亮了前路……「媽的!」程宗揚衝著那幫內侍怒罵道:「承恩樓都燒著了!你們還不趕緊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