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心中怦怦直跳,也不知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會不會弄巧成拙,會不會將她傷得更深,但眼前,也許只剩下這樣的非常之法了。
紅葉憤怒地跳下車子,快步追上他,壓著聲叫道:「你給我站住!」
小玄沒有回頭。
女孩異樣生氣:「你怎能這樣子跟她說話!你沒看見她已經很難受了麼!」
小玄繼朝前行。
「跟我們來這裡,你後悔了是麼?」紅葉一個箭步繞到前邊,不依不饒地還要跟他繼續理論,猛地瞧見了男兒嘴角的苦笑,忽然明白過來。
小玄與她擦肩而過,在篝火旁坐了下來。
「原來你是想……」紅葉小小聲道,滿臉歉意。
小玄撿起根樹枝,撥了撥火道:「今晚說不定又是個好天氣。」
紅葉輕咬櫻唇,在他旁邊坐下,沉默良久,突低聲道:「小玄,你說我們會被永遠的困在這裡嗎?」
這個哪裡能有答案,小玄望著女孩緊鎖的眉心,微笑道:「別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這裡景致如畫,我們難得才來一趟,還捨不得那麼快離開呢。」
紅葉抬起頭瞧他,忽然發現,眼前這陽光燦爛的男兒,似乎永遠都不可能垮掉。
她忽然很想很想,能在他的肩膀上靠一靠,哪怕只有片刻。
◇ ◇ ◇ ◇ ◇ ◇ ◇ ◇ ◇ ◇ ◇小玄以臂為枕,在篝火旁閉目躺著,半夢半醒間,忽似聽了什麼。
腳步聲,很輕。
他心中輕輕一跳——是師父!
這些天,他一直緊繃著弦,竟管甚是疲憊,竟管是在睡夢之中,可是週遭只要稍有動靜,他都會警覺。
畢竟,這秘境中的天氣說變就變,毒蟲魔物隨時來襲,目下又只剩他一個還有應付之力。
武翩躚走得很慢,似是有些遲疑,一步步朝篝火走來。
小玄心中奇怪,沒有動彈。
武翩躚走到他旁邊,慢慢蹲跪下身,然後就沒了聲響。
「她在做什麼?」小玄迷惑不解,等了好一陣,依然沒有動靜。
又過了許久,小玄忽感臂側微微一涼,似乎有顆露珠滴落其上,心尖不由一顫——她在哭?
「我說過不會害你。」武翩躚幽幽歎息。
小玄錯愕,這句話來得有些沒頭沒尾,陡然間,他想起了當日在迷林與她初遇時的情景來。
「可終究還是害了你。」武翩躚的聲音裡多了一絲哽咽,「上次害你粉身碎骨,如今又害你永陷絕地!」
「上次害我粉身碎骨……她在說什麼?」小玄暗吃一驚,如墜雲霧之中。
突然就想起了白眉,當日他見到武翩躚時言之鑿鑿,想來一定知道些什麼。
「日後見著,定要好好問個明白……不知他老人家到哪裡去了?」小玄思道,忽然發現,心裡邊還挺想念這個把自己從鬼門關拽回來的古怪老頭。
武翩躚久久地凝視著身前的男兒,深邃如潭的雙瞳蒙上了層晶瑩薄露,一字一句地輕輕道:「你放心。但凡欠你的,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的,我全會都會還。」
小玄心中震悸,更是疑竇從生,隱隱覺得這其中定有什麼重大的隱秘。
她和他的。
◇ ◇ ◇ ◇ ◇ ◇ ◇ ◇ ◇ ◇ ◇天色微明,林中瀰漫著輕煙薄霧,空氣寒涼而清爽,鮮美得令人想要多呼吸幾口。
篝火旁的小玄醒來,陡然發現武翩躚已在車上盤膝打坐,顯是在培元自療,心中暗暗驚喜。
直至紅葉和小鬼醒來,武翩躚這才收了功法,對眾人道:「這裡氣候多變,常有惡獸襲擾,應對頗耗精神,需尋個暫時的安身之所。」
眾人皆俱點頭。
小玄見已她有心思考慮這個,心中愈發歡喜,道:「可是該找什麼樣的地方才好?」
武翩躚道:「就去花湖邊那座小石峰,走吧。」
小玄不知其意,卻沒多問,當即辨了辨方向,揚起馭獸鞭,驅車朝花湖飛去。
不到半個時辰,雲水車飛過花湖,來到那座青瑛小峰跟前。
武翩躚飛出車子,凌空懸立於小峰臨湖一面的石壁之前,若有所思。
眾人東張西望,見石壁平整光滑,其上籐蘿飄拂,叢生著簇簇奇花異草,並無什麼可容身之處。
武翩躚如煙飄浮,聚寶劍「錚」地出鞘,忽在石壁上東一挑西一劃,宛如削腐般切割下大塊大塊的石頭來。
小玄心中一亮,立時明白過來,當即拔出神骨劍,也飛出車去幫忙,不多時,便同武翩躚一起剜挖出個徑逾丈許的洞室來。
「別把洞口挖大了,不好防守。」武翩躚道。
小玄點頭應了,一邊削挖,一邊將切割下來的青瑛石塊美滋滋地收入如意囊中,在他眼中,這些簡直就是大塊大塊的金子。
兩人繼朝深處挖去,因兵刃皆俱鋒利無匹,進展甚速且縷塵不生。
紅葉飛入石洞內,現處處青碧,光色柔和宜人,不禁喜得拍手歡呼:「好漂亮!在此造室,既乾燥又光滑,離地面又高,還很安全!」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一間深達三、四丈小石室呈現在眾人眼中。
小玄尚嫌不夠寬闊,又要朝旁側挖掘,武翩躚道:「暫且夠用了,先安頓下來,待日後再繼續。」
小玄點點頭,遂取挖下的青瑛石塊,切割出石桌、石椅及石榻等傢俱,想了想,又按洞口的形狀削了個大石塊作門,打算等到夜裡,便從內部將洞口堵上,以防三災風暴及魔物襲擾。
武翩躚心中一動,便在石門上刻下數道符印,布設了座兼具風雷炎電諸系的小小法陣。
紅葉同小鬼則去湖邊取水,眾人一齊動手,將室內掃灑乾淨,這才坐下歇息。
垂落洞口的籐蘿當中,生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卉,芬芳隨風而入,醉人心魄。
小玄深深呼吸,朝外望去,見那生滿巨闕曇的花湖盡收眼底,宛如顆碧藍色的巨大寶石,心曠神怡道:「真真是個神仙府宅,咱家的風景好極了!」
眾人心情大佳,就連武翩躚也難得地嘴角含笑。
這天夜裡,小玄便搬石門將洞口堵住,因放著九葉甘華,滿室清香,絲毫不覺氣悶。
眾人和衣而臥,隱聞外面雷聲滾滾風雨呼嘯,只覺愜意之極,終在這秘境中頭一回睡了個香香甜甜的安穩覺。
到了第二天,武翩躚同紅葉又去石峰頂上採集了些柔軟的花草,鋪在石榻上做席褥,甚至還找到一種耐燒且無煙的不知名奇木,用以夜裡生火取暖,兼具照明。
小玄則開始制做杯碗盤盆等餐具,因青瑛平滑神骨鋒銳,只消幾劍,便可輕鬆成形。
又過了一日,武翩躚忽將小玄叫到跟前,道:「你不是想學千里馭劍術麼,本門之中相類者,叫做《靈犀訣》,只要掌握了,非止是劍,其它兵器亦可馭御,今兒便傳與你。」
小玄大喜過望,然卻有些遲疑:「可是你身上的傷還沒好……」
「婆婆媽媽。不學算了,以後別嚷嚷。」武翩躚轉身就走。
「學學學!弟子願學!」小玄趕忙拉住她。
武翩躚回頭,垂目望著被捉住的手臂。
小玄訕訕放開。
接下每日,一早起來,武翩躚便傳教小玄《靈犀訣》。
小玄果然學什麼都快,別人數年才入門的心法,他竟然在短短數日間便學會了,對實戰的領悟,更是快得匪夷所思,半月方過,馭劍飛起,十里之內俱能掌控於心。
饒武翩躚本身就是武學天才,也不由暗暗吃驚。
◇ ◇ ◇ ◇ ◇ ◇ ◇ ◇ ◇ ◇ ◇師徒倆一傳一學,除此之外,依然每日出去尋找刑天的下落及那傳說中的一殿一壇,也許是因為有了個安穩的窩,也許是有所認命,心底已不似先前那麼的焦灼沮喪。
這日天氣晴好,小玄獵著一頭大鹿,遂邀了武翩躚及紅葉,在湖邊架起篝火,曬著太陽,享受難得的閒暇時光。
鹿肉烤得脂香撲鼻,紅葉同小鬼還採摘了許多可口的野果,眾人吃得甚是美意,小玄卻忽然歎息一聲。
武翩躚同紅葉一齊轉頭瞧他。
「好好的幹嘛歎氣?」紅葉奇道。
「這裡上窮蒼,下臨湖,風光大好,又有美食佳果,委實受用,只惜缺少一物!」
「缺啥?」紅葉問。
「酒!」小玄咂了咂唇,滿面憾色。
「酒鬼啊你!」紅葉噗哧一笑,「到哪裡都想著酒!」
武翩躚靜靜地嚼著顆果子,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轉眼又過了幾日。
這天傍晚,小玄打獵回來,見石室裡空無一人,心下微詫,遂出外尋找,去了湖邊林中,依然不見其他人的蹤影,正有些納悶,偶一抬頭,赫見峰頂一塊伸出崖壁的青石台上不知何時多了間小茅屋,心中奇怪,當即縱身飛去。
到了大青台上,恰見虛耗小鬼抱著個大石壇從茅屋裡出來,兩個正正地打了個照面。
「你在這幹嘛?」小玄詫問。
小鬼神色有些慌張,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小玄心中愈奇,瞧瞧茅屋,走了過去。
「不能進去!」小鬼急道。
「這屋子什麼時候搭的?」小玄哪肯理睬,推門而入。
茅屋裡築了爐,生著火,一個女孩只著薄薄單衣,捲著袖提著裙,正赤著兩隻白得耀目的纖俏足兒,在一隻大石盆裡踩踏著什麼。
「你在幹嘛?」小玄訝問。
女孩正是紅葉,臉上頸裡裹了層薄薄香汗,火光再一映耀,肌膚潤如膩脂,說不出的撩人。
「我……我……」紅葉一時不知要不要說。
「到底在做什麼?」小玄追問。
「踩曲唄!」紅葉心知瞞不過了。
「踩曲?」小玄睜大眼睛,「你要釀酒?」
「不是我。」紅葉道,「是娘娘。」
「娘娘?」小玄詫道。
紅葉點頭。
小玄大喜:「怎不叫我一起?」
「娘娘叫我別告訴你。」紅葉道。
「真是的,瞞我做什麼?」小玄不解道。
「還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女孩哼了一聲。
小玄心頭一暖,暗暗歡喜,問:「這曲是什麼做的?」
「是玉萐莆,娘娘說,典籍有注,其根莖最宜制曲,應此採來一試。」紅葉應,一顆晶瑩的汗珠自頷塵滴落,墜入石盆中的褚紅物事之中。
「玉萐莆,就是那傳說中百蟲莫近的仙草麼!在哪搞到的?」小玄驚喜道。
「不知道,反正是娘娘從外邊找來的。」紅葉用手背抹了下汗,足起腳落輕盈如舞地繼續踩踏。
師父竟然為我釀酒!小玄既是歡喜又是感動,道:「這個就是踩曲?」
「古來有之,一直如此。」女孩專心致至地瞧著腳下。
小玄目光下移,不覺落到她那對白生生的足兒之上,只見膚表沾滿顏色深淺不一的細碎顆粒,倍添誘惑。
他嚥了下口水,沒話找話:「為何要跑到在這麼高的地方釀造?」
「娘娘專門選的,說此處花木殊奇風清氣爽,隱含著瞧不見數不清的細微靈物,乃天造地設的釀酒佳地。」紅葉答,無意間抬眼,見男兒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雙腳,驀地俏臉生暈,薄嗔道:「你快走,否則娘娘要怪我了!」
「幹嘛呀,我都知道了……不如,我來幫幫你?」小玄挪不動步子。
紅葉見小鬼抱著盆曲料進來,便指著小玄叫道:「快幫我把他趕走!」
小鬼本來甚怕小玄,但聽她這麼一叫,立馬鼓起勇氣來趕小玄,嚷嚷道:「快走快走,倘若惹惱了仙姑姐姐,大家都沒酒吃!」
「神神秘秘!」小玄悻悻地哼,只好由得它推著往外走。
接下幾日,武翩躚同紅葉繼又進行潤料、開耙、養曲、加曲、蒸煮、落缸、造窖、入窖等工序,忙得不可開交,見小玄心癢難搔地探頭探腦,終肯讓他參與進來,幫忙打個下手什麼的。
小玄喜不自勝,幹得格外賣力。
再過了半月,武翩躚身上的傷勢終於痊癒,並將雲水車修復如初,也到了起窖的時候,眾人就在青石台上啟缸裝壇,搬上桌來。
小玄抱起罈子,迫不急待便大飲了一口。
「怎樣?」武翩躚望著他問。
小玄瞇著眼咂了咂舌,大聲讚道:「味道好極了!」
武翩躚神情一鬆,頰畔梨渦淺現。
「香氣馥郁,入口綿軟,落喉卻是甘冽之至!且齒頰留香,令人回味!」小玄讚不絕口,「你們也快嘗嘗啊!」
武翩躚遂同紅葉倒酒入杯,慢慢品著,小鬼則學著小玄,拎起一壇直接大口大口地灌。
「真沒想到,用玉萐莆釀出來的酒竟是如此好吃!不不!實是我師父妙手天成,方得此味!」小玄眉飛色舞,一口接一口地飲。
「喜歡就好。」武翩躚嫣然道。
小玄看慣了她的莊冷,這數月來更是難見一笑,此一展顏,赫是傾城傾國麗色無儔,飲著美釀,不覺身心皆醉。
「真的很好吃呢!連我這種不識酒的,都覺得好香!」紅葉舔了下唇,霞染玉頰,分外嬌俏。
小玄吃得喜極,又道:「師父釀酒之技,世上哪個能比!此酒只應天上有,便是同那傳說中的快活佳釀相較,定亦也不遜!」
武翩躚錯愕,臉色驀地一沉,冷冷道:「不過是胡釀之水,能與誰比!」突將小玄抱在懷中的酒罈一把奪過,仰頸痛飲,瞬間喝空。
旁邊三個目瞪口呆。
武翩躚未稍喘息,又拎起一壇,似乎要將跟前的幾罈子酒一氣飲光方快。
小玄趕忙上前阻攔,緊緊扣住酒罈:「酒怎能這麼喝,小心醉了啊!」
武翩躚將壇一摔,衣袂飄飄地飛出青石台,拂袖而去。
「我說啥了?我說啥了?」小玄莫名其妙,摸不著頭地問旁邊的紅葉和小鬼。
紅葉也不明白,發嗔道:「總歸就是你胡言亂語了!才惹娘娘不高興的!」拍下石杯,急從青石台縱出,飛下峰去追武翩躚。
小玄只覺無辜之至,同小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有些意興瀾珊。
一個時辰後。
「喝!喝!今日不醉不歸!」小玄微大著舌嚷,他本意澆愁,奈何酒美,不知不覺喝得逸興遄飛。
「好酒!好酒!真真好酒!我在外頭許多年,少說也喝過上百種酒,卻從未遇見過這麼好吃的酒!」小鬼搖頭晃腦地哼。
兩個擠在青石台上東倒西歪,小玄忽道:「如此佳釀,定當流傳百世,須得有個名字,該叫什麼才好吶?」
「此酒乃天上有地上無的仙姝所釀,就叫天仙玉露如何?」小鬼隨口道。
「俗!」小玄反對,「酒誕於此,此峰雲霧長籠,不如叫縹醪,嗯,含蓄!」
「也不咋地!」小鬼不以為然,哂道,「此酒所取之水,乃溪上游那瀑下清潭,還是叫寒潭香好啦!」
「既白又俗!」小玄翻了翻眼,「此酒采玉萐莆根莖所釀,該叫玉莖寶醪!」
「不妥不妥!這名字姑娘們一聽,哪個願喝?」小鬼搖頭,「玉萐莆名中雖有玉字,然其色麗如霞霓,當叫紫紅華英!」
「拗口!虧你想得出來!」小玄嗤之以鼻。
「濾淥?」
「翠濤?」
「瓊酥?」
「玉薤?」
「醉太白?」
「賽杜康?」
「一滴入魂?」
兩個又嚷嚷了幾個名字,皆感甚不合意,抱著酒罈子苦思冥想。
「雲台凌絕頂,結茅煉仙漿……」小鬼忽爾福至心靈地吟哦,道:「不如叫茅台吧?」
小玄怔了怔,細?須臾,一拍大腿叫道:「好好好!此名古拙雋永韻味悠長,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