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三章

  驚理無聲地從簷下掠過,身形彷彿與陰影融為一體。昨晚出事之後,她與罌奴恢復了巡夜,每兩個時辰一班,輪流值守。主人本來準備放個替身,好自己溜去上清觀,與瑤夫人相會。但入夜時徐常侍從宮裡傳來消息,讓他明天一早去西邸,有要事相商,主人只好留在客棧。

  每次換了新地方,佈置的警戒都需要重新來過,但驚理現在也已經習慣了。畢竟自己現在有個還挺過得去的主人,還有罌奴這樣的幫手,不像從前,自己每次接到任務,都要獨自上路,奔波數百里上千里去刺殺目標。如果是幾人聯手,更惹人厭惡。若是修為不夠,會被人視為累贅。遇見修為高深的,又會任意欺壓她們,每天都似乎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驚理微微歎了口氣,隨即把這些念頭拋到腦後,用心查看周圍可能出現的疏漏。很快她在牆頭發現一點異樣的痕跡。已經乾枯的苔蘚上,留著一點擦痕,她記得自己剛才巡視時,這點痕跡並不存在。從痕跡本身判斷,應該不是貓鼠,更像是腳尖輕點所留下的。如果有人進來,那麼……

  驚理視線從牆頭往下移去,隨即在不遠處的花壇中,看到一處印痕,印痕旁邊掉著幾點細微的苔蘚。

  驚理小心收斂氣息,沿著時隱時現的痕跡往前找去。幾點苔蘚,一個似是而非的腳印,幾粒灰塵……這些幾乎看不見的痕跡在驚理眼中連成一串,她彷彿看到那個人如何越過牆頭,輕煙一樣掠入花壇,然後小心翼翼地靠近客房,為了躲避自己,又繞到房後,然後又繞到……

  驚理忽然停下腳步,她赫然發現自己繞著主人所在的客房走了一圈,又重新回到起點。緊接著頸側微微一涼,一隻冰冷而鋒利的尖鉤扣住她的脖頸。

  「不錯,不錯,」一個胖子笑嘻嘻道:「我當年教你的那些,你學得可真不錯。」

  驚理一顆心直沉下去。說話的人是牛金牛,龍宸二十八宿正星之一,她曾經的教官。

  「拂樞死了,滅寶死了,師傅我還以為你也死了,還心痛了好幾天。誰知道居然會在洛都遇見。」牛金牛慢條斯理地說道:「師傅這個高興啊,趕緊給你留了訊息。沒想到啊沒想到,為師連發了幾道訊息,你都當作沒看見。攀上高枝了啊,大行令啊,嘖嘖,六百石的官呢。你不會要告訴為師,你這是從良了吧?」

  驚理低聲道:「我以前的禁制被人解除,沒有接到師傅的訊息。」

  「誰這麼好手藝,連咱們龍宸的禁制都能解除?」牛金牛笑著一手伸進驚理衣內,先封了她的穴道,然後在她身體上粗暴地摸弄著,查看她經脈間的禁制,不一會兒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是誰?」

  「師傅不妨猜猜。」

  「以你的身份,十方叢林的沮渠大師你是巴結不上了。王哲一死,太乙真宗那幾個牛鼻子虛有其表。瑤池宗嘛,見到你非殺之而後快,想救你,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是干貞道,還是長青宗的人?」

  驚理輕笑道:「師傅再猜。」

  「小賤人!」牛金牛胖乎乎臉上露出猙獰的煞氣,一把卡住驚理的脖頸,把她舉了起來。

  驚理被他扼得說不出話來,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甜蜜。

  牛金牛右手卡住她的脖頸,左手鐵鉤一揚,將她貼身的皮衣撕破半邊,獰聲道:「為師的興趣你也曉得,不管什麼樣的美貌女子,被師傅掐死的時候都是屎尿齊流,那時候幹起來才有味道……」

  就在這時,牛金牛背心忽然一寒,護體真氣像一層薄薄的牛油一樣,被一柄銳器輕易刺穿,接著穿透外衣、內裡的皮甲,連甲上密佈的銅釘都沒能阻住那柄利器分毫,冰涼的刀鋒觸體生寒,連背心的血脈都彷彿要凍結一樣。

  牛金牛狂吼聲中,把驚理拋開,合身往前撲去。刀鋒從背至臀拖出一條長長的傷口,但總算避開了殺身之禍。

  牛金牛穩住身形,扭頭看去,只見背後站著一個年輕人,正一臉冷笑地看著自己。

  程宗揚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巧的銀鈴,「這玩意兒怎麼使的?怎麼響一聲就沒動靜了,不會是壞了吧?」

  驚理笑道:「這連心鈴只能響一聲,要想再用,還得紫媽媽重新煉製。」

  「真麻煩啊。」程宗揚嘟囔一聲,然後收起銀鈴,「這死胖子是誰?」

  「是奴婢在龍宸時的教官,匪號叫牛金牛的。」

  牛金牛氣得七竅生煙,小賤人以前在自己面前如奴如婢,現在竟然一開口用上了「匪號」!氣恨之餘,牛金牛對面前的年輕人也頗有幾分忌憚。他手中的匕首的確有些怪異,可他悄無聲息地欺近到自己身後尺許的位置,就不單是因為匕首的緣故了。要知道他不僅僅是一個五級修為的強者,更是一個殺手。能靠得這麼近才被自己發覺,整個天下恐怕也沒有多少。

  程宗揚從身後拔出兩柄長刀,在身前一磕,「肥牛!讓你嘗嘗本官的五虎斷門刀!」

  程宗揚雙刀如虎般劈來,牛金牛鐵鉤連揮,擋住他的刀鋒,一邊收緊背上的肌肉,收縮傷口。接著他臉色大變,背上的傷口剛一收緊便陣陣灼痛,像是被群蜂猛蟄一樣。

  「匕首上有毒!」

  「知道得晚了!」程宗揚刀勢大振,將牛金牛逼得步步後退。

  牛金牛已經無心戀戰,但他連施秘術,都未能突破程宗揚的刀網,反而又中了兩刀,肩、腿鮮血淋漓。

  程宗揚也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牛金牛的修為比自己還要深厚一些,而且手段層出不窮,若不是自己憑借生死根斷絕所有氣息,近身一擊得手,勝負的天平說不定早已傾斜過來。

  驚理忽然叫道:「主人小心!」

  話音未落,牛金牛的身形就猛然膨脹起來,幻化成一團黑影朝程宗揚頭頂撲去。程宗揚雙刀一前一後,左刀猶如游龍護住週身要害,右刀如同雷電般狠狠斬入黑影。

  刀鋒輕易就將那黑影斬成兩半,卻是一件空蕩蕩的衣服,牛金牛肥胖的身軀只穿了一件護心甲,滿身橫肉幾乎都溢了出來,像頭肥豬一樣躥上牆頭,消失不見。

  程宗揚大罵一聲,銜尾追去。牛金牛擔心刀上有毒,不敢戀戰,程宗揚卻是心知肚明,自己哪兒有用毒的習慣?只不過順手在刀刃上抹了點吃剩的醬料,那胖子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上當。等他再回來,可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程宗揚擔心牛金牛去而復返,卻沒想到他竟然回來這麼快。自己剛躍起身,就看到那胖子又倒飛回來,像只風箏一樣越過短牆,接著腦袋從頸上掉落,在地上滴溜溜轉了半圈,露出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程宗揚以為這胖子又施出什麼妖術,連忙退開半步,雙刀守住門戶。緊接著腹內微微一動,他還沒有動念,隨著丹田氣旋的轉動,生死根便自然而然生出吸力,將一股濃烈的死氣盡數收入氣海。

  程宗揚這才確定牛金牛的確已經死了,可他究竟怎麼死的?

  夜風拂過,頭頂的槐樹搖晃了一下,兩條身影輕煙般飄落下來。斯明信收起翼鉤,身體在牆頭一閃,又重新隱入黑暗。盧景向他打了個手勢,「進去說。」

  程宗揚解開驚理受制的穴道,讓她去處置屍體,自己跟著盧景進入室內。

  「高智商有下落了嗎?」

  「還在找。」

  程宗揚長歎一聲,即使殺了一個五級巔峰修為的高手,吸收了他的死氣,心情也沒好起來。

  盧景道:「不過我們找到另外一人。」

  「誰?」

  「毛延壽。」說話的竟然是惜字如金的斯明信。

  盧景道:「毛延壽是從狗洞逃脫,到了街口失去蹤影。我們四處打聽過,當晚不止一人看到洛都令親自帶人巡夜,當時正好走到街口。」

  「毛延壽遇到董宣了?」

  「不錯。」

  「那他怎麼會失蹤?」

  「他在洛都的大獄內。」

  「什麼!」

  盧景道:「我們剛把他救出來,送到鵬翼社躲藏。」

  人雖然已經救了回來,可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程宗揚道:「是不是他那邊出了什麼岔子?」

  「昨晚董宣連夜派人審訊,該招的不該招的,他都已經招了,而且還錄了口供,繪了圖卷。據他自己交待,這一個月來他所有經歷的事情,經歷的底細,全都吐露得一乾二淨。」

  程宗揚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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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董宣素服入宮,於卻非殿拜見天子,當廷上書,列襄邑侯十大罪,請收襄邑侯入獄,明正典刑。」

  徐璜眼圈發黑,顯然一夜未睡,說起昨天董宣上書之事,語氣又陰又冷。

  程宗揚道:「太后尚在。」

  徐璜微微點頭,「天子親手燒了畫卷和董宣所列的十大罪狀。然後勒令董宣閉門思過,不奉詔不得會見賓客。」

  劉驁這樣的選擇也是無可奈何,他若真允了董宣的奏章,說不定董宣還未出宮門,諸呂就敢領兵封鎖宮門。到時廢帝別立,只是一道詔書的事。畢竟太后還政不到兩個月,掌權卻超過二十年,朝中重臣哪個不是太后從微末之時一手撿拔出來的?

  「董令勇氣可嘉,只是這奏章上得太不是時候。就怕永安宮聽到風聲。」

  「哪裡能瞞得住那邊?」徐璜道:「呂氏諸人此時只怕也正在秘商。」

  程宗揚道:「我只是個後輩,有的不過是對聖上的一片忠心。徐公公,要怎麼做你儘管吩咐,我保證指哪兒打哪兒。」

  徐璜歎道:「哪裡有什麼能做的?董臥虎不上奏章還好,奏章一上,許多事倒不好辦了。天子原本想用羽林天軍代替宮裡的執金吾,眼下只能另待時機。」

  「無論如何,終究是襄邑侯犯錯在先。天子佔了大義的名份,朝中官員總有些忠心的。」

  徐璜沉默片刻,緩緩道:「京中有些傳言很不好。」

  程宗揚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今天出去打探消息的馮源給他說過不少。京城地震,立刻就有人把矛頭指向天子,各種引經據典,就差指著天子的鼻子罵他失德。

  程宗揚忿然道:「明明是地陷,哪裡是地震?」

  「地陷倒也罷了。世間愚民多好鬼神之說,如今那兩隻鵝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徐璜長歎一聲。

  「那兩隻鵝本來是我準備自己吃的,誰知道會鬧出這麼多事來。」程宗揚越說越心虛,這位天子外寬內忌,不會因此恨上自己吧?

  「別擔心,」徐璜見他神情忐忑,寬慰道:「皇后娘娘親自為你說話,今天叫你來,也是為了此事。」

  「是長秋宮的事?」

  「天子昨天聽了董宣所言,才知道皇后之妹入宮一事會有這麼多波折,命某傳口諭,」徐璜挺了挺身,「詔命大行令程宗揚即日送趙氏入宮,封昭儀,居昭陽宮。欽此。」

  說著他壓低聲音,「天子是籍此以應二鵝之象。」

  我干!程宗揚心裡直想把天子罵個狗血噴頭,嘴上卻只能應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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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敬仲在宮城旁邊有處小宅院,和其他權勢之輩一樣,也招了些門客裝點門面。只不過他跟文士交往不多,好勇之徒更是難入其門,門下賓客多是些有一技之長的平民百姓,因此住處也被人戲稱為「將作監」,言下之意,他門下來往的賓客都是些匠人。

  在這種節骨眼上,天子做出的反應竟然是下詔命合德入宮,實在有種不務正業的荒唐,但是站在劉驁的立場上,此舉並非不可理解。董宣呈奏的內容觸目驚心,但此時又非發難的時機,劉驁所能做的,只是把趙合德收入宮掖,一來把她置於自己的庇護之下。二來也勉強將二鵝之事轉移到皇后身上,牽強附會為姊妹兩人一個一飛沖天,一個流落民間,最後天子仁德,一併收入宮掖。

  只是這給程宗揚出了一個難題。站在他的立場,無論如何都不想把趙合德送進皇宮那個虎狼窩中。聽了徐璜帶來的口諭,程宗揚就暗暗起了心思,反正自己的漢國之行已經是四處漏風,再鬧下去說不定就該一敗塗地,真不行自己就帶著合德遠走高飛,等他們殺出個你死我活再說。只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想見見蔡敬仲,看看那個變態會不會有什麼主意……

  程宗揚換了一身便服,用盧景教給他的手法稍微修飾了一下,多少能瞞瞞外行人,然後悄悄登門。

  蔡敬仲的宅邸果然與眾不同,大門敞開著,根本沒人管。那些門客只顧著忙自己的事,對他理都不理。

  程宗揚一直走到內院門口,才有人抬起頭,「做什麼的?」

  「我找蔡常侍。」

  「裡邊去!別擋住我的光!」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他拿著一面磨成凹面的鏡子,對著太陽尋找焦點。要不是自己不小心擋住光線,恐怕他壓根不知道有個活人進來。

  正廳的大門也同樣敞開著,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地上堆著各種作了一半的器具,看上面的灰塵,似乎有些日子沒有打理過了。

  程宗揚正在納悶,終於有個蒼頭一邊提著褲子,一邊直追進來,一迭聲道:「你是什麼人!什麼人!我剛上趟茅房,你就敢闖到這裡來?」

  「我是來找蔡常侍的,不信看這個。」

  程宗揚專門拿出常侍郎的符傳,蒼頭才信了七八分,「哦,原來你是宮裡來的。」

  你才是宮裡出來的!

  蒼頭繫好褲腰帶,腆著肚子,趾高氣昂地說道:「跟我來吧——別碰那些東西!金貴著呢!」

  程宗揚翻了個白眼,跟著蒼頭來到側院的廂房。

  蔡敬仲正在聚精會神地……折紙。從宋國採購來的雪浪紙在他指間彷彿充滿靈性,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千變萬化,不多時就變成一座房屋,每折好一件,他便仔細刷上漿糊,小心粘在一張大紙上。

  蔡敬仲全副心神都被他手中的紙張吸引,程宗揚在他桌前站了一盞茶時間,他才抬頭看了一眼。如果換作旁人,面前突然多了個大活人,怎麼也免不了要吃上一驚,再加上程宗揚突然登門,肯定要問清楚他的來意。但在蔡敬仲眼裡,吃驚、寒暄、程宗揚為什麼突然跑到自己家裡這些事……統統都是浮雲,一句閒話都沒有,直接說起正事,「你來看這個。」那種理所當然的口氣,好像程宗揚就是棵高梁,本來就應該長在這裡一樣。

  「什麼東西?」

  蔡敬仲道:「我怕圖上標記不清,特意用紙張做了一整套房屋,又怕攜帶不便,都做成折疊的。像這樣一拉開,整座實驗室就一目瞭然了。」

  蔡敬仲說著拿出一張紙板,隨手打開。那紙板折疊後只有尺許見方,打開時卻比蓆子都大。隨著紙張打開,一幢幢精巧的紙制房屋躍然而出。眨眼間,一片分成六個區域,大小數十間建築的模型就出現在眼前。

  程宗揚目瞪口呆,蔡敬仲能想出用紙張製作實體模型,就已經夠天才了。他再進一步,把模型做成折疊的,這心思可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天才,完全是跨越時代的創舉。庸人和天才往往就差在所謂的「靈機一動」上,可蔡敬仲能動的靈機未免也太多了一點吧?

  蔡敬仲絲毫沒有留意他的眼神,指點著上面的建築,自顧自說道:「這一塊是木料區,需要採集天下各種木材,測算重量和軟硬。看哪些適合做船,哪些適合做車。車上哪些適合做輪子,哪些適合做車廂、木軛。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找到合適的材料,馬車的性能至少能提高三成。」

  「這一部分是金料區,煉製各種金屬。這一塊投入最多,因為要起三座五丈以上的高爐。聽說你那邊有水泥,下一步我準備增加到六丈。」

  「這一塊是石料區,除了石頭以外,還包括各種泥土的衡量測算。」

  程宗揚指著紙板上一口水池道:「這一塊是水區?」

  「不是,那是養魚的。」

  「魚也要做實驗?」

  蔡敬仲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當然是用來吃的。這是畜棚,這是禽棚,這是菜棚,做完試驗統統吃掉。順便在廚房做一些食用性方面的實驗。」

  「什麼意思?」

  「尋找最合適的吃法。」蔡敬仲道:「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飲食方法太粗糙了嗎?魚只有十六種吃法,肉類也不超過三十種。我準備在兩年內讓魚、肉、菜蔬的飲食方法都超過五十種。」

  「大哥,咱們蓋的是實驗室,不是食堂吧?」

  蔡敬仲嚴肅地說道:「吃是人生最重要的追求之一,焉能小覷?在我的實驗室裡,兩個月內的菜譜不能重樣。」

  「一二百種啊大哥,都夠半年不重樣了。」

  「你一頓只吃一個菜?」

  程宗揚都想學朱老頭那樣,把頭塞到褲襠裡。敢情人家是一頓飯四菜一湯,兩個月不重樣,怎麼透著自己就是個窮逼呢?

  「因為木料有很多,為了節省成本,我準備用廢棄的木料實驗各種燻肉的方法,松木、柏木、桂木等等。吃不完的還可以往外賣,增加一部分收入。」

  程宗揚攔住他,「吃的咱們就說到這裡。」

  「那好,我接著介紹這一部分織料……」

  程宗揚再次攔住他,「實驗室的事咱們就說到這裡。」

  蔡敬仲終於從實驗中擺脫出來,「有事?」

  「對。」

  「說。」

  「長秋宮你熟嗎?」

  「熟。」

  「皇后呢?」

  「不行。」

  「什麼不行?」

  「哦,你不是想嫖啊?」

  「廢話!我瘋了!」

  蔡敬仲敲了敲腦袋,「弄錯了。你說。」

  「我想請你捎句話。」

  「私情?」

  「跟這沒關係!喂,你不是割過了嗎?」

  「你難道沒有好奇心嗎?」

  「我的好奇心早就餵狗了——我就一句話:讓不讓她進宮?」

  「趙皇后的妹妹?」

  程宗揚驚道:「你怎麼知道?」

  「我說我不知道你信嗎?」

  程宗揚心力憔悴地按住眉心,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說了。天子讓我送她妹妹進宮,你問問皇后行不行。」

  這回輪到蔡敬仲吃驚了,「真有私情?」

  程宗揚都想掐死他,「我說過了,跟這沒關係。」

  「那替你問問吧。」蔡敬仲隨口道:「你呢?想讓她進宮嗎?」

  「你問這個不覺得多餘嗎?我想不想有用嗎?」

  「有。」蔡敬仲道:「你要想讓她進宮,我能讓皇后答應讓她立刻進宮。你要不想讓她進宮,我能讓娘娘立刻絕了這個心思。」

  雖然聽起來跟玩笑一樣,但程宗揚相信他真有這個本事。可自己到底想不想讓趙合德入宮呢?答案只有一個……

  「我等她的回話,另外還要看合德姑娘的意思。但她若是不入宮的話,天子那邊只怕不好交待。」

  「你就是來問這個的吧?」蔡敬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程宗揚只好道:「讓你猜著了。」

  「我先去問問皇后吧。」蔡敬仲一邊收拾桌上的物品,一邊說道:「有信物嗎?」

  程宗揚沒有問他為什麼需要信物,因為那樣顯得自己太白癡了。他從袖裡拿出一張符,遞了過去。

  蔡敬仲一拍腦袋,從身後的架上拿下一隻腰包。程宗揚道:「不用急著還,你要用就再留幾天。」

  「這是我剛作的。」

  程宗揚拿著那只連自己都分不出真假的仿製腰包,又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蠢貨。

  蔡敬仲叫來蒼頭,兩人一同出去,程宗揚隱約聽見那個蒼頭有些不滿地嘀咕道:「他就是家主投奔的主公?怎麼一見面光打聽吃的?」

  程宗揚一口老血幾乎噴出來,那是我問的嗎?

  蔡敬仲教訓道:「民以食為天,主公關心膳食乃是仁德。再則食色性也,主公好吃乃是天性如此,你懂什麼!」

  程宗揚抱著仿製的腰包,無力地坐在門檻上,一邊深深地低下頭,一直低到兩腿之間。

  蔡敬仲住處離南宮極近,連進宮帶拜見皇后,只用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同時帶回皇后娘娘的口諭:天子旨意不得有違,但合德無論如何不能入宮。

  程宗揚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天子要她妹妹入宮,皇后要求合德不能入宮,難道讓我給她變個妹妹出來送到宮裡嗎?」

  蔡敬仲反問道:「有何不可?」

  程宗揚道:「你是說……」

  「給她找個妹妹。」

  程宗揚抓狂道:「這能隨便找嗎?」

  「當然不能隨便找。」蔡敬仲板著那張死人臉道:「作為皇后親妹,入宮侍奉天子,這消息要傳出去,搶著要來的姑娘非打破頭不可。」

  「我跟你說,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正經一點啊大哥!」

  「找一個容貌出眾,沒有親族的孤女。用心教上幾日。」蔡敬仲道:「宮裡沒有人見過皇后的妹妹,皇后說是,那肯定就是。」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這要漏餡,該誅九族吧?」

  「那你把皇后的真妹妹送進宮。」

  「就按你說的辦!」程宗揚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自己帶著合德那個小美女跑路,剩下的事統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