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文工團員的下落 序

  我是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幾年前從湖南省公安廳副廳長任上離休,賦閒在家。老伴早逝,兒女們十分孝順,98年春天,他們給我報了去泰國的旅遊團,讓我去國外散心。沒想到這趟泰國之行,竟揭開了壓在我心頭將近50年的一個迷。

  到泰國的頭兩天是在曼谷活動,在參觀完王宮、大佛寺,看過了人妖表演之後,團裡的年輕人都由導遊帶著分頭去洗泰國浴、看更「刺激」的表演去了,我沒那份興致,就去酒店附近的鬧市閒逛。我對美食時裝、金銀首飾都不感興趣,只是留意這個熱帶佛國特有的文化特色。

  在一條大街的拐角處,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只有一間門面、非常不起眼的小舊貨店,裡面擺滿了不同年代、不同國家、不同質料的各種文物,不大的店堂裡竟掛了半面牆的中國文革時期的毛主席像章。但店裡最多的還是軍警題材的紀念物,不但有泰、馬諸國軍警的舊式服裝、徽章,越戰時期美軍的舊軍裝、手錶、徽章、名牌,還有中國歷代軍警的舊物,從北洋軍閥到國民黨軍,軍服、飾物竟十分齊全。最讓我驚訝的是這裡竟收集了我軍從解放戰爭到建國後的全部軍裝、徽章、標誌。我從軍十餘年、從警三十餘年,竟也沒見過這麼多樣式的軍裝。

  我興致勃勃地欣賞起店裡的收藏,忽然,眼前一亮,我看到一枚熟悉的白色胸章,上面一行筆力雄勁的小字:「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軍」。47軍!這是我的老部隊,怎麼會有胸章流落到這裡?我不禁興致大起,我知道胸章背面應有單位和人名,於是決心探個究竟。

  我招呼店家,請他將胸章拿給我看。店老闆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難得能講幾句簡單的漢語,當他把櫥櫃裡的胸章拿出來遞給我的時候,我似乎預感到要發生什麼,心噗通通地跳個不停。

  胸章上有一些暗色的污漬,背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但我靠著店老闆遞過來的放大鏡還是認出了那兩行手寫的娟秀小楷:「文工團,袁靜筠」。「轟」的一聲,一股熱血衝上我的腦子,我的心跳快得幾乎控制不住,兩耳「嗡嗡」作響,兩腿發軟,拿著胸章的手也禁不住微微發抖。店主看出了我的異樣,忙出來扶我在一張太師椅上坐定。

  像我這樣年過古稀之人,昨天的事情今天可能就已忘記,但近50年前的這幾個名字卻像刀刻斧鑿一般刻在我的腦子裡,什麼也不能把她們抹去,她們是:肖碧影,47軍文工團政委;袁靜筠,軍文工團報幕員、歌隊演員;吳文婷,軍文工團舞隊演員;施婕,軍文工團編導、歌隊演員;林潔,軍部機要科機要員。

  她們是在近50年前發生的一宗無頭迷案中失蹤的五名女兵。那是1950年,當時我在47軍司令部作戰處任偵察科長。部隊自遼沈、平津、渡江戰役一路向南打下來,到49年10月解放了湖南全境。正當全軍秣馬厲兵,準備與兄弟部隊一同參加廣西、雲南作戰,追殲白崇禧主力之時,傳來軍委命令:47軍留駐湘西,剿滅土匪。

  當時湘西的局面確實非常嚴峻,解放雖然已經幾個月,湖南境內的蔣軍主力也已被全數殲滅,但湘西山高水險,歷來是匪患叢生之地,加之蔣軍潰滅前在湘西留下了大量特務和武器,使湘西匪患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隨部隊進駐的土改工作隊不但打不開局面,而且還遭受了嚴重的損失。大庸戰役後兩個多月的時間裡,進駐湘西各縣的地方幹部和土改工作隊遭土匪襲擊損失竟達數百人。而且每次遭襲幾乎都是被俘的男同志當場被全數殘殺,而女同志則被擄入山中匪巢,受盡凌辱。

  最慘的一次是49年10月初,土匪黑老三率上千人的股匪趁夜突襲吉首縣城,當時部隊沒有經驗,最近的部隊離縣城也有50多里地,待部隊趕到,城裡已是一片狼藉,正在開會的幾個工作隊的三十多名幹部戰士犧牲,從47軍隨軍幹部中派來擔任縣委書記的江蘊華大姐和另外四名女工作隊員、一名女衛生員被土匪擄走。

  江大姐是47軍政治部梁副主任的愛人,當時已有7個月的身孕。部隊反覆追剿了幾個月,卻始終沒能抓住這股土匪。後來土匪竟托人送來書信,要我們用煙土和彈藥換人。我們原想將計就計,趁交換之機殲滅土匪,救出江大姐等人,不料土匪早有防備,看苗頭不對就溜掉了。

  第二天軍部馬廄房樑上發現吊著一個浸透了鮮血的麻袋,裡面是一具赤裸的女屍,那是被俘的年僅20歲的女工作隊員梁霄。她死前遭受了長時間殘暴的輪姦,下身都腫爛了。從屍體情況看,她是在被塞進麻袋前剛剛被殺害的,土匪把她的衣服剝光(很可能被俘後就再沒有穿過衣服),用繩子把她的手腳牢牢捆綁在背後,然後用利刃活活將她開膛破肚,很可能當她被吊上馬廄的房梁時還沒有斷氣!麻袋裡還有幾條軍用褲衩,上面都沾滿了血跡和黏糊糊的污漬,經核實,那是被俘的幾位女同志的。

  部隊都氣炸了,堅決要求蕩平匪巢,但土匪和幾位被俘女同志的蹤跡卻毫無線索。就在這時,土匪又托人送來了信,提出用500兩煙土和5萬發子彈換我們的五個人。軍區知道了情況,指示先把人換回來。

  我們依約把物資送到指定地點,第二天人被抬了回來,卻只有兩副擔架和一個小布包。打開擔架上蓋著的破布時,同志們都驚呆了,擔架上是與江大姐一同被俘的19歲的女工作隊員小廖和年僅16歲的女衛生員小白,兩人都精赤著身子,手腳被緊緊捆住,哭得死去活來。

  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封信,信中說,如約送還五人,另外三個人,兩人在送回的女兵的肚子裡,一人在布包裡。這時大家才注意到小廖和小白的肚子都出奇的大,原來她們在匪巢中被反覆輪姦,懷孕已有4個月了。布包裡是一個未足月的男嬰,看來一出生就死了。

  根據生還的兩位女兵的講述,她們被俘後馬上就被土匪糟蹋了。被俘的六名女同志中除江大姐外其餘五人都是未婚,被分給五名匪首強姦了。隨後就是無休無止的輪姦,每天除了轉移趕路,只要一停下馬上就被匪徒輪姦,每天至少要被十幾名匪徒凌辱。連懷孕7個月的江大姐也未能倖免,她最多時一天被30多個匪徒輪姦,十幾天的時間,已經7個月的孩子就小產了。

  這幾個月裡她們被輪姦的次數已經記不清了,只是聽匪首黑老三說,她們每人都至少被所有匪徒姦淫過一次。這次她們兩人被送回,其餘的被俘同志下落不明,她們只是隱隱約約聽說匪徒要把她們賣掉,此後黑老三股匪和江大姐等三人就再沒了消息。

  就在全軍義憤填膺之時,發生了一件更嚴重的事件:軍區文工團遇襲。那是50年春節,軍區文工團組成小分隊慰問各部隊,來47軍的小分隊共21人,軍裡專門從139師抽調一個連保衛他們的安全。他們在47軍駐區活動了近一個月,總算沒有出現問題,到正月十五,他們到駐芷江的141師演出最後一場後就要回長沙了。

  正月十六一早,軍區文工團要到懷化去坐車,按原計劃139師擔任護衛任務的連隊送他們到懷化後返大庸歸建。剛好那天早上141師後勤部要派人去懷化拉給養,文工團領隊考慮到芷江到懷化只有幾十公里、全部是大路、又是大白天且有141師給養隊同行,於是與141師首長商量後讓139師警衛連直接歸建,他們與給養隊一同啟程趕往懷化。

  誰知這個消息被潛伏在我們內部的敵特洩露給了土匪,文工團和給養隊走到中途,路已被土匪挖斷,他們下車修路時,埋伏在附近的大股土匪從山上蜂湧而出,將他們團團包圍。給養隊30多人只有幾十枝長槍,而文工團則只有自衛武器,擋不住幾百名土匪不要命的衝擊,人員傷亡慘重,最後只好退守路基下的一個山凹中拚死抵抗,等待援軍。

  駐懷化和芷江的部隊得到報警後從兩頭火速出援,但趕到出事地點後看到的是一幅慘烈的場面:文工團和給養隊的近60人全部犧牲,文工團的十四名女同志中有五名是在戰鬥中中彈犧牲的,其餘九人的中彈部位都在太陽穴,顯然是在土匪最後衝上來時為不落在土匪手中而自戕的。

  就是這樣土匪也沒有放過她們,十四名女同志的軍裝都被剝光,十四具赤身裸體的女屍橫七豎八地扔了一地,幾個最漂亮的姑娘被割掉了乳房,下身被插進了樹杈。還有兩個女兵下身一片狼藉,從現場情況看,她們是落在土匪手中時負了重傷無力自戕,雖已奄奄一息,但還未斷氣,土匪就在公路上殘忍地輪姦了她們,她們是在土匪的姦淫中死去的。47軍因為這個事件受到中南軍區的通報,141師師長被撤職。

  就在這個事件發生不久,47軍接到軍委命令,在湘西不按以往解放新區的慣例,由野戰軍留下種子部隊,交地方政府組建地方部隊,而是全軍6萬餘人全部留湘西,軍部兼武陵軍分區,全力剿滅匪患。

  軍部接到命令後立即作了部署,軍部駐芷江,141師就近駐鳳凰;140師向南展開,師部駐錦屏;139師留駐北線,師部移駐龍山。為避免再發生女同志被土匪擄去的慘劇,軍部硬性規定,地方工作隊中的女同志一律集中到縣城(均有營以上建制部隊駐守和電台聯絡),部隊師以下單位女同志的編制全部凍結,原編內的女同志一律集中到軍部司政後機關。師、團領導的愛人也全部集中到軍部份配工作,由男方到軍部團聚。

  命令一下,全軍帶著滿腔仇恨迅速展開剿匪作戰,在群眾的配合下,一股股土匪被剿滅,不到半年的工夫,局面有了很大的改觀,軍地女同志被俘、被擄的事件一次也沒有再發生。

  就在全軍為剿匪的戰果歡欣鼓舞之際,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記的那是50年的10月2日,剛剛慶祝完建國1週年,作戰處正連續開會安排秋季剿匪作戰計劃,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

  那天剛擦黑,我們正準備去吃晚飯,軍部文工團的歐陽團長急匆匆地跑來報告:文工團肖政委帶著三個女團員去響水壩洗澡,到吃飯時還沒有回來,派人去找,響水壩根本就沒有人。我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四個女同志在軍部附近失蹤,這怎麼得了!

  當時我們幾萬人駐紮湘西,生活條件十分簡陋,特別是夏天,人人都是一身汗一身泥,但沒處洗澡。後來我們偵察科發現,沅水的一條支流白沙溪從軍部駐地附近流過,剛好在離機關駐地約一公里的地方形成了幾個淺灘,水流清澈,水深最深處及腰。經向軍領導請示,決定利用這幾個淺灘解決軍部機關洗澡問題。

  我們把最上游的響水壩劃為女同志專用,與響水壩相隔約1公里的剪家壩等幾個連成一串的淺灘則歸機關的男同志和路過的部隊使用,當時這是全軍裡最好的洗澡設施了。為了確保安全,尤其是響水壩的安全,司令部特意將軍部警衛營一連的駐地移到白沙溪的左岸山背後,使白沙溪這幾個淺灘成了軍部駐地的「內河」。就這樣我們還不放心,專門排了洗澡時間表和警衛方案,保證有人洗澡時就有人警衛,只是響水壩的警衛放的比較遠,在山的背面。

  在如此嚴密的安排下,半年多來洗澡時從來沒有出過問題,今天怎麼會出事呢?我和保衛科長匆匆商量了一下,由保衛科派人到軍部各機關查一遍,看肖大姐她們是否仍在營區,如確實不在,馬上報告軍首長,同時我帶領幾名偵察員到響水灘勘查現場。

  我們同時行動,我叫上幾名最得力的偵察員火速趕到響水壩,當時天已經黑透,偵察員摸到水裡和對岸都沒有發現異常,而我卻在右岸水邊一塊巨大的石頭下發現一小團衣物,打開一看,是一件沒有縫完的嬰兒服和一個白色的乳罩。我心頭頓時一緊,我知道肖大姐有孕在身,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們今天可能確實來過這裡,那就凶多吉少!但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部隊駐防後軍、師、團領導的愛人懷孕的不少,我命一個偵察員馬上去查今天下午輪到哪個單位的女同志洗澡,是否有人丟了這兩樣東西。

  我的偵察員剛走,壞消息就來了:保衛科長查遍了軍部各單位,肖大姐她們根本不在,而且失蹤的人不是四個而是五個,軍部機要科的林潔也跟文工團的人去洗澡了,也是下落不明。

  問題嚴重了,林潔是機要科的台柱子,掌握著大量的核心機密,包括軍區正在使用的幾套密碼。我們不敢耽擱,馬上向軍首長報告了情況,首長命軍部警衛營緊急出動在附近搜索,並電告141師馬上派出部隊封鎖方圓百里內的路口要道。

  查證衣物的偵察員回來了,今天輪到後勤部472野戰醫院的女醫護人員洗澡,她們那裡沒有人丟失衣物。我們又連夜進一步查證了嬰兒服和乳罩的情況,當時全軍共有十五名女同志懷孕,沒有人帶嬰兒服到響水壩去,更沒有人丟失沒作完的嬰兒服;至於乳罩,那不是我軍女兵的制式服裝,當時女同志的內衣褲與男同志一樣。據瞭解,有個別從大城市來的女兵從家裡帶來了乳罩,經查驗,全軍有三位女同志有乳罩,但均未丟失。不過,文工團的同志反映:這次失蹤的施婕也用乳罩。經查驗施婕留在營房裡的行李,果然發現一個白色的乳罩,與我在河邊撿到的那個一模一樣。情況已經非常清楚:肖大姐她們五個人出事了。

  軍部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出事的五個人個個都是全軍矚目的人尖子!肖大姐原名納蘭,是滿族正白旗貴族後裔,有一種滿族女子特有的俊俏和柔韌。她在北平上完小學那年爆發了全面抗戰,隨全家遷到西安。在那裡她3年就念完了中學的課程,15歲就以全優的成績考入了張學良將軍創辦的東北大學國文系。在大學,她秘密參加了共產黨,學業未完就奔赴了延安。在延安她先後在陝北公學和抗大學習,後分配到延安留守兵團政治部工作。

  抗戰勝利後,黨中央派大批幹部出關建立東北根據地,當時還不滿20歲的肖大姐隨千辛萬苦打回延安的359旅來到關外。當時組織想調派她到哈爾濱工作,但她堅決要求留在部隊,後來部隊擴編為東野十縱、再整編為四野47軍,她一直都在這支部隊。雖然她才25歲,卻是軍裡資格最老、最受愛戴的大姐,軍、師首長們都呢稱她「格格」,聽說是滿族公主的意思,她身上確實有公主般的高雅氣質,她的愛人就是我們軍的李副軍長。

  肖大姐原任軍政治部副主任,是全軍最年輕的師職幹部,但這次把女同志都集中到軍部,有幾位資歷老的大姐位置不好安排,她就主動讓出位子,自己到文工團屈就政委,帶著一群小姑娘整天東跑西顛。出事前,她已懷孕近5個月。

  林潔也是軍裡上下皆知的名人,不光是因為她人長的漂亮,她的業務據說在全軍區都是拔尖的。每逢有重大緊急作戰任務,軍首長總點名林潔值班,據說她譯電文從來不翻密碼本,全靠記憶,不僅比別人快幾倍,而且從未出過差錯。

  林潔是烈士遺孤,父母是我們韓軍長的老戰友,都犧牲在抗日戰場。她從小在延安保育院長大,15歲進軍委機要學校,16歲進軍委6局工作,一年後,也就是遼戰役的前夕,當時任十縱司令員的韓軍長特意將她調來在自己麾下工作,韓軍長待林潔比自己的女兒還親。

  另外3位文工團的姑娘也都是軍裡面拔尖的人物。袁靜筠是位哈爾濱姑娘,18歲,48年參軍,她身材修長,鵝蛋形的俏臉總帶著甜甜的笑意。她性格溫柔、開朗,對周圍的同志總是那麼熱情、體貼。大家都私下裡說,將來誰娶了小袁,那才是福氣呢!小袁可以說是我們軍的一朵花,不但長像甜,嗓音也甜,她不僅是軍文工團的報幕員,軍裡凡有拋頭露面的事情都派她去,從來都處理的熨熨貼貼,人稱群工部的編外幹事。

  施婕也不是等閒人物,她是北平城裡的大家閨秀,去年打平津戰役的時候,她剛20歲,燕京大學國文系三年級的學生。部隊進城,她不顧家裡反對放棄學業報名參了軍,分配到軍文工團,這一年多來文工團演的歌、舞、劇差不多都是她編的。別看她出身名門,但從不擺小姐架子,像大姐姐一樣照顧團裡那些小姑娘,還給她們當文化教員,是文工團有名的全才。

  吳文婷是幾個姑娘中最小的一個,才15歲多,她是去年8月長沙和平解放後參軍的湘妹子,她性格熱情潑辣、活潑可愛,舞跳得極好,在舞台上總是獲得掌聲最多的演員,據說她身體的柔韌性在全軍區所有部隊的文工團中是最好的,軍區文工團要她幾次,軍首長都沒捨得放。

  這幾個人都是全軍的心尖子,現在一齊失蹤,而且極有可能落入土匪手中,真是叫人心急如焚。

  部隊出動搜索了一整夜,無功而返;141師在方圓百里範圍內的堵截也沒有任何結果。天一亮我就帶人又去了響水壩現場,右岸找不出任何新的線索,我下到水裡,發現水中一塊巨大的青石附近的鵝卵石都躺在細砂的上面,而其他地方的鵝卵石卻大半埋在砂中,但已很難判斷這是怎麼造成的了。

  我帶著最後一線希望爬上對岸,對岸是一座百多公尺高的小山梁,像把響水壩攬在懷中,山坡上長滿一人多高的灌木叢,山後面不遠就是軍警衛營一連的駐地。我上岸後審視了一陣,忽然一叢灌木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叢灌木有兩杈被什麼東西壓斷了,我走上前去仔細觀察,發現灌木下一大片草都被壓倒了。接著我眼睛一亮,灌木斷碴上一縷麻線映入我的眼簾。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麻線仔細一看,是麻繩或麻袋上抻出來的纖維,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接著我發現了另外一個線索:在山坡上有幾串新鮮的馬蹄印,這是一種當地特有的矮種馬,與部隊的軍馬不同,個頭矮小但膂力驚人。從蹄印看,馬有3到5匹,走的時候馱著重物。這時我的心感到刀割一樣疼痛。

  我回到軍部向首長匯報了情況,軍首長命令此事嚴格保密,鑒於林潔是掌握核心機密的涉密人員,為了機密和她本人的安全,除向軍區報告外,對參加搜索的部隊和有關人員只稱有文工團人員失蹤。由於這個原因,直到近50年後的現在,人們還只知道47軍50年10月發生過五名文工團員失蹤事件。

  部隊又搜索了三天,仍然是毫無結果。三天後,軍區下令更換了全部作戰密碼,軍裡也相應調整了作戰部署。接著秋季剿匪大規模展開了,所有部隊都接到一道命令,在所有就擒的匪徒和搗毀的的匪巢中留意軍文工團失蹤人員的線索,但是,同志們一次次的失望了。到51年新年,全軍殲滅了上百股土匪,但就是沒有找到肖大姐和小袁她們的蛛絲馬跡。

  新年一過,組織上決定調派我去組建武陵地區公安局,我依依不捨地告別了部隊,將這宗無頭疑案也深深埋在了心底。後來,直到部隊完成剿匪任務撤離湘西,也沒有得到肖大姐她們的確切消息。

  聽留在部隊的老戰友說,在最後殲滅一股以郭子儀為首的大股土匪時,在匪巢裡發現了十幾個被俘的女同志,都已被土匪糟蹋得不成樣子,但裡面卻沒有肖大姐她們五人的絲毫線索。土匪嘍囉兵交代,50年秋天他們曾綁來五名女兵,個個都很漂亮,但沒有一個向他們屈服,結果都被他們糟蹋了,所有的匪徒都輪姦過這幾個女兵,但女兵竟沒有一個求饒哭喊的。後來還刑訊過其中的兩人,聽說還用了新式刑法,打得很重,最後的結果卻沒有人知道。

  由於這股土匪的大小頭目都非常頑固,在剿滅時全部被擊斃,當時參預綁架和刑訊的匪徒竟一個也沒有找到,在匪巢裡也沒有找到任何與她們五人有關的物品,最後只好作出結論:不能肯定肖大姐等五人是被這股土匪擄入匪巢,但即使是也已被匪徒殺害,屍骨無存了。

  ***

  一杯熱茶端到我目前,將我從往事的回憶中拉回來。我一邊點頭致謝,一邊帶著僥倖的心情問:「這胸章您是從哪買來的?」小老闆大概以為我要買,忙搖搖手說:「這是我老爸的紀念品,擺在這裡展覽,不賣的。」立刻一絲希望湧上我的心頭,我忙問:「請問您父親……?」他說:「我老爸每天來店裡值夜,一會就能見到他。」

  我激動得手直發抖,馬上跑出去給酒店打個電話請假,然後回到小店裡坐立不安地等候這個神秘老人的出現。

  果然,天一擦黑就有人來了,聽著鑰匙開門的聲音,我的心忐忑不安起來。

  門開處,進來的是一個瘦小的老人,從容貌看,是個純粹的泰人,我不禁有些意外。小老闆向老人介紹說我對這塊胸章感興趣,說完就回家去了,屋裡剩下了我們兩人。

  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用盡量平靜的口氣問道:「老人家,聽說這胸章是你收藏的?能告訴我是從哪裡得到的嗎?」老人的漢語看來很好,他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著我,沒有答話。我忙解釋說:「我也是戴過這胸章的人,如今在異國他鄉見到,不免好奇……」說著把旅遊團的團徽拿給他看。

  老人死死地盯了我半天,最後歎了一口氣道:「看你不像歹人,這牌牌的來歷,哎……」說著眼色黯然下來,輕輕地搖搖頭。

  老人半天不說話,我也沉默著。良久,他大概看出我若問不出所以然不會離開,才歎口氣道:「哎,我原先不開舖子,早先在一家叫「水晶宮」的妓院當雜役。「水晶宮」是曼谷最大的一家妓院,原先都是泰妹,後來日本、韓國的商人來得多了,老闆又招來一些馬來妹、韓國妹和日本妹。

  大約是62年吧,老闆不知從哪弄來一個中國女子,高挑的個子,漂亮的臉蛋,只是從來不笑,甚至不說話。看得出來,她在來「水晶宮」之前被男人搞的次數太多,身子虧得厲害,臉總是蒼白的顏色。後來我聽人說,她是老闆從緬甸買來的,原是共軍那邊的公妻,不知怎麼落在國軍手裡,在國軍營裡叫當兵的公用了好多年,她房裡還有當公妻時的照片。

  我偷偷到她房裡看了,真貼著兩張大照片,看來那時她還小,水靈極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她穿著一身軍裝,腰裡繫著皮帶,還挎著槍,那叫俏,全曼谷你也找不出這麼漂亮的姑娘。她穿的衣服上就釘著這牌牌。另外一張還是她,還是這身衣服,只是沒系扣子,敞著懷,裡面沒穿什麼,奶子露出大半邊,褲子也吊在胯上,露著肚臍眼,我知道,這是招男人吶,難怪說她是公妻。」

  聽到這裡我的心激烈地跳起來,忍不住打斷老人:「她叫什麼名字?」

  老人搖搖頭回答:「原來叫什麼不知道,在「水晶宮」的名字叫安妮。這姑娘很倔,不哭也不鬧,但從來不給客人好臉,有時還讓客人搞不成,為這個沒少挨打。老闆好像總防著她,只要她沒有接客我們就得進去陪著,客人一出她的房門我們馬上就進去,連她洗身子我們都要在旁邊看著,晚上睡覺都是拿鐵鏈子把她栓起來。

  我當時是個雜役,負責給各房的姑娘端茶倒水,她被男人搞的時候從來不像別的姑娘那樣叫床,只是被搞得太狠的時候才哼幾聲,但那聲音叫人聽的心裡發顫。奇怪的是,客人就喜歡要她,別的姑娘是排隊等客人,她卻是客人排隊等著進她的房。一般的姑娘要是每天能接一個客人就歡天喜地了,她卻每天至少要接三、四個客人,多的時候到七、八個,讓人看著都心疼。後來姑娘們改成坐在玻璃櫥窗裡由客人挑,她可沒有挑客人的福氣,只能一撥一撥不停地接客。

  有一次,三個日本客人要同時進她的房,怎麼勸都不行,最後老闆來了,他們提出加倍付錢,老闆也就同意了。可三個日本人進去後折騰了近一個鐘頭氣沖沖地出來找老闆,不知她使了什麼法子,三個日本人誰也沒搞成。老闆要給他們叫別的姑娘或退錢,可他們就是不幹,一定要安妮,而且一定要三人一齊搞。老闆無奈,叫人拿來鐵鏈,把她捆在床上,讓那三個日本客人搞。我們誰也不忍心進去看,日本人在房裡的狂笑聲和喊叫聲震的玻璃都嗡嗡響。後來日本人又把酬金翻了一番,在她房裡整整折騰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們出來時都是東倒西歪,我們趕緊衝進房裡,安妮已經下不來床了,半條褥子都濕透了,她淚流滿面,卻一聲都沒有吭。從那天起,忽然有許多日本和韓國客人出高價要用鐵鏈子拴住安妮搞她,老闆當然樂不可支,可苦了安妮,經常被搞得直不起腰來。

  後來老闆為招徠客人,竟出了一張海報,畫面上是三張大照片,兩邊是剛才提到的安妮早年那兩張軍裝照,中間是她被鐵鏈栓在床上的裸照,海報上印了四個大大的漢字:「共產公妻」。從那以後,「水晶宮」門庭若市,安妮卻掉進了無邊苦海。

  過了幾年,越戰打的火熱,美國大兵成了這裡的常客。那美國人可不比咱們亞洲人,尤其是黑人,傢伙大得嚇人,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姑娘們都怕接他們,老闆就把安妮交給他們搞,她常被搞得下不了床、走不了路,身子越來越弱,從68年以後她就再沒來過月經。

  我看她無依無靠任人欺凌,實在可憐,就盡可能地照顧她。年長日久,她知我不是壞人,有事也就都托給我。72年我不想在「水晶宮」再幹下去,辭職開了這家小店,臨走時她哭著把這個牌牌交給了我,說是留個紀念。」

  聽到這裡,我心裡明白了七八分,於是問老者:「安妮現在何處?」老者略一遲疑:「她接客一直接到79年,後來實在接不動了,老闆就把她養在「水晶宮」的後面,其實是不想把她攢在櫃上的賣身錢還給她。」我忙問:「能讓我見見她嗎?」老者歎口氣道:「20年了,除了我們幾個老人,她誰也不願見。」

  我靈機一動,從內袋中掏出一枝老派克金筆,這是部隊發的紀念品,上面刻著「平津戰役立功紀念」,記得頒獎時是袁靜筠給首長捧的紀念品。我把金筆遞給老人說:「你把這個給她看,說一個中國來的老人想見見她。」我把房間的電話留給老人就回去酒店了。

  回到酒店,我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清早,團友們都整裝準備前往下一站帕提亞,我找到領隊,告訴他我身體不適,要在曼谷休息幾天。領隊老大不高興,直到我告訴他,曼谷的費用我全部自己出,待他們從帕提亞回來再跟他們一道回廣州,他才悻悻地答應了。

  我下了決心,一定要設法見到安妮!送走團友,我趕緊跑回房間,生怕錯過老人的電話。誰知剛到10點,老人竟親自來到我的房間,把那枝金筆還給我,見我眼露失望,他對我點點頭說:「她願意見你。」

  我激動得心臟病都要發作了,忙問他:「什麼時候去?」他搖搖頭說:「她說她那裡不方便,她來見你,我這就去接她。」我鎮靜下來說:「我在房間裡等你們。」

  我不知道見到她時會發生什麼,因此不敢在大堂裡等,但職業的敏感驅使我跑到酒店旁邊一家小電器行買了一架小采錄機和20盤錄音磁帶。我回到房間,坐立不安地等待著。

  大約11點的時候,敲門聲輕輕地響起,我抑制住激動把門打開,門口站著舊貨店老店東和一個老嫗。完全出乎我所有的想像,那花白的頭髮、佝僂的腰身和刻滿皺紋乾癟的臉,和我記憶中那個亭亭玉立、青春活潑的影子無論如何也重合不起來。

  我客氣地把他們讓進屋,老店東把安妮介紹給我,並扶她在椅子上坐定後就客氣地告辭走了。

  我正不知如何開口,那老嫗定定地看著我,用沙啞的嗓音平靜地說道:「你是郭國吉郭科長,我記得你,49年平津戰役紀念金筆,你那枝的編號是111號。」

  我的頭轟地一下像漲大了無數倍,顫聲問她:「你真是小袁?」她點點頭:「對,袁靜筠。」兩顆淚珠從那像乾涸的枯井一樣的眼眶中流出來。接著她用沙啞的嗓音繼續說:「郭科長,我早就不該繼續活在這世上,但我總覺得冥冥中有人告誡我要堅持下來,把死去的肖大姐、林潔和施婕、小吳她們的遭遇告訴她們的家人,這才對得起她們的在天之靈,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把一切都講給你聽。」

  徵得她的同意,我把她的全部敘述都錄了音,以下就是她敘述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