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戰士 第六章:別了·叔叔

  「啊──」

  「痛啊──」

  離傷兵營地不遠處的另外一片樹林裡,被施用赤血術的傷兵的慘叫不斷地傳來,赤血術是用痛苦激發出人體的潛力,同時消耗受術者未來生命的魔法。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讓傷者雲集的樹林有如人間煉獄般淒慘。

  如果不用赤血術就要被拋棄,被拋棄的代價就意味著等死──戰爭中的戰俘最幸運的結局就是淪為奴隸,而戰俘中傷員的下場最慘。

  「本著救死扶傷的精神,為敵人的傷兵療傷」,那只是學校課本裡為了美化本國軍隊宣傳用的。無論是哪一方,對於浪費口糧的敵方戰俘,最常用的優待方式就是當場格殺。

  因而除去那些斷去手腳鐵定要被拋棄的人以外,幾乎所有的傷員都接受了這種飲鴆止渴的做法,很多人恢復了「健康」,但也有不少人因承受不了這種巨大的消耗而當場斃命。

  「等安達醒來,她要是知道了這種情況,一定會傷心地痛哭吧。」我坐在一塊背陰的草地上,安達靜靜地躺在我的懷中,望著隨著她呼吸起伏的胸脯,我又難過又擔心。如果剛才安達沒有突然暈倒的話,赤血術這個命令絕對無法實行的。

  「對不起。」希拉向我道歉道,「其實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為我,魯亞基公爵也不會……」

  「這不關你的事,傻姑娘。」我伸過另一隻手把希拉也摟到懷裡,「要怪就怪這場該死的戰爭吧!皇帝一個人就決定了我們所有人的不幸。」我邊說邊親吻著希拉的臉蛋安慰她。

  「姐姐她怎麼樣了?不會有事吧。」希拉關切地問道。

  「還好,她只是疲勞過度,但如果再像現在這樣運用生命魔法的話,那就我就不敢說了。」我不禁暗暗痛罵發明生命魔法的魔法師。安達的情況屬於過度使用魔法,身體極度疲勞,對於這種情況唯一治療的方法就是好好地靜養。

  但現在是軍隊最艱苦的時期,馬上就要進行大範圍的戰略轉移了,想想都讓人頭痛。我能做的事也就是在安達身上施一個安魂魔法準備讓她好好地睡上一整天。

  「多拉和梅兒呢?我怎麼沒有看見她們?」

  「她們是魔法劍士,回復魔法並不擅長。多拉看到大家都在醫治傷員自己卻無法插手,感到過意不去,所以她主動地要求到前線去,結果梅兒也跟著去了。」希拉說道,「這兩個笨女人!」我急得差點跳起來,這兩個女孩根本沒有半點戰鬥經驗,過去我和比利亞叔叔都很照顧她們,從沒讓她們打過仗,這樣子上戰場只是送死。

  就在這時,胡安一路小跑地來到我們跟前,「大人,大家都到齊了,就等你了。」他畏畏縮縮地對我說道。

  我看了胡安一眼,我在這兒已呆了很久了,許多該做的事情因為安達都忘了做。我知道現在應當做什麼,可是安達的情況實在是讓我勞心牽懷。

  「我會好好照看安達姐姐的。」希拉看出了我的猶豫,對我說道。

  「你還說呢,你不也用了生命魔法。」我愛憐地摸著希拉束成一團隨便用一根紅線綁在腦後的秀髮,過去住在那個小山村的時候,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給希拉梳頭了,戰爭讓我們平靜的生活變得面目全非。

  「答應我,別再幹這種傻事了。」我說著在希拉的嘴上輕輕地吻了一記,又看了安達一眼,這才將安達交給希拉照顧。

  「大人……」胡安那還帶著童音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催促我快點離去。

  「你放心地去吧,達秀。」希拉接過安達對我說道,「別耽誤了正事。」

  我朝希拉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安達,站起身來隨胡安離去。

  在樹林的邊緣處我遇上了奧維馬斯,他早已在那兒恭候多時了。

  「你先走,胡安,我們有話要說。」

  胡安識趣地離開了,只餘下我們兩人面對面。

  「謝謝你!」

  「不必了,反正人家都叫我壁虎!我的名聲很臭,也不在乎更臭。」

  「不過你為她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了。」

  「我知道。」

  「但是你因為她而狠不下心其實反會害了她。我們現在的情況絕容不下半點感情用事。」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的那兩個女孩我已做好安排了,我把她們編入保衛魔法師的護衛隊中,你暫時可以放心,至於安達我也會特別照顧的,盡量讓她得到最好的照料,你就專心地處理突圍的事吧。」

  「謝謝!」我很感激奧維馬斯,這個人做事真的很細心。

  「現在部隊的糧草還夠吃幾天?」

  「如果只是黑龍騎士團,夠我們吃上七天,但要是加上其它部隊的嘴,只夠三天!」

  「還不算少嘛,我還以為什麼都丟光了。」

  「還算運氣,你走了之後比利亞將軍就命下面的人把重要的物資全都打了包,大潰逃的時候及時帶出一部分,總算沒有一貧如洗!」

  「我已命令下面的人把所有可吃的東西全都做成乾糧了,這三天會是我們最艱苦的日子,時間寶貴。不過三天後我們就要面臨斷糧的難題。」

  「補給問題,我們可以以戰養戰,命令先頭的騎兵四處搶掠村莊,就地解決口糧問題,再往南走就是魔族的人口密集區了,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

  「我也是這麼想的,突圍的事呢?」

  「突圍的事好辦,我想由你來負責指揮調動全軍,為了全局,你可以砍掉任何一條尾巴,犧牲多少人都沒有關係。」

  「又要我做壁虎?你不覺得這樣很殘忍?」

  「殘忍總比被敗家子敗掉幾萬條人命好!我和你一樣,只注重結果,不在乎手段。」

  「啊!」聽到我這麼說,奧維馬斯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謝謝!」他感動地對我說道。

  命運很有意思,有時候一句話、一件小事,就會改變一個人、甚至幾個人的命運。就因為我說的「我和你一樣」這句話,從此以後,我成為奧維馬斯最好的知交。

  「再說我畢竟是新手,很多東西都考慮不周全,而你不一樣,這方面你比我強得多。至於如何突圍,我想虎特應當已經想好了,他在這方面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我並沒有注意奧維馬斯的表情,繼續說道。

  「你倒挺會偷懶的。」他笑著回答我。

  「父親說過,一個好的將軍不一定需要有很好的軍事才華,但一定要會用人。你和虎特,羅蘭德的能力都比我強,不用你們用誰?」我用一句土得不能再土的話回復他。

  「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啊?」奧維馬斯促狹地說道。

  在去會場的路上,我們倆進行了一次短暫的交談。這次接觸讓我對這只壁虎有了全新的認識,亦是我們日後相互信任的夥伴關係的開始。其實奧維馬斯才是比利亞叔叔所說的那種理智型的人物,他做事心細如髮,什麼細節都能考慮到,而且最令人敬畏的是不受個人情感所左右,處事的手段冷靜得近乎冷酷。

  第二次的軍事會議只開了一小會兒就結束了。虎特一到場,就拿出了詳細而完整的突圍計劃。按他的要求,我們的部隊決定排成菱形的陣式突圍。重新整編後的近一萬二千騎的騎兵排在菱形陣式前半截,以三角攻擊陣形發動攻擊;娜依秀的部隊作為菱形的左翼,第八軍團為右翼,羅爾的部隊擔任斷後的任務。羅蘭德的部隊作為機動兵力,與三個軍系所有的魔法師一起集中在這個菱形的中間位置,這樣可以隨時對其它軍團提供支持。

  我把指揮全軍的重任委託給了奧維馬斯,自己則與波爾多一起加入虎特的騎兵團中。現在部隊士氣低落,我們只有用身先士卒的方法才能提升士兵的士氣。

  分配完所有人的任務之後,大家分頭辦事去了,比利亞叔叔又一次趕走了樹林裡所有的人,把奧維馬斯和我留了下來。

  「我們還有什麼不足之處嗎?」我問叔叔道。

  「你們都做得很好,非常的好。」比利亞叔叔點了點頭,欣慰地說道。

  「不過……」

  比利亞叔叔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在奧維馬斯和佩斯叔叔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他用一種令人擔憂的口氣說道:「有一件事我還要達克去做,奧維馬斯,還有老虎,你們倆給我做個見證。」

  「什麼事?」我感覺有些不妙,叔叔的語氣就是像是在交待後事一般。

  「你們都疏忽了一件事,現在三個軍團的士氣都太低落了,這個樣子的軍隊是沒法打仗的。」比利亞叔叔長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會用我龍戰士的身份鼓舞起他們的士氣的。」我拍著胸脯說道。

  「光靠這個還不夠!」比利亞叔叔微笑著答道,他笑得很安詳。

  「那我該怎麼做?」

  比利亞叔叔又笑了笑,他把頭一扭,轉向北方,那是家鄉的方向。

  「我有個女兒,她叫雅格麗,二十三歲了,前年她的丈夫剛戰死在東方的所羅門要塞下。我還有一個兒子,他叫亞萊,今年十三歲。」

  「叔叔!我們一起突圍吧!」就算是傻瓜也能聽得出叔叔的意思,我緊緊握住比利亞叔叔的手喊道。

  「請你幫我照顧好她們!這是我給我女兒和兒子的信。」比利亞叔叔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我。

  「叔叔!」我幾乎要哭出聲來。

  「別打斷,聽我說!」比利亞叔叔用他那只還能動的右手抓住我的左臂把我拉到他的跟前。

  「看著我的眼睛!基思的兒子,不對,應是秀耐達將軍才是!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就是……」

  比利亞叔叔把眼神定格在我的眼睛上,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拖長語氣吐出了下面的話。

  「殺──了──我!」

  「什麼?」我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殺──了──我!」這一次我聽得很清楚。

  「為什麼?」

  「哀兵必勝!你需要的是一支哀兵!秀耐達將軍!」他特意把將軍這兩字加重了語氣。

  「我死了之後,把我的屍體在全體士兵面前火化!這樣你就會得到一支無敵的哀兵!」叔叔抓著我的衣領說道。

  「我做不到!」我搖著頭說道,「做不到也要做!」

  「不!」我膝蓋一軟,跪在了叔叔的面前,拚命著搖著頭。我哭了,母親死後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哭。在這幾個月的相處中,比利亞叔叔一直很照顧我,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啪!比利亞叔叔狠狠地打了我一個耳光,臉頰上清晰地留下了五個指印。

  「忘了我教給你的無情之道了嗎?無情之道,對敵人無情,對自己人也要無情!我受了不治之傷,你連對我這個快要死的人都狠不下心來下殺手,如何能做到真正的無情?咳,咳……」一時氣急,比利亞叔叔劇烈地咳嗽著,像哮喘病人般喘著氣。受了重傷的人是經不起情緒激烈的波動的,我急忙把手按在叔叔的背上輸入龍氣為他療傷,然而比利亞叔叔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地把我的手甩開。

  「你的力量應用在突圍上,而不是浪費在我這個沒用的廢人身上!」他厲聲說道。

  「為什麼要我這麼做?為什麼是我?」我哭著喊道。

  「因為你還不夠成熟!所以比利亞將軍才要你親自動手。」一直在邊上旁觀的佩斯叔叔終於開了口。

  「成長需要經歷磨難和痛苦的鍛煉,他想用自己的死讓你快點成熟。」佩斯叔叔說道,對於比利亞叔叔的舉動,他顯得非常的平靜。

  「我不希望你將來付出更大的代價後才成熟,才學會無情。來!達克!就用我的死作為你成熟的祭品吧!殺了我,秀耐達將軍!」比利亞叔叔單手托起跪在地上的我的下巴,讓我的臉能夠直接面對著他的臉。

  「殺了我!秀耐達將軍!我不想再重複!」叔叔的鼻尖幾乎和我的鼻尖貼在了一起,平靜的目光象標槍一樣地扎入了我眼中,深深地插入我的靈魂深處,我的靈魂和他的靈魂在那一刻被目光聯繫在了一起。我的眼神被鎖住了,我無法移動我的眼珠。

  我像被催眠似的,緩緩站起身來,藏有逆鱗的左手,慢慢地舉過了叔叔的頭頂。手臂上青筋暴起,微微顫抖著。

  叔叔的眼睛輕輕地合上。

  周圍象死一般的寂靜,我的眼前茫然失去了所有的景象,只聽見我和叔叔兩人粗重的呼吸聲還在空氣迴盪著。

  只要一擊,我就會把叔叔送進另一個世界。

  力量已凝聚到極點,手心的汗水蒸騰起發光的霧氣。我把頭扭向一邊,不敢再看叔叔一眼,淚水毫無控制地從我的眼角滴進腳下的塵土。

  我還是不能……

  我盡力阻止自己想起幾個月來和叔叔一起生活戰鬥的片斷,但是這一切衝破了所有的障礙,不停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漸漸地,我的手開始不知不覺地下垂。

  「快點!」

  聲音彷彿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刺進了我的神經,我感到有人用重錘砸進我的心口,我好像聽到心上的一道鎖鏈也應聲而斷。

  「啊!──」

  我緊閉著雙目,在自己的狂嘯聲中,左掌像是已經不屬於我自己了,印在叔叔乾癟的胸膛上。

  「你──終於──長大了!」

  叔叔倒下前,我聽到了叔叔與我訣別時最後的話。然後,一切都化為了虛無。

  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的淚水竟然不再流動?我出手前發出的那一聲狂嘯使得四下的密林裡一片寂靜,就像我現在的心一樣。

  過了許久,我睜開眼,我還在樹林裡,前面是斷了條腿的佩斯叔叔,身後站著一隻壁虎,面前躺著的人是我的叔叔,他的胸口上有一個明顯的掌印,那是我的掌印。

  叔叔已經死了,他的臉上還掛著一絲安詳的微笑。

  我拭去叔叔嘴角的血跡,木然地抱起餘溫尚存的遺體,離開了這片樹林。

  坐在地上的佩斯叔叔始終默默地看著我,他沒有說一句話,就這麼兩眼一眨不眨地目送著我離去。至於奧維馬斯,我始終都看不清他的臉,因為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背對著我,迴避著我的目光。

  ※※※※

  比利亞叔叔的遺體平放在高高的木柴堆上,那是我部下的士兵從林子裡砍來的松枝,就堆放在準備就緒即將突圍的六萬名戰士的面前。

  六萬人現在已整裝待發,就等我一聲令下了。

  所有的高級將領都站在木柴堆前,波爾多、白蘭度、娜依秀、虎特、奧維馬斯、羅爾,連被我奪去兵權的老將莫裡斯也來了,大家全都不發一語,靜靜地望著木柴堆上一動不動的屍體。

  火燒了起來,熊熊燃起的焰火逐漸吞沒了比利亞叔叔的身體。

  生命真是一種脆弱的東西,只是一掌,剛剛還在教育我,指導我的叔叔就這麼去了。

  屍體在火焰中燃燒著,裊裊升起的煙霧將哀傷的氣息傳遍了軍營中的每一個角落。受著煙霧的感染,在場的每一個士兵的眼中都包含著悲憤。

  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因為我知道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我將體內的力量提升到極點,就在周圍六萬人的面前變身為龍戰士,當暗黑龍那巨大的肉翼從我的背後升起時,我猛地回過身去,運足了目力將目光一個接一個地掃向我面前的將領,然後是他們身後的六萬名戰士。

  我要把勇氣,鬥志和信心,盡我所能地通過目光傳播到他們的身上。無論是奧維馬斯、虎特、白蘭度、娜依秀、隼人、羅蘭德,或者是他們身後無數的我不認識的士兵,他們每一個人都毫不畏懼地迎上了我的目光。

  我將身體升到了半空,開始了我參軍以來的第一次演講。

  「大家離開家鄉已經很久了!我知道你們每個人都很懷念家鄉,懷念著家鄉那肥沃的土地上出產的香甜的水果,懷念那綠油油的蔬菜,甘甜的泉水,懷念著我們遠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妻子,兒女,還有情人!」

  我的目光又一次掃過整個軍營,營地裡現在一片寂靜,只有燃燒的火把發出爆裂的聲響以及戰馬原地踏步撞出的微弱蹄聲。

  「大家都很想回家,可是我們現在身陷重圍!獸人的四萬雄兵,魔族的七萬大軍,他們擋住了我們回家的路。如果我們不能突出重圍,那等待我們的只有棄屍荒野,成為敵人鐵蹄下的肉泥,連被火化的權力都沒有!」

  「我剛才說了這麼多的廢話,只是為了讓你們所有的人明白,我們今天的戰鬥,不是為了皇帝,更不是為了正義,而是為了我們自己,為了我們能夠活著回到家鄉去!」我放開嗓門,盡我之所能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我們今天的這一戰,不是為了別人,只是為了能活著回家!──回家!──回家!」我一連吼出三次「回家」這個詞,聲音一次比一次響亮,但空曠的原野很快地就把我的聲音吞噬了,因為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弱。

  「我說的是不是這樣,回答我!」

  「是!」人群中有人小聲地答道。

  「大聲點,是男人的就給我大聲地喊出來!」

  「是!」

  周圍平靜了一秒,然後六萬人整齊的大吼就如一聲炸雷,迴盪在整個帕爾斯平原上。

  「是為了什麼?」我又問了一句,「回家!」幾萬人舉起了手中的兵器,發出了最響亮的吶喊,火一樣的熱情已在他們身上燃燒了起來。

  一股熱流從我的心中湧起,在那一刻我已明白,這幾萬人已完全恢復了鬥志。

  我望向地上依舊燃燒著的火堆,火焰中的屍體已縮得很小。

  「看到了吧,叔叔,你的犧牲並沒有白廢!現在我們已擁有了一支充滿鬥志的哀兵,你放心,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把這六萬人都活著帶回家鄉去!」

  火焰中傳出「劈啪」的脆響,那是比利亞叔叔對我的回應。

  「咚──咚──咚」

  激昂的鼓聲就在這個時候響起,我從半空中望去,在厚厚的人牆後面,斷了一條腿的佩斯叔叔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下接一下地擂著軍中僅餘的一面戰鼓。

  「你也不想走嗎,叔叔!」我飛過人群,來到叔叔的跟前,鼓聲停了下來。

  「走吧,別管我!達克,就讓我用鼓聲送年青的小鷹飛上藍天!」叔叔伸出右手,一掌拍在我的肩頭上。

  「叔叔……」

  「對傷兵用赤血術,把重傷員拋棄,這是我出的主意,我下的命令。我斷了一條腿,應算是重傷員,所以我應該留下來陪他們!」佩斯叔叔故意大聲地說道,在他的背後,躺滿了千餘名因無法自主行動而被我們拋棄的重傷員。

  「叔叔……」

  佩斯叔叔這麼做是有意地把這兩件事全都攬到自己一人身上,目的是為了消除因這件事而對我領兵打仗產生的負面影響。

  望著佩斯叔叔堅毅的雙眼,我知道我是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我強忍著眼眶中溢出的淚水,抬起右手,兩腳一蹬,認認真真地朝佩斯叔叔行了一個軍禮,身後,所有的人都莊重地舉起右手,向他表示敬意。

  「準備突圍!」我轉過身下令道,我邁開步伐,大步地向前走去,前方的士兵為我讓開了一條道路。而我身後的士兵們開始向被我們拋棄的傷兵們擁抱告別,哭泣的聲音充滿了整個軍營。

  「年青的小鷹,盡情的飛翔吧!未來,是屬於你們的!」佩斯叔叔在我的身後高聲喊著。

  聽著再度響起的鼓聲,淚水終於止不住地從我的眼中流了出來。

  我回到陣前,跨上馬背,卻發現虎特也和我一樣淚流滿面,「走吧,回家了!」我說。

  「是的,回家了!」虎特向我舉起了緊握長矛的手臂,用力地揮了一下。

  「出發!」虎特發出帶著哭腔的命令,矛尖指向了前方。在那一刻,我們倆的眼淚已經流乾。

  嗒嗒作響的馬蹄聲淹沒了咚咚的鼓聲,一萬一千匹戰馬聚集在一起,排成整齊的三角形攻擊的陣式,形成一道奔騰的鐵流向前滾動著。戰馬的鐵蹄震撼著天空,就連掛在西邊的殘陽也被這股鐵流衝擊得晃動個不停。

  塵土在飛馳著的人馬左右兩方飛揚著,厚重的鐵甲發出了單調的碰撞聲。

  我們在回家的路上奔馳著。

  大地就在腳下,命運就在掌中!

  決定我們六萬人命運的不是正義,也不是皇帝,而是我們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