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兆醒過來的時候,洞裡已不見文瓊妤的蹤影。
他一躍而起,頭一個念頭掠過腦海:「糟糕!文姑……她被人擄走了!」慌忙四顧,卻不見半點凌亂痕跡,洞外濕漉漉的草地上兩行小小足印,行向林間深處,敢情文瓊妤竟是自己走出去的。
劫兆將長劍插入後腰,循跡一路追去,才奔出十餘丈,便聽見潺潺水聲;撥開林葉,一條清溪赫然出現在眼前,蜿蜒著向山下流去。溪畔土地平坦,沿溪俱都是拳頭大小的潔白鵝卵石,無稜無角,光潤可愛。
一人伏在溪邊一顆大圓石上,小手裡死死攢著一根枯長竹竿,濃髮披面,背心劇烈起伏,正是文瓊妤。
劫兆飛掠過去,脫口叫道:「你怎麼了?」聲音急得都尖薄起來。
文瓊妤顫聲道:「衣……衣服!別……別讓漂走啦!」抓著枯竹不放手。就著湍急的水流飛沫中望去,黃油油的竿尖在白花花的激流間載沈載浮,依稀掛著幾疋深淺不一的黃布,有絲有羅。劫兆不及細想,接過竹竿一把甩上岸來,竿上掛的卻是文瓊妤先前穿的黃羅衫子、鵝黃肚兜等,其中還有一條細緻的薄綢長幅,似是女子下身所用的腰巾。
劫兆瞧得一怔,胸口怦怦直跳。順著眼角餘光瞥去,文瓊妤斜靠在石上,閉著美眸嬌喘細細,白貂裘下露出一雙晶瑩圓斂的赤裸玉足,紅彤彤的腳掌心如水晶糖梅一般,說不出的粉嫩可愛。
她氣力用盡,抓著前襟的小手軟軟垂落,貂裘絨襟微敞,露出雪白誘人的深深乳溝。果如劫兆所料,白貂裘下竟是一絲不掛。
劫兆尷尬地彎下身去,從懷裡掏出「藍田玉煉丸」餵入她口中,文瓊妤「嚶」的一聲,緩緩睜開妙目,美麗的小臉上似笑非笑:「瞌……瞌睡貓!捨得醒啦?」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覺瞪大眼睛:「亂跑出來又昏倒的人,有資格教訓別人麼?」
文瓊妤俏臉一紅,低聲道:「把……把衣物拿給我。」
劫兆故意取笑:「你大清早跑出來洗衣,難不成要濕漉漉的穿回去?既然洗了,就得披晾起來。」輕手輕腳將她抱起,放落一處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溪石上,回身將竹竿架在兩樹之間,將串在竿上的衣物一件件拉平晾好,動作放得極緩極慢,手指拈著濕布細細撫摩,從黃衫、肚兜一直到汗巾羅襪。
剎那間,文瓊妤不禁產生錯覺,彷彿他指下觸的不是濕淋淋的貼身衣物,而是她細嫩敏感的肌膚,由胸口、乳尖一直到腿心足踝,光用眼睛看,整個人都酥麻起來,魂兒一飛,羞得別過頭去,嗔怪道:「快……快別胡鬧啦!都……都成什麼樣子?」
玉人含嗔的模樣不可方物,被粼粼水光一映,直如天仙一般。劫兆看得心底一陣怦然,捏著濕衣的雙手垂放下來,定定地瞧著她,一步、一步向她走了過去。
文瓊妤被他灼熱的眼神盯得全身發熱,彷彿要融化似的,胸口「砰砰」劇烈跳動著,週身軟綿綿的半點力氣也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他過來啦!」害怕、無助之中,隱然有一絲難言的昂奮與羞恥,恨不得立時暈死過去。
劫兆走到她身後,將她柔軟的身子環在臂間,滾燙的嘴唇輕輕貼上柔嫩的頸側肌膚。文瓊妤渾身一顫,閉著眼睛「唔」的一聲,帶著鼻音的呻吟又嬌又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摀住小嘴,心想:「我……我怎能對自己的親弟弟,發出這般……這般淫蕩的聲音?我……我到底是怎麼了?」理智不過運作片刻,旋又被男人的細細廝磨弄得低嗚起來,宛若一頭心滿意足的貓。
劫兆把臉埋在她領間,用鼻尖嘴唇描摩著她完美姣好的頸線與鎖骨,整副心神都被肌膚所散發的芳草清香所攫,霎時間連濃烈的情慾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只覺所擁、所嗅無限美好,喃喃道:「你好香……好香……」
文瓊妤不禁一蕩,忽又湧起滿心憐惜,伸手撫摸他的面頰,柔嫩的櫻唇像小鳥般輕輕回啄著,吐著溫熱的芝蘭氣息:「阿兆喜歡姊姊麼?」
劫兆擁緊了她,閉著眼睛享受佳人涼膩的唇觸,低喘:「喜歡!我……好喜歡姊姊!」
「姊姊」兩字一出口,先前的尷尬、矜持彷彿都隨之成空,劫兆回吻著文瓊妤,一邊將她柔軟的嬌軀摟得緊緊的。文瓊妤低吟一聲,仰起姣好的下頷,四片濕熱的嘴唇終於黏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姊姊的嘴唇緩緩離開,柔軟至極的唇瓣微黏著他的唇上凹陷,連分開都顯得無比依戀。儘管悵然若失的感覺如潮水般襲來,劫兆卻捨不得睜開眼,彷彿這樣能使唇上的美妙觸感保留得更久一些,永不忘懷。
半晌兩人一齊張開眼睛,才發現彼此的臉都紅了。
文瓊妤輕咬嘴唇,羞澀一笑:「姊姊的頸子乏啦!親不下去。等會兒……等會兒再讓你親。」
「好。」劫兆一怔,忍不住微笑起來:「姊姊先歇會兒,等一下我再親你。」
「嗯。」文瓊妤嫣然一笑,螓首偎在他肩上。
兩人就在溪畔曬太陽,誰都沒有說話,卻再也自然不過。
劫兆佳人在懷,舒服地躺在大石頭上,忽然心念一動:「姊姊這般好潔,只怕洗衣還不是她第一想做的事。」輕輕將文瓊妤挪開,褪了靴襪,涉到溪淺處;赤腳一碰溪水,猴兒般又叫又跳:「哇!這水好冰!」
文瓊妤瞇著美眸,以手覆額,笑道:「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劫兆嘻嘻一笑:「姊姊想不想洗澡?」
文瓊妤被說中心事,俏臉一紅,輕聲歎息:「我若入得溪裡,只怕撐不過片刻,就算吃盡那瓶「藍田玉煉丸」,也抵擋不了山溪水寒。」劫兆露出詭秘的笑容:「我若能教姊姊洗個舒服暢快的熱水澡,而且想幾時洗便幾時洗,盡如姊姊之意,姊姊如何謝我?」
文瓊妤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蛾眉一挑,似笑非笑:「你想要什麼?」憶起昨夜馬上洞中的旖旎風情,羞恥之餘心兒一陣酥癢,貂袍中赤裸的腿間竟有些溫膩。劫兆與她心有靈犀,邪邪一笑:「我想……我想……」一雙賊眼淨往文瓊妤週身打轉。
「不說,拉倒便了!」文瓊妤又羞又氣,又覺好笑,佯嗔薄怒的模樣分外動人。
「姊姊別生氣,我想同姊姊一塊兒洗澡。」
「想得挺美!」文瓊妤橫他一眼,自己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哈哈大笑,回身往山洞的方向走去,一邊轉頭說:「姊姊且等我片刻,我去尋些物事來佈置。一會兒入水洗浴時,姊姊可不許賴……」話還沒說完,突然一腳踩空,下半身飛快沒入地中!
文瓊妤掩口驚呼,所幸那個陷坑掘得不深,僅至劫兆腰際,坑中也無尖竹刀陣,看來是獵戶挖來補些兔子山羊等小動物之用。劫兆雙腳踩穩,撐著坑緣一躍而起,回見那坑挖成四方形狀,坑底平坦,樂得一擊手掌:「姊姊!你瞧老天爺多疼你,連浴池都替姊姊備好啦!」
文瓊妤拍著心口,蹙眉道:「還胡說八道!來給姊姊瞧瞧,有沒摔傷摔疼了?」
「沒事,沒事!」
劫兆連連搖手,從溪邊撿來大量的扁平溪石,沿著坑底、坑壁將石片砌起。他手腳利落,不過盞茶的工夫,就把陷阱土坑變成了一處砌石方槽,還置入一塊凳形的平頂大石,貼壁放好。
「少時姊姊入浴,可坐在石上歇息。」他一抹額汗,邊向文瓊妤解釋。
文瓊妤睜著一雙妙目,看他拔劍劈開林中枯竹,從溪邊挖了條細窄水渠,埋竹為管。當掘開溪邊最後一段,冰洌清澈的溪水沿竹管引入石槽,不一會兒工夫,五尺立方的槽裡盈滿溪水,如同一隻天然的大浴桶。
劫兆用一片扁石將竹管的源頭堵起來,從山洞中引來火種,在砌石槽附近升起篝火,選了十幾枚拳頭大小的石頭放入火中燒烤。片刻後石頭被烤得發黑滾燙,劫兆以兩段青竹夾起石頭,投入砌石槽,一枚、兩枚、三枚……放不到一半,槽中溪水已冒出騰騰熱氣,宛如溫泉一般。
他把晾衣的長竿架到篝火與砌石槽之間,對文瓊妤笑道:「姊姊快來!乘熱洗浴最是舒服。」閃身躲到衣物之後,繼續烘烤石頭。
文瓊妤見他生火烤石,便已想到此法,暗讚弟弟聰明;見他以濕衣為屏,絲毫不唐突輕佻,更是芳心竊喜:「在他心裡,畢竟還是有我這個姊姊的。」心底卻有一種奇妙的異樣,彷彿被男人捧在手心裡小心呵護,倍覺心動。
她咬了咬嘴唇,紅著臉褪下貂裘,掩著赤裸的胸脯長腿滑進砌石槽,熱水浸入全身毛孔,舒服像是要暈過去似的。
劫兆聽見她「嗯」的一聲低吟,便知姊姊舒服已極,想像她洗浴溫泉的美態,心猿意馬中又覺十分滿足。兩人隔著濕衣,一個默默燒烤石頭,一個掬水輕揉雪肌,半晌之後,才由劫兆打破了沉默。
「姊姊,我們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說話很清亮的人。」衣後熱氣蒸繚,彷彿連她的輕笑也變得朦朧起來,帶著一種懷緬的淡淡氤氳。「那時我才四歲,其實父親的容貌我也記不真切。我娘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年紀還比父親大了幾歲,我娘懷我的時候,據說老夫人大為震怒,將她貶到鄉下待產;一直到我三歲多的時候才把我們母女倆接回香山,也不讓父親多見我。」
「所以……我只記得他的聲音。父親的聲音,像是個開朗天真的大孩子,他逗我玩的時候,自己笑得比誰都開心。」
「老夫人?」劫兆把一枚圓石投入火裡,手上的青竹被灼得竄起輕煙。
「就是我們的祖母,當年說起香山蘼蕪宮的「舞袖流芳」蔚青蘇,魔門十二宗脈裡沒有人不忌憚三分的。魔門女子多英傑,「夜後」蕭雨魄、太陰閣主古玉含還有我師傅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要往前推一輩,就要屬老夫人啦。」
「她還活著麼?」
「還在。父親身故後,老夫人再次接下蘼蕪宮主的大位,忍辱與四大世家周旋,至今還是香山的宗主。」文瓊妤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感的波動。劫兆卻禁不住問道:「武瑤姬送來陰牝珠,也是她的意思?」
文瓊妤淡然道:「陰牝珠的煉製方法,自來是香山蘼蕪宮的不傳之秘。老夫人始終不放棄製造陰牝珠,圖的是恢復蘼蕪宮的基業。我師姊從小被埋入「珠核」,以元陰養珠,所以身子發育的速度只有尋常女子的一半,明明已經二十六歲,身體卻只長到十三歲的程度,還是她天生身體強韌,才能順利誕出陰牝珠。據我所知,其它被挑選出來入核的百餘名女童,沒有一個存活下來的。」
劫兆聽得毛骨悚然,轉念一想:「是了,武瑤姬飽嘗養珠的痛苦,長大成人後只有更加痛恨蘼蕪宮,決計不會受祖母的指揮。二叔對蘼蕪宮友善,阻止其它三大世家的敗類蹂躪香山女子,她便設計讓馮難敵殺了二叔。」香山對他畢竟是太過遙遠稀薄的東西,劫兆想問的是更切身的事。
「姊姊……見過我娘麼?」
「應該見過。在香山大戰之前,我們至少一起在蘼蕪宮待過一年。」談到旁人,文瓊妤的口氣明顯輕快許多:「我見過你娘的畫像,真是個美人,而且眼神烈得很,也難為她在劫震身邊這麼許多年。阿兆,關於你娘,你知道多少?」
劫兆拿著青竹胡亂打火,搖頭道:「她是我娘——就這麼多。」
文瓊妤聽得都心疼起來,柔聲道:「你娘姓雲,閨名叫「引真」,當年是中京第一美人,她與劫震可算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塊長大。劫震對她十分傾心,想來你娘親還在做姑娘的時候,對劫震也是頗有情意的。」
這就奇怪了,劫兆心想。
如果娘是愛著爹……不,是愛著劫震的,那麼,從小瀰漫在蘭香院裡那種相敬如「冰」的氣氛又是怎麼回事?童年時還不覺得,等長大了、懂得男女情事之後,劫兆才突然醒悟:原來橫亙在父母當中的那種冷漠與對抗,絕非是床第間的不和諧,那是發自內心的厭惡與憎恨,彼此無法碰撞出火花,只能不斷累積傷害。
似是感應到他的迷惘,文瓊妤柔聲續道:「他們原本是一對很匹配的璧人,可惜你娘姓「雲」,這個姓氏在中京曾與劫家一樣顯赫,只不過是在前朝。你的外曾祖父雲亭海是宇文王朝的上柱國、鎮軍大將軍,封譙國公,宇文家覆滅後,雲家率領所部轉戰於巨鹿水以北,一部份隨玄皇一系北出幽燕之門,另一部份則投降新興的伏家王朝,被繳械奪兵,成為軟禁在中京裡的無權貴族。」
「你母親雲引真,正是雲家嫡長房所出。她哥哥雲中鳴——也就是你舅舅——十八歲上便率一支百餘人的武裝騎隊斬關北上,前往北俱州投奔九幽寒庭。這件事當時震動朝野,雲家從此遭受嚴密監視,直到你外祖父雲瀚身亡,朝廷對雲家的猜忌都不曾消失。」
接下來的故事就很容易想像了。
身為伏家新政權的左右手,綏平府劫氏絕不可能接受雲家的女子,少年劫震與雲引真被殘酷地拆散了。正當雲引真癡癡等待劫震克服萬難、守諾前來迎娶時,劫震卻娶了門下侍郎的女兒,順利承襲雲陽縣公的爵位,徹底壓倒老宅的反對勢力,並在翌年生下長子劫盛,彷彿向所有人昭示婚姻的美滿幸福。
孤苦無依的雲引真傷心欲絕,悄悄離開了中京這個斷腸之地。
「後來呢?」劫兆問。
「後來你母親在旅行途中遭遇山賊,被我們的父親所救,帶回香山。」文瓊妤娓娓說道:「據說父親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打開你母親的心防,並且不顧老夫人反對,執意娶她為妻。你母親在香山的時候,父親始終以禮相待,盡心盡力的照顧她、疼愛她,直到洞房花燭夜得她首肯,這才佔了她的身子,兩人結為連理。」
「嘖嘖!」劫兆拎著青竹品頭論足:「看不出,我老爹原來還是個多情種。」
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有你這麼說話的麼?過來!讓姊姊好生教訓一下。」
劫兆用削薄的竹篾編成簡陋的籃狀物,盛了七八顆燒熱的石頭,嘻皮笑臉推過衣幕:「來啦、來啦!客人請讓讓。」文瓊妤沒想到他真蹭了過來,低低驚呼一聲,掩胸沒入槽底,水氣蒸騰間只見她露出半截粉頸,長長的濕發握成一束,晶瑩的玉頰紅撲撲的,說不出的嬌艷可愛。
劫兆模樣懶憊無賴,倒也不敢真的靠近窺看,用青竹夾起一枚滾燙的石頭,笑著說:「姊姊往後坐一些,別給燙著了。」文瓊妤掩胸往另一邊挪去,直到粉背靠上砌石壁,腳下踩的石頭頗為溫熱,卻已不怎麼燙人,正是劫兆先前放落的燒石。
劫兆見她退遠,這才小心翼翼將石子沿池緣放入,唯恐燙著了姊姊;放下三四顆又問:「姊姊,這樣會不會太熱了?」文瓊妤微笑搖頭,眼波盈盈,一雙妙目直盯著他。劫兆被她看得心神一蕩,也不知怎麼突然尷尬起來,忍不住抓頭:「我臉上開了花麼?姊姊老看著我。」
文瓊妤笑道:「我現下終於明白,為什麼岳姑娘這般愛你啦。」
劫兆笑道:「那是我的好姊姊才有這般待遇。就憑那個壞脾氣的小娘皮?哼!」
文瓊妤忍俊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劫兆看得有些呆傻,唯恐國色當前,自己難以把持,又推著竹籃石頭爬過衣幕,心頭兀自怦怦狂跳。兩人就這麼隔著衣服,天南地北的聊了開來,劫兆彷彿找到一處前所未有的宣洩口,將心中所有一股腦對她說了,就連與妹妹劫英的私情、夢中老人傳授武藝等俱都和盤托出,全無保留。
「我第一次在照日山莊大廳裡看到劫英望著你的眼神,」文瓊妤搖頭輕歎,幽幽道:「就知道那小姑娘肯定給你害了。她眼裡的情思纏綿,連瞎子都能看出,恐怕劫震心裡也明白得很。劫真陰謀久布,更加不會一無所覺。」
劫兆面上微紅,隨即一陣黯然。
「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幫劫真害我?」
文瓊妤搖頭。「她未必是想害你。如果按照她的劇本走,你現下應該在大理寺的牢裡,不但躲過了劫真劫殺車隊的佈局,也比待在外頭安全。大理寺是姚無義的管轄範圍,這位姚公公麾下頗有高人,劫真要從他手底下滅口,只怕沒這麼容易。我想你妹子未必盡知劫真的盤算,但陷你入罪能在這個敏感時刻,把你和劫真的聯繫完全切斷開來,所以她才願意協助劫真。」
劫兆想起當夜纏綿之後,妹妹對他說過的「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云云,不覺一驚:「照姊姊的說法,倘若我妹子有意助我,萬一教劫真發現了,豈不是……豈不是……」再也說不下去,額間冷汗涔涔。
文瓊妤沉吟片刻,搖頭一笑:「你這個小妹子,想的可比你多得多。我料她必有後著,不會沒有防身之計的。我們出京當日,她便早早進了宮,倘若她在宮裡有人,劫真也莫可奈何。從她把囚你入大理寺視為是保護措施來判斷,在皇宮裡接應她的人或許正是姚無義。」
劫兆聽得茫然,忽有些自暴自棄,慘笑:「這些事太複雜啦!我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文瓊妤柔聲道:「你不想明白究竟,就不需要弄懂這些。只是有人費心害你,也有人費心救你,無論你想報復或報答,都必先費心瞭解才行。你如果真的不想明白,姊姊會保護你的,但教我有一口氣在,決計不讓別人傷害你。」
劫兆聞言一凜。
「姊姊弱不禁風,猶有這份擔當,我連這點小事都想逃避,還談什麼變得更強?
又想保護誰人?」沈靜心思,將文瓊妤所言理過一遍,果然覺得劫英與姚無義隱有牽連——恐怕還不是一般的牽連,否則將自己送往大理寺囚禁一事變量太多,未必是明智之舉。
但,姚無義是當今內廷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連劫震都要小心奉承,劫英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妙齡少女,就算有先皇賜下的郡主名銜,姚無義又圖她什麼?要說兩人私下有什麼聯繫,那真是匪夷所思了。
「劫真對劫府的算計、我師姊的謀劃安排,也都是匪夷所思。」文瓊妤含笑糾正他:「謀略一道,鬚根源於事實證據;從已經發生的結果推導動機,遠比直接猜測動機來得接近事實。你憑空推想姚無義為何聽命於劫英,當然是匪夷所思,但從已知的線索來判斷,似乎事實就是這樣。將來線索更多了,動機自然顯現,眼下的「匪夷所思」不攻自破,你便不覺奇怪了。」
劫兆若有所悟,沉吟道:「姊姊的意思,是只要依據事實來思考,就不會被輕易迷惑?」
文瓊妤拍手讚道:「弟弟好聰明!」
劫兆嘿嘿一笑:「那是老師教得好。秀師座下的「文武雙璧」之一,果然不同凡響。」文瓊妤笑啐:「嘴貧!」
劫兆與她調笑片刻,又陷入沈思。按照姊姊的說法,當年母親嫁與香山之主,那是明媒正娶的好姻緣,是劫震反悔了、心痛了,才有後來的橫刀奪愛?既然如此,又為什麼留下自己這個禍胎?用來威脅母親,還是用來挾制香山蘼蕪宮?
還有劫真與劫英。
三哥……不,是劫真。劫真年紀輕輕,卻能吸收武瑤姬、司空度,甚至失蹤多年的六絕高手「萬勝天君」馮難敵為他所用,必然與他的身世有關。劫英若能恃姚無義為依靠,也必定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劫英在他心裡的形象已變得朦朧難測,不再是他所熟悉、眷愛的那個任性妹妹,只是想起來還會隱隱作痛,所以劫兆盡量避免去想、去猜測。劫英——他是指現在的劫英,而非停留在記憶裡的天真小女孩——比他優秀太多了,她的思路與盤算都不是劫兆所能及的,自慚之外,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遺憾與痛苦。
父親……不,是劫震。那個半生風流、卻為「大日神功」放棄生育能力的男人,究竟收養了什麼人的孩子,又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有著什麼樣的隱忍與圖謀?
但這些都與我沒有關係了,劫兆想。
現在,他唯一的親人只有姊姊,那個花名滿中京的風流劫四爺已經死了——或者該說「從來不曾存在過」——他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與姊姊隱居起來,不再搭理這些煩心的江湖事,或許將來還有機會遇到盈盈……
◇ ◇ ◇
文瓊妤的內衫單薄,不多時便已乾透。劫兆從山洞裡取來大氅,給姊姊抹乾身子頭髮,文瓊妤躲到大石後將衣服穿好,披裘而出,整個人分外精神。劫兆打了一隻兔子,又採了些山果權充午飯,文瓊妤的食量極小,只吃一小片兔腿肉、一枚野桃就飽了,似乎她愛蔬果清水還在肉食之上。
飯後收拾完畢,劫兆在林裡掘了個淺坑將侯盛埋了,撮土為香,暗自祝禱:「侯盛,我從小受你照顧,為你料理後事也是應該。我姊姊不是故意殺你的,要怪,就怪造化弄人,誰都是身不由己。你冥路有知,來世只好做管家,別再做江湖人了。」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削木為碑,仍是刻下「侯盛之墓」四字。
他反覆翻閱那卷錄有「空幻幽明手」的革卷,見記載的手法頗為巧妙,心中燃起一絲希望,按卷中心法試練了大半個時辰,練得全身氣血翻湧、五內欲裂,只差沒嘔出幾升鮮血來,不覺怒起:「他媽的!什麼六絕高人、什麼「血海巨鑄」煉青邪,一樣拿本少爺的見鬼身體沒轍!有本事,寫一部老子能練的武功來瞧瞧!」差點把革卷擲下山去,一想它畢竟是侯盛的遺物,勉強把東西收進懷裡。
回到山洞,見文瓊妤正四下拾綴,玉一般的小手裡握著一束青草,輕輕掃著乾爽的岩石地。她背影極是婀娜,纖腰款擺、長腿苗條,及腰的長髮烏緞也似,末端還掛著些許晶瑩水珠,被搖曳的焰火一映,秀麗難繪難描。
劫兆從身後將她一把抱起,文瓊妤驚呼一聲,轉過小臉,粉嫩的櫻唇隨即被他銜住。她「嚶」的一聲掙扎幾下,漸漸婉轉相就,身子軟綿綿的偎在他懷裡,任他魔手肆虐。
即使隔著厚暖的貂裘,文瓊妤的乳廓還是大得驚人,劫兆奮力張開手掌,也只能握住飽滿沈墜的乳房下緣;輕輕一用力,指腹便掐進一團碩大綿軟的嫩肉裡,深深陷入如酥酪般的滑膩之中,觸感柔若凝脂,卻又滿滿的充盈、包覆著指掌,隱約有一點嫩尖逐漸硬起,滋味妙不可言。
他揉捏兩下,文瓊妤便已禁受不住,無力的小手環住一雙姣美巨乳,身子簌簌發抖,柔嫩的嘴唇卻越發濕熱起來。
劫兆被她熱情的吸吮所迷,只覺她細緻的丁香小舌、甘甜的津唾無一不美,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姊姊;回過神時,兩人已貼面吻得氣息粗重,文瓊妤喘息著掙扎開來,嗔怪道:「光……光天化日的,別……別做這種事!」
她開口如呻吟一般,說不出的嬌媚誘人,劫兆哪裡肯放?低聲湊近:「那今晚便能做了?姊姊可不許賴!」
文瓊妤羞紅粉臉,嬌喘細細:「無……無賴!」
劫兆愛煞了她,柔聲道:「姊!我不止要你做我姊姊,還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們在這裡隱居不出,你給我生幾個孩子,好不好?」文瓊妤渾身一陣,突然怔怔流下淚來。
劫兆心疼已極,摟著她說:「我胡說八道慣了,姊姊莫要當真。你哭得我心都碎啦!」文瓊妤含笑搖頭,兀自流淚。劫兆輕輕替她吮去淚痕,文瓊妤本要別過頭去,卻被劫兆摟得嚴實;劫兆又親又舐,又拿臉頰為她撫去淚跡,兩人廝磨片刻,又吻在一起。
「你是姊姊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要能讓你歡喜,我做你的姊姊也好,做你的妻子也罷,心裡都是千百個願意,決計沒有別的話。」文瓊妤止了哭泣,紅著一雙彎睫美眸,柔聲輕撫他的面頰。「只不過,姊姊天生是個不祥之人,你天庭飽滿、相貌不凡,注定是要做一番事業的,卻不能為我這樣不祥的女子隱於蓬篙,白白埋沒了你的才華。」
劫兆心想:「我有什麼才華?妓院千人斬麼?」正要發話,唇際卻被她柔膩的指尖撫住。文瓊妤低語細細,微帶輕喘,撲面都是芝蘭般的醉人幽香。
「姊姊……會一直陪著你的。在山裡也好,或在別的地方,只要姊姊還有一口氣在,一步也不離開你。就算你娶了岳姑娘為妻,或是你那美麗的劫英妹子,姊姊還是一樣的陪著你,不但做你姊姊,也做你的姬妾,做你的侍女,做你的朋友。這樣……
是不是比做妻子更好?」
她嫣然一笑,彎睫微顫,眼中卻又湧出淚水。
劫兆替她抹去眼淚,憐惜笑道:「姊姊無論說什麼,都是好的。別再哭啦!」
文瓊妤瞇起淚光盈盈的雙眼,笑著打量他片刻,柔聲道:「你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姊姊……姊姊很歡喜。」口吻如夢似幻,罕見地帶有一絲少女般的迷離稚氣。
劫兆笑道:「我有什麼好的?盈盈說我是條好色的癩皮狗。」
文瓊妤噗哧一聲,破涕為笑。兩人坐直了身子,隨口閒聊,劫兆說起埋葬侯盛一事,文瓊妤頗為欷噓,忽又蹙眉:「那匣「刺日黥邪」呢?也一併埋了?」劫兆咂嘴道:「我可不敢動那妖物。昨兒打鬥時彈到石階底下去了,看不見也好,省得妖物作祟,誤傷了人。」
文瓊妤橫他一眼,掩口忍笑:「什麼妖物?胡說八道!「血海巨鑄」煉青邪不但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鑄煉大師,恐怕也是當世機關術的翹楚。我師傅談起此人,都說是「百代無一的奇才」,單論機巧技藝,連解劍天都的盛華顏盛夫子也自承不如。那「刺日黥邪」威力絕大,其中定有了不起的機關。」
劫兆滿腹狐疑,頻頻撓抓後腦。
「姊姊既然想看,我取回來便是。」
文瓊妤反覆叮嚀:「千萬別碰那隻銅環,以免誤觸機關,傷了自己。」劫兆連連點頭,飛奔出洞。那隻銅匣就橫在洞外下方的亂石堆裡,四角金漆略有磨損,余處皆完好如初,連刮痕也不多見。
劫兆拎著皮製的背帶將匣子提起,入手並不如想像沉重,但也不輕就是了,約莫比兩柄尋常形制的青鋼劍略重一些,扣掉銅匣,匣中之物只怕還不到十斤。他心裡直犯嘀咕:「還說不是妖物?裡頭若有機簧樞紐,只怕是竹削紙糊,方得這般輕巧。」
小心翼翼將銅匣捧回洞裡,文瓊妤將匣橫在身前,屈膝斜坐,伸出剝蔥似的纖纖玉指輕輕撫摸,又讓劫兆幫忙翻前翻後,仔細檢查匣上各處零件,半晌才歎道:「這匣造得真是天衣無縫,若不拆解開來,只怕難窺巧妙。」
劫兆拚命搖手:「不妥、不妥!無論匣中是妖物也好,利刃也罷,出匣都是要傷人。那夜破廟裡強光一閃,七八人一齊掉了腦袋,還帶一隻一分而二的大銅鼎,若是貿然將銅匣拆開,我們倆怕連閃都來不及閃。」
文瓊妤曲指輕敲匣身,沉吟不語,似是出了神。劫兆唯恐姊姊執意要拆,靈機一動,忙從懷裡取出那幅「空幻幽明手」的革卷遞去。「姊,這是從侯盛處得來的武功秘卷,記載了「空幻幽明手」的修練法門。」
當夜馮難敵曾說,「刺日黥邪」非煉青邪獨創的「空幻幽明手」不能使用,顯然這部武功與「刺日黥邪」的機關構造息息相關。文瓊妤蛾眉微動,接過革卷展讀;捧得片刻,約莫是手腕酸乏,索性將革卷攤在地上,雙手輕按銅匣,隨著目光的低垂往復不住輕敲。
她專注的神情別有一番魅力,看得劫兆心猿意馬,悄悄摸到玉人身後,出其不意的環住了姊姊的纖腰。文瓊妤驚呼一聲,蹙眉道:「別搗亂!」全副心神又被革捲上的文字圖樣所攫。
劫兆嘻嘻一笑,隨手為她梳理烏濃如瀑的滑順長髮,不時輕拈髮梢湊近鼻端,享受著姊姊醉人的芳草清香。如此秀氣優雅的女子,實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甚至想像過的,便是剔除肉體慾念,光是欣賞她的美姿儀態,已令人心曠神怡,難以瞬目。
他看著嗅著,忍不住笑道:「姊,你彈琴的樣子一定美到極處。世上,怎會有你這般秀雅的人兒?」輕輕啄著她柔膩晶瑩的耳珠。
文瓊妤被吻得回神,酥癢得縮起粉頸,紅著臉笑啐:「油嘴滑舌,非奸即盜!」
劫兆低聲湊近:「女施主真是內行。我偷我姊姊呢!」
兩人笑著打鬧一陣,文瓊妤忽然凜起,忙攔著他的祿山之爪,正色道:「等等!
你剛說了什麼?」劫兆涎著臉,逕去襲她碩大柔軟的酥胸,邪笑:「我說我要偷我姊姊……」
文瓊妤羞不可抑,輕打他手背:「不是這個!上一句。」
劫兆見她認真起來,微斂色心,想了一想,抓著頭沉吟:「我說……我說姊姊彈琴的模樣一定好看。這銅匣與琴匣無甚分別……」一指匣畔平攤的革卷:「這便是琴譜了。我見過不少女子焚香操琴,卻無一能與姊姊相比。」
文瓊妤掩口輕呼,恍然道:「正是如此!」美眸中迸出欣喜的光芒。劫兆當然明白不是自己的甜言蜜語奏功,心念微動,劍眉一挑:「莫非姊姊破解了「刺日黥邪」的秘奧?」文瓊妤微笑搖頭:「還不知道能不能破解,是你的言語,替姊姊指出了一條明路。等回到城鎮村落等人居之地,再來搜集材料,試它一試。」
這話觸動了劫兆的心弦。
隱居於此,有美人清溪相伴,自是無比愜意。但文瓊妤天生體弱,野地裡寢臥不適、飲食粗礪,又只能依靠柴火取暖,更別提替換衣物或滋補湯劑,實非她久居的地方。一旦「藍田玉煉丸」服盡,四下裡救應不靈,些許風寒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姊姊若需其它物事來用,咱們得找個有人的地方,才能採辦。」
「我都說了。」文瓊妤笑道:「你到哪裡,姊姊就到哪裡,一步也不離開。」
劫兆心中一暖,忙將沒吃完的半隻熟兔剔下肉來,以乾淨的草葉包起,又摘了一大兜的野桃,盛上幾支竹筒的清水,留待旅途中果腹。他把銅匣縛在背後,橫抱著文瓊妤,沿著清溪往下遊走,日落時終於看見遠方一抹裊裊炊煙,自林葉間盤繞直上。
越過疏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蔥蔥鬱郁的小丘起伏平緩,夾著一條丈餘寬的黃土小徑,逕上寸草不生,似是經年累月被鞋底、輪轍碾出來的道路。
路旁辟出數畦旱田,田中秧芽新綠,疏疏落落地隨風搖動,卻不知所種何物。田地中央圍起一圈竹籬,隱隱有幾幢屋影,其中有兩扇透光小窗,炊煙正是來自其上。
兩人還未走近,便已聽見犬吠之聲,竹籬裡一陣撲翼喔然,似是雞群騷亂。
「有人在麼?有人在麼?」劫兆連喊幾聲,未聞回應,逕自推門走入。
竹籬裡一頭老黃狗奮力嘶吠,叫得隱有痰音,乾瘦的身子不住搖晃,似將斷氣。
劫兆本想一腳踢開,又怕將牠踢死,腳下微抬,老黃狗仰頭咬住他的褲管,彷彿可以交代了似的,咬著布嗚嗚低喘,終於緩過氣來。
劫兆拖著老狗走到屋前,這房舍不大,茅頂土牆,甚是簡陋。院舍之外,似乎還有零星幾幢小屋散佈,日落後看不真切,依稀見得簷角屋脊的形狀。埕院裡排著十幾個竹掛子,似晾衣架非晾衣架,劫、文二人都不知是什麼。
點著燈的主屋裡一張方桌、兩把長凳,雖然陳舊,卻擦拭得十分光潔,角落還靠置著鐵犁、鋤頭等農具。屋底垂著一方藍布吊簾,簾後傳來「沙沙沙」的炒鍋聲響,透出誘人的油香味。
劫兆將文瓊妤抱入屋內,將她放落在凳上歇息,隨手將食物飲水解下。文瓊妤輕道:「快與屋內主人打聲招呼,莫要驚擾人家。」劫兆點點頭,暗自提高警覺,眼角不敢稍離姊姊,掀起布簾欲入,卻見廚房後門的簾布一放,那人已先走了出去。
他本想追上,一想不對:穿入廚房,前堂的姊姊就在視線外了,敵我未明前,萬萬不能冒險。退出廚房,隨手推開前堂窗?,對文瓊妤笑道:「家主人出了後門,我去後頭打個招呼。」跨出前門繞到屋後,誰知那人將水一潑,轉身又回到廚房。
劫兆貼在前堂與廚房的兩窗之間,只見廚房裡一名中年婦人,藍裙荊釵、長身圓臉,挽起的髮髻歪向一邊,額鬢散散垂下幾絡,遮住了大半臉龐。婦人的大腿豐腴,奶脯臀股有著鄉下婦女慣見的肥碩,身段說不上玲瓏,卻自有一股活力;動作十分敏捷,看不出確切的年紀。
劫兆還想探頭看清楚些,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奇妙的感應,彷彿空氣裡的水分被猛然一搾,週身倏地膠滯起來。他不知道這是修練「雲夢之身」的好處之一,對殺氣、殺意等無形意識特別敏感,猛一回頭,一抹綠影倏地掃向他脖頸!
劫兆急向後仰,上半身跟著勁風繞了大半個圓,終於看清暮色裡站著一名佝僂男子,粗布草鞋,左腋下挾著一桿新削青竹,足有兩丈來長,卻絲毫不顯笨重。
他被竹尖迫得伏高竄低,覷著一處空隙鑽出竹影,發足往前堂奔去。「啪!」一聲破風勁響,一股大力砸落背門,砸得他當場趴倒,無數竹屑碎渣濺上頸背,若非背著「刺日黥邪」,這一下便能打得他口吐鮮血。
劫兆臥在地上動彈不得,胸中似被石塊壘住,支著手臂掙起幾回,卻止不住頭暈眼花、氣血翻湧的感覺,全身力氣使不上來,頭臉摔趴在泥地裡。
廚房裡的婦人聽見雷響似的竹爆聲,趕緊擦手掀簾,陡見前堂裡坐了個天仙下凡似的貂裘美人,不覺一怔,失聲道:「姑娘……姑娘是誰?」
文瓊妤心中著急,故意抿淚:「大娘,您行行好!我弟弟要給人打死啦!」
果然婦人神色一變,快步跨出門坎,對院裡的佝僂男子急喚:「先別傷人!我沒事。這位姑娘不像壞人,問清楚了再說。」那人哼的一聲,嗓音如銹鐵磨砂,十分沈鬱。
他將爆碎的半截青竹一扔,單臂拎著劫兆後領,一把摔過屋檻,一跛一跛的走了進來。昏黃的豆焰劃出一頭斑駁灰髮,腦後隨意紮了個髻子,散落的髮絲垂在深紋縱橫的黝黑面上,猶如裂棗上的灰白菌絲,來的竟是名六旬老漢。
劫兆被摔得眼冒金星,張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抬頭見老漢眇去一目,一條蜈蚣般的焦褐肉疤橫過鼻樑,癟癟的右袖紮在腰後,一臂齊肩而殘。
(死老頭只剩一臂,怎地……怎地有如許氣力?)
他心裡嘀咕,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勁,那一擊彷彿打散了他四肢百骸之力,到這時都沒能恢復過來。
文瓊妤滿面憂急,垂首道:「大娘!我天生體弱,行動不甚利索,勞您將我弟弟扶上桌來,我……我好擔心他。」眼眶一紅,便要垂淚。中年婦人見她文秀柔美、教養極佳,心中頗有好感,連忙招手:「當家的!快把這位公子扶上桌來。你出手也忒重了,打傷了好人怎辦?」
老人一言不發將劫兆拎上凳去,倒了一大碗茶,灌豬餵狗似的往劫兆嘴上一合,涼透的茶水濺濕衣襟,嗆得劫兆劇咳不止。中年婦人一拍他的手背,怨怪道:「別添亂!去後頭燒些熱水,給公子壓壓驚。」老人面無表情,缺了角的茶碗往桌頂一放,掀簾進了廚房。
婦人對文瓊妤歉然道:「姑娘別放心上。我們是鄉下人,不懂什麼禮數。」
文瓊妤斂衽施禮:「大娘說得什麼話來?是我們姊弟唐突,誤闖大叔大娘府上。
要說失禮,才都是我們的錯。」
婦人笑道:「姑娘真有禮貌。附近的人都管我叫李二娘,姑娘叫我二娘便了,不用客氣。不知兩位怎麼稱呼?」言談間,劫兆慢慢坐起身來,胸腹間的積鬱漸散,在桌下悄悄握住姊姊的小手,免得她擔心。
文瓊妤眼角兀自含淚,衝著他嫣然一笑,彷彿梨花帶雨,當真美到了極處。劫兆看得有些怔傻,忽想起李二娘還在一旁,轉頭見她會心一笑,眼中帶著些許曖昧與瞭然,看得劫兆有些尷尬起來。
文瓊妤輕捏一下他的掌心,示意他不要開口,俏臉微紅,低聲道:「我……我姓于,這位是趙家公子,是我姑姑的兒子。」
「原來是姑表姊弟。」李二娘笑道:「我瞧你們的模樣,不像是附近的人,怎地會來到這麼偏僻的鄉下?」文瓊妤粉臉嬌紅,嚅囁道:「我們……我們出來遊玩,與從人走散了。還請二娘收留我們一夜,明日天明就走,不敢再多打擾。」
李二娘愛她斯文有禮,見文瓊妤帶淚含羞,大有「我見猶憐」之感,輕撫她的手背:「姑娘若不嫌我們這裡粗茶淡飯,安心住下不妨。」劫、文二人連連稱謝。
李二娘端出幾碟山蔬,打了一釜糙米飯,四人圍桌而食。劫兆本想探一探老人的底細,誰知老人彷彿聾啞一般,理都不理他,後來還是李二娘打圓場,說當家的不愛說話,附近都管叫「老鐵」。
文瓊妤與她聊得投契,一頓飯吃下來,都是兩個女人的喁喁細語。
飯後收拾妥當,老鐵拿了斧頭到院裡劈柴,李二娘將兩人引到外頭那幢獨立的小屋,屋內收拾潔淨,桌床椅凳一應俱全,還有一座神龕,只是龕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拜的是什麼神。
二娘對劫兆笑道:「趙公子,我們女人家有些體己話要說,請公子先避一避。」
也不顧劫兆錯愕,將他推出屋外,隨手帶上了門。劫兆在飯桌上觀察已久,這李二娘確實是身無武功,仍然不敢遠離,只好坐在門外的柴樁上,豎著耳朵靜聽。
「於姑娘,我們都是女人家,有些話,二娘就直說了。」
「二娘別客氣,我洗耳恭聽。」文瓊妤輕聲道。
「我瞧姑娘與趙公子不像是姊弟,倒像是一對璧人。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呢,卻是溫柔美麗。」李二娘見她害羞起來,心裡又多了幾分把握,微笑道:「你們既然住了二娘家裡,就得同二娘說實話。今晚是要擺一床鋪蓋還是擺兩床,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文瓊妤聽得玉頰飛紅。她倒不是存心作偽,而是一想到今晚要與他同睡一室,甚至同床共枕,面頰便一陣發燒,胸口怦怦直跳。「不瞞二娘,我們……我們其實是偷偷跑出來的。」
「是私奔?」李二娘笑道。
文瓊妤羞怯地點點頭。「我同趙家弟弟從小是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我姑父去世後,他們趙家一落千丈,我爹是個愛面子的,打算毀婚,把我許配給中京一名富家惡少。我弟弟本在金吾衛做軍官,捨了大好前程不要,帶我逃出京來;若教人抓住,那可就不得了啦!」
李二娘歎道:「真是個情種!這世道,像這樣的男子也不多了。那你們有什麼打算?」文瓊妤垂淚道:「我娘死後,家裡便沒人疼我啦!嫁雞隨雞,他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吃什麼苦也不怕。」心弦觸動,益發淚流雨下。
李二娘撫著她的小手,取出一條棉布帕子與她拭淚,嘖嘖搖頭:「你這花朵般的人兒,怎能過苦日子哪?你們且安心住下,有二娘跟你老鐵叔照拂,決計不讓人動你們一根汗毛。我呀,一直想生個女兒,只可惜沒福份;於姑娘若不嫌棄,給二娘做幾年女兒,二娘一般的疼你。」伸手將她摟進懷裡。
文瓊妤流淚嬌喚:「二娘!」柔順相依,任她擁著。
李二娘憐惜地拍著她單薄的背脊,輕哄:「乖!別哭別哭,花一般的人兒,可別哭花了臉。二娘教你一個法子,你夜裡好生與你家郎君親近,讓他好好疼愛你,過個一年半載、生下了娃娃,你阿爹還能不認麼?要添的是男丁,便更加穩當啦!」
「二娘!」文瓊妤羞不可抑,臊紅了秀美絕倫的小臉。
李二娘笑吟吟地抱來了一床棉被,還特地點了對紅燭,映得小屋裡喜洋洋一片。
她將劫兆推進屋裡,笑啐道:「你還磨蹭什麼?快進去呀!」碰的一聲把門關上。院裡只聽見窸窸窣窣一陣,她推著老鐵進了屋裡,一邊壓低聲音叨念:「當家的!快別擾了人家小兩口,進屋去進屋去……」
文瓊妤坐在床邊,美眸裡兀自水汪汪的,頰畔掛著淚痕。
劫兆貼著門板傾聽片刻,直到確定院裡無人後,才將「刺日黥邪」解下,靠在床邊。「你背上還好麼?有無受傷?」文瓊妤見他按了按胸口,不由得關心問。
「還好。」劫兆秉著紅燭來到床邊,也坐了下來:「那個老鐵肯定會武功,而且修為頗不弱。但他老婆卻完全不懂武藝,實在奇怪得很。」
文瓊妤見他坐下,連忙往床裡縮了縮,想起方才與二娘的對話,心兒怦怦跳著,既緊張又害怕,又似乎有一絲興奮與期待,又覺羞恥,情思翩湧如潮,十分複雜而矛盾。
劫兆替她除下繡鞋羅襪,不免捏著她雪白晶瑩的小腳,文瓊妤心中一蕩,忍不住並緊雙腿,悄悄摩擦著一股溫熱滑膩;驀地襟口微涼,劫兆已動手將貂裘打開,一托她的纖腰,把整件袍子解下,披在桌頂。
文瓊妤的一顆芳心都快跳出來了,腦中一片空白:「他要來了!他……他來要我了!」卻見劫兆將棉被攤開,小心替她蓋好,又將貂裘覆在被上,自己卻和衣坐在姊姊身畔,也不褪靴襪,雙手抱著長劍,眼睛盯著門窗。
「你不睡麼?」
「也睡。困了,自然就睡。」劫兆微微一笑:「我沒把握能打贏那個老鐵,他若半夜闖進來,這樣也多幾分勝算。姊姊先睡,我會保護你的。」隨手輕理著她的烏黑髮鬢,指尖溫柔撫觸柔嫩的面頰,眼中愛憐橫溢。
「姊,紅燭要不要吹熄?」
「嗯。」文瓊妤輕唔一聲,也不知是欣慰還是失望。
是夜,劫兆和衣抱劍,努力維持清醒,誰知回過神時,已置身在那片綠蓼白沙的小河洲上,涼風撲面徐來,中人欲醉。「難道……我又睡著了?記得方才……」念頭一起,四周的景物忽然劇烈晃動起來,疊影分形,猶如萬花筒一般。
劫兆強忍著暈眩痛苦,想起老人的叮囑,忙收攝精神、返復空明;「雲夢之身」
的奧妙心訣所至,瀕臨崩潰的夢境又一一收束成形,清風拂起,吹得水波粼粼。劫兆盤膝吐納,抹去額上冷汗,忽聽肩後一陣大笑:「娃兒不錯!你修練『雲夢之身』不過七日,便能將心訣掌握到這般境地,委實不錯!」低頭只見兩條蕃薯般的小腳分跨肩頭,杏黃褲腳、白襪黑鞋,正是主宰夢境的神秘老人。
劫兆大喜道:「前輩!這幾日您到哪兒去啦?可想死我了。」
老人呵呵笑:「你那套騙小娘的花樣,趁早給我收了起來,老人家不吃這套。」
劫兆正要分辯,老人懶得多說,一連搧了他後腦幾下,疼得劫兆哇哇大叫:「前輩!我也就說了一句,犯不著打這麼多下罷?」老人語帶感慨,說得一本正經:「這麼好的後腦勺,我以後恐怕都打不到啦。瞧著瞧著突然有些懷念起來,不知不覺便多打了幾下。」
劫兆驚道:「前輩……前輩要遠行?」
老人笑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我有七日聚首的因緣,七日將屆,我便要走啦!」
劫兆忽然驚慌起來。他身陷重重陰謀,全仗夢中老人施以援手,才能苟延至今;除了姊姊之外,舉目也只有老人堪稱親舊。本想出言相留,忽一轉念:「前輩要走,自有走的理由,我挽留卻是為誰?」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抱拳道:「前輩!我本事低微、身有殘疾,恐有負前輩威名,不敢圖列門牆。只求見前輩一面,教我認清大恩人的面貌。」
老人呵呵一笑,伸手輕撫他的頭頂。
「身形容貌,不過皮相而已,何足道哉!我教你的,不是那麼淺薄的東西。我一生看錯過兩個人,一個身在正道、卻邪欲熏心,一個出魔不染、卻過於天真,我本想教他們攜手合作,讓天下道統歸一,不料他們卻為了一名女子反目,使武林增亂二十餘年,為禍更烈。世人都說我是俗世半仙、智慧高遠,殊不知我所造之孽,猶勝凡愚千倍。」
老人歎息:「道是本心,非是人智運籌。想通這一點,七十年不過雲煙過眼,七天也不算太過短暫,一切毋須強求。」說著撫摩他的發頂,喃喃道:「你是我在此世最後的傳人,是我本心所見,本心所為。汝依天道而行,自有歸處。」
劫兆只覺一道金光穿肩飛過,前方忽然光芒大盛,耀眼的七色流彩之中隱約看見一抹小小身影,負手漸行漸遠,兀自高歌:「百年韶光猶過眼,倏忽蜉蝣幾度生;萬川映月何有月?瓢中飲罷亦為真!」
劫兆正想去追,全身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老人越走越遠,不覺大叫:「前輩!」猛然睜眼,見文瓊妤一雙妙目凝來,柔膩的小手為他輕撫心口,烏緞般的長髮都垂落在他胸前,蕩漾著幽甜的青草香。
「怎麼啦?做惡夢了?」
劫兆撫著額角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一襟濕涼。窗外天色未亮,透欞吹入一陣風寒,他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皎潔的月光灑滿斗室,益發照得文瓊妤白皙的肌膚宛若透明。
「我……我夢見前輩來向我告別。」
他定了定神,將夢裡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文瓊妤認真傾聽,也不插口,她自睡夢中被劫兆的呼喊聲驚醒,不及梳洗更衣,雲鬢微亂,裸著一雙姣美的白皙赤足,口唇邊還粘著幾絡髮絲,美眸微帶朦朧,模樣十分動人。
劫兆說著說著,神智清醒許多,見她貂裘對襟處露出雪白深邃的乳溝,登時勃挺起來,硬得又彎又翹,將襠間高高撐起,怎麼也藏不住。男子晨起,陽物特別雄壯堅硬,連劫兆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趕緊彎下腰來;沉默片刻,才突然說:「姊姊,我想……我猜到前輩的身份了。」
「喔?」文瓊妤明眸一亮,饒富興致。
「無論我如何天資過人,總不能在睡夢之間,憑著雞鴨飛鳥的形象就學會了如此精妙的劍法。使劍,是一門非常精密細瑣的技藝,不是這麼虛的東西,除非……除非我早已學過『幻影劍式』的入門功夫,而且曾經悉心鑽研,印象深刻。」劫兆口裡說著,隨手輕輕比劃:「列缺劍、風雷掌,天城山黃庭觀的掌劍入門。招數雖然完全不同,但其理相通,只是『幻影劍式』更加繁複精微,遠勝這兩路武功。」
「擁有穿梭夢境的神通、看遍百年雲煙過眼的,也只有……黃庭老祖了罷?」
「弟弟好聰明。」文瓊妤淡然一笑,似乎並不意外。
劫兆轉念醒覺:原來她早已看透了,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姊姊是什麼時候知曉的?」
「在中京黃庭觀時,我見觀上雲夢之氣大盛,又見前夜南斗星耀,知有百歲長者辭世;兩相對照,便猜測黃庭老祖已然仙遊,死後英靈不散,於夢中傳授你武藝。後來見你在觀中與法絳春相鬥,步法神妙無比,就明白我所料無差。」
劫兆劍眉一挑:「所以姊姊才讓我出戰奪珠?」
文瓊妤俏臉微紅,笑道:「我想,老祖既不對你言明,自有他的用意,也就不忙著告訴你。常在風是謙謙君子,我料他必不會下手加害;再說了,若不拱你上擂台,大大露臉,你那些個岳姑娘、小妹子,怎能傾倒在劫四爺的颯烈英風之下,個個對你死心塌地的?」
「那我姊姊對我,是不是也死心塌地的?」
文瓊妤大羞,佯嗔啐道:「嘴也忒貧!能當飯吃麼?」
兩人笑鬧一陣,劫兆忽然沉默下來,目光黯淡。
「如此說來,前輩他老人家……是真的辭世啦!」
「傻孩子!」文瓊妤輕拍他的背心,柔聲安慰:「老祖是仙人,與你我不同,既不汲汲於生,死亦何哀?他走得這般瀟灑,你是他的傳人,可不能頹然喪志,令他老人家留有憾恨。」
劫兆心想:「又或者,前輩根本不是黃庭老祖?還是老祖已然成仙,超脫生死界限,長存於天地間?總之,我定要找個機會走一趟天城山,親眼瞧一瞧。」反覆思量間,總不願相信老祖已逝。
文瓊妤輕撫他的背脊,柔聲安慰,只覺他背駝得厲害,仔細一瞧,果見劫兆整個人都佝僂起來,雙膝夾緊,與平日的瀟灑昂藏不同,不禁微訝:「阿兆,你身子不舒服麼?來,讓姊姊瞧瞧。」
劫兆一聽差點跳起來,也不知怎麼突然窘迫得緊,兩手遮摀著下腹,慌忙背轉身子,搖頭道:「沒……沒事!姊姊勿憂,我……我沒事,一下子就好。」文瓊妤何等精明,一聽便覺得有問題,更加不肯放過,白嫩的小手拚命去抓他的手,口裡哄道:
「乖!聽話,讓姊姊瞧瞧怎麼了。身子不適,可要找大夫才行;拖延纏病,那可怎麼了得?」
劫兆的力氣遠大於這個嬌弱的姊姊,正因如此,反倒不敢大力掙扎,唯恐不小心弄痛了她,兩人拉拉扯扯,忽地一停,文瓊妤滑膩的手掌握住了一段又粗又長的火熱硬物,即使隔著幾層襠布,依舊十分燙手。
姊弟倆面面相覷,文瓊妤粉臉「唰」地飛上暈紅,顫聲道:「你……你……怎地硬得這般厲害?疼……疼不疼?」片刻又喃喃道:「這般燙硬,真是……真是嚇死人了……」迷離的口吻宛若呢語,那種無心顯露的柔媚分外誘人,劫兆敏感的尖端被她膩滑微涼的掌心一擠,舒服得輕「唔」的一聲,不覺微微閉眼。
文瓊妤兩頰發燒,忍著羞恥,低聲道:「這樣……舒服些了麼?」劫兆恍惚之中點了點頭,忽覺不妥:「真心愛我的情人,盈盈是一個,妹子……也算一個。但在這世上,我只一個姊姊……只剩這個親人了。」心中隱約有些遲疑,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個「停」字。
文瓊妤的小手套著膨大的肉菇,隔著褲布輕輕掐擠,剝蔥似的纖纖玉指既靈活、又笨拙地揉捻著,指觸如碾玉敷粉,感覺似乎微妙細緻到了極處,舒爽時又如電殛針刺一般,無比激烈。劫兆被她套弄得頻頻挺動腰肢,尖端漸漸泌出一點濕粘,濡濕了褲頭。
「又……又變大了!」文瓊妤掩口驚呼,不覺停下動作:「而且好硬好燙……」
「可是好舒服……」劫兆輕輕按著她的手背,幾近混賴。「姊!好舒服呢……」
文瓊妤羞紅了臉,片刻才輕歎一聲,神情既是無奈,又滿是愛憐:「你啊,真是姊姊命中的小魔星。來!乖乖坐好,姊姊替你弄……弄出來。」她有了當夜馬背上的經驗,已明白男子情動時,非精出不能洩慾。劫兆依言靠牆,坐在床沿,文瓊妤翹起美臀趴臥在榻上,俯首湊近他腿胯之間,雙手輕輕套弄。
她身子苗條修長,肩背十分單薄,即使穿著厚暖的貂裘,也掩不住體態纖細,但臀形卻相當渾圓飽滿,尤其下身並無裘袍遮掩,只露出繃得圓滾滑亮的黃羅薄裳,連股溝、臀瓣、腰後小小的兩窪微陷都看得一清二楚,隱約透出肉色,彷彿纖腰下接了一隻熟透的雪白巨桃,薄皮欲裂,香液欲滴。
劫兆看得臉紅心跳,捨不得移開目光。文瓊妤自然不是刻意挑逗,只是為了手握方便,本能地採取跪姿,正因為無心所致,才顯得格外誘人。
她撫弄片刻,手裡的巨物不僅未見消減,反而益發火熱雄壯,不住在掌中彈動,宛若活物一般;心驚之餘,也不免有些好奇:「那……那物事究竟生得什麼模樣,竟能如此……如此勃昂?男子終日帶著這樣的東西行走坐臥,豈不是……豈不是難過得緊?」強忍羞意,悄悄拉開他的褲頭。褲衩還未褪下,那拘束已久的巨物猛然彈出,文瓊妤避之不及,粉頰被肉菇「啪!」一聲擊中,觸面火燙,拍打的聲響十分淫靡。
劫兆正舒服地瞇上眼睛,忽覺腹間一涼,尖端拍著一團滑膩無比的粉肉,姊姊驚呼一聲,嚇得抬起頭來;睜眼一瞧,赫然發現巨物如毒蛇昂首,正對著花容失色的美人姊姊。
正要起身,小腹卻被文瓊妤按住。美人姊姊羞得連耳根、脖頸都紅了,卻不讓他起來,雙手握住脹成紫紅色的虯怒龍身,輕輕呵氣,低聲道:「別……別動!讓……
讓姊姊來。」翹著右手尾指,將垂落的長髮輕輕勾在耳後,張開潤薄的櫻桃小嘴,慢慢將雞蛋大小的杵端含入口中。
劫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身一點一點沒入她濕潤緊湊的口腔裡,溫暖、柔軟、緊迫……種種感覺紛至沓來。
文瓊妤奮力銜入,無奈檀口太小,只進得大半顆肉菇,便已塞滿;片刻適應了口中龐大的異物感,這才慢慢含吮起來。劫兆出身貴族,從小行過割禮,又勤於沐浴梳洗,鼓脹的杵尖飽滿光滑,十分清潔,入口並不腥臭,只有一絲淡淡溫鹹。
文瓊妤含了一會兒,漸漸習慣他的男子體味,忽有些動情起來,緊並的腿心微微濕潤,心想:「原來書中所畫,一點也沒錯,男子陽具竟是這樣的。」想起經書裡那些交合圖樣,芳心不由一蕩。
她是處子之身,未曾親嘗過男女情事,初時動作還有些笨拙,但劫兆眼見天仙一般的姊姊伏在胯間、細細吞吐,光是那份淫靡香艷,已令他興奮不已,至於姊姊的功夫好壞,那是全不上心。
片刻後,只覺她越含越是滑順,一點如雞舌香的小小肉芽細細摩擦著敏感的肉菇褶裡,由邊緣、下端一直刷上馬眼,力道忽輕忽重,時而像羽毛搔弄,時而又像牙板擦刮,攪拌著溫暖濕潤的香唾,不住上下吮著……等意識到是姊姊的丁香小舌時,劫兆已瀕臨噴發邊緣。
「等……等等!姊……」他可不願意就此完蛋,隱約又有點不甘心:為什麼冰清玉潔、守身如玉的處子姊姊,會有這般高明的舌技!
文瓊妤聞言起身,玉一般的嬌靨紅彤彤的,淘氣地眨了眨眼:「姊姊弄得……舒不舒服?」難掩得意,彷彿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嬌羞、清純、冶艷之中,又混雜了莫可名狀的天真爛漫,美得無以復加。
劫兆誠實地點頭,開口才發現自己竟有些喘。
「舒服死了。姊姊這般厲害,卻是哪裡學來?」
「書裡學來的。你信是不信?」
劫兆當然不信。水月軒門下,也教人看黃書麼?
文瓊妤輕輕握著肉杵,溫柔愛憐地撫弄著,低聲道:「我……我從小病弱,只能待在房裡讀書,不能跑也不能跳,也不能和別的孩子一起玩;萬一受了風寒,便要在生死之間掙扎,很是痛苦。我師傅說,女子無論多麼孱弱,卻有一項老天爺賜與的天賦,不受病體所限,誰也拾奪不走,就算是我這樣的身體,也一樣能承受。」
劫兆聽得心念一動,身子微微發顫——這當然也因為文瓊妤玉指翻飛,圈著火燙的杵身不住挑、捻、勾、掐,彷彿肉柱上嵌著十三條琴弦,一邊往脹紅的尖端呵著濕熱香息之故。
她聰明絕頂,又善於觀察,一旦抓到訣竅,轉眼越來越熟練;更舉一反三,融入撫琴按簫技藝。縱使嬌羞依舊,但隨手為之,漸漸使劫兆難以招架。
「我師傅說,男女的身子,天生就是為了交合而設計的,男除天閹、女除石閉,便以駝瘸瞽啞之殘,也能夠和合陰陽,交媾得歡。水月軒裡收集了許多道書,其中不乏房中雙修秘術的鉅著,我十六歲上便看得熟了,師傅說只要我……我願意,她便為我找來美貌俊朗的健壯少年,一同享受人生至樂。」
劫兆想起那小媚兔瓶兒——或者該說武瑤姬——明明是處子之身,卻有著出神入化的手技,暗暗心驚:「水月軒終究是魔門一脈,行事當真詭秘非常。攬秀軒為黑白兩道所敬,怎地公然教徒弟行淫?」喘著粗氣,涎臉笑道:「秀……秀師忒也開明,給……給我教出這麼個好姊姊……」忽然下身吃痛,不由得大叫一聲。
文瓊妤尖尖的指甲往肉冠根部一掐,嗔道:「不許對我師傅不敬!」
劫兆被她刺得又疼又美,慌忙討饒:「姊……姊姊饒命!我……下回不敢啦!」
文瓊妤「噗哧」一聲,白了他一眼,挑在耳後的髮絲垂下幾絡,遮去些許嗔意,愈顯勾人。
「我師傅畢生守貞,若非是心疼我,決計……決計不會鼓吹我做那種事。她老人家常說人生苦……苦多,若能得片刻歡樂,也是好的,我當時只是不肯。都說情慾情慾,『情』字在先,若無情意,逞了慾念又能怎地?此身縱與旁人不同,我卻不願如此盲從。」
她眼裡閃過一絲落寞,似乎欲言又止,見劫兆投來關懷之色,巧妙地迴避眼神交會,慵懶一笑:「姊姊乏啦!趴著好累人呢!」側身睡下,枕著蓬鬆的秀髮臥在他的鼠蹊之上,小手握住勃昂的巨物,喃喃道:「你這壞東西,偏就這麼精神!趕快出來呀,趕快出來……」套弄一陣,又將尖端含入小嘴中。
她側臥在劫兆腿上,玉體橫陳,本已誘人至極,劫兆享受著她濕熱溫暖的檀口吸啜,畢竟只進得大半顆肉菇,縱使被銜得舒爽無比,卻無甚洩意。
文瓊妤含了片刻,下頷微感酸麻,便將肉菇吐了出來,右手握著火熱的杵身,伸出丁香小舌輕輕舔著,星眸半閉,彷彿品嚐著滋味甜美的冰糖葫蘆。
劫兆看得慾念勃發,肉柱一陣彈動,文瓊妤幾乎把握不住,雙手掐住肉莖根部,忽然發現越靠近囊袋,掐握時的反應愈劇烈,靈機一動,右手食姆二指圈著杵身,以津唾濡濕後,上下緩緩掐擠;左掌輕托陰囊,香舌細細舔弄,將每一處縐褶都翻起舐入,一路從腫脹的杵尖舔到會陰處。
「姊……姊!」劫兆渾沒料到嬌弱的姊姊會突然發起狠來,下腹一陣抽搐,唯恐抬腿撞傷了她,只得緊緊抓住床沿,仰頭吐息。
文瓊妤繼續套弄,張嘴銜住杵尖,用力吸吮。灼熱的巨陽在小嘴裡膨脹著,似要抵入咽喉,她只覺渾身發熱、腦中暈陶陶的,著魔似的不住加重力道,恨不得將美味的肉莖吮入喉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熱呼呼的濃漿在口裡爆發開來,嗆得她螓首仰起,輕咳間將汁液吞嚥大半,剩下的卻從唇邊溢了出來。小手輕輕一抹,指尖牽出一條晶瑩滑潤的粘稠液絲,濡著些許水亮水亮的津唾,被幽藍的月光一照,竟覺無比冶麗。
本想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有些脫力,藕臂勉強撐起汗濕的上半身,沁著汗珠的腴潤胸口分外耀眼。
她生性好潔,心神略一恢復,便將嘴角的白漿抹去,一時卻不知該抹在哪裡,望著指尖瑩潤的漿液發怔,心想:「怎地……與那夜在馬背上的不同?記得那晚的又涼又腥,這……這卻暖和多啦。」不覺輕輕捏勻些個,指腹上的觸感滑膩,彷彿揉的是和了溫熱酒液的蜂蜜。
(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滋味?)
文瓊妤呆呆出神,嬌嫩的喉間只殘留著猛烈噴發的力道,卻想不起方才嚥下的味道;回過神時,已將白皙修長的食指伸至口邊,舌尖微顫著一抿,將一抹漿液捲入唇間。
那是……像魚生一樣的滋味。
似乎還帶著血的、充滿活力的味道,有著海水般的淡鹹,滿溢著活鯉似的腥甜鮮味。
(這就是阿兆的味道。我弟弟……的味道。)
她一點、一點的將指尖上的白漿吮淨,吃得既優雅又陶醉,臉上浮露著幸福的表情,連她自己也渾然不覺。劫兆看得癡了,半晌才想起要阻止,輕輕捉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聲道:「姊!別吃了。髒呢!」
文瓊妤濃睫一顫,緩緩睜眼,卻捨不得放下手,紅著臉將指尖含吮乾淨,柔聲低道:「你的東西,姊姊愛吃。一點……也不髒。」說到後來聲如蚊蚋,一雙妙目卻牢牢盯著劫兆的雙眼,似乎再也移不開。
劫兆捉著她的雙腕,將姊姊壓在牆上,慢慢低頭湊近,灼熱的呼吸都噴在她的鼻尖唇際。「姊,你嘴邊還有呢!我……我幫你清乾淨。」
文瓊妤呼吸急促,碩大的酥胸劇烈起伏,陡然間神智一清,慌忙別過玉靨,顫聲道:「別……別!我的嘴……」那個「髒」字還未出口,小嘴已被劫兆火燙的雙唇堵住。兩人忘情地吻著,四片唇瓣緊緊相貼,劫兆撬開姊姊的貝齒,貪婪吸吮她柔軟的舌尖,研磨著甜美的津液與殘精。
願意為弟弟奉獻一切的姊姊,以及始終覬覦著姊姊的弟弟,身體的結合似乎只是遲早的事。只是兩人都沒有想到,會在這麼個意外夢醒的清晨合而為一。
回過神來,劫兆已將伊人按倒在榻上,文瓊妤的衫裘被一齊剝到肩下,袒露出雪白的胸口,劫兆隔著鵝黃色的薄綢肚兜揉著她碩大柔軟的白皙乳瓜,根本勻不出手來解開頸繩,彷彿那兩團豐腴的乳肉有著無比的吸力,令雙掌深陷其中,溢出指縫的酥滑嫩肉牢牢箝著箕張的手掌,無論怎麼揉捏都掙扎不開。
劫兆拚命揉著,揉得姊姊仰頭喘息起來,嬌弱的身子不住輕顫,綿軟的乳肉間慢慢浮出一粒荳蔻般的突起,越來越硬、越來越堅挺,那極綿與極硬之間的變化不過頃刻須臾,手感卻妙不可言。
他隔著薄薄的黃綢,捻著那有如櫻桃核般、充血劇烈的勃挺乳蒂,似覺連蒂尖四周也跟著變得飽滿堅挺,幾乎能摸出浮突的乳暈形狀。而這小小的乳尖彷彿是箏上最敏感激昂的一條弦,輕輕一撥,都能令身下的美麗胴體倏然繃緊,超越理智、矜持與羞恥,從唇縫裡迸出難以自制的銷魂呻吟。
「親我……阿兆!親我……」文瓊妤哀求著,迷離的喉音如訴如泣。
劫兆卻無法多做停留。他啃吻她修長白皙的粉頸、線條柔媚的鎖骨,吮著她飽滿甜膩的櫻唇,恣意揉搓那雙沁著香汗的大胸脯,掐束著她毫無餘贅的盈握纖腰,還有她那難以言喻的清幽體香……這些,都無法使他多停留片刻。
「我……我要你,姊姊!把腿張開……」他啞著嗓子嚙咬著她,如獸食人:
「……讓我進去!」
下定決心與親身經歷完全是兩回事。儘管情慾勃發,文瓊妤依然羞不可抑,她一手絞緊被單,另一手以發掩面,嗚咽著哀求:「別……別說這種話……啊!好……好丟人!嗚嗚……」
劫兆完全無法控制野火延燒般的慾念,用力拉開姊姊的腰帶、翻起裙裳,將濕透的薄綢褲褪至踝間,一把扯下腰巾,捉住一隻姣美巧致的腳踝穿出褲筒,大大分開;每一下都讓文瓊妤發出「啊」的一聲驚促嬌呼,柔軀一扳,剎那間令人不禁產生「撞擊深處」的錯覺。
姊姊雪白粉嫩的兩腿之間,沾滿了膩潤的汁水,蝶翼般覆上恥丘的美麗纖茸濕成一片,入眼淫靡。她的外陰十分窄小,脹成粉橘色的腴潤陰唇僅比一隻熟棗略大,當中一道晶亮的濕濡蜜裂,微綻著兩片嫩脂,直比新剝的荔枝果肉。
文瓊妤嬌弱地攀著他的脖頸,雙腿順著他的腰身擠入,大大分了開來。
她無助顫抖著,劫兆的狂野撩起她的情慾,粗暴卻深深驚嚇了她;絕頂聰明的女軍師初次束手無策,面對野獸一樣的侵入,只能以雨點般的親吻回應。文瓊妤摟著心愛的弟弟,細薄的粉唇不住啄著他的唇面,從眉毛、鼻尖一直吻到唇瓣,吻得又濕又熱。
劫兆粗暴地攫著她的嫩乳,比例懸殊的巨物抵著她窄小的門戶,毫無轉圜,一點一點的沒入其中。緊致的玉門刮痛了他敏感的尖端,驟爾回神,才發現姊姊全身劇烈顫抖,柔嫩的玉頰貼著他的臉,兩張面孔間揉開一抹濕熱的液體,微感刺痛。
(這是……姊姊的眼淚!)
他忽然清醒,停下腰臀動作,伸臂將她抱了滿懷。
文瓊妤忍著玉門撕裂般的痛楚,輕吻著他的耳垂,轉過一張蒼白含淚的小臉,強笑道:「太好啦!你終於回來了。姊……姊姊的身子只給我弟弟,不給……不給別的男人。」
劫兆又憐又痛,低頭為她吮去淚痕,柔聲道:「都是我不好,教姊姊受苦啦!」
文瓊妤搖了搖頭,低聲問:「全……全進去了麼?我……我好像要裂開來啦!」
劫兆垂目一瞧,脹成紫紅色的肉菇才進了小半截,也不忙著退出,咬著她晶瑩的小耳垂道:「姊姊寬心,我來弄得姊姊美美的。」
文瓊妤羞不可抑,然而下身一動就痛,根本無處可躲。劫兆舐著她的粉頸,忽地咬住頸後繫繩,輕輕一拉,咬著繩頭將肚兜解了開來,靈活的舌頭如蛇竄蟻走,挑開肚兜邊緣游了進去,一路從腴潤的乳下舔到了紅梅般的堅挺乳尖。
濕潤的舌尖繞著小巧的粉色乳暈打圈圈,比銅錢略小一些、粉嫩平滑的紅暈慢慢膨起,勃挺成一座僧帽似的細緻小丘,丘上昂起蓓蕾般的小小櫻桃,口感堅硬飽實,驕傲地翹向天空。
劫兆記得初初撫摸姊姊的乳房時,乳尖之細小柔嫩,宛若煨熟的肉豆蔻,實是平生所御女子中、絕無僅有的體驗;此時之堅之挺,竟也是諸女之冠,甚至連碩大的乳肉也由極綿軟變得硬脹起來,彷彿隨著尖端充血,乳汁漸漸凝成了酥滑彈手的腴潤脂酪。
躺下時攤平的兩團嬌綿巨乳,被舔得慢慢挺起,猶如麵團醒發,轉眼賁成兩座傲人乳峰,粉紅色的峰頂沾滿晶潤的口水,分外淫靡。文瓊妤的反應就跟平地峰起的巨乳一樣驚人:仰著尖細的下頷嗚嗚呻吟,平坦的小腹抽搐得像潮浪一般,嬌軀劇烈顫抖,半閉的星眸裡眼波朦朧,失神地在慾海中載浮載沉。
「啊……好、好奇怪!不……不要!不要了……啊啊啊——」
劫兆絲毫不放,繼續進攻她敏感的雙峰;趁著下身泌潤豐沛之際,雞蛋大小的紫脹杵尖慢慢埋入玉戶,穿破一層薄薄的阻礙,挺進了大半顆龍首,將從未有人到過的濕窄花徑撐得滿滿的。
文瓊妤身子一繃,喘息變得急促而薄,美眸緊閉。劫兆只覺肉柱被漿膩膩的緊裹著,觸感溫粘,不知是愛液或破瓜之血所致,下身持續緩慢、但堅持的挺進著,直到沒入了大半截。
「痛……好痛……」文瓊妤含淚嬌呼,一句話還未說完,唇瓣旋即為劫兆所攫。
劫兆一舉突入後便不再莽進,將她摟個滿懷,細細吻著、撫著,品嚐姊姊美麗的櫻唇與椒乳,動作既狂野又溫柔,吻得美人姊姊呦呦呻吟,玉戶裡汨汨出漿,宛若一頭裸身曲頸的無助小鹿。
文瓊妤在不知不覺間,被剝開了貂裘,敞解羅衫,失去了腰帶的束縛,一雙粉光緻緻的細嫩美腿從兩毛茸茸的雪貂裘中高高舉起,右踝間還纏著被淫水浸透的薄綢褲,逕環著劫兆結實的腰肢,小巧的裸足反扣起來,纖腰挺動,飽滿的恥丘慢慢廝磨著。
一覺疼痛,她便嬌聲低呼,顫抖著停下動作;被劫兆吻得情動,又或乳上快感襲來時,才不自覺地挺動起來。如此反覆幾次,漸漸越磨越是著力,口中香息嬌喘,喃喃道:「好……好麻!弟……這樣……這樣好癢,好……好麻……」劫兆微欲起身,卻被她藕臂摟緊,兩人下體緊密貼合,恥骨重重摩擦,無比舒爽。
女子初夜,最痛的非是破瓜,而是平日細不容一指的幽秘花徑,突然插入龐然巨物,一下撐擠至數倍粗細,如何不痛?劫兆深諳於此,專心撫愛她週身敏感之處,絕不輕舉妄動,待姊姊稍稍適應體內異物,反被燙人的熱度熨得又麻又癢,又是心焦,不覺迎合起來,所用的力道、迎湊的角度,無一不是她最最舒適的本能反應,終於漸入佳境。
他摟住文瓊妤的纖腰,埋首於她傲人的深深乳壑,一邊悄悄將陽物退出些許。文瓊妤微一蹙眉,膩聲嬌喘:「別!好……好疼!好疼……」最後一字餘音未落,已化成羞人的呻吟,原來是劫兆輕咬乳蒂,將一隻白皙碩大的左乳拉成了淫靡的尖筍形。
文瓊妤的乳房異常敏感,這一下擺佈得她欲仙欲死,下身潺潺出水,沿著雪白的大腿蜿蜒流淌,連腿根處如牡丹花般的血漬都被淫水沖淡,帶下一絲絲瀲灩殘紅。她忘情摟著愛郎,越發的想貼緊他的身子,平坦的小腹往上一拱,沾著落紅的巨龍又全根盡沒。
劫兆誘得她挺腰相迎,一連幾次,抽插的幅度越來越大;末了拔出大半,又直挺挺的滑送到底,嬌嫩的膣戶裡委實太過緊湊,「唧」一下擠出一注溫熱汁液,淫靡的聲音清晰可聞。
文瓊妤死死摟著他的脖頸,無法自制的顫抖似乎從身上蔓延至體內,劫兆頓覺杵尖刺入一團嫩肉,原本掐緊的膣管居然還能一縮一放,飛快地轉過幾回。這股奇妙的痙攣就像文瓊妤的人一樣,緊束卻不迫人,能細細品味花徑裡急遽張弛的曼妙滋味,如嬰兒握拳一般,反而更引起噴發的慾望。
花徑裡的抽搐還未歇止,劫兆強忍洩意,持續抽插起來,每一下都結實分明,肉菇下緣退至玉戶口,直卡住那圈細薄肉膜,才又死死抵入花徑深處,刨刮著膣戶裡的每一處飽膩幼嫩,即將噴發的快感不斷累積……
文瓊妤潮紅的小臉上佈滿細密的汗珠,檀口微張,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渾身簌簌顫抖。
「不……不要了……饒……饒了姊姊……」
她死死推著劫兆的胸膛,勉力睜開星眸,眸裡水光激盪,在半暈半醒的失神狀態下垂死掙扎,軟弱無力的向身上的男人投以哀求目光,因高潮而痙攣的敏感胴體卻無法輕易歇止,轉眼又被另一個攀起的高峰所吞噬。
「不……不行!」
劫兆閉著眼睛,一下接著一下的開墾著姊姊的處女花徑,汗水飛下如雨,濡濕了她散在榻上的烏黑長髮。「姊姊……姊姊的身子……說『不要停』!姊……你聽見沒有?」往她凹陷的雪潤腿心深深一插,怒龍直沒入底,搗得嬌嫩幼細的肉壁裡再無一絲空隙,擠出大片淫水。
文瓊妤嬌軀一扳,陡地哀鳴起來,美麗的螓首不住亂搖:「不要!我……我會死掉……弟……啊啊啊啊啊啊——」
劫兆再也無法忍耐,擁著動人的姊姊,腰下大聳大弄,怒龍飛快吞吐蹂躪,插得文瓊妤魂飛魄散,仰頭尖聲呻吟;一輪狂搗下,杵尖忽如融漿炸裂,勢頭之強,連他拚命縮緊的會陰肌肉都痙攣起來,烈火般的大團液塊猛然貫出龍首,一股腦兒全射進了嬌嫩的花心裡。
「啊——!」文瓊妤體質嬌弱,被滾燙的陽精一衝,頓時暈厥過去,膣戶裡兀自掐擠吸啜,抽搐不止。
劫兆射得點滴不剩,直到馬眼深處微感刺痛,猶覺噴薄欲湧,脫力的趴在姊姊柔軟汗濕的大胸脯間;滿足之餘,又復心驚:「秀師說得半點沒錯。男女之事,果然是天造地設,任誰都能品嚐滋味。姊姊這般弱質,竟也能……竟也能如此銷魂。」起身時尾閭發麻,頭暈眼花,便是當日與盈盈徹夜交歡,也不曾如此疲軟。
他將姊姊摟在臂彎裡,拉過被褥同蓋,卻捨不得移開目光,仍是俯在她的嬌軀之上,細細為她梳理濕發,抹去香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文瓊妤嚶的一聲,緩緩睜開美眸,嬌喘輕細,酥胸猶自起伏。
片刻後她的視線終於聚焦,低聲呢喃:「我……好像……好像死了一回。」
劫兆不覺微笑,鼻尖輕磨著她挺翹的小瓊鼻,賊眼一轉:「姊姊若想,我天天都教你死上幾回。」文瓊妤半晌才回過了神,不覺大羞,原本掄起粉拳要打,藕臂卻無力垂下。劫兆眼捷手快,一把接住了小手,輕握著纖纖玉指,恣意撫捏。
「姊!你師傅說的果然有道理,姊姊的身子當真……當真美妙得緊。我平生……
從未如此歡樂盡興。我要姊姊永遠陪伴著我,夜夜都來品嚐姊姊的滋味,一日也不肯放。」
文瓊妤羞得幾欲暈厥,但見他說得鄭重,那是發自肺腑的心疼寶愛、珍視憐惜,出自自己委身的男人口中,不由得心底一甜,胸臆裡暖烘烘的一片,別過頭去,細聲道:「我……我哪有這般好?你……又來欺負姊姊啦!」卻連雪白的粉頸都泛起雲朵般的潮紅,宛若染櫻之雪。
劫兆看得情熱,燙人的嘴唇又貼上她的頸側。
文瓊妤軟軟的嬌呼一聲,才驚覺自己的呻吟竟如此淫蕩,聽得腿間又再度濕潤起來。她身體深處的酸麻、刺癢、燒灼、痙攣還未完全退去,被男子巨物撐搗的那種熱辣痛感還在,嫩膣裡彷彿插著一根又粗又硬的燒火棍……當然,那有如失足墜下萬丈深淵、蟻嚙電殛般的快感也是。
兩人依偎一陣,文瓊妤漸覺下身腫痛難當,劫兆小心退了出來,大量攪稀的白漿混著血絲,淌出狼籍不堪的紅糜玉戶,流得一榻都是,濡得被褥上的片片落紅渲染開來,恰如一幅淡墨明彩的冬日紅梅圖。
他取來巾帕溫水,擁美入懷,為姊姊細細清理。
文瓊妤下身赤裸,被擺成了玉腿屈分的淫靡姿態,任他撫拭私處,當真是羞慚欲死,苦於全身脫力難禁,只由得那小色魔、小冤家擺佈,羞恥中卻隱約有種莫名的淫冶興奮,一時酥胸起伏,芳心可可。
劫兆見她望著榻上的淫艷穢跡出神,笑道:「都怪我不好,只顧自己盡興,在姊姊身裡射了這麼許多。下回……今晚我仔細些,一定拔出來再射。」
文瓊妤俏臉一紅,咬唇輕打他的手背:「誰說我今晚要同你……小無賴!」凝眸側首,巧笑裡帶著一種青燈古映般的落寞神氣:「就算你再怎麼疼愛姊姊,我……我也不能懷上你的孩子。西境殘神殿的歿首『閻城判死』計無生,解劍天都之主『千載餘情』盛華顏,這兩位當今邪正兩道最好的神醫都為我號過脈,說我天生體質陰寒,永遠無法生育。」
劫兆一楞,隨即笑開,貼面摟著她一陣廝磨:「這些郎中說的能信麼?中京有個姓黃的員外郎,家大業大,也說生不出子嗣,奔走了四十餘年,求子都求出名兒啦,誰知六十歲上竟一舉得子,姊姊猜是怎麼著?」
文瓊妤淡然一笑,意興闌珊:「怎麼著?」
「我也不知道怎麼著。」劫兆一本正經:「只不過咱們天天做、夜夜做,屋裡也做、屋外也做,洗澡的時候做,吃飯的時候做,躺著做趴著做……做足四十年,說不定也能生出這麼一個半個。」
文瓊妤噗哧一聲,紅雲染面:「你這麼愛做,找頭母豬做去!」
「那可不成。」劫兆苦著臉:「我姊姊是最最美麗的啦!要不給做,上哪兒再找一頭?」
文瓊妤大嗔道:「好啊,你繞彎罵我是母豬!」一掃陰霾,依偎在他懷裡嘻笑打鬧。她畢竟體弱,多受破瓜之苦,連番高潮後濃倦襲來,嬉鬧得累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劫兆唯恐擾她酣夢,一動也不敢動,擁著她靜靜欣賞姊姊嬌美的睡顏,直聽到輕鼾平穩,這才將伊人輕輕放落榻上,勻被裹住她完美無瑕的赤裸嬌軀。
忽聽文瓊妤嚶的一聲,低聲道:「阿兆,我不要四十年……」粘著髮絲的玉靨泛起紅暈,似想起什麼羞恥之事,微縮著粉頸,喃喃說著:「那……那樣的日子,只要三年,姊姊便心滿意足了。只要三年就好……」一翻身,濃髮披落肩頭,月光下只餘一抹圓潤如水的動人曲線,恍如夢生。
劫兆情思起伏,腦海中半點睡意也無,在室內靜坐片刻,逕自踱出屋外。
此地十分荒僻,當此月沉日隱、萬物猶睡之際,空氣最是清新。劫兆得遂心願,佔了姊姊絕美的身子,適才的肉體歡愉就不消說了,想到日後定要讓她幸福快樂,一時間躊躇滿志,肩背一挺,似乎什麼難關都能克服,就連失去夢中老人指引的倉皇無助,突然都變得淡薄許多。
正要轉身推門,尾閭處一陣酸麻,才想起剛剛真是太過放縱了。這種甜美的酸疲光靠睡眠不易恢復,劫兆深吸一口氣,凝神調息,在小屋前的空地上拉開拳架,緩緩打起黃庭一脈最基礎的入門功夫「猱猿引」來。
這路拳法用於開筋活絡,十分有效,經常被天城弟子拿來鍛練腰腿勁力。練到精熟處,只見施用者雙臂連出,臨空飛快交握,猶如猿猴攀枝一般,腰腹絞扭勁彈,下盤大步飛躍,充滿野澗奔猿般的矯健力感,打起來十分好看,套路卻不適於實戰。
在天城山,俗道弟子們常拿這路「猱猿引」來展現自身的拳腳修為,畢竟風雷掌等必須發勁及物,才見高下,總不能老斷樹破牆、甚至傷筋挫骨的,徒然招惹師長責罵。這群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便拿「猱猿引」賭賽,比在一趟拳中誰躍得快攀得高,也有比拳路打完一圈時,誰刮起的塵沙落葉最多最遠……總之比身手、拚力道,強大敏捷者勝。
這種比賽劫軍是常勝軍,劫真在山上時雖功夫不到,但勝在身手矯捷,怎麼打都好看。
劫兆就不行了。他內力淺薄,有跟沒有一樣,既跑不快也跳不高;在他來說,這套「猱猿引」就單純是熱身運動,拉筋轉體自然越慢越好,身子舒展得不夠確實,肌肉不夠鬆弛柔軟,滿場跑得猴兒也似有個屁用?
劫兆緩緩畫圓、緩緩轉動,雙手如攀實物,交替著昂向虛空;哪裡酸軟,哪裡便著力運使,做得更慢更沉,漸漸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地,腦中無思無想,又隱然與「雲夢之身」的心訣相契合。也不知打了多久,只覺週身彷彿浸在暖洋洋的溫水裡,熨人的烘暖氣息由全身毛孔溢散出去,凝在肌膚上頭分許處,舉手投足都像攪動溫泉一般,熱氣流蕩,內外慢慢趨於一致。
睜開眼睛,只見東方隱露暉芒,精神一振,信步往前屋走去。昨夜見埕院裡散置的那些個木竹架子,此刻都披滿了白雪也似的長幅緞子,被初升的朝陽一映,當真是皓然耀眼。
絲綢在中京都是價值不菲的奢侈品,更遑論是純淨潔白的上品雪練絲,這窮鄉僻壤的小小農家,怎能在一夜之間生出這許多?劫兆快步掠去,才發現架上之物非是布匹,俯身一抄,潔白滑潤的緞面應手散開,綾羅的織線絲絲滑落,束束分明。
「這是……」他無比訝異,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睛:「……面!這是麵條!」
只比絲線略粗、每根細度都幾乎一樣的雪白生面,一掛一掛的平攤在架上。
劫兆忍不住輕輕捻著,只覺指間的麵條十分幼細,一捏之下卻不斷絕;乍聞也沒什麼氣味,多搓揉幾下,便能嗅出濃濃的面香,隨著指腹的溫熱飄散開來。他出身富貴,山珍海味吃得慣了,對麵條沒甚印象,全然說不上好不好吃,此際一聞,不禁勾起饞思,腹中骨碌作響。
身後忽響起一把磨銹般的嘶啞嗓音:「捏斷一條,整架你就得買下。」劫兆差點跳起來,回見老鐵扛了根扁擔,一跛一跛的駝了過來,黃濁目裡精光隱現,襯著斑駁灰髮下的焦疤爛眼,簡直就像天亮前趕著鑽回幽暗城闕的半腐屍。
「大……大叔!」劫兆定了定神,強笑道:「這麵條……是您做的?」
老鐵置若罔聞,逕自從他身畔走過,直到向陽面最裡側的木架前,斜肩放落扁擔竹筐,單手熟練地將架上的白面一撈一攏,抄成團狀入筐;隨手在麵條團上灑了些白麵粉,又壘上第二團面。
劫兆被晾在一旁,討了個沒趣,半天也瞧不出什麼門道,只見老鐵一路熟練地收將過來,沒準便要收到自家頭上,摸摸鼻子往前屋走去。忽見另一側的一幢小小磚屋裡亮著燈光,推門而入,誰知屋裡白霧瀰漫,隱約有一人在木台後忙活,頭裹藍巾、腰繫布裙,圓圓的臉蛋浮起兩團嫣紅,前襟濕了大半,正是老鐵之妻李二娘。
二娘一抹額汗,衝他頷首招呼:「公子起得忒早!昨晚睡得可好?」抿嘴一笑,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劫兆抓耳撓腮,被笑得老大不自在:「托……托二娘的福。」
趕緊轉開話題:「老鐵叔真是好工夫,做得這許多面。」
李二娘笑道:「公子餓了罷?如不嫌棄,還請嘗一嘗我們自家做的麵條。」手在裙兜上抹了幾抹,端來一小碗熱騰騰的白湯麵,細白的面上擱著些許燙熟拌油的鮮綠山蔬,還有一小撮切碎的油浸香蔥。
劫兆嗅著蔥油香氣,腹中立時蛙鳴大作,面上一紅,接過碗筷:「那我就不客氣啦。」竹筷輕輕攪散,蔥香、油香裡隱約透著面香,卻又與方才在埕上所聞的生面不同,諸般氣味被清湯熱氣一蒸,聞起來卻層次井然。
他自小錦衣美食,舌辨極是刁鑽,筷尖挑起兩根麵條一送,咬斷時陡一彈牙,便覺奇異;誰知咬斷的半截麵條還不及全吸入口,末端突然彈捲起來,幾滴熱湯濺上下頷。「如此細的麵條,怎地有這般彈性!」劫兆心頭一凜,忽覺這碗麵的異處卻不僅於此,舉箸又嘗幾口,閉目細辨滋味。
「公子覺得如何?」李二娘笑問。
「這面好厲害。明明在熱湯裡無處不在,卻不搶蔬菜油蔥的味道,面香分明,把油、菜的滋味都融合在一起,湯雖是清湯,卻有一種既單純又豐富之感。」劫兆睜開眼睛,長長吐了口氣:「這面當真是好厲害,好厲害。」
李二娘眼睛一亮,不禁豎起大拇指,益發笑得燦爛。
「公子真是懂門道!我做面二十幾年,聽慣人家誇這面細、誇這面香,誇這面彈人口牙,能注意到湯麵融合一體的,公子居然是頭一個。」她笑著說:「我爹當年傳我技藝時曾說,製麵雖是鄉下人的小玩意,卻跟天生萬物的道理一樣,禾苗不求最高最大,風雨一多反成了禍害,說到了底,都是求一個『和』字。」
劫兆聽得一凜,似乎有什麼被觸動了,卻又稍縱即逝,轉念不禁脫口:「這面是二娘制的?」李二娘撂了撂發,呵呵笑道:「我這是家傳技藝,傳女不傳婿,我當家的可不會。」
那掛滿一大埕的雪白麵條,怕沒有幾十斤的面,李二娘雖是典型的農家婦女,不比文瓊妤這般纖纖弱質的千金大小姐,但要一個人揉完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麵團,無論如何都是難以想像的。老鐵雖只一條手臂,以他驚人的神力,反倒還可信一些。
她看出劫兆的疑惑,笑道:「公子不信,要不瞧一瞧?」
劫兆口上不好爭強,只笑道:「二娘神技,自是要開開眼界的。」
李二娘將灑滿麵粉的木台勻了一勻,從甕裡取出個渾圓飽滿、約莫甜瓜大小的白胖麵團,一邊揉一邊說:「這種掛面不能發,揉勻之後甩拉開來,再對折、再甩,反覆做到麵條數足夠為止。說難不難,說易也不甚容易。」將麵團甩將起來,雙手幾次開合,掌間白面已被拉成十幾根拇指粗細的長條狀,動作十分利落。
拉得片刻,只見面越來越細、條數越來越多,李二娘手腳不停,轉瞬間拉了百餘合,忽把拉細的麵條往牆上一套,繼續左穿右繞的拉細延長,麵條在牆上掛成一個雙環形,並不掉落;仔細一瞧,原來牆上開有二孔,並插著兩根杯口粗的圓木棍。
整束麵條穿上木棍後,原本對折的路數瞬間變成四折,二娘取下、套上的動作之快,幾乎不見麵條離棍,只在木棍周圍圈繞。劫兆看得目不轉睛,卻聽二娘「呼」的一聲吐氣停手,以手背輕拭額鬢,笑道:「大功告成啦。」雙手將木棍抽出圓孔,往身畔木架一掛,便與埕上所曬相同,一大片平攤的麵條細如織繡,雪白可愛。
劫兆佩服不已,忽然起了玩心,不禁躍躍欲試:「二娘!能否讓我試一試?」
二娘聞言一怔,掩口笑道:「哎喲!這是苦力活兒,會弄髒衣裳的,公子還是別試的罷?」劫兆一徑請求。李二娘拗不過,只得又為他取水和面,揉了個白生生的糰子。
劫兆一試之下,自是灰頭土臉,輕輕一抖便將麵團甩得雞飛狗跳,滿屋子亂跑;狼狽之餘,忍不住大歎:「這玩意兒也太難辦了!怎地力氣越大,越是難甩?」折騰片刻,只出得一身臭汗,別說是麵條,就連原本的麵團都已不成形。
他累得攤在地上,望著架上的麵條搖頭:「你這麵條到底拉了幾根?怎能……怎能如此細潤齊整?」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懷疑李二娘是哪個隱姓埋名的絕頂高手,其技簡直比隔空斃命的「天君刀」還令人歎為觀止——雖然連瞎子都能看出她毫無內力,完全不懂武功。
李二娘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一邊笑道:「一個三斤的生麵團,須得拉出八百根麵條。我爹爹昔年能拉千餘根,只是拉多了面質軟細,煮起來沒滋味;拉少了面質又粗,吃著都是面味,八百根恰到好處。這面有個名目,就叫做『八百握』。」
「八百根!」劫兆瞠目結舌:
「這……卻又如何能夠?難不成是力氣越小,才越能甩得出來?」
「那可不行。製麵須用全力,否則面質無勁,吃起來就不彈牙啦!公子力氣比我大,只是都用在了空處。要想拉出麵條,只有兩字訣竅。」
「哪兩字?」劫兆聞言一凜。
李二娘低頭抹淨了地上的爛糊面跡,搓洗抹布,不經意地笑著。
「『巧勁』。」
「巧勁?」劫兆聞言一凜,像有什麼東西掠過心尖,卻又捉摸不住,不禁蹙眉。
李二娘低頭清理,兀自笑說:「是啊!力氣須用在點子上,可不是越大越好。倘若勁用得巧,一天要拉上幾十斤的面子,我一個婦道人家儘夠了,原用不上彪形大漢的。」
劫兆聽得有些怔傻,回神李二娘已將製麵房收拾妥貼,下了一小碗清湯麵,擱上筷子,送到他手裡:「喏,給你媳婦兒嘗嘗。」說著曖昧一笑,把劫兆推了出去。劫兆捧著碗跨出房門,突然回頭:「二娘!明天……明天早上做面的時候,我還能來瞧麼?」
李二娘微微一怔,笑道:「公子若不嫌粗活骯髒,且來不妨。」
劫兆點了點頭,端面徑往小屋行去。門扉推開,便聞到一股酸酸甜甜的熟果香,那是文瓊妤的體香混合了汗水、愛液與白漿而成,被升高的體溫蒸得融融洩洩,嗅得劫兆心中一蕩,將面擱在桌上,隨意坐落榻緣。
眼見隆起一抹潤滑曲線的錦被微微一動,便知被中的玉人已醒,劫兆湊近那披散在被外的烏黑濃髮,嘴唇輕輕觸著發頂渦處,低聲喚道:「好姊姊、好姊姊……」
嗓音磁酥酥的一顫,文瓊妤癢得縮起頸子,「咯」的一聲嬌笑出來,紅撲撲的如雪玉靨鑽出被緣,嗔道:「大清早的,又耍花樣!你……」話沒說完,兩片櫻唇已被劫兆的雙唇堵住。
文瓊妤被吻得心魂欲醉,劫兆隔被擁住她美好的胴體,雙手自香肩順下,一路撫過美背翹臀;文瓊妤趴臥在被窩裡,仰著姣好的粉頸回吻著,嬌軀不住輕顫。
兩人深吻片刻,方才分開。文瓊妤羞紅粉臉,輕聲埋怨:「還沒梳洗呢!也不怕髒。」
劫兆用鼻尖擦滑著姊姊柔嫩的面頰,笑道:「我姊姊啊,無論什麼時候吃起來都是甜的,比糖膏果蜜還香。姑娘若不信,我分你一些嘗嘗。」又去銜她的唇片,一隻魔手卻滑入被裡,逕抓姊姊柔軟驕人的大酥胸。胯間龍根早已硬得發燙,隔著厚厚的錦被嵌入她彈滑的腿股之間,彷彿一支燒紅的粗大烙鐵,微抵著一處濕軟嬌綿。
文瓊妤被頂得輕聲呼痛,蹙起蛾眉。劫兆趕緊支起身,柔聲細問:「怎麼啦?」
文瓊妤眼底隱有淚花打轉,顫聲道:「那兒……那兒疼得緊,好……好像火燒一般。」
劫兆不敢再亂來,摟著她輕輕翻過,誰知一動姊姊就喊疼,咬牙抿淚,模樣分外惹憐。他掀起被角,文瓊妤又羞又急,驚呼:「別……別!你……你做什麼?」
清晨歡好過後,她累得睡倒在弟弟懷裡,被中自是一絲不掛。此時想屈腿掩住私處,無奈一動就痛,兩條晶瑩的玉腿被弟弟分了開來,只覺劫兆灼熱的噴息全噴在敏感嬌嫩的花瓣上,原本熱辣辣的疼痛間,溫、麻、刺、癢等感覺紛至沓來,也說不出是苦是樂,本能地仰頭掩口,硬生生摀住了一聲銷魂忘我的嬌膩呻吟。
劫兆小心將她的玉腿分開,但見窄小的玉戶粘閉,只露出兩小瓣鮮魚薄片般的晶瑩酥脂,便是雙腿大開,小小的蜜縫也不見綻開分許,直如處女,但整個熟棗似的細小外陰卻腫成小桃一般,雪肌繃得又圓又脹,隱隱透出嬌紅。
原來她身子嬌嫩,破瓜之苦倍於常人,只是昨夜情動已極,又得劫兆悉心求歡,交合竟不覺苦楚;恣意抽插的結果,玉門紅腫得十分厲害。睡過小半夜後,腫裂處一徑充血,終於疼痛起來,一碰便如針刺火灼,自然難受。
劫兆碰又碰不得,靈機一動,伸舌為她細細舔舐。
文瓊妤「啊」的一聲,雙手絞緊床單,纖腰拱起,被舔得不住輕顫,灼痛處被唾沫一沾,似覺清涼快美;舌尖靈活輕柔,舔過的地方便如羽根搔拂一般,又癢又是舒爽。不消片刻,便已汨汨出水,透明的稀薄愛液一路由會陰處淌下股溝,多如泉眼湧漿。
劫兆強忍慾望,溫柔地替姊姊舔舐,只想替她消解痛苦,忽聽文瓊妤嗚嗚幾聲,銜著玉指不住搖頭;細聽之下,才知她正叫喚自己。他爬上前去,冷不防被姊姊摟住脖頸,文瓊妤將火紅的小臉藏在他頸窩裡,閉著眼睛羞道:「阿兆!我……姊姊……
姊姊想要……」
劫兆聽得熱血上湧,兀自苦忍,低聲道:「姊!弄疼了你怎麼辦?乖乖歇著,等好些了,我天天都要你。」文瓊妤摟著他的頸子羞澀搖頭,小巧的秀額被汗浸透,火熱得像炙炭一樣,罕有地使起性子:「我……我不管,現在……現在就要!姊姊要阿兆,你……你來!來……來插姊姊!」
劫兆腦中轟的一響,再也無法忍耐,鑽入被中、扯下褲頭,熊腰擠得她雪白修長的玉腿分跨開來,勃昂的紫紅怒龍沒入玉門,「唧」的一聲長驅直入,擠出一注晶瑩滑亮的淫水!
文瓊妤仰頭呻吟,只覺嬌膣裡又痛又美,一瞬間被塞得滿滿的,幾乎暈厥過去。
劫兆卻彷彿插入一隻濕熱無比的窄小雞腸中,明明被箍得像要折斷一般,膣內的淫水卻源源不絕,滑順得難以言喻,他本能地挺腰抽插、大聳大入,轉眼連抽百餘記,抽得膣裡唧唧有聲。
文瓊妤被插得死去活來,身子裡那逼瘋人的快美如潮浪湧至,破瓜處早已麻到不知疼痛,膣戶深處卻被凶狠進出的杵尖插得痙攣起來,呻吟聲斷續若死,嬌喘著呢喃道:「好……好深!阿兆……插得好……好深!」
劫兆雙手箍住她的纖腰,將美背微微提起,下身用力撞擊著,毫不憐香惜玉。文瓊妤雙手死命抓著床頭的竹枝,螓首亂搖,一雙又白又軟的碩大巨乳略微攤平,被撞得不住甩動,向外劃著兩個巨大的同心圓;挺翹的嫩紅乳尖,也隨著洶湧的乳浪劇烈起伏,一波波向前晃蕩著,令人血脈賁張。
「要……要壞掉了!姊姊……要壞掉了!啊啊啊──」她的叫聲十分清純,緊閉的雙眼難掩羞澀,身體卻淫靡得令人難以置信,彷彿一經開發,骨子裡的酥媚動人全都一股腦兒湧現,再也無法自制。
劫兆彷彿受到姊姊的柔媚之體牽引,一點也不留力,將她兩隻白膩的裸足架在肩上,壓得她雙膝屈起,抵緊雪白綿軟的巨乳,玉杵上帶著血絲大進大出,插得更深更狠。文瓊妤再也叫喊不出,閉著美眸仰頭張口,嬌軀不停扭動,偶爾迸出幾聲尖亢哀鳴,張開的檀口邊淌下香涎。
比起清晨的深情歡好,這是一場貼肉相搏的抵死纏綿,沒有前戲、不顧後果,兩個人毫無保留,一轉眼便到了懸崖邊的緊要關頭,隨時都將失足跌落。
忽然屋外傳來一聲喊:「趙公子──於姑娘──」聲音慢慢向小屋行來,卻是李二娘。
劫兆陡然一驚,便要起身:「不……不好!姊……我們快穿衣裳!」文瓊妤卻死死摟著他,嬌軀痙攣起來,咬著他的耳朵劇烈喘息:「不……不要!姊姊……姊姊快來了!再……再一會兒……啊啊啊……」
劫兆的杵尖略感麻木,但想挺動、抽插、甚至破壞蹂躪的慾望卻絲毫未減,雙手撐在姊姊的巨乳兩側,緊緊掖著她豐潤白膩的乳腋,以膝蓋為支點用力挺聳,竹製的床榻被搖得吱吱作響,似將崩塌!
文瓊妤修長的玉腿勾著他繃緊的臀股,不住輕顫,柔膩的觸感滑過汗水淋漓的肌膚,終於將他最深層的慾望勾引出來──劫兆腰脊一麻,滾燙的濃漿驟然爆發,馬眼中似有粒粒小珠混著漿液一齊噴出,射得嬌艷的姊姊一陣抽搐,嗚咽著接受了心愛弟弟的全部精華。劫兆有些脫力,卻聽腳步聲已在門前,趕緊拔出陽物,尚未消軟的肉菇卡著玉門的圈膜一拔,扯得文瓊妤身子微顫,膣戶裡一陣痙攣,卜卜吐出白漿。
劫兆匆匆將衣褲復原,聽得門上叩叩幾聲,李二娘在門外喚道:「公子,姑娘吃飽了沒?還要不要再添些?」劫兆趕緊揚聲道:「不……不用,一碗便夠了。」
李二娘道:「吃飽就好。我進來收碗啦!」
劫兆急道:「別……二娘別忙!我姊姊……在更衣呢!」
李二娘「哦」了一聲,笑著說:「那好,我待會兒再來。」腳步聲漸漸去遠。
劫兆鬆了一口氣,打水為姊姊拭淨下身,但見玉戶裡外紅腫更甚,兩片肉唇微微開綻,帶著絲絲殷紅,便如一朵燦爛動人的嚼紅牡丹,既是心疼,又覺淫靡可愛,不禁一陣砰然。
文瓊妤閉著眼睛死死吐氣,一對綿軟的雪白奶脯劇烈起伏,乳尖輕顫,身子不住痙攣發抖,顯然還未從高潮中平復過來。
劫兆輕手輕腳為她穿好肚兜、套上下裳,拂開額前汗濕的亂髮,又繫上她幾不離身的掐銀額煉,文瓊妤這才睜開美眸,目光還有些渙散;身子一撐不起,蛾眉微蹙,幽幽地吐了口氣,喃喃道:「好疼……可是又好舒服。簡直比死還舒服,又疼得像要死了一般。」
劫兆哭笑不得,故意鬧她:「剛才是誰讓我別停的?孩子脾氣!」
文瓊妤粉頰一紅,強辯道:「是剛才好舒服,現在才疼得要命。」
劫兆心裡愛她愛到了極處,將姊姊摟在臂間,低聲道:「早知道會讓你這般疼,我就不舔你啦!累得你身子疼,我心裡疼。」文瓊妤羞紅了臉,嬌嬌的偎在他懷裡,片刻才輕聲道:「姊姊才不是因為你……你對我那樣,才……才想要的。」
劫兆大奇:「我舔得姊姊不舒服麼?」
文瓊妤羞不可抑,輕拍他的手背:「別……別說那種話!真是羞死人啦。」劫兆色心又起,笑得不懷好意,硬纏著她:「那就是很舒服了?姊姊要說不上來,我再舔幾回試試。」
文瓊妤大羞,玉一般的清麗小臉都臊得有些暈陶起來,只得閉著眼睛,倚在他肩上歇息,半晌才說:「很……很舒服,姊姊……姊姊很喜歡阿兆這樣。不過,姊姊不是因為那樣很舒服才想要的,而是你願意……願意那樣,讓姊姊減輕疼痛,姊姊覺得很歡喜。」她低垂眼瞼,輕聲續道:「女子,不是因為身子快美才動淫念;而是因為心動了,才想把身子交給那個人。」
劫兆心中溫情一動,默然無語。擁著懷中玉人,聽著彼此心跳,他忽然有種「什麼都夠了」的感覺。
經歷兩番激烈交合,文瓊妤一整天都下不了床,李二娘替她把午飯端到屋裡來,兩人邊吃邊聊,甚是相得。
老鐵一早擔著面去城裡販賣,過晌午都不見回來,文瓊妤向二娘一打聽,才知此地是中京西北方的曲陰縣,離京不及百里,說遠不遠,卻不是什麼繁榮富庶的地方,隸屬鄲郡管轄的五縣之一。鄲郡的郡治曲陵城乃是五縣中最大的城池,老鐵就是擔面去了曲陵,算上交割市易的時間,往返足足需要一天。
劫兆閒來無事,午後自告奮勇,要替李二娘劈柴。他身負六陰絕脈,又經兩度虛耗,拎斧頭都嫌費勁,劈得半堆柴薪,已累出一身大汗,心想:「合著我不是幹粗活的料,費盡全力還劈不完一堆,若要依山樵為生,怕是非餓死不可。」正要將破斧扔下,腦海中掠過「費盡全力」四字,忽生一念:
「柴之於我,就像麵團之於二娘。二娘說『製麵須用全力,否則面質無勁,吃起來就不彈牙』,又說『倘若勁用得巧,一天拉上幾十斤的面子,我一個婦道人家儘夠了』,用力用巧殊不相同,豈不矛盾?而我劈柴究竟是該用力,還是用巧?」想過平生所學的諸般劍訣,依法運腕、使臂、擰腰、發勁,手起斧落,「唰!」一聲剖開柴樁,果然比先前輕巧。
劫兆大喜過望:「難道這就是『巧勁』的意思?果然用巧才是正道,二娘說什麼須用全力,沒準是口誤。」
誰知劍訣雖利於削剖,終究還是花力氣,劫兆劈了半堆,又開始手酸腿軟起來,不覺惱怒,猛將斧頭一擲:「用力用巧,全是個屁!老子這見鬼的身體,什麼都不管用!」
他累出一肚子悶火,正愁沒著落處,忽聽錚錝幾聲,風裡傳來陣陣琴韻。初時也不成曲調,只是零星幾下弦響,左一聲、右一聲,清脆爽利,如流水落花一般,與傍晚襲來的涼風相應和,並不顯得突兀;也不知過了多久,撥弦漸密,曲調卻十分簡單易聆,沒有複雜多變的指法,彷彿漂著落花的小溪蜿蜒而下,叮叮咚咚的順過溪石,激起無數晶瑩水珠。
劫兆順著琴聲而行,不知不覺走到小屋前,門裡文瓊妤倚在榻上,蓋著錦被的膝上橫著一具古琴,她低垂著又彎又翹的烏黑濃睫,隨手撥弄著,白晰的小手比琴上的玉製琴軫還要玲瓏剔透。
她已換過一襲潔淨的農婦裝扮,寬大的灰布直領襖鬆鬆地套著,仍掩不住胸前驕人的峰壑起伏,襟口敞如荷葉,露出大半截鵝頸也似的酥白粉頸;垂袖捲上幾卷,但見玉一般的皓腕隨著琴韻翻動,這再粗陋不過的村姑裝束穿在她身上,竟比換下的紗衣錦兜更加媚人。
李二娘坐在榻旁,隨手將她的濃髮都收成一束,攏到左胸前來,手裡的木梳順發直下,猶如梳開一條烏黑柔亮的長長涓流,益發襯得胸頸肌膚細白勝雪,不可方物。
文瓊妤一曲撫罷,抬頭見劫兆倚門呆望,玉頰微紅,水靈靈的清澈明眸裡似笑非笑:「我許久沒彈啦,指法生疏,不許你偷聽。」劫兆一楞回神,抓了抓腦袋,沉吟道:「我在京裡聽遍無數大家,再繁複的曲子也聽人彈過,卻都不及姊姊這份清爽。
這是什麼曲調?」
文瓊妤粉臉一紅,乜眸笑啐:「我依風聲林颯隨手彈幾下,哪有什麼曲調?你這馬屁亂拍亂響,可比我的琴厲害多啦!姊姊的新曲兒沾你的光,不如就叫『馬屁引』好了。」說著掩口噗哧,當真如天香忽綻,滿室驟地亮了起來。
李二娘含笑看著姊弟倆鬥口,突然歎息:「趙公子,你媳婦兒可真不簡單。這琴叫『松風』,是昔年一位制琴高人偶經山林,聽見半截被天雷燒燬的桐樹給風吹得嗚嗚響,知道遇見了千載難逢的『聽音木』,嘔心瀝血才製成的。這琴音色松潤,渾然天成,卻不容易彈得好;越是想施展琴技,往往便與聽音木的身紋之聲相扞格,琴師辛苦,琴也辛苦,聽的人也苦。」說著展顏微笑,眼尾擠出幾絡細紋。
「像你媳婦兒一上手便能摸透『松風』脾性的,世上怕也沒有幾個。」
文瓊妤溫柔一笑,輕聲道:「二娘又來笑話我了。」
劫兆微感詫異,劍眉一挑:「這琴是二娘的物事?」
二娘瞇眼笑道:「年輕時的嫁妝。可惜一具好琴,卻跟了我這個鄉下農婦。」三人都笑起來。李二娘心細如髮,聽說文瓊妤身有寒病,便燒了冬天用的炭盆,擱在屋裡,又取衣給她替換,將換下的黃羅衫子、貼身小兜等洗淨晾起,照顧得無微不至。
三人隨口聊了一陣,李二娘福至心靈,拍手道:「哎唷!我都忘啦,你這寒病,沒準二娘能治。我們曲陵縣盛產一物,對祛寒有天生的奇效,姑娘不妨一試。」劫文二人半信半疑,李二娘已起身出門,回頭頻招手:「趙公子,你還楞著做什麼?快抱你媳婦兒來呀!」劫兆遲疑片刻,見文瓊妤微微頷首,以貂裘將她身子裹起,橫抱追出。
李二娘領著兩人往屋後走去,穿過一片曲曲繞繞的竹林,來到一塊石板鋪地的小草廬前,簡陋的柴門草壁間隱約竄出熱氣,才靠近便覺蒸暖。二娘推開柴門,揮散白霧之後,露出草廬裡的石砌凹槽,一管青竹探入槽裡,竹管口塞著草扎糰子,不住漏出白水,敢情熱氣竟是管中之水所散發出來的。
「咱們曲陵縣裡有座石馬山,盛產溫泉,後頭這座山便是石馬山的支脈,山上也有泉眼,我們當家的劈竹為管,將溫泉引到這裡來。每回臂膀酸疼時便來洗一洗,可舒坦啦!」
李二娘邊說邊拿干竹葉拭淨石槽,拔開草團,竹管中忽然湧出一注稀奶般的乳白泉水,熱氣蒸騰,卻沒有尋常溫泉的刺鼻磺臭;那水流湧出甚急,不消片刻便滿滿注了一槽,草廬裡都是絲絲白霧。
二娘將竹管塞起,笑道:「你們小倆口好生洗浴,我不打擾啦。」掩口退出,不住嘻嘻竊笑。文瓊妤被她瞧得大窘,死活不肯褪衣,直到腳步聲被竹林風聲淹沒,這才讓劫兆褪得一絲不掛,掩胸坐入槽中。
「啊!好舒服……」她忍不住閉起眼睛,昂起姣美動人的頸線,全身的力氣彷彿在瞬間被浸得煙消雲散,軟綿綿的躺入槽底,乳湯般的水面只浮出兩團碩大攤圓的雪白胸廓,驕傲的峰頂翹著兩點嫩紅蓓蕾。
一樣是熱湯洗浴,今日卻與溪畔不同。劫兆雖不覺李二娘有惡意,心底卻老不自在,手不離劍,只在槽邊掬水淘淋著姊姊滑嫩細白的肌膚,不敢解衣同浴。
「姊,你不覺得對一個鄉下農婦來說,『松風』是太過貴重的妝奩麼?」
文瓊妤微微一笑。
「那琴不叫『松風』。」
「喔?」劫兆一揚眉,饒富興致:「所以二娘騙了我們?」
「她說的故事倒沒錯,只是故意換了名兒。古代制琴大匠閭丘古壑途遇焦桐,識得是聽音木奇材,裂樹成琴,銘曰『天音平壽』,在天下名琴譜《清風引》中排名第一十七,名貴無比。據說這琴三十幾年前曾在南方的儲胥城出現過,但軼失已久,不料卻藏在這個小小的農家之中。」
儲胥城是中宸州南方最大的城市,坐擁南方大川祖龍江的交通樞紐,數代建都於此,十分繁榮富庶;前朝宇文氏玄武王朝初興,即以儲胥城為「江都」。後來西賀州的蠻族入侵,南方武林以百軍盟為首,隔著祖龍江力抗蠻人,保住了儲胥城的城郭風貌,迄今昌盛不絕,繁華猶在新興的中京之上。
劫兆本不知天音平壽琴的來歷,只是奇怪:「她既然把琴拿了出來,何必多所隱瞞?若不想洩漏『天音平壽』之名,又何須自曝有琴?」想起老鐵驚人的神力以及刻意隱藏的武功,更覺詭密重重。
文瓊妤卻抿嘴輕笑:「這卻不難猜想。說到了底,也就是一個『癮』字。」
「癮?」
「是啊!」文瓊妤被溫泉浸得額間沁汗,肌膚上浮露一層淡淡嬌紅,尤其胸口、面頰等,彷彿是玫瑰花瓣染就,更襯得玉脂酥滑,薄肌淨透。「就好比說……你最喜歡什麼,一日不見便難受得緊?」
劫兆本想衝口說「女人」,總算他見機得快,眼珠滴溜溜一轉,滿臉堆歡:「那也只有我姊姊了。」
文瓊妤美眸一瞪,佯嗔道:「呸!沒點正經。」與他打鬧一陣,才忍笑道:「人大凡有癮,一遇同好,便要生出不吐不快的衝動。我料二娘年少時,必然也是一位撫琴的能手,難為她塵封絕世名琴於此。」
老鐵與李二娘縱使來歷成謎,但似未超出美人姊姊的掌握。劫兆聽她說得悠閒,也稍稍放下了心,繃緊的神經一鬆,滿身酸疼頓時湧了上來,不禁皺眉呼痛。文瓊妤笑道:「石馬溫泉,馳名天下,可不是浪得虛名。你……你也來浸一浸。」說到後來聲如細蚊,羞得連脖頸都紅了。
劫兆遲疑片刻,實在是難以抗拒美人姊姊的邀約,飛快褪了衣靴,掬水將身子手腳沖洗乾淨,笑道:「我出了一身臭汗,可別熏壞了我的香香姊姊。」文瓊妤心中羞喜,玉手微掩著酥胸,咬唇道:「你這小壞蛋,就是這麼……這麼討人歡喜。」
劫兆滑入槽中,那石槽不甚寬大,與姊姊貼肉一磨,只覺她全身上下無處不滑,光用皮膚都能清晰感受那玲瓏傲人的曲線,昂起的杵尖激靈靈的一顫,若非顧念姊姊玉門紅腫、不堪採擷,只怕便要克制不住,提槍上馬。
兩人紅著臉裸身交疊,文瓊妤偎在他臂彎裡,腴嫩豐盈的巨乳壓著弟弟的胸膛,膚觸似乎被滑膩的溫泉水一潤,變得更加膩滑,修長的嬌軀卻彷彿沒什麼重量。劫兆恣意平伸雙臂,肌肉被溫潤的乳湯細細熨展開來,加上軟玉在懷,水氣蒸得姊姊的青草幽香滿溢草廬,撲面都覺清新甜潤,滋味妙不可言。
文瓊妤伸出一隻鶴頸般的細白小手,輕輕為他揉捏肩臂,柔聲問:「你方才幹什麼去啦?怎地弄得這般疲累?」她小手無力,自然揉不開僵硬的肌肉,但指觸十分細膩舒坦,而略帶嗔怪的口氣裡滿是關心,彷彿是一個在管自己男人的小妻子。
劫兆聽得受用,閉著眼睛享受片刻,便將苦思用力用巧的事情說了。
文瓊妤小手不停,垂眸思索片刻,沉吟道:「武功我是不懂,不過依讀過的武典來看,武功是為了追求傷人的最大效益,力大可使敵人一擊倒地,指的是態度決心;勁巧卻是加速破敵、避免消耗,所指當是技術手法,兩者非但不矛盾衝突,簡直就是兩件事。」
「這就是書裡所寫,與實際對敵時的不同處。」劫兆搖頭苦笑:
「假使我一拳用了全力,便很難有餘勁控制手法,更遑論什麼後著變化。所以天城山武學都教人『勁出七分,自留三分』,練到精深處,以五分、甚至三分手法便能克敵,尚且留七分餘勁未發,其後可有無窮之變;劫家的『烈陽劍法』是出則無悔的決殺之劍,都說『烈陽劍式,照日辟邪』,然而這麼決絕的劍法,也是發九留一,正為了連貫劍式,以因應實戰中不可知的變化。」
文瓊妤「嗯」了一聲,神思不屬,隨口道:「原來實戰尚有這許多計較,果然不能以典籍空論。我見那部『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之中,記載了許多虛實相應的手法理路,與你所說不謀而合……不過如此一來,有句話就說不通了。」她喃喃自語,替他按摩的五隻纖纖玉指不知不覺變成了劃圈寫字,彷彿將劫兆的胸膛當成沙盤圖紙而不自知。
劫兆覺得她凝神推敲的模樣別具魅力,對比交歡時的動人媚態,強烈的反差更讓人心癢難搔,忍不住親吻她額間的小小銀墜子,文瓊妤卻恍若不覺。他一時童心色心雙雙賁起,回過左手,五指往她左乳尖上虛抓一把,指腹勾著酥白的乳肉擦過細嫩的嫣紅乳蒂,抓得碩大的乳峰一晃蕩,白湯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文瓊妤的雙乳最是敏感,乳根、乳尖尤其是致命要害,被抓得呻吟一聲,緊緊揪住他的魔手,兀自嬌喘:「你……你壞!無端端的,添什麼亂?」劫兆好不容易才重得佳人注目,與她十指交纏,笑得壞壞的:「姊姊有哪兒想通的,我來幫忙好了。」
文瓊妤紅著臉啐他一口:「胡……胡說八道!」定了定神,又道:「『空幻幽明手』的總綱,開宗明義便是『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四句,其後的手法繁複多變,分明是以巧勁見長。照你所說,用力用巧若不能兩全,這四句總綱豈不是無端添亂?」
劫兆一拿到皮卷,便急著翻找內功心法的部分,並未留意總綱。他之所以想從這路武功裡找尋解決己身困擾的門道,也是因為侯盛使用「刺日黥邪」時勁力威猛,實是平生僅見,沒想到「空幻幽明手」竟是一門以手法變幻見長的武學。
他從文瓊妤褪下的衣衫內袋取出皮卷,果然見開頭寫著「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十六個字,跳過內功心法之後,滿篇都是繁雜花巧的手法,卷中每個人像圖都繪有三十二隻手,有的長如曬衣竿,一探數丈;有的卻短如魚鰭,貼身數掌交纏、形影相疊,簡直就像變著戲法翻花鼓一樣,別說是全力施為,就連照做一遍也不可得。
「侯盛可沒用這麼奇怪的手法。」劫兆喃喃道:「我記得他就是這麼用力一拉,如此而已。一個人只有兩條胳膊,怎能……怎能使得出三十二隻手的武功?這個『血海鉅鑄』煉青邪要麼是個瘋子,發瘋時亂寫一氣;要麼就是個大壞蛋,故意編這種東西,想害人走火入魔。」
文瓊妤笑道:「也說不定他真解決了『用力』與『用巧』的矛盾,錄在皮卷裡,只是我們看不懂罷了。倘若如此,我弟弟可了不起啦,居然與武學上的大宗師不約而同,都鑽研到了一樣的問題上。」
劫兆雙手亂搖:「那我可不要!變成一個邪裡邪氣的瘋老頭,萬一我姊姊不要我了怎麼辦?」兩人相互調笑取樂,又覺情濃,不知不覺便待到了黃昏。等穿好衣服回到前屋,老鐵已經賣面回來,依舊是冷面無語。
李二娘整治一桌菜蔬,四人圍桌而食,她與姊弟倆倒是有說有笑,也不理老鐵,只是時不時夾菜到丈夫碗裡,輕道:「這油浸蕨菜好,多吃些。」或說:「今年的萵筍比去年肥,我特別用了麻油炒。」老鐵低頭扒飯,將碗裡的菜都吃了個精光。
此後一連幾天,劫兆起了個大早,到製麵房隨李二娘做面,不免弄得灰頭土臉,李二娘脾氣甚好,總是笑著替他收拾殘局,絲毫不以為意。老鐵大清早就擔面出門,家裡的粗活沒人做,劫兆就幫忙劈柴挑水。
文瓊妤休養多日,又得天下聞名的石馬溫泉滋潤,已能下床走動,氣色也比初來時更嬌艷動人。她身子恢復了,小倆口夜裡多所纏綿,劫兆對她極有耐心,慢慢引導她享受床第之樂,只覺姊姊身上的好處開發不盡,彷彿每過一天又多媚幾分,連羞澀矜持都酥媚入骨,又與她的斯文柔美毫不扞格,的確是人間罕有的尤物。
白天文瓊妤大多待在屋裡,手邊攤開那錄有「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一邊撫琴一邊看著,不時陷入沉思。劫兆卻多得幫助,發現當自己依照琴聲節奏揮斧劈柴時,似乎就比較省力,總是不知不覺便劈完幾堆,也不覺得特別疲累。
又過了幾日,他漸漸能拉麵成形,雖遠不及二娘利落明快,也不到「八百握」的境界,卻已能開合二十餘次,將一個三斤重的白麵團子拉成百餘根麵條。李二娘不禁讚歎:「公子爺真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我當年學這本事,足足花了三個月才拉麵成條,你卻花不到十天!」
劫兆笑道:「這不是我聰明,卻是拜我姊姊所賜。」
「你媳婦兒?」李二娘露出詫異之色。
「正是。」劫兆笑著說:「我每天劈柴的時候,一聽她的琴聲,不知不覺身子便輕快起來,一不留神就劈完啦,也不覺得累,就像……就像在跳舞一樣。」
李二娘掩口噗哧,本想說幾句取笑他的話,雙眼忽然一睜,似乎領悟了什麼,定定的瞧著劫兆。劫兆笑道:「跳舞跳到酣處時,並不覺得疲累,這是為什麼?因為舞姿隨樂聲而動,心生快活,手腳肢體的擺動都是心之所向,並沒有多餘的耗費。」
劫兆是貴族出身,從小學過祭祀用的儀舞,而劫家出自西陲的邊境,力尚勇武,承襲了許多西賀州的蠻俗,雲陽老家自來就有「跳戰舞」的傳統,「平戎八陣法」的招數里多有邊陲戰舞之姿,大開大闔,十分豪邁。小劫英跳起雲陽戰舞的模樣,更是揉合了柔媚、蠱惑以及英風颯烈,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我學不到二娘手裡的功夫,」他繼續說:「只好每日觀察二娘的手腳動作,從中找到合適的韻律節拍,照著做了一遍。按這個節拍動作時,我所用的氣力,就恰恰能拉成一百根面。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二娘說的『巧勁』,不過的確是多了拉不成、少了拉不夠,要符合這樣的身體節拍,就得用足這樣的力氣。」
劫兆倒不是吹牛。他本善於觀察女子體態,於這門功夫上的造詣,恐怕當世少有比肩;每日從背後觀察,很快掌握了李二娘拉麵時,肩、腰、腿、臂的動作韻律,並且所見細微,拿捏得十分巧妙。
製麵就像施展武功,拳法、劍法的關鍵不只在於拳、劍,更重要的是全身的運動協調,很多製麵師傅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想得通,他卻因擅看女子體態,一下便抓到了寶貴的訣竅。
若要更上一層樓,拉到兩百根、三百根,甚至八百根的境地,則須有更高明的手法配合,這就是李二娘與劫兆間的技術差距,並非二娘的「八百握」無甚難度,也不是劫兆在製麵上有特別的天才。
李二娘呆了半晌,不禁撫摸他的手掌,良久才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要拉到一百根,竟是這樣的簡單!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眼睫一動,竟然流下淚來。
劫兆一時慌了手腳,李二娘卻展顏一笑,隨手拭去淚痕,搖頭道:「哎唷!你瞧瞧我。當年爹教我這門技藝時,說我有特別的天分,一定能學得會,我總不相信。原來……原來就是跳舞這麼簡單。」
這天夜裡,劫兆在屋中百無聊賴,拔出長劍拂拭,隨手比劃了一下,忽道:「姊姊,我好像有點瞭解那十六個字的意思了。」
文瓊妤將琴匣橫在榻上,以指輕敲,隨口道:「什麼?」
「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劫兆沉吟著,隨手將劍平舉,凝著雪亮的劍刃。「要致人於死,輕輕一刺就行了,三歲孩兒也辦得到。姊姊力氣柔弱,卻能刺死侯盛,我從前也曾殺死一名武功遠勝於我的惡人何言勇……我一直在尋找能克服『六陰絕脈』體質、鍛煉出強橫內力的方法,殊不知要致人於死,以我現在的力量也儘夠了。」
文瓊妤心中一動,抬起頭來。
劫兆輕揮長劍,自顧自的說:「這一劍裡,有九成的力氣都是白白浪費的,欲攻欲守、乍出還留,有太多的猶豫與顧忌。如果能夠簡單一些,無論要攻要守,還是佯作虛招誘敵,用上一分的力氣就已足夠。就像拉麵的功夫,多不成、少不就,要拉成麵條,就只需要那樣的力氣而已;不必求多,只求不浪費。」
「獅子搏兔,為什麼要用上全身的力氣?只消一爪便可致命。這一爪的力量用周全了,兔子自然逃不了;『全力』的意思,其實是『求力之全』。」
「唰!」長劍一揚,劫兆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這個道理很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我迄今所學武藝,只怕通通都要重新來過了。」
文瓊妤暈紅雙頰,含笑凝望著他,半晌都不說話。
劫兆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大放厥詞,不由得一吐舌,蹙眉道:「姊,你怎麼啦?
臉這麼紅,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匆匆坐落榻緣,伸手去試她的秀額。文瓊妤卻嚶的一聲,偎入他懷裡,濕潤的眼波朦朧如海,含羞呢喃:「姊姊……姊姊只是很歡喜。
我……我喜歡上的,是一個這麼棒的男人。」
劫兆忍不住將她抱滿懷,卻聽文瓊妤柔聲輕笑:「我弟弟這麼有本事,做姊姊的可不能輸啦。你明天隨老鐵叔走一趟曲陵城,除了打聽中京動靜之外,順便替姊姊置辦些物事。」拔下金釵交給他,細細將清單說了一遍,除開文房四寶,還有沙盤、揚琴小槌等,教人摸不著頭腦。
文瓊妤見他滿臉疑惑,笑著撫摸他的面頰:「小傻瓜,姊姊要繪製圖本,做一些小小的試驗。我想到解開秘密的方法啦。」柔荑一比,指著榻上的烏黑扁匣,哪裡是什麼琴盒?正是絕代凶物——「刺日黥邪」!
◇ ◇ ◇
距照日山莊前後兩任莊主劫震、劫驚雷失蹤,已整整超過十天。
那些原本預期綏平府將會大亂、甚至中京武林重新爭盟爭霸的好事之徒,也足足無聊了十天,綏平府出入正常,一切送往迎來皆如舊制,劫蘋的名字突然間傳遍了京城武林,誰都知道是那個斯文秀氣、溫和有禮的堂小姐鎮住了局面。
她不但以劫真的名義,傳帖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號令武林同道密切留意劫兆與文瓊妤的行蹤,更透過神機營的曲鳳釗見著了姚無義,敦請姚公公上奏朝廷,給昏迷不醒的劫真封了個正四品的越騎校尉。
「這當口你不找父親大伯,卻來給你三哥求官?」當時姚無義正忙得焦頭爛額,劫家的事打亂了他的佈局,皇上一日內召見他三次;面對年輕皇帝的垂詢,長袖善舞的老太監什麼也答不上來,回來一徑拿身邊人出氣。打量著這個皮膚黝黑、容貌說不上美麗的姑娘,姚無義卻不由得被勾起了興致。
「這是為了劫家,也為了公公。」劫蘋說得很慢,但口齒清晰,毫不猶豫,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事實上,若不穩住劫真的地位,雲陽老宅處必定伺機反撲。姚無義襄助劫震打壓西陲多年,一旦被雲陽老宅處取得家統,那些與蠻子混血經年的老古板肯定不會為他所用,扶植多年的照日山莊脫出宰制,難保不投入敵對陣營。
姚無義盱衡情勢,特意奏請皇上,封劫真為越騎將軍。這個列將軍的虛銜不比校尉,沒有帶兵的實權,專門用來酬庸功臣,或做為蔭補爵位的準備階段;召令一下,等於承認了劫真繼承雲陽縣公的正統地位。
當蓋有照日山莊莊主的「紅日輪」印信,以及御封越騎將軍官防的文書快馬遞至雲陽時,雲陽老宅的長老們莫不咬牙切齒:「可惡!被搶先了一步。」然而信中謙和的措辭與周到的禮數,尤其是不把雲陽視為從屬,而是動之以親情的態度,又與過往劫震兄弟的跋扈高壓大相逕庭,令雲陽眾人頓生好感。長老們閉門商議後,只讓使者帶回口信:「京中若有變動,願助一臂之力。」一場預期中的家變消弭於無形,令中京無數好事者徒呼負負。
綏平府沒有了絕代高手,卻多了飛虎精騎駐紮。劫蘋挑選其中一百五十名精銳常駐府中,卻召回了飛虎騎統領「嘯羽天鷹」方東桓,在京外三里的放鷹谷建立基地,分批移回香山人馬。如此一來,綏平府所掌握的兵力遠勝於前,實力更加不容小覷。
中京黑白兩道應對恭謹,竟比劫震當家時還要恭順。
「府中與香山合而為一,爹爹與大伯的夙願,不想卻是在這般情況下達成。」劫蘋偶一停筆,將批好的文書疊上案頭,不覺輕聲喟歎。
書齋裡巨大的書案上疊滿各式帳本文書,分門別類,放置得有條不紊。府中聘請的帳房筆墨足有七八位之多,再加上放鷹谷與香山送來的勤補單據、消息線報,這十幾人份的文書往來,她一人應付卻是綽綽有餘,每日還能挪出時間給三哥洗滌傷口、煎藥餵服,陪他說說話,做些針線女工什麼的。
想起劫真俊朗的模樣,她不由得心中一蕩,面頰發燒,才又回復成芳齡十八的懷春少女,繁忙的工作似乎得到了舒解,擔心父親安危的愁思也才得稍稍放下。正自浮想翩聯,已經升為管事的公孫去疾匆匆奔入,躬身道:「堂小姐,小姐她……她回來啦!」
劫蘋只抬頭一笑,隨手取過一本帳冊,繼續拈筆伏案:「阿英麼?我好久沒見她啦!煩請公孫管事帶她來書齋一趟,吩咐廚房備好小姐愛吃的茶點,我批完這些,咱們姊妹倆好好聊一聊。」
公孫去疾一捻山羊鬍子,小心說道:「小姐進院裡去了,小人攔不住。」
「那讓她先歇一歇。」劫蘋還是沒抬頭,含笑道:「我一會兒去尋她。」
「小姐去三爺院裡啦!關上了門,誰也不讓進。」
劫蘋霍然起身。
◇ ◇ ◇
「三哥好。」
劫英甜甜一笑,雪白的嬌靨映亮了佈置素雅的寢居,彷彿天女散華,滿室生香。
劫真背靠軟枕,倚坐在榻上,隨意披著的衫子開襟大敞,露出密密裹著白布的赤裸胸膛。他面色還有些白慘,兩頰略顯消瘦,似乎傷後元氣尚未盡復;劫英的笑容卻像火種一般,點燃了他灰槁的眼眸,一瞬間劫真的面上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彷彿死水突然冒出些許沸滾的沫子,骨碌碌地竄動著。
「你……你回來啦!」
「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我能不回來麼?」劫英笑吟吟的走了過來,纖細窈窕的身子款擺曼妙,白玉般晶瑩的耳垂上戴著一小串珍珠耳墜,搖如風中柳絲,卻又不及柳腰纖麗動人。「三哥身子好些了麼?」
劫真突然迷惑起來,彷彿身在夢中,訥訥地點了點頭。
「好……好多了。」
劫英笑著坐上榻緣,幽幽的少女體香透出襟口,自她長成以來,劫真罕有機會與她如此接近,心臟驀地劇烈鼓動起來,影響所及,彷彿連傷口都被遽張的胸肋撞得隱隱作痛。
直到劫英端起桌上的藥盅,背過身去輕輕呵涼,裊裊娜娜地將湯匙湊近他唇邊。
她入房之時,將所有的僕從使女通通趕了出去。那是婢子們留在桌上的補湯。
劫英輕聲嬌笑,彷彿在哄小孩:「來!乖,把嘴巴張開,妹子服侍三哥用藥。」
(如果拿照日山莊……不!甚至整個武林來換這一刻,我肯不肯換?)
劫真瞇起眼睛,呆望著她秀麗絕倫的臉龐,貪婪地把她的笑靨一股腦兒塞進腦海心扉,迷亂裡帶著一絲臨別望眼的刺痛與恍惚。
劫英卻把他的迷醉當成了遲疑,笑容倏然變冷:「還是三哥怕我下了毒,不敢入口?」劫真悵然若失,似乎還沉醉在方纔的溫柔甜美之中,恨不得再多看幾眼;一怔之間,幾乎張口飲下,驀地心中一凜,這才真正遲疑起來。
劫英冷笑:「你做了什麼,怕人毒你?你不喝,我喝便是!」反手將湯匙往唇邊送。劫真想起這個妹的決絕,心頭突然一陣悚慄,真怕她乘隙下了毒,連盅帶匙一揮,「鏗!」一聲裂響,瓷盅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瘋啦!」他惡狠狠地瞪著她,餘悸猶存,蒼白的俊臉上浮露血色。
「黃耆枸杞燉鱸魚,犯得著這麼緊張?」劫英咬著銀牙,姣好的櫻唇抿著一抹狠笑。「說!四哥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劫真終於清醒過來,心頭刺痛,顏面卻冷。
「我也很想知道。」
劫英倏地狂怒起來,杏目圓睜,嘶聲道:「我答應與你合作,你應承了我什麼?
你說:『我保證劫兆安全無虞,週身絕無絲毫缺損。若違此誓,教我劫真萬箭穿心而亡!』我替你做了那些個佈置,已然履行約定;按照你的承諾,四哥此刻應該安安穩穩待在刑部大牢裡……他人呢?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她逼近他的臉,眼中閃動著騰騰殺氣,宛若一頭美麗的小母狼。劫真忽覺荒謬:
在她身上,居然擁有最多最濃的劫氏之風,比從雲陽來的劫軍更像西賀州草原上的荒野之王,就隱藏在她雪嫩嬌艷的胴體深處,狂野、驍悍、不懼生死,帶著自毀般的熾烈與美麗。
單以果斷的性格來看,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兒很可能五名子女中,最像劫震的一個。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劫真兩手一攤,眸底閃著譏諷:「二叔奪權,非我所能料;黃庭老祖猝死,非我所能料;劫兆脫罪,二叔要將我們放逐到天城山,也非我能料。途中遇襲、劫兆逃跑,更加不是我所能預料。妹子向我要人,是不是太也無稽了些?」
劫英一時語塞,眼神卻毫不動搖,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東海郡主還不到十六足歲,身心卻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她很明白男人眼中的慾望——那種為了完全佔有雌性、不惜排除其它雄性的原始之眼。
從一開始,劫真就沒打算放過他。
「如果他發生什麼意外,我要你雙倍償還。他斷了一隻手,我就斷你兩隻;他斷了一條腿,我就斷你兩條……」她平靜的說著,緩緩起身:「他若死了,我就教你比死還痛苦。」
「他有什麼好?」劫真一把抓住她幼細的皓腕,雙眼佈滿血絲,平日的溫文蕩然無存:「一個廢人!你卻為他這般死心塌地!我與他一般……不!比他還疼你,你為什麼不屑一顧?」
劫英被他捏疼了腕子,咬牙不哼一聲,冷笑道:「你有什麼好?卑鄙小人!」
劫真將她扯到身前來,捏著她尖細的下巴,滿臉戾笑:「劫震、劫驚雷都已不在了,現下,我才是綏平府的主人!妹子若識時務,眼裡須得有我這個家主才好。」捏過她的小臉欲吻,冷不防頸間一痛,才發現劫英的手裡多了柄銳利的珍珠銀匕,匕尖正抵著他的喉頭,已刺破些許油皮。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撫額抵頸,彷彿見到了什麼荒謬絕倫的物事;驀地折腕一格,劫英一個拿捏不住,驚呼一聲,「鏗!」銀匕脫手飛落床尾。劫真淫笑著往她乳上摸了一把,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劫英反手猛摑了他一巴掌,劫真被抽得微怔,轉眼又挨了一記,氣得回敬一掌。
劫英被打得仰倒在榻上,雙腕被他牢牢摁住,劫真雙目赤紅、吐息濃重,口邊兀自掛著殘涎,逕自動手解她衣衫。
劫英掙扎不出,恨聲道:「劫真!你敢碰我一下,我讓姚無義騸了你!」
劫真手上不停,喘息道:「你以為姚無義拿你當寶貝?你……你不過是他用來籠絡伏鳳紙的禮物罷了!他想把你嫁給八王世子,賺得三仙宗府為臂助,替他出馬討伐北方民變,壓倒南司的勢力……你不過是件禮物罷了!」
劫英被他粗暴地攫住椒乳,恣意揉捏輕薄,身子不住扭動,咬牙不肯叫出聲來,小臉上的輕蔑之色卻絲毫未減:「姚……姚公公的禮物,你、你……唔……也有膽子敢……啊……敢動?」
劫真狠笑道:「姚無義這個算盤打錯啦!伏鳳紙退隱多年,早已是個半死之人,絕不會為了你這小淫婦,去沾惹這般大麻煩!」他色心暴起,恨意萌生,早已顧不得時間場合,蹂躪她豐盈的玉乳片刻,又伸手探入裙中。
劫英咬牙哀鳴,纖細結實的腰肢不住抬拱扭動,宛如活蝦一般。劫真益發弄得興起,手指粗魯地搓揉著她嬌細的腿根股間,淫笑道:「你……你這麼急著去給八王世子睡,不如先讓我……啊——!」慘叫聲未落,左耳已被她狠狠咬住,鮮血迸流!
他猛然鬆手後躍,摀住左耳,指縫間紅漬汨汨,令人怵目驚心;忽見劫英要逃,抓著她的藕臂扯過來,惡狠狠地說:「想……想走?沒這麼容易!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你!」
劫英被扯得伏在他胸前,忽然甜甜一笑,膩聲說道:「可惜,我這個禮物你碰不得。皇后娘娘答應作媒,將我許配給八王世子伏辟疆,三仙宗府已經派出使者前往北方,待勘過北方十二郡的情況,才決定是否出馬平亂。無論領不領軍,伏鳳紙已與姚公公結盟;未來的八王世子妃,你也敢碰麼?」
劫真聞言愕然。這個消息足以改變中京的勢力天平,無論朝野武林,恐怕都將掀起巨變——他提前從劫英口中得知,掌握了最最寶貴的應變時間,卻絲毫不覺驚喜,一股醋意與痛苦湧上心頭,恨極反笑:「是麼?若八王爺知道他未來的媳婦兒非但不是貞潔處子,反是個與親哥哥亂倫苟且的小淫婦,不知他還收不收這個禮物?」
劫英嫣然一笑。
「啊,三哥提醒了我,要殺人滅口。」十指狠狠往他胸口一揪,劫真失聲慘叫,好不容易結痂的創口頓時爆裂,鮮血滲出層層藥布,殷紅渲染的範圍迅速擴大。他倒在榻上輕輕抽搐,面上的一點血色瞬間便消退殆盡。
劫英一躍下床,理了理衣裳髮鬢,房門忽然「碰!」一聲猛推開來,劫蘋匆匆奔入,見劫真傷口滲血,臉色丕變,劫英卻好整以暇打招呼:「蘋姊姊好。咱們許久不見啦!」
劫蘋急著上前探視,腳步一動,卻見劫英也退了小半步,彎腰拾起那柄鋒銳的銀匕,登時不敢再進;雙目不離錦榻,勉力一笑:「你……你三哥傷口破痂了,我給他瞧一瞧。」此時劫真的血已經染紅了錦被,暗紅色的污漬飛快擴大著,劫蘋一顆心懸在喉頭,卻不敢輕舉妄動。
劫英故作驚訝:「啊呀,姊姊快來,我見了血會頭昏。」劫蘋知她說的是反話,強忍著奔到榻前的衝動,等她慢慢走近身畔。
——必須等她離榻夠遠,三哥才能安全。
劫英把玩著銀匕,慢條斯理的走過她身邊,忽然停步。
「是你下了八郡六十一縣的水路通緝令,要抓四哥回來?」
「不是『抓』,我也擔心他的安危。」劫蘋鎮定的說:
「他不只是你四哥,也是我的四哥。我絕不讓旁人傷了他。」
劫蘋喜歡的是三哥,而劫英只愛劫兆;兩個各有所愛的女子,似乎沒有感情不好的理由——但事實卻未必如此。對劫英來說,四哥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她當然不願意劫蘋也對他抱持著同樣的感情,卻無法容忍自己心愛的男子,在其它女子眼裡什麼都不是。
雙姝相持片刻,劫英側首笑道:「如果尋到了四哥,姊姊得頭一個通知我。」
「這我能做到。」劫蘋目不轉睛的瞪著錦榻。劫真的面色淡逾金紙,氣若游絲。
劫英笑容頓止,點頭道:「誰要害了我四哥,我便讓他痛不欲生。我在宮裡等姊姊的好消息。」海波般的微卷秀髮一甩,快步走出房去。
劫蘋一把撲到榻邊,用布巾為劫真壓緊傷口,劫真痛得大叫起來,她慌忙回頭叫喚:「快……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喊了幾聲,見一名身材嬌小的侍女跑了進來,忙道:「人呢?都到哪裡去了?」那侍女嚅囁道:「我不知道啊!」
劫蘋莫可奈何,只得與她合力將劫真翻了過來,用剪刀剪開層層紗布,重新上藥包紮。劫蘋從小隨父親操兵,很擅長處理刀劍金創,只是關心則亂,好在那侍女手腳利落,也不怕撲鼻血氣,兩人合作無間,不多時傷口便止了血。
劫蘋一抹額汗,在銅盆裡洗去血污,那侍女又打了盆清水,擰了布巾給劫真擦面覆額。劫蘋到這時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樣,見她不過十二、三歲,杏眼桃腮,生得十分討人喜歡,而且肌膚之白晰,如塗奶蜜一般,不覺脫口:「你是哪個院裡的?我怎麼從沒見過?」
小侍女低聲道:「回堂小姐的話,我是三爺院裡,才入府不久,還不算服侍過三爺。」劫蘋望了榻上一眼,見劫真閉目點了點頭,知她說的是實話,那「入府不久」
四字聽得十分親切,又愛她的利落周到,微笑道:「那好。從今天起,你就留在這裡照顧三爺,若我不能親來換藥喂飲,便由你來處置。你願不願意?」
那小侍女擰著衣角,喜上眉梢:「願……願意!我願意的。」
「以後三爺就麻煩你啦。」劫蘋被逗得抿嘴,心懷一寬,笑問:
「人總有個名兒,我該怎麼稱呼你?」
「瓶兒。」
少女甜甜一笑,左眼下的硃砂小痣晶瑩動人,襟懷裡透出幽甜的麝蘭香。
翌日,劫兆特別起了個大早,才發現老鐵已經出門了。
「這幾日,城裡的憑翠樓訂了十擔生面,你老鐵叔一日分兩回送,所以出門得早啦!」李二娘聽說他想入城,微露詫色:「公子想進城,明天我讓他等你一會兒,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劫兆笑道:「我也替鐵叔擔兩擔,兩人力氣總勝過一人。」
李二娘掩口笑道:「哎唷!公子是好人家出身的,怎能幹這種粗活兒?」兩人遂做了約定,明日由老鐵帶劫兆入城。劫兆回屋裡,見文瓊妤正斜坐在榻上,展開皮卷閱讀,腿邊擱著「刺日黥邪」,專注的神情裡微帶一絲倦意。
她這幾日精神全放在這一匣絕世凶物上,連夜裡溫存過後、稍稍回過神來,都枕著藕臂望月發呆,修長的玉指不住在濕濡狼籍的被榻上書寫,一不小心就寫到了劫兆身上去,徒惹狼吻。她不忍拂了弟弟的興致,少不得又是一陣廝磨。
劫兆見她雲鬢蓬鬆、緊蹙蛾眉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摟著她柔聲道:「別瞧啦!煉青邪是什麼人?舉世聞名的老妖怪一隻,他寫的書有什麼好看的?當心瞧得多了,也變成一隻千嬌百媚的母妖怪。」文瓊妤噗哧一笑,還待分辨,卻被劫兆一把抱起,不覺驚呼。
「不許再看!」劫兆橫抱玉人,一腳踢開房門:「走,洗溫泉去!洗剝乾淨了,才好切塊下鍋,燉它個酥滑噴香。」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心底甜絲絲的,嬌嗔:「好啊,你當我是母豬麼?」
兩人穿過竹林,劫兆帶上草廬柴門,放了半槽奶湯般的溫泉水,試過溫度,將姊姊抱進槽中。文瓊妤紅著臉任他剝得一絲不掛,滑入溫泉時嬌軀不住微顫著,細弱的呼吸輕促起來,羞得幾乎暈厥過去。
即使親密已極,她仍不習慣在他面前毫無遮掩地裸露身體,便在床第之間,只要劫兆不是慾火難禁、餓虎撲羊,她都要鑽進被窩裡,褪著只剩一件貼身小衣,或以錦兜掩胸,或以紗衣蔽體,欲迎還拒,羞怯怯地任君採擷。與她曼妙無比、反應熱烈的胴體相比,這樣溫文嬌弱的矜持,遠比放蕩淫冶更加誘人,這也是劫兆日夜求歡、樂此不疲的原因之一。
見姊姊羞中帶媚,劫兆忍不住嚥了口饞涎,又無法將目光移開,只得彎腰苦忍;隨手拔開引水的竹管,卻見出水僅只一線,斷續若絕。忽聽文瓊妤一聲驚呼,掩胸扭過身去,劫兆趕緊將她抱出浴槽,急問道:「怎麼啦?」
「那水……那水好燙!」文瓊妤驚魂未定,白酥雪膩的胸脯肉不住起伏。
劫兆伸手往水底一探,果然竹管滴水處特別滾熱,手掌停得片刻,已覺灼刺,連忙抽出手來。文瓊妤匆匆拭乾身子、著好衣衫,劫兆急喚李二娘來瞧。
「奇怪!」二娘試了一下水溫,趕緊抽回燙紅的手掌,沉吟道:「這溫泉是我們當家的從後山引來,莫非是泉眼堵塞,還是引水的管子壞了?」
「從前有過這樣的事麼?」劫兆問。
「竹管結實歸結實,也有野獸踐踏、雨水沖壞的時候。但水溫突然變得滾燙,倒是這麼多年來頭一遭。」
劫兆沉吟不語,忽道:「二娘,這左近還有人家麼?他們用不用溫泉?」
李二娘搖頭:「山的那頭有幾戶,不過沒甚往來,我也不清楚。這竹管引水是我們當家想的主意,我可不知道旁人會不會。」說著一笑,圓圓的面頰飛上兩朵紅雲,隱有得色。
劫兆點了點頭,笑道:「老鐵叔不在,我去後山瞧瞧好了。煩請二娘照看我媳婦兒。」文瓊妤俏臉微紅,見他扶劍整襟、心斂神藏,並不是毛躁飛揚的模樣,凝眸輕道:「你自己小心,別惹事端。我……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劫兆笑道:「姊姊放心,我理會得。」出了柴門,一路往後山行去。
直到他去遠了,文瓊妤才移回目光,掠了掠鬢邊濕濡的髮絲,輕聲歎息。
李二娘笑道:「既然不放心,乾脆別讓他去得了?」
文瓊妤回過神來,含羞搖首;片刻才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遠方。
「我聽說獅子會將小獅推下崖底,讓牠們自己爬上山來。與其把男人綁在身邊,不如讓他放開腳步,走自己想走的路;雖然跌跤了會很心疼,不過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能替他揉瘀呵疼的。」
「讓他……走自己想走的路麼?」
李二娘聞言一默,笑容就這麼凝在臉上,眼神突然變得悠遠起來。
◇ ◇ ◇
劫兆沿著竹管漫步林間,老鐵的引水渠道架設得十分巧妙,離行道不遠,但站在山道上往往要用心觀察片刻,才能看出竹管的走向;走著走著,慢慢被引到了後山深處,草木逐漸稀疏,裸露出灰白色的巖脊,山勢也陡峭起來,需要攀扶巖壁才能繼續前進,風裡帶著一絲硫磺的臭味,撲面溫熱熏人。
劫兆爬了大半時辰,累得氣喘吁吁,幾次想掉頭,一想到姊姊沐浴溫泉的美態,以及不自覺流露的幸福陶醉,把心一橫,咬牙繼續與崎嶇的巖道搏鬥。事實上,石馬溫泉的泉質溫養柔和,不僅大利於女子肌膚,使之潤澤細膩,對文瓊妤的先天寒質也十分有益。
竹管到了此間,已由原先的暗綠變成了焦褐色澤,管上覆著一層凝乳般的黃白膏狀物,用手一摸,卻是硬質之物,原來是磺氣的結晶。
劫兆爬上一處小崖,只見崖上一片平坦,宛若石台,沿路接起的竹管也至盡頭,恰恰伸入一幢簡陋的破舊草寮之中,草寮外有幾條冒著煙氣的淺水蔓延出來,只是涇流涓細,不成溪河,只怕不到半山腰就沒入地底了。老鐵的竹管能從草寮引出溫泉,看來寮中便是泉眼所在。
劫兆拆開一截竹管,果然管中只餘些許殘漬,並無水流,心中冷笑:「好啊!這是遇上攔路打劫的賊偷啦。」
劫家在中京郊外有幾座宅園,依景地不同,充作避暑避寒之用,其中有座「掩扇園」,建於紫雲山名泉附近,築有青磚隱道引來甜水,在京裡頗有盛名。劫兆幼時隨父親入園避暑,就曾經發生甜水井枯竭的怪事,後來一查,才發現是有人掘開了掩扇園的青磚水道,想來是要偷分一些名泉好水;不料偷掘者不懂水文工事,挖開泉道後築不回去,甜水從掘口潰流殆盡,山下的掩扇園自然滴水也無。
劫兆一見竹管無水,就猜想是被人偷接了去,帶劍上山不只是防身,還想斷它個六根清靜。他將竹管裝回去,起身四下眺望,卻始終沒發現哪兒有偷接的分支,草寮裡只有老鐵的這條竹管接出,別無分號。
「難道是泉眼乾涸了?」
劫兆滿腹狐疑,正想推門進入,忽聽「錚」的一聲銳響,胸腹間彷彿被人倒過來一陣猛搖、被搖得骨碌碌直冒泡似的,全身血液一陣沸滾後突然凝住,眼不能見,耳不能聽。他眼前一黑,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偏偏神識極為清楚;這種感覺與其說是痛苦,倒不如說是詭異至極。
劫兆就這麼張著嘴、舉著手呆在草寮前,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吞吞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彷如打開了某個淤塞的開關,驟然間他全身的血液彷彿又開始流動,所有的刺痛、噁心、反胃、悶鈍……倏地甦醒過來,劫兆猛地向後彈開,整個人趴在地上乾嘔起來,吐得大汗淋漓、天旋地轉,兩眼直冒金星,隨即那一片虛無又包圍了他。
(撞……撞邪了!)
劫兆嘔得涕淚齊出,手足發軟;意識朦朧之際,「雲夢之身」的凝神存識心訣自然發動,他的心識彷彿被關進一個全然漆黑的密室,雖然暫時斷了五感知覺,神智卻反而清楚起來。
這絕不是內力所致。六絕等級的高人或可以內力發出無形之勁,附在琴音或流動的空氣中殺人,就像那夜破廟裡馮難敵無可匹敵的「天君刀」一樣,但無論形質如何改變,內力就是內力,入體或許能傷筋斷脈、碎骨凝血,或死或傷,卻不是這種靈魂被抽離般的詭異感覺。這就像……就像……
——有東西「佔領」了他的身體!
思緒至此,身體的反應似乎隨著恢復些許,他感覺自己動了動手指,眼前彷彿有影像晃動,但有東西阻擋在「意識」與「知覺」之間,不讓他的所見與所知所想產生關連……
一股駭人的悚慄爬上劫兆的背脊——但這也只是出於想像而已,事實上大部分的身體仍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劫兆努力去感應自己的指尖,用力想要驅動它,拚命想喚起各種知覺,包括疼痛、噁心、反胃、悶鈍……
劫兆猛然睜眼。
額角的刺痛使他忍不住呻吟出聲,山邊陽光耀眼,幾乎令他睜不開眼睛。劫兆想像自己舉起手背遮住眼眉,肩頸處的酸疼顯得格外真實。「我……我搶回來了!我把我的身體……搶回來了……」
但這念頭是如此的荒謬。
就在恢復知覺的前一剎,依稀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道:「……死生有命,下輩子投胎若還做人,別再這樣糊塗了。」頸後一鬆,衣領被人提起放落,啪啦啦一陣勁風刮面,劫兆睜眼一瞧,驟見崖底的尖簇亂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顆心懸到半空,腳底、頭皮直發麻——(有人把我扔下山崖!)
「媽啊!」
他慘叫一聲,忽聽腦後「唰!」一聲銳風逼近,陡地一團青影越過自己,飛掠至前;劫兆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猛被翻了過來,突然間失去重心、天旋地轉,全然不知身在何處,睜眼只見懸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哎呀」一聲,居然又被扔回了崖頂。
劫兆掙扎爬起,忽然一道青風掠過身旁,帶著他轉了小半個圓,轉成背向草寮、面向懸崖的姿勢。劫兆一屁股坐下,才發現全身動彈不得,真氣滯於背後「風府」、「大杼」、「附分」、「委中」等幾處大穴,至於對方何時出手、又如何出手,那是半點知覺也無。
「你……還活著?」來人陰陰說道。
低沈的聲音裡透著一股隱隱欲動的尖亢之感,穿顱微震,聽得胸腔腹內都顫抖起來。
劫兆驚愕之餘,不禁好笑,脫口道:「難道我該死麼?」
那人冷哼一聲,聲音竟已在劫兆身後。劫兆駭然變色,本能地回臂掃去,扭腰間雙踵一撐,原本盤坐的身體一旋而起,手到身直,「呼!」一聲並指掃落!
這一下用上了「墜霜之劍」任意改變身體重心的妙法,當日綏平府大堂上,劫兆藉常在風之力飛旋於樑柱間,絕不落地,正是仗了這路心訣的好處。自從悟出「獅子搏兔」的道理,劫兆收拾起花俏的招式,才發現這路劍法中更精微奧妙的部分,此際危機加身,順手便使了出來。
他出手不快,旨在爭取起身應變的空間,早有一揮落空的準備;果然勁風落處,背後空空如也,眼角瞥見青影閃沒,那人又無聲無息飄到他身後。
劫兆反足連環踹出,這兩記仍不為傷人,順勢向前一躍,猛然轉身;誰知耳畔忽聽陰惻惻的一聲冷笑,那人卻還在他身後。劫兆驚出一身冷汗:「莫非我大白日見了鬼?」手肘倒撞,忽又被一隻冰冷柔軟的手掌按回,掌上無甚力道,卻推得他半肩歪斜,一跤向前撲倒。
劫兆連變幾招,堪稱是近期的會心之作,誰知連影子都沒見著,聽得那人嗤笑,不由得惱羞成怒:「他媽的!本少爺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瞧瞧你是扁是圓!」靈光乍現,一翻身躺成了個「大」字形,背靠地面,心想:「嘿嘿,有種你鑽到地下去!」
仰頭卻見一抹頎長背影越走越遠,負手徑往草寮行去。
劫兆一把跳起,忽想:「不對!這廝的動作快如鬼魅,沒準一晃眼又鑽到我背後去。」趕緊貼著崖邊巖壁。
來人在柴門前停步,頭也不回,冷冷道:「你耍什麼猴戲?」
劫兆叫道:「你本事比我高,我沒話說,可藏頭露尾的不算好漢,本事再高也沒用。」
那人冷笑:「誰藏頭露尾了?」轉過身來,只見他膚色蒼白、頭髮漆黑,一張尖頷鷹准的細長瘦臉,面頰微陷,雙眉斜飛入鬢,一雙細長的鳳目裡微露精光,卻看不出年紀。
怪客一襲青袍,白棉襪、黑布鞋,頭戴一頂紗籠製成的玄色峨冠,冠後兩條烏黑冕帶,長長拖到腰間;明明是讀書人的打扮,卻透著一股難言的野性與霸氣。他唇帶冷笑,鳳目一睨,剎那間劫兆有種被利劍貫穿的感覺,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青袍怪客冷笑:「你是天生的六陰絕脈,能活到這個歲數,也不容易了。下次再到這裡來,小心丟了性命。滾!」拂袖轉身,便要推門。
劫兆急道:「且慢!」三兩步追上前去。那人一動也不動,接近了才發現他不甚高大,只是比常人細瘦些;眼看伸手便能觸及背門,劫兆忽起疑心:「以他的武功,豈容我造次?莫非是故意引我……」心念電轉,腰畔的佩劍突然「錚」的一聲彈出鞘來!
(怎……怎麼回事!)
劫兆毫無傷人的念頭,完全是長劍自己出鞘,如鬼使神差一般。
「這……我該怎麼跟人家解釋?」伸手欲抓,腰際的「玉螭劍」劍刃一彈,居然晃閃過去。青袍怪客倏地轉身,猛將玉螭劍按回鞘中;劫兆氣息一窒,整個人像被一隻無形巨掌掐住,身形頓止。兩人貼面而立,俱都無言。
被按入鞘中的玉螭劍格格作響,彷彿想掙出青袍客的掌握,簡直就像活生生的東西。這劍是劫震命中京名匠為他打造的,做工精緻、堪稱利器,但絕不是什麼通靈神物,自鑄成以來,從沒發生過這種怪事。
「你適才接近草寮時,劍可有異狀?」青袍客問。
劫兆楞了半天,才訥訥地回答:「沒……沒什麼異狀。至少……不是……不是這樣。」說話之際,玉螭劍的鮫皮鐵梨木鞘仍不斷震動,他盯著青袍怪客蒼白如紙、浮露些許青絡的手掌,只覺不可思議。青袍客的手指異常修長,瘦骨嶙峋,宛若枯爪,五枚指甲又尖又長,尤其尾指處足有兩寸餘,白亮得像是一柄細磨彎刀。
「這就怪了。」
青袍客沉吟著,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劫兆忽被一股潛勁撞出去,登登登連退幾步。正想拔劍觀視,誰知劍柄卻絲紋不動,任憑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劍鞘吞口就像被鐵汁澆死了似的,怎麼也拔不出劍。仔細一瞧,才見銅鑄的吞口被掐得黏閉起來,緊緊咬住鞘內劍身。
「掐金成泥」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中宸武林以指力聞名的門派,十家裡十一家都辦得到,但要像這般舉重若輕、毫無聲息,銅件上既無指印,也沒有絲毫凹陷變形,彷彿鑄成以來便是如此,就不是誰都能做到。
「你封了我的劍?」
青袍客冷笑。
「那種破銅爛鐵,沒的丟人現眼,還不如換把柴刀菜刀實用。」
劫兆氣得臉都白了,怒道:「你武功忒高,卻來欺負我一個後輩人,算什麼前輩風範?你霸著溫泉泉眼,可知山下因此絕流,無一滴溫泉可用麼?這跟街霸攔路、地痞白食有什麼兩樣?」
青袍客鳳目一睨,嘿然長笑:「武功高又怎的?武功高欠了你麼?憑什麼武功高就要讓武功低的?天生萬物,弱肉強食,你也同獅子老虎講前輩風範?想得到,就憑本事來拿!」
劫兆被他一頓搶白,不禁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那人瞥了他一眼,負手冷笑:「不過你很帶種,二十年來,你第一個敢這般同我說話之人。見你也不甚蠢,所為必有勝於性命之物。」
「我……我妻子天生寒疾,須靠溫泉固本培元。」
青袍客哼哼兩聲,拂袖道:「你的蠻勇,替你妻子換得往後三天內,每日有半個時辰的溫泉水流。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逾時不候。」
劫兆聞言大喜,連忙問:「那……三天後呢?」
「要麼憑本事奪回泉眼,要麼,拿別的東西來換。」青袍客陰陰一笑:「若選後者,記得多帶一樣物事來,好換你自己有命下崖;溫泉與你的狗命,我也不知孰輕孰重。滾吧!」
劫兆摸摸鼻子,把玉螭劍佩回腰際,忽道:「前輩的朋友……莫非病得很重?」
他剛提起文瓊妤時才想到:石馬溫泉以調養奇效馳名天下,青袍客霸佔草寮不放,極可能是為了治療某位重症之人。這也能解釋何以他願意每日釋出半個時辰的溫泉,自然是同理心所致。
青袍客冷冷一笑。
「嗜血………算不算是一種病?」他斜抿薄唇,冷蔑的目光裡卻無笑意:
「如果是,那的確病得不輕。若非我今日回來得早,你這條狗命就算是完了。」
◇ ◇ ◇
劫兆回到山下時,已是黃昏時分。他唯恐二娘或老鐵也到後山探查,撞在那青袍怪人手裡,便推說山道坍崩,沒能走上石台。李二娘歪著頭想了一想,沉吟道:「沒準是泉眼也坍啦!山裡大崩之後還會有小崩,這幾日先別上山,等過一陣子土石流盡了,再讓你老鐵叔去瞧一瞧。」劫兆連忙稱是。
在草寮前那種神魂喪失、心為之奪的體驗委實太過詭異,劫兆為免姊姊擔心,也就沒告訴她。稍晚老鐵挑著空擔回來,四人同桌用餐,二娘將劫兆想進城的事同老鐵說了,老鐵不置可否,低頭默默扒飯。
這天夜裡,劫兆早早便上床睡覺。
文瓊妤以為他怕第二天起不來,錯過了老鐵出發的時間,所以才提早就寢。事實上,劫兆又一頭栽入了夢裡的小河洲,隨手一揮,洲上便出現一團青色的霧氣,慢慢化成青袍怪客的模樣。
他閉上眼睛,試著喚起身體各處的記憶,想像崖上的微風、空氣裡的硫磺氣息,遠處的山林是什麼顏色的?午後的陽光又是如何變化……想著想著,忽覺背後有一物貼近,手肘倒撞,正頂著一隻冰冷柔軟的手掌——劫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置身於石台草寮,前方兩條霧濛濛的人影飛快換過幾招,青袍怪客拂袖一推,將身前一名少年推得向前撲倒,正是自己。
「雲夢之身」能將潛意識裡的知覺印象重新組合,還原出當時的情境。就好比進入某個房間與某人說話,意識記得最清楚的,可能是談話的對象與內容,至於四周擺設、室內冷熱、甚至空氣裡的氣味,不過是無心一瞥罷了,並不會留下深刻印象——但這些,都會被忠實保留在更深層的意識裡。練有「雲夢之身」,就能像進入藏經閣翻書一樣,把這些細瑣但真實的「記錄」一一翻出,重組還原成當時的情境。
劫兆雖無法親眼看見自己與別人對招,透過「雲夢之身」的奇妙心法,卻能在夢中徑行「旁觀」。
他席地盤腿,托著下巴反覆細看:青袍怪客的雙腿有些模糊,膝蓋以下根本就是兩團逐漸變淡的煙氣,這是因為交手時劫兆始終背對著他,即使透過潛意識裡的知覺片段交迭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雙手負後,上身直立不動,宛若殭屍。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雙腿的步法上。
劫兆看到第七十八次的時候,終於有眼酸的感覺——疲勞如果已經突破身體的保護機制、開始反映在夢境裡,醒來後的痛苦必然倍於夢中,這是很嚴重的事。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十九遍,突然一凜。
——地上……沒有影子。
他還原了空氣裡的色光,卻忘了移動之間的光影變化。
「光!」他打了個響指,對打的兩人身下突然出現了陰影,仍是前方的劫兆比後方的青袍客清楚——這仍是受限於感官信息的緣故。
找到方法後,篩選與組合就變得簡單起來。
「風!」
「聲音!」
「氣味!」
「還有……溫寒之變!」
每多增加一項變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彷彿一層層抹開霧露,現出真身。
看著已經變成實體、沒有一絲煙氣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
——那個不斷繞到「劫兆」背後,動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邊膝蓋下竟有八條小腿!
但青袍怪客並沒十六條腿。只是對於劫兆的眼、耳、鼻、皮膚等感官來說,青袍客的動作必須同時具備十六條腿才做得到;倘若劫兆的動作(或是感知速度)再快一倍,仿真還原出來的影像才能變成八條腿、四條腿,甚至回復成兩條……
(我與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
「那人的內力奇高、趨避如神,我再怎麼謹慎使用內力,卻要如何制敵?」
劫兆有些洩氣,卻又像捕捉到了什麼,似乎想下去並不全然是條死胡同。
但疲倦感已漸漸滲入夢中,還原場景需要過濾大量的意識片段,遠比在夢中練上幾個時辰的劍還累。劫兆把手一揮,輕煙裡什麼石台、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見,遠處禽鳥啾囀,飽含水氣的涼颸拂過洲面,帶來一陣沁入心脾的芳草香。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灘上,身子陷入細白柔軟的白沙,忽然想:「我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還原當時的情境,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潛運心法翻找記憶,卻什麼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覺的剎那間,彷彿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體,耳中所聞、眼中所見……
沒有絲毫片段被存進意識深層的藏經閣裡,也不知道那個「剎那」到底有多長。
「懾魂大法」之類的催眠術對上「雲夢之身」,就像強盜遇上賊爺爺,絕不可能奏效。劫兆卻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識,全然沒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當成屍體,差點埋骨崖底,萬劫不復。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一定與青袍怪客……還有他那躲在草寮裡不肯現身的朋友有關。在如潮浪般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間,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後的結論。
◇ ◇ ◇
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來敲門時,劫兆痛苦得簡直想自殺。
他帶著兩大圈烏黑浮腫的眼袋爬起來梳洗更衣,渾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遞來一套洗淨補綴過的莊稼漢裝束,一邊掩嘴取笑:「明知今兒還要趕路,夜裡就別那麼辛苦啦!」美人酣眠,文瓊妤一向沒有早起的習慣,這時候睡得正甜;劫兆百口莫辯,苦著臉挑起擔子,與老鐵一起上路。
老鐵照例沿路無話,劫兆雖然早有準備,但越走睡意越沈,不得不開口說話,以防一個不小心闔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溝裡。
「老鐵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
「久。」這老東西倒是有問有答。
「呃……曲陵城大麼?」
「大。」
「這樣啊!那城裡人一定很多吧?」
「多。」
不行!這種對話更危險,會毀滅僅存的積極性。劫兆決定改變策略。
「老鐵叔,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
——這是無法用一個單字來回答的問題。劫兆從結構上精心設計了陷阱,除非老鐵拒絕回答,否則響應的內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個字……
「還很久。」
三……三個字。劫兆想著,在心中流下了眼淚。
但「還很久」三字卻不是隨便說說,當劫兆看見地平在線的城郭隱伏時,已接近晌午時分。曲陵城的規模自不能與中京相比,但靠近時才發現城牆甚高,正面五門,城上箭垛、望樓宛然,不似一般縣城的簡陋營壘,顯然是經過精心修葺。
「鄲郡離京不過百里,勉強也算是天子腳下,遇事中京的戍衛軍三兩日內即可趕到,豈是用兵之地?」劫兆肚裡暗笑:「這裡的郡守大人想裝出勵精圖治的模樣,馬屁可也拍得太過了。」
行近城下,遙見中門緊閉,居中大道以扎木拒馬攔起,只開一處側門出入,門前設有武裝兵丁嚴格盤查,等著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大排長龍,綿延半里有餘。半里外的道旁搭起了一個個草棚,許多僱車騎馬的人都在棚內等候,衣著明顯比排隊進城的百姓華貴齊整,約莫是富戶商賈一類。
劫兆遮眉眺望片刻,心漸漸沈了下去。
縮小入門的關口,顯然是要一一核對名剌身份。劫兆是貴族出身,向來沒有隨身攜帶名剌的習慣,綏平府劫家在中京何其顯赫,哪個不長眼的敢問劫四爺要名剌?當夜匆匆從破廟逃出,也無暇翻找行囊取走名剌;對關口盤查的士兵來說,劫兆恰恰就是來路不明、該拿下嚴辦的可疑份子。
正自猶疑,老鐵卻挑著擔子往一處大棚走去,棚裡一名錦衣華服、豹頷燕髭的中年漢子橫挑濃眉,衝他一招手:「老鐵!今兒怎麼這般巧法?來來來!」身邊簇擁者甚眾,人人見他對這名眇目殘臂的莊稼老漢如此親熱,都不禁微露訝色,紛紛讓出道來。
老鐵領著劫兆來到中年人座前,頷首道:「徐老爺好。」旁人都覺無禮,不由側目。
中年人倒是不以為意,回顧左右豪笑道:「你們不知道,若沒有他的「八百握」面,我的憑翠樓就不用開啦!」眾人知他自視極高,罕有如此誇人,都順著他的話頭說:「也只有彪爺的樓子,才配用這般的好面!」中年人捋鬚大笑,聲動蓬頂。
劫兆心想:「原來這廝便是憑翠樓的東家。」
彪爺笑得片刻,眼角銳光掃過劫兆的臉面,挑眉道:「老鐵,這後生是誰?」劫兆心口驟跳,正盤算該怎麼唬弄過去,老鐵卻慢吞吞說:「我老婆的親戚,姓趙。」
抬頭望了劫兆一眼。
劫兆登時會意,低頭訥訥道:「彪……彪爺好。」
彪爺拈鬚大笑:「老鐵!你不說,我還以為你家婆娘忒能幹,一夜便給你生了個大小子。」眾人盡皆陪笑。老鐵面無表情,猶如半截朽木,絲毫不見喜怒。
劫兆聽左右刻意逢迎,幾乎笑翻蓬頂,心中不無惱怒;肩上忽被重重拍了兩下,只見彪爺點頭道:「身子骨還算結實,長得也體面。哪裡人啊?」
劫兆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中京官話,無論如何也裝不了鄉下口音,靈機一動,嚅囁道:「我……我祖奶奶原是承恩縣的地主千金,到我爺爺一輩遇上戰亂,家道不比從前了,勉強種種莊稼餬口。」
「識字麼?」彪爺問。
「讀……讀過一些。」
承恩縣是中京左近最大的縣城,歸京兆府管轄,供應中京的鮮肉菜蔬用度,號稱「京廚」,地主富戶甚多,久染中京流俗,百姓大多讀書識字,冠於尋常州縣。
彪爺「嗯」的一聲,又打量他幾眼,隨口問道:「跟老鐵親不親?學不學做面的絕活兒?」劫兆嚥了口唾沫,故意裝出羞赧的模樣:「我喊他姑丈。我……我手腳笨得很,看了一陣,沒學到家。」
彪爺笑罵:「呸!你才多大年紀?這都能讓你學會,我憑翠樓還賣甚來!」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彪爺捏捏他的肩頭,指力頗為沉雄,捏得劫兆半身酸軟,卻咬牙不吭一聲。「這麼著,哪天你姑爹不想你學做面了,來曲陵城找我,我給你找份活兒。」
劫兆勉強裝出欣喜的模樣:「多……多謝彪爺。」旁人詫異之餘,無不露出艷羨之色。彪爺含笑捋鬚,眼神倏忽間已飄至別處。
此時另一側的城門緩緩拉開,一隊兵丁魚貫行出,分列兩旁,帶頭的兩名軍官腰跨長刀、纓盔鑠甲,身份顯然不同。
棚裡休憩的人見狀,紛紛起身往新開的城門行去。彪爺由隨從們簇擁起身,回頭道:「老鐵!你也別排隊啦,一塊兒來罷。」沒等他回話,已被從人擁上馬車。老鐵斜肩挑起擔子,一言不發的跟在長隊後頭。
劫兆遙遙看了兩眼,登時心中雪亮。
原來這邊的城門,卻是專為富人商賈所開,負責盤查的那兩名軍官不過是做做樣子、虛應故事一番,便籤條放行;若遇載貨的車輛,只消偷偷塞兩錠銀子,便能順利入城,連翻都不多翻一下。
那憑翠樓的「彪爺」似是身份尊貴,眾人見他車馬行來,紛紛讓道,不一會兒就到了隊列前緣。隨車的管事上前寒暄幾句,盤檢的軍官咳嗽兩聲,也不多廢話,一一簽發放行條。簽到劫兆時,那軍官翻起白眼,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你眼生得緊。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趙,名叫趙……趙平。」劫兆掌裡捏了把冷汗。旁邊挑擔的腳夫跟著幫腔:「軍爺!他是賣面老鐵的姑外甥,來投親的。彪爺說要招他幹活兒哩!」
軍官一聽是彪爺的人,官氣登時洩了大半,心有不甘,嘴裡嘀咕:「外地來的?
哪裡人?」
劫兆吞了口唾沫,低頭道:「我……我是承恩縣人。」
徐府的管事見隊伍停滯不前,心中老大不高興,揚聲走了過來:「軍爺!現在是怎麼回事兒?要不大夥兒都亮出名剌來,看能不能省事些。我這就同彪爺說去。」軍官嚇得魂飛魄散,腿都軟了,嘴裡連稱不敢,慌忙在放行籤條上寫下「同京兆府承恩縣隸趙平」等字樣,方印一蓋,猛塞到劫兆懷裡。
劫兆鬆了口氣,瞥見老鐵從懷裡掏出一張揉皺的籤條。軍官與他頗熟稔,看也不看便給換了張新的,上頭寫的是「同鄲郡曲陰縣隸李二」。
「原來老鐵真不姓「鐵」。」劫兆心想:
「李二、李二,他夫妻倆原來共享一個名兒,倒也有趣。」
喀搭聲響,馬車行到崗哨前。
彪爺掀開車簾,命管事打賞銀兩,撫鬚笑道:「貴客將至,軍爺辛苦啦!微薄心意,請弟兄們喝點水酒,消一消暑氣。」軍官一抹額汗,哈腰陪笑:「彪爺這麼說,可真是折煞小人啦!這日頭忒毒,彪爺一早等到現在,著實辛苦,先回城歇息也好。
少時特使來到城外郵驛,小人再派人通知彪爺。」
彪爺「嗯」的一聲,約莫是觸動了久等無人的不耐,面色微沉,點了點頭:「有勞了。」
劫兆跟著老鐵,隨大隊入了曲陵城。城門附近本是早市,此時已將散去,人潮湧動,彪爺的四駕馬車循著中央的青石大道駛往城中,行人走不得馳道,眾腳夫只得跟著人流摩肩擦踵,慢慢擠過將散的市場。
「出入盤查這般嚴,卻是為了什麼?」劫兆跟幾名腳夫混得熟了,乘機打聽。
「這你都不知道?」腳夫們睜大了眼睛:「郬郡造反的「無腸軍」打來啦!聽說這些反賊都是餓鬼附身,打仗從不備糧,餓了便捉活人來拆骨片肉,就著沸水燙熟了吃!中京還派了特使來,如果反賊真打到曲陰、曲陽,八王爺便要出山討賊啦!」
劫兆心中一凜,突然想起當日文瓊妤所言。
「是三仙宗府的八王爺麼?」
「還有哪個?」一名年輕的腳夫脹紅了臉,興奮的說:「俺聽人說,八王爺的武功已練到飛仙的境地,寶劍一出,呼一聲便能斷人首級哪!八王爺若肯出山,來俺們曲陵招募義軍,到時老子便要投軍去!沒準還能掙個功名富貴,光宗耀祖。」幾個年輕的都躍躍欲試,七嘴八舌吵嚷起來。
年紀最大的那名腳夫面色一沉,冷哼:「富貴個屁!打起仗來,就是死人而已,能有什麼好事?」另一名青年腳夫抗辯道:「五叔,反賊真要打過來,咱們總不能白白等死罷?二狗子說什麼功名富貴,那只是玩笑話,若大夥兒都不投義軍,反賊打破城池,咱們就等著給人洗剝下鍋啦。」
「是啊、是啊!小七說得有理。」眾人紛紛附和。
被喚作「五叔」的年老腳夫一時無語,面色陰沈。
劫兆只覺奇怪,脫口便問:「朝廷有兵有將,就算真要打仗,又何須來曲陵募義軍?」
那力主投軍的青年腳夫小七憤然道:「朝廷便是有兵有將,也不用在曲陵,否則早幾年派兵討賊就好了,怎會鬧到今日這步田地?我聽說就算八王爺肯出山平亂,朝廷也未必給兵,王爺這才帕特使前來,看鄲郡五縣還有沒有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
身邊那一幫年輕的同夥熱血上湧,大聲叫起好來,劫兆也跟著「有、有」「好!
好!」的應付了幾下。
五叔猛敲了小七腦袋一記,低聲喝道:「教你再嚼舌根!朝廷的事,你懂個屁!
踏踏實實幹活兒才是正經。」小七滿面不忿,卻不敢再出言頂撞。
劫兆環視四周,果然沿街各戶門前都有兩個並排的大缸,分別儲滿水沙,這是防備火矢攻城的佈置;居中最寬闊的一條青磚大道無人行走,這是訓練居民讓出車馬馳道,以便調兵之用。
看來曲陵城裡雖一片昇平,暗中卻已經開始進行備戰。
眾人吵吵鬧鬧過了集市,劫兆正豎著耳朵收集情報,忽見街邊一根豎木上懸著橫板,告示上繪著一名頭戴金冠、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半身像,下有中京照日山莊的千兩懸紅,以求劫家四公子的下落。畫中人物面目俊秀,只是與劫兆本人一點都不像。
劫兆從小到大,起碼給人繪過十幅以上的圖像,執筆操刀的,無一不是中京裡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畫得維妙維肖;就算拿十歲時的那張來,也比告示上的肖似一百倍不止。
只是,這條懸紅要傳遍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最少要畫三到五百張告示,才夠貼足所有重要的水陸碼頭,而且時間緊迫,還不能慢慢畫、仔細畫,否則教他劫四爺乘機逃出了中宸州,貼上千百張也是枉然。
自古以來,除非懸賞的對象特徵鮮明,好比面有刀疤,身帶胎記,又或者耳大垂肩、雙手過膝,帶著一紅一黑兩名小弟賣草鞋之類,否則「繪影圖形」不過是聊備一格,從來都不是尋人的好方法。
劫兆按著肚子,花了好大力氣才沒笑出聲來,身子弓得像尾熟蝦,抖個不停。
「劫蘋,你也算很有心了。感謝你把本少爺畫得如此之帥啊!」劫兆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揉著抽搐的腹肌,忽見告示底下署名「百軍盟大義分舵徐」,不覺一怔:「原來曲陵城也算是百軍盟的地盤。但百軍盟不是一向在南方活動麼?怎地北方也有據點?」
他對武林掌故略有涉獵,江湖現狀卻一向不怎麼關心,所知有限,忙把告示上的字一股腦兒囫圇背下,回去好與文瓊妤研究。小七見他緊盯豎木,皺眉道:「就是這廝,害得咱們這幾日連上碼頭都有人盤查,非問清祖宗八代不肯放行,麻煩死了。」
劫兆故作茫然:「劫兆……綏平府的四爺麼?好像聽人說過。這廝都幹了些什麼事?居然值一千兩。」
「照日山莊的當家劫震、劫驚雷都失蹤啦,劫二爺橫死,劫三爺被殺成重傷,聽說是這廝串通魔門妖女干的。他帶著妖女逃跑,現下照日山莊傳下了截殺令,滿天下的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小七啐了口濃痰,低聲罵道:「聽說那妖女生得十分美貌,兩人一早姘上了,這廝迷了心竅,連父親叔叔都下得了手。媽的!他艷福不淺,可苦了咱們。」
劫兆還沒來得及發火,驀覺心驚:「好在姊姊先讓我來打探!若我倆貿然乘車坐船,肯定完蛋。姊姊的容貌傾城,毋須繪圖便已惹眼,所以劫蘋只放出我的懸紅,還故意畫得不像;我若掉以輕心,帶著姊姊一起現身,這就著了她的道兒。」
他當日在破廟中被武瑤姬一劍批面,眉間留下一道淡淡疤痕,再加上這幾日砍柴挑水,在烈日下充分勞動,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曬得黝黑通紅;換下錦衣華服後,來自承恩縣的「趙平」可說是與綏平府的劫四爺全然不像——至少與圖上那人不像。
但老鐵與二娘見過他原本的衣著打扮,更親眼目睹文瓊妤的傾國之姿。就算老鐵大字不識,這段對話也足以讓他聯想到逃亡中的劫四爺與美貌妖女。
劫兆驚出一背冷汗,眼角偷覷,老鐵仍是木頭也似,一跛一跛的挑著擔子前進。
眾人走過幾條街,來到曲陵城裡最大的酒家憑翠樓,劫兆在中京長大,慣見瓊樓玉宇,也不覺有什麼特別。憑翠樓的掌櫃讓他們把面送進廚房,點齊銀錢交給老鐵,埋怨道:「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晚?這會兒,趕不上第二趟了罷?」
老鐵面無表情,只說:「明日多送些。」
「那好。」掌櫃的一拍桌頂簿冊,喜道:「這是你說的,可別不算。」
劫兆要採辦文瓊妤交代的物事,便與老鐵分手,約定半個時辰後碰面。曲陵城不比中京繁華,劫兆只覺天熱人擠,不耐久逛,往寄附鋪裡兌了隨身的一枚白玉扳指、一小塊玉玨,匆匆問路買齊了東西,回憑翠樓時卻不見老鐵的蹤影。
「難不成……他告密去了?」
劫兆驚疑不定,沒敢在憑翠樓前多停留,繞到街角的另一間小酒鋪,挑了個鄰窗倚柱的位子坐下。
從這裡可以看見憑翠樓前的進出情況,倘若老鐵當真帶人回來抓他,此間一目瞭然,這是第一個好處。其次,對方如果發現劫兆不見,必然會往出城的動在線進行搜捕,絕對想不到他就躲在這麼近的地方。
劫兆心神略定,才發現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佔了別人的桌子。
桌對面坐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綠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襲孔雀藍的尖領縵衫。那縵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風款式,袖短覆肩,下擺只到乳下腰上,兩片衣襟扣著胸口一隻小小的金絲蝴蝶,裹得一對初初發育的細緻乳丘起伏嬌綿,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著一件翠綠色的襦裙,同色系的腰帶很寬,仿作男子的圍腰形式密密纏起,纏出非常動人的纖細曲線,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襦裙底下是嫩黃綢褌與白緞靴,分明是旅裝打扮,卻處處顯現出中京仕女的妍麗風格,還混雜了些許青春少女的迷離夢幻。
光看她的肩腰曲線,劫兆就斷定她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實際年齡還可能更小一些。
少女頭戴帷笠,垂下的紗帷遮到胸口;帷幕雖然從中兩分,以便於飲食視物,但紗帷重重迭迭、紋風不動,似乎有三四層之多,再加上她挺胸端坐,不易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間露出的肌膚白皙潤澤,彷彿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紅潤血色;那一勾瓊鼻挺直小巧,隔著重重白紗仍能見彎睫瞬顫,可見其濃。
(等她長大了,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大美人。)
奇怪的是:同樣是妙齡少女,劫英卻沒有這種青澀幼稚的感覺。十四歲時的劫英儘管還未長成,猶帶童稚的細嫩裸體已教他沈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從體內散發出吸引雄性的甘美氣息,絲毫不受身體發育的影響。劫兆從未有過什麼「等她長大」的念頭,劫英就是劫英,無論情感、手腕,甚至是對男女之事的覺醒與渴求,從來都是在他之上的。
是劫英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劫兆忽覺喉頭一澀,搖頭驅散了腦海中紊亂的思緒,衝著少女一笑。
「真是對不住。」他低聲道:「能不能請姑娘稍移芳駕,將此桌讓與在下?」
少女一動也不動。她的坐姿十分優雅端正,挺胸拔背,一絲不苟;桌下緊並的雙腿微微側向一邊,合攏的雙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見回答,又說:「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與在下同桌?」少女仍是不言不語,帷隙間濃睫輕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現忽隱,似乎正咬著粉嫩的櫻唇,小小的胸脯微見起伏。
就算她開口拒絕,劫兆也不可能放棄這個重要的監視據點。他起身走到櫃檯邊,拈了幾枚大錢,隨口吩咐:「沏兩壺茶,給我一壺,給那位姑娘一壺。」又點了幾碟花生、滷菜,還有棗梨一類的新鮮果子,給少女佐茶。
那櫃上的夥計如獲大赦,點頭如搗蒜,渾身上下充滿了服務的熱忱。劫兆正覺奇怪,夥計端著盛了花生滷菜的漆盤,涎臉陪笑:「客倌來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變,蹙眉道:「我與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夥計看來比他還驚訝。
劫兆搖頭。「不是。我與她借桌同坐,這才請她一壺茶飲。」
夥計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原來少女在店裡起碼坐了半個時辰,問她話那是一句也不答,絕不理人,也不點茶叫菜。夥計見少女衣著華貴,不敢當她是來吃白食的,更沒膽子轟她出去,雙方就這麼乾耗著。
「這年頭,真是什麼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樣,要不是天生的啞巴,就是得了失心瘋!爹娘怎麼也不好好看管,到處亂闖,這不是害人麼?唉……」劫兆趕緊塞了幾文錢打發他走,逕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綴著一片雕工精細的三角花菱,似是純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細金鏈子纏在掌裡,一路纏上幼細的腕間。桌底光線黯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顯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紅,彷彿新鮮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後仰,打量著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覺少女極有眼緣,猛一看不似姊姊、劫英那樣艷光照人,也沒有盈盈那種混合了英颯嬌美的動人丰姿,一照面間便能攫人目光;然而卻是越看越美,連手指等細小之處都能見驚喜,整體說不出的順眼調和。
他看得微微發怔,忽聽少女嚅囁一聲,卻難以聽清。
「什麼?」
少女別過頭去,表示不與他說話,低聲又說了一次。
這次劫兆聽清楚了,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再三推敲,終於確定她說的是:「大膽。」
「姑娘是說在下「大膽」,還是小二大膽?甚或是姑娘自言膽子很大,嗯,這也很值得拿來說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姑娘正在等人,「大膽」二字,恰恰是是姑娘朋友的寶號……」
少女急了,乳鴿般的一對細小酥胸頻頻起伏,聽他東拉西扯說個沒完,突然插口道:「非……非禮勿視。」劫兆笑道:「那是姑娘的手太好看啦,在下一時失儀,多看了兩眼。姑娘勿怒,我給姑娘賠個不是,請姑娘見諒。」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少女平生少有機會聽他人直言誇讚,忽覺眼前這人也不是那麼壞,小嘴一抿,不再說話。劫兆打蛇隨棍上:「我叫趙平,是承恩縣人氏。敢問姑娘芳名?卻是從哪裡來?」他問了半天,少女卻死活不開口,逕自坐得直挺挺的。
劫兆問煩了,又好氣又好笑,舉杯就口,將目光移往遠處的憑翠樓,忽聽少女低聲說:「我不能同你說話。」
劫兆奇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身份不配。要……要有個傳話的人。」
劫兆一口茶差點噴在桌上,透過帷隙望去,少女的眼睛卻十分認真,就像在提醒他走路要小心、做人守本分一樣,半點都不像開玩笑。
「他媽的!難道我真交了瘋子運?昨天上山遇到一個,今天進城又遇到一個。」
劫兆靈機一動,轉頭對著地面:「誰同你說話了?我是跟地上的螞蟻說。喂,螞蟻啊螞蟻,你說這位姑娘是不是中京來的?」
少女嚇了一跳,低頭看地上乾乾淨淨,才又鬆了口氣。她倒是沒想過有這麼賴皮的法子,不過既然有「螞蟻」可以傳話,就不算違背禮法,溝通也方便多了,低頭對地面說:「是啊!我是從中京來的。」約莫自己也覺得有趣,櫻唇微抿,掩口「咭」
的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猜她是中京富戶出身,想起市井傳言,暗忖:「莫非她是被拐子拐了出來?
據說拐子拐帶小女孩,多半在糖果茶水中下藥,迷得她們癡癡呆呆,才好賣往他處。
莫非……」越想越覺得這小妮子腦筋不太正常,必有蹊蹺,連忙問:「螞蟻啊螞蟻,她該不會是被人帶出中京的吧?是不是姑娘自己……其實並不想來?」
少女聞言一顫,想想此行的確有身不由己之處,低聲輕道:「我是不想來。」這話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不知為什麼,居然在這個污穢的鄉城小酒鋪裡,對著「螞蟻」自然而然說了出口。
劫兆心裡已有七八成的把握,為防萬一,又問:「帶你來的人呢?到哪去了?」
少女小嘴一扁,低聲道:「我……我跟清兒走散啦!我……我就在這兒等她。」
儘管架子端得挺大,微顫的語聲裡還是透露著一絲驚惶。
「清兒?是個女的?」
少女睜大了眼睛,詫異之餘忽有些恚怒。問這種想當然爾的問題,簡直就是一種污辱,自她懂事以來,還未曾遇過如此無禮的對話。「我不能同你說話。」她別過頭去,當作是小小的抗議,當然坐姿還是十分優雅的。
劫兆差點沒昏過去。不過他已慢慢抓到與她對話的訣竅:這小妮子很抗拒「是」
或「不是」這種簡單的回答,尤其是肯定的答覆,似乎這樣會傷害她的尊嚴,損及她的姿態。
按照這個規則,「我不能同你說話」其實就是「清兒是個女的」的意思。
這年頭,連拐子集團都變古怪了,竟找女拐子拐小女孩!劫兆不無感慨。
遠方的憑翠樓前突然出現大批青壯漢子,個個身著藏青衣袍,手持器械,目測約有幾十人之譜。「來……來了!」劫兆胸中一跳,本能地閃到柱子後頭,卻未在人群中看到老鐵,反倒是那名徐府的王管事走了出來,只見他呼喝幾下,眾人分成幾隊,又將彪爺的馬車拉到了樓前,不多時便齊步開列,逕往城門的方向行去。
隊裡還有人扛著大旗,布招卷在桿上,看不見旗號,也有拿著鑼鼓的,怎麼看都不像是拿人的模樣。劫兆微一遲疑,起身出了店門,遮遮掩掩地踅到憑翠樓門前;正要找人打探,肩頭忽被重重一拍。
「趙平!你怎麼還在這兒磨蹭?」
劫兆差點跳起來,回頭才見是那青年腳夫陳小七,還有二狗子等一夥七八人。
「沒……沒。等我姑丈哩!」
小七扔給他一件粗布縫成的藏青短褐衣,劫兆這才發現他們幾個都穿了同色的外衫,肩上扛著扁擔。「喏,快換上!」小七推著他往方才大隊的方向,嘴裡一迭聲催促:「咱們去給彪爺充充場兒!去得晚了,只怕彪爺他老人家不高興。」
「充什麼場?」
「甭問!」小七笑道:「去了你就知道!包管你沒見過的大場面。」
劫兆一聽不是自己的事,一顆心登時放下大半,暗自盤算:「乾脆與他們混出城門,趕在老鐵前頭回去。他若真帶人回來抓,至少手裡還有二娘為質。」念頭一起,突然有些揪心,腦海裡浮現二娘親切的笑臉,又想:「或者我與姊姊早一步逃走,讓他撲個空罷了。將來大家老死不相見,再沒干係。」
一夥健壯少年嘻笑吵鬧,似都興致高昂。二狗子突然失聲道:「你們瞧!」眾人順他所指,卻見當道一名紫衫少女攔路。
少女個頭不高,生得十分苗條,身著淡紫勁裝,線條圓潤的左肩頭繡著醒目的團龍紋,猶如肩甲一般;左腕套著相同花樣的甲狀長護腕,下著白褌鱗靴,更襯得雙腿渾圓,比例甚是勻稱。
她背後斜背著一條細長的錦緞包袱,包袱口以紅繩紮起,卻不知是什麼東西。
曲陵城說小不小,城裡城外也不乏標緻的女子,但無論是千金倚閣、漁女浣紗,那都是屬於女子的嬌柔美貌。這紫衣少女穿靴帶甲,週身都透著森冷煞氣,尖尖的下頷抬得高高的,與明眸皓齒一輝映,七分的美貌加上三分英氣,登時教這幫鄉下小伙子全看傻了眼。
「這妞……」小七目瞪口呆,死盯著她裹出玲瓏曲線的腰腿,喃喃道:
「好……好美啊!」
少女眉眼冷極,杏目一睜,沉聲道:「站住!」聲音清脆動人,似乎還有一點童音,但威凜昭昭,彷彿統率萬軍的大將。她一聲清叱,當街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手邊動作,一時無語,小七、二狗子的調笑言語全哽在喉頭,憋得滿面通紅、汗流浹背,偏偏一個字都不敢漏出來。
「你們誰……」她環視眾人,目光如隼:「見過一名綠衣紗笠的姑娘?」
劫兆心中一凜:「莫不是酒鋪裡的小瘋妮子?難道……她竟是那個女拐子?」抬頭打量幾眼,不由感歎:世道真的是變了,十五六歲的女拐子拐帶十三四的小女孩,居然還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扯嗓抓人……
紫衣少女見他目光投來,凝眸一睨,劫兆趕緊低頭,免惹疑心。少女連問幾聲,見四周靜悄悄的,揮手道:「沒事的,都散了罷!」眾人如獲大赦,紛紛走避。小七等慕少艾之心大受打擊,低頭夾著尾巴快步離開。
劫兆披上青褐,夾在人群中跟著通過,冷不防少女一探小手,揪著他的襟口拖到跟前,冷冷說道:「你!有沒見過那個綠衣姑娘?」杏目裡迸出如冰煞氣。她隨手便將一個大男人掀翻在地,二狗子幾個嚇得臉都白了,小七勉強想打個圓場,忽見少女猛然轉頭,兩道利箭般的目光如電射來:
「同夥?」
小七「骨碌」嚥了口唾沫,雙手亂搖,猛退幾步。
「不……不太認識!我……我們今……今天也是頭一回見!」
少女來回電掃幾眼,驀地低喝道:「沒相干的,都給我滾!」
眾少被一喝驚醒,不及思索,拔腿就跑,片刻便散得乾乾淨淨。
劫兆肚裡大罵「沒義氣」,一邊心驚於少女手勁之強,他偷偷掙了幾下,那白玉也似的皓腕居然紋風不動,彷彿金鐵鑄就。少女也不講道理,一雙姣美的杏眼冷冷盯著他,彷彿一口咬定他心中有鬼。
這種全憑直覺的對手最難應付。天幸劫四爺自小打滾花叢,擁有十幾年的豐富實戰經驗,立刻裝出一副苦臉,低聲下氣的說:「姑……姑娘!我……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當街讓你揪得四仰八叉,你……你還讓不讓我做人?」
少女冷哼一聲,將他提起。「說。」
「我……我似乎見過。一個不大的小丫頭不是?戴著白笠,神神秘秘的。」他伸手比了比胸口,一指城西:「好像是往那兒去了,我……我也不是很確定的。姑娘不妨往那兒找找,沒準能找到。」
少女盯著他瞧了片刻,鬆開小手。
劫兆本以為她會撂兩句「你最好沒騙我」之類的,豈料她冷冰冰的眼神遠比狠話更具威嚇力。他被瞧得渾身發毛,慌忙找話:「是……是了!我若又看到了那位綠衣姑娘,要上哪兒向姑娘報信?姑娘貴姓大名啊?」
少女冷冷道:「憑翠樓。」猶豫了一下,又道:「我姓魚。」轉頭往城西奔去。
劫兆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回到了憑翠樓,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小二攀談。憑翠樓的一干夥計知他是老鐵的親戚,也沒怎麼提防,劫兆覷準一個無人看見的空檔,飛快翻過櫃上的住宿名簿,見今日新寫的五頁裡只有一個姓魚的客人,筆跡娟秀中帶著爽利,寫的正是「魚清兒」三字。
「果然是她!」
劫兆忙將簿冊闔上,快步走出憑翠樓,正要往小酒鋪的方向走,卻見前方一抹俏生生的淡紫衣影凝立,那名喚「魚清兒」的少女雙手握在身側,蠻腰微斜,冷冷瞧著他。
他大可解釋自己回憑翠樓是為了什麼緣故,甚至也能為翻看住客名冊這件事想個好理由;不管釋疑與否,在道理上劫兆自問絕對能站得住腳。但他從第一眼就明白,這個叫「魚清兒」的小女拐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直覺派。
她的直覺帶著她,第一時間回來堵住劫兆。
(……逃!)
劫兆猛向她衝了過去,這反應顯然大出少女的意料,魚清兒美麗的大眼睛一睜,倏地往街心一站,雙手橫攔,無論劫兆左衝右突,都不出她一躍可及的範圍之內。
「來得好!」劫兆咬牙出手,右手食、中二指一併,疾刺她的左肩。
誰知魚清兒不閃不避,劍指及體的瞬間順勢一退,左手倏地扣住劫兆的右腕!
劫兆一擊失手,腳下不停,須臾間轉前跨後、進右退左,「雞行步」施展開來,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繞著她走完一圈。魚清兒的左手被反扭到身後,本能鬆開五指,劫兆乘機一溜煙兒竄過。
魚清兒一聲嬌叱,回掌劈出,兩人「碰!」對了一掌。劫兆掌力不敵,乘著掌勁倒飛出去,落地時已在三丈之外。
他忍痛撐起,發足奔過街角,倏地沿牆簷攀上屋脊,伏低不動。片刻才見魚清兒追到底下來,她個子嬌小,輕身功夫卻不如金剛硬力驚人,左右不見劫兆蹤影,逕自順長街追去,眨眼便去得遠了。
「這女拐子……真是好大蠻力!」劫兆被打得氣血翻湧,右腕酸軟無力,兀自心驚:「現在的拐子幫竟有這等高手,到底該說是世風日下,還是誇他們力爭上游?」
不敢多留,飛快掠下屋脊,往反方向回到了小酒鋪中。
那戴紗笠的綠衣少女還坐在原處,劫兆跑得氣喘吁吁,撫胸道:「姑……姑娘!
壞人……抓你的壞人來啦!姑娘如信得過在下,我……我這便帶你出城,好不好?」
少女惱他突然離開,又覺此問無禮至極,別過頭輕哼道:「我不同你說話。」
劫兆真想一把掐死她。其實他自身難保,也不知道要怎生處置這小妮子,只是同為京裡人,感覺十分親切,又憐她年幼無依,不忍她被拐子幫賣入青樓,甚至是更糟糕的鄉下娼寨,從此過著痛不欲生的皮肉生涯。
他把心一橫,抓起她的手就往鋪子外頭走。透過她溫軟如綿的小手,劫兆可以感覺她渾身都僵硬發抖,但少女似乎不慣掙扎拉扯,也說不出斥罵喝阻的話,溫順的任他一路拉手狂奔,不多時便到了城門口。
盤查的崗哨照例分成兩邊,只是午後少有商賈出入,這廂倒是擠滿了身穿藏青衣袍的健壯漢子,看樣子都是彪爺的手下,一望竟有數百人之譜;值哨兵丁也不細瞧,懶洋洋地拄著軍棍,來幾個放幾個。
劫兆大老遠就看見了陳小七,衝上前去指著他的鼻子。
「哇!你小子不講義氣!跑得比飛還快!」
小七嚇得跳起來,一見他身後少女,不甘示弱指回去。
「哇!你還好意思說?果然是你拐了人家的姑娘!」
劫兆怒道:「去你媽的,那個小臭花娘才是拐子!」將事情概略說了一遍。小七聽得咬牙切齒,瞪眼道:「我就說那個婆娘不是好人!這般橫霸霸的,果然是京裡來的女拐子。趙平,你放心!彪爺他老人家最是仗義,在咱們的場子裡,誰也動不了這個小姑娘。」
眾人一齊出了城,來到半里外的草棚。午間只有少數富商歇腳的茅草棚下,如今卻擠滿了人,其中多是青壯漢子,服色一律是青藍色系,分成一撥一撥的盤據草棚,旗幟鮮明,其中又以穿藏青袍子的人數最多。
「別怕!」劫兆輕聲對綠衣少女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的。」
她的小手略顯冰冷,身子微顫,舉止儀態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端嚴,任他拉著手穿過人群,並未顯出瑟縮害怕的模樣。
劫兆暗暗稱奇,帶著她隨小七鑽進一處矮棚,席地坐下。綠衣少女直挺挺站著,不肯坐在泥土地上,左右又無桌椅几凳,劫兆靈機一動,沖二狗子招手:「來!乖,到趙平哥哥這裡來。」
「幹什麼?」二狗子見他笑得奸險,抵死不從。
「媽的!美人雪臀,便宜你了。」劫兆搧他一腦袋:「趴下!四腳朝地。」
二狗子見她細腰雪膚,年紀雖小,身形卻穠纖合度;容貌是看不見,不過光嗅著那股若有似無的處子幽香也夠美的了,當下沒別的話,乖乖趴下當凳子。劫兆在他背上迭了幾件搜刮來的新制青褐,眼看地面,湊近少女耳畔道:「螞蟻啊螞蟻!這荒郊野外的,煩你同姑娘說一說,這凳子且湊合著坐。」
綠衣少女只是站著不動。僵持片刻,她才看著地面輕道:「二腳之凳,是給平民坐的。於禮……於禮不合。」
劫兆急了,就著二狗子前後四肢一陣亂打:「這哪裡是二腳?分明是四腳。你瞧瞧!忒也結實。」每抽一下二狗子便慘叫一聲,委屈道:「趙平哥,俺這四隻裡只有兩隻是腳,另外兩隻卻不是。」劫兆滿腹恨火,冷笑:「是麼?砍下來比比長短,說不定真是我弄錯了。」
眼看少女咬死「凳子」二字不放,他也莫可奈何,只得讓步:「螞蟻啊螞蟻,二凳為椅,這總不會錯了罷?」少女螓首微頷,算是有了共識。這第二張凳來得容易,眾人爭先恐後,立馬並上一張。少女裊裊娜娜坐下,姿態妍雅動人,身下一對肉凳色授魂消,乖乖的一動也不動。
棚裡清一色的青衣,綠衣少女被四周彪形大漢一圍,便不怎麼惹眼。劫兆四下眺望,遙見彪爺坐在最前頭的大棚裡,踞著一張爪狀托手的虎皮交椅,四周拱衛嚴密,無一不是筋肉糾結、太陽穴高高鼓起,顯都是精通橫練功夫的會家。
那棚比其它棚子都來得大,棚外豎著四桿青色大旗,綴著鮮紅色的三角旗邊,旗上寫著「百軍盟大義分舵徐」八個字,筆畫大開大闔,自有一股草莽豪氣,迎風獵獵招展,凜然生威。
其餘的旗招則略小一些,形制大同小異;細辨之下,分別是「大禮分舵」、「大孝分舵」、「大悌分舵」、「大忠分舵」四股,旗上未繡舵主姓氏,每舵也僅豎起兩桿舵旗,首領之人一入場,都先到彪爺棚內問安。彪爺身後豎起一面三角黃旗,繡有一頭張牙舞爪的吊睛白額虎,他瞇著眼睛踞於虎形旗下,手裡捏著一對明晃晃的鐵鑄英雄膽,哪裡還有半點太平富賈的模樣?分明是雄霸一方的黑道大豪,與先前所見截然不同。
劫兆心中微凜,突然想起那張告示的署名,心想:「莫非這個彪爺便是百軍盟在曲陵的首腦?」故作驚訝,隨口問:「原來彪爺是百軍盟裡的啊?」小七笑道:「你可真是有眼無珠了。在鄲郡五縣的地界說起「一嘯生風」徐凌彪,誰不知道是堂堂百軍盟齊大盟主麾下、曲陵大義分舵的舵主?」
劫兆趕緊附和:「彪爺真是了不得啊!」
小七面露得色:「那可不!百軍盟北方十大分舵,都是齊盟主他老人家的親兵,其中「智、信、仁、勇、嚴」五舵是早年隨盟主渡過祖龍江、北上開創事業的舊人,資格雖老,卻沒什麼建樹。彪爺加入百軍盟不過才幾年光景,已在鄲郡創設了「義、禮、孝、悌、忠」五大分舵,手底下隨隨便便都有千把人使喚,最得盟主他老人家器重。所以這回的「揚威大會」挑在咱們曲陵舉行,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揚威大會」是幹什麼的?」劫兆又問。
小七怔了一怔,脹紅臉道:「揚威大會便是揚威大會,這個……也就是讓旁人瞧瞧咱們盟裡的威風。你問這麼多幹什麼?說了你也不懂。」劫兆肚裡暗笑:「說到了底,你也不知這「揚威大會」是個什麼玩意兒。」
說話間,忽見西方揚起一面白色大旗,人馬未至,雄渾豪壯的喊聲已動地而來。
「寒亦不憂雪,饑亦不食人;人肉豈不甘?所惡傷明神!」
聲音由遠而近,倏忽便至,只見百餘名白衣大漢分作四列,並肩奔行,不僅服色嚴整,連所背的紅綢單刀都一般無二。為首一名白袍客手持金刀,跨著駿馬而來,身後的白色大旗書有「百軍盟大智分舵常」八個大字。
草棚這邊的五舵人馬看得有些發傻,或坐或站,彼此交頭接耳,場面嗡嗡亂成一片。
彪爺面色一沉,還未來得及開口,忽然一聲炮響,東北方揚起一面黑色大旗,百餘人齊聲大喊:「太室為我宅,孟門為我鄰;百獸為我膳,五龍為我賓!」旗上金字映日耀眼,寫著「百軍盟大勇分舵湯」八字。帶隊的黑袍騎士背負長弓,麾下清一色也都是佩帶雕弓與短劍的射手。
此時西南方赭旗擎起,旗上「百軍盟大仁分舵胡」的字樣迎風飄揚,一隊作赭紅衣裝的彪形大漢呼喝奔來,聲音如百鼓齊擂,隱含雷火之氣。
「蒙馬一何威,浮江亦以仁。彩章耀朝日,爪牙雄武臣!」
吼聲未落,一匹火炭般的紅馬躍塵而出,馬背上一名五短身材、背上交叉著一對烏沉板斧的紅臉漢子猛勒韁繩,不待跳立的胭脂駿馬放落雙蹄,已然翻身滾下金鞍,人立馬止,身手居然十分矯健。
彪爺冷眼看著,手中的英雄膽喀啦啦一轉,突然揚聲:「三位舵主排場忒大,不怕嚇著我們鄉下人麼?常、湯、胡三位既已來了,沐老五就別藏頭露尾、裝神弄鬼了罷!」
忽聽一把清朗悠曠的聲音長笑:「彪爺有命,敢不遵從!」
「高雲逐氣浮,厚地隨聲震;君能賈余勇,日夕長相親!」
煙塵散去,一名五絡長鬚、方巾衿袍的中年文士負手而出,面容生得十分清秀俊逸,乍看似有幾分稚氣,笑起來眼角卻有密密的魚尾紋,正是百軍盟北方十大分舵裡著名的文膽、人稱「逐氣隨聲」的大信分舵舵主沐雨塵。
「彪爺久見啦。今次的「揚威大會」適逢貴客前來,兩要並陳、不得有失,還要勞煩彪爺多費心了。」
彪爺見他孤身前來,波紋不驚的冷眼裡這才泛起一絲絲漣漪,英雄膽喀啦一轉,略微坐直了身子。
「沐五爺久見。」他將「沐老五」改成了「沐五爺」,眼底卻掠過一抹冷峭的譏嘲:「徐某人兢兢業業,不敢怠慢。怕只怕有人沒打算讓徐某人過上安生日子,三番四次改變行程,讓五縣的弟兄們一徑白等。」
那赭衣紅臉的胖子胡昆人稱「天雄斧」,雖是大仁分舵舵主,處事卻一點也不寬仁,虯髯似的一字眉猛地挑起:「你放他媽臭屁!」吼聲中雙手反剪,唰唰兩下,那對鐫有繁複血槽、泛著獰惡烏光的鬼頭板斧已滑入掌中,卻被黑衣弓者橫臂攔住。
這位擅使長弓的大勇分舵舵主重哼一聲,轉頭沉聲道:「徐凌彪!你說話不必藏尖帶刺,我等迎接貴客的路途上出了點意外,這才遲來。盟主迄今還未趕到,難道你也要指摘盟主的不是麼?」
彪爺——或說「一嘯生風」徐凌彪——瞇眼冷笑,撫掌道:「湯顯,真是好厲害的罪名啊!依我看,你也甭叫什麼「五龍神射」啦,改叫「五帽神扣」更好,包管你百發百中,絕不落空。」鄲郡五舵眾人盡皆大笑。
湯顯今年不過四十開外,卻整整做了十五年的分舵主,在寰州也算是宰制一方,長年頤指氣使慣了,哪裡受得這般污辱?登時面色鐵青。身後的大勇分舵諸人莫不咬牙切齒,有的甚至與鄲郡一方叫罵起來,氣氛之火爆,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沐雨塵看得眉頭皺起。
徐凌彪,你這個三流爛痞地頭蛇,端不上檯面的鄉巴佬!仗著人多、又在自己地頭,便不把上五舵放在眼裡,也不懂得拿捏分寸。除非盟主親至,否則就算鄧老大趕來,他也未必買帳……不,那只會愈加激發他鬧事挑釁的興致而已。
(小混混本性。張狂、莽撞,不識大體!)
沐雨塵一拈鬚莖,心中立即轉過五六番說帖,當有七成的把握能壓下場面;還未開口,身畔的白袍刀客忽然一凜,全身刀意迸發,瞬息間便進入了完美的備戰狀態。
「金甲明神」常百里是上五舵中公認的刀法第二,意思是說除了盟主的「天君刀」之外,就連五人中武功最高的鄧老大,在刀法造詣上也自承不如。
事實上,正當現場一片混亂之際,也的確是常百里最先發現異狀,並且在第一時間松體擎刀,進入了應戰的最佳狀態。
大智、大勇、大仁三舵五百餘人一到現場,鄲郡五舵的人馬便從外圍將他們團團圍住。上五舵向來是盟主身邊的精兵,在五位舵主十餘年的經營下,無論是紀律、素質,甚至武功信念,都不是以地痞腳夫為結構主體的鄲郡五舵可比。但蟻多畢竟咬死象,千把人這麼散開一圍,似乎也就不把訓練有素的上五舵菁英放在眼裡了。
然而,此刻無論是上五舵的精銳,亦或是下五舵的地痞腳夫,竟都被一道淡紫衣影給沖了開來,彷彿她是一枚銳不可擋的鋒矢箭頭,所到處百軍辟易,人人不由自主便讓出了道來。
少女滿身煞氣,一步一步踏入場中,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俏生生的容顏竟有一股迫人虎威。誰也料想不到,這樣強大的威壓感居然是來自於一名美麗的妙齡少女,一時間滿場寂然,先前的吵鬧衝突倏地化為無形,緊張感卻隨著她的步伐不斷累積、升高……
「逐氣隨聲」沐雨塵畢竟是上五舵的首席智囊,定了定神,越眾而出,拱手朗聲道:「姑娘請留步!此間乃是我百軍盟的集會之處,等閒不得私闖。姑娘意欲何為,尚祈明言;要不,還得請姑娘改一條路走,勿要干擾敝盟集會。」
他見少女一身勁裝頗有南方武風,像極了江南各軍帥間流行的捻金繡袍,而她背後的錦緞長包袱裡,分明就是組合槍之類的兵器,只是遍數江南各軍的頭面人物,卻找不到符合這個年齡與樣貌的用槍好手。
紫衣少女櫻唇微抿,抿出一抹姣好豐潤的動人唇線,冷冰冰的雪靨上初次浮露笑意,卻是輕蔑至極:「烏合之眾,也配叫「百軍盟」麼?」
沐雨塵心中一動:「莫非這丫頭……是鐵甲戰魂山派來的高手?」
「百軍盟」其實是個統稱,最初是指一群來自異域的武裝部隊。
據說三百年前,遙遠的南瞻州發生動亂,皇位被奸佞篡奪,有一批忠於正統的部隊勤王不成,乘海船千里迢迢亡命到中宸州,尋找休養生息、反攻復興的基地。
其時中宸州王權一統,天下太平,不是用武之地,中宸皇帝對這批異域雄師的忠義心很是嘉勉,本想收編入皇朝羽林,南瞻諸軍推舉的代表卻說:「寧為無塚鬼,不埋異鄉墳!」皇帝遂將祖龍江以南一處寬闊隱密的領地賜給他們,命名為「鐵甲戰魂山」,許諸軍保留南瞻舊制,世為客將、免歲不朝,號稱「百軍盟」。
百軍盟設有盟主,名義上是各軍的總帥,但實際上各軍帥還是自擁麾部,尤其是鐵甲戰魂山裡的長老們,未必就買盟主的帳。否則南瞻諸部裡馬軍、水軍、弓弩器械等一應俱全,三百年來精研戰爭技藝,鐵槳帆軍、無犯軍、摧鋒軍等掌握祖龍江一半的漕運勢力,還需北渡建立什麼分舵?
沐雨塵一見紫衣少女的氣勢舉止,就知與江南軍系必有淵源;這樣的口氣,更是與鐵甲戰魂山的那幫老東西一模印就。她這話卻犯了江北十舵的大忌,上五舵、下五舵一般的不順耳,當場怒哄哄的像是炸了窩。胡昆赤臉脹紅,直要滴出鮮血,板斧一揚,咆哮如雷:「臭花娘!你胡說什麼?」
少女俏臉一板,沉聲道:「蝦兵蟹將,不足與言!齊天放呢?要不楚州鄧老大也行,管叫出來回話!」眾人一齊變色,連徐凌彪也不禁起身,冷眼中迸出凶光。「五龍神射」湯顯解下長弓,迎風一指:「小丫頭!你口出不遜,可曾想過後果?你家長輩……」
話沒說完,卻見少女猛然轉頭,指著一處矮棚嬌叱:「惡賊!你往哪裡跑去!」
紫影一晃,便要掠出!
◇ ◇ ◇
這紫衣少女正是循跡趕來的魚清兒。
劫兆沒料到她這麼快便追到了這裡,一邊聽著五舵舵主與她周旋,一邊伸長脖子四下眺望,伺機走人。誰知道魚清兒目如鷹隼,一眼便見他鬼頭鬼腦;她嗓子清脆動聽,還帶有些許嬌柔童音,這一喝用上了真力,卻有雷動之威,棚中諸人不由站起身來,登時又將嬌小的綠衣少女遮沒。
魚清兒年方十六,個頭也不高,情急之下本能地踮起腳尖;一旁蓄勢已久的「金甲明神」常百里見她身形一動,發在意先,金刀旋即脫鞘而出!千鈞一髮之際,魚清兒仰頭折腰,金刀「唰!」貼面掠過,帶飛幾根柔絲。
胡昆見已動手,不由分說,紅著眼揮斧撲至;誰知湯顯也是一樣的心思,長弓盤出,弓首明晃晃的龍頭嵌刃橫掃而來,刃尖正對著魚清兒的水蛇腰!以他倆的身份地位,斷無連手對付一名妙齡少女之理,只是兩人結義十幾年,心念一同,盛怒之下,居然一齊出手。
湯、胡二人勁到中途,硬收三分,被震得嘴角迸紅,兵刃卻已不及撤回。
湯顯長弓硬生生盤開,掠過少女腰際,魚清兒鐵板橋後急使一個「鯉魚打挺」,苗條結實的腰肢果如滑溜之魚,堪堪閃過龍首弓刃,但身後的板斧卻已避之不及;鏗鏗兩響,一斧被常百里的金刀隔開,另一斧正中魚清兒背門,恰恰砍在綢布包上。
黃綢飛散之間,魚清兒手裡多了兩截銀桿,驀地一線鎖合,柔韌無比的銀槍宛若游龍浮鯤,倏然活了起來,抖開一片晃眼白芒!
回刀救人的常百里臉色遽變,忙舞金刀護身。矯矢銀芒中,胡昆轟然暴喝,湯顯悶聲退走……待沐雨塵抽出鐵索來援時,只見刺眼的輝芒忽然竄走,胡昆一斧墜地、湯顯弓弦繃斷;刀法以緊守得名的常百里踉蹌幾步,白衣左肩綻開一朵鮮紅耀眼的牡丹花——銀槍卻倏然回頭,二度橫掃而來,軟如鞭索、勢比雷霆,竟將四人都圈入其中!
(這兵器……是傳說中的「滄海神弋」!)
沐雨塵全身被矯矢如龍的華光所籠罩,刮人的氣勁鋪天蓋地,壓得他鬚髮皆逆,已然來不及叫喊。
「槍下留人!」
生死交關,突來一聲長嘯,起落間穿過一箭之地,夾著噠噠蹄響,一道金光破空飛來,絞入銀芒之中。一陣鈍聲透體,兩道光芒還原成本來形狀,銀槍的槍尖宛若蟠龍,沉重而古樸,柔韌光滑的槍桿嗡嗡顫震,末端仍握在魚清兒的手裡。
金色的奇異長兵器尖端與銀槍交叉入地,形狀似槍非槍、似戟非戟,彷彿是虎頭張嘴咬著一隻扁平的振翅天鷹,鷹嘴、鷹翼俱都是無雙利刃。金槍的主人被震得策馬連退十餘步,驀地馬匹仰頭哀鳴,「碰!」一聲側摔倒地,登時斷氣。馬背上那人凌空躍起,瀟灑落地,輕撫蓄著尖髭的下巴,朗聲吟道:
「日暗崩騰雲,虎視蒼生群;滅國無暇日,鑄劍惟將軍!」
身後黃塵捲起,二十餘名青袍騎士策馬而來,為首之人擎著一面青色大旗,上面寫著「百軍盟大嚴分舵鄧」。
魚清兒一抖銀槍,槍尖指地:「你是楚州的「騰雲虎視」鄧蒼形?」
「好說!楚州野人,不直一哂。」那人約莫三四十之間,青袍金冠,一身皮靴、皮褂、皮革束袖,笑意溫煦,卻透著一股草莽豪氣。「魚姑娘的「覆魚槍法」著實厲害,鄧某佩服,不愧是「滄海神弋」的傳人。」
沐雨塵等紛紛上前,抱拳道:「大哥!」
鄧蒼形擺擺手,指著魚清兒笑道:「這位魚姑娘,是龍捷軍魚長老的孫千金。大家都是自己人,這原是一場誤會。唇齒尚且有誤傷的時候,兄弟姊妹哪有不吵嘴打鬧的?所謂「不打不相識」,今日於刀劍上結緣,日後浴血彌堅,切不可心存芥蒂。」
說著看了幾位結義兄弟一眼。
胡昆餘怒未平,衝口道:「這妮子說話,好生跋扈!還說盟主……」鄧蒼形雙手抱胸,定定的看著他,胡昆陡被瞧心虛起來,一句話凝在虛空處,無以為繼。湯顯安靜片刻,點頭道:「大哥所言甚是。說到底,還是我等先動手的錯。」抱著長弓一拱手:「魚姑娘,湯某適才多有不是,尚祈見諒。」
魚清兒畢竟年輕臉嫩,點了點頭,神色稍見和緩。
鄧蒼形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拍了拍常百里的肩頭,兩人眼神交換,並不言語。沐雨塵忽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衝口問道:「大哥!特……那人接到了麼?」硬生生將「特使」的下半截嚥回腹中。
鄧蒼形面色微沉,搖了搖手,示意他別談這個問題。
魚清兒收起銀槍,逕自走進矮棚,劫兆本想帶著綠衣少女逃走,誰知這個女拐子居然與百軍盟是一夥的,在場數千人立時成了拐子幫的親朋故舊,卻要往哪裡逃去?
更別說還有鄧蒼形、常百里等高手在場,任一個都非是他劫四公子所能應付。
(怎……怎麼辦?)
正自焦急,忽見魚清兒走到綠衣少女跟前,恭恭敬敬伏地叩首,低聲道:「清兒護衛不周,使殿下受驚了,還請殿下責罰。」劫兆聽得一愣:「「殿下」?這小瘋妮子是什麼「殿下」?」
綠衣少女端坐不動,欣然受了她的大禮,輕聲道:「起來罷。不怪你,我也沒怎麼樣。」魚清兒又叩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
鄧蒼形遠遠看著,忽然變色,揚聲道:「魚姑娘!這位可是……」他貌似粗豪,實則心思縝密,話問一半,自己已然想到了答案:「原來……竟是鐵甲戰魂山那廂擔下了護衛之責。這……卻是誰人牽線?」
魚清兒點了點頭,淡然道:「你派人去通知盟主,讓他別在渡口處找了,快些來罷。」鄧蒼形附耳對沐雨塵吩咐幾句,沐雨塵面色微變,立即轉頭離去。
鄧蒼形率其餘人等來到矮棚前,數千人一齊跪地,高呼:「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綠衣少女怡然擺手,對魚清兒道:「叫他們都起來罷!」
劫兆楞了一下,被壓著呼完了「千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小瘋妮子就是他們在找的「特使」!」八王爺伏鳳紙有一兒一女,沒人規定只有兒子才能代表他行使欽差的全力。既然他的寶貝兒子伏辟疆沒來,來的肯定是八王爺的掌上明珠、在中京與「帝闕珍珠」劫英齊名的「翠微公主」伏辟寒。
◇ ◇ ◇
擁有親王頭銜的貴族,按禮法是不能直接與平民對話的。
只有在宣讀王旨,又或者是表達身份的時候,才能不受這條禮約的限制——宣旨與誦銜並不能算是對話,而是在表彰聖明陛下的皇權之光。
綠衣少女……不,是「翠微公主」伏辟寒優雅地站起,就像她從小到大所受的宮廷禮法訓練一樣,環視著趴伏一地的平民百姓,緩慢的、清晰的說:「本宮承聖上旨意,巡狩鄲郡,以彰聖上之明。願爾等服膺教化、以順德治,勿負聖上愛民之殷。平身。」
她很擅長做這種事。現在做的,與上一次、上上次……沒什麼不同。
除了伏在她腳邊的「螞蟻」之外。
作者:默默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