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小散仙 第08章 你不是你

  眾猙早就狂躁欲噬,沒待她落到島礁之上,便有數十頭巨猙四肢一蹬,暴吼著朝高處撲去。

  突然間,數頭巨猙慘叫地摔落下來,身上甲融鱗化肌膚潰爛,卻是給六合真水鏡所傷。

  「我在這!」小玄急從大石中現身,揮劍上前接應。

  水若見著他,心中悄舒了口氣,落到礁上,忙不及言語,各自應戰。

  猙群一擁而上,低突高縱,從四面八方撲向兩人。

  小玄同水若背靠著背,各展神兵法寶,將一頭又一頭的巨猙兵解、焚燒與融化。

  但猙群似乎全然不懼,仍不知死活地朝他們瘋狂撲噬。

  小玄趁隙去瞧那六面真水寶鏡,見它們在周圍上下翻飛,巨猙但凡被映照到,身上便立時給融去一塊,化做血霧,即使那處有厚厚的護甲,亦無法得免,心中暗驚:「真是仙家上寶,難怪上次蠆嬛妖婆被困其中,便百般逃脫不得!」

  豈知水若卻是有苦難言,原來這六合真水鏡極耗靈力,倘似平日那般有雪涵、李夢棠和夏小婉一同駕馭,尚能從容,可如今只有她一人獨自施為,倍感吃力,時間稍長,便漸漸地難以支撐,六面真水鏡稍微一慢,隱露破綻。

  小玄忽察她在微微喘息,眼角瞥去,見她頂冒白氣香汗淋漓,心中一驚,出手愈狠,猛催真氣之下,赫見數條粗巨火龍四下飛噬,將衝近的巨猙撞做團團火球,慘嚎著摔進海裡去。

  奈何猙天性無懼生死,對同類的慘狀視若無睹,依舊前仆後繼地猛衝,許多巨猙擠不上前,竟然高高躍起,從上方撲落,幾將天空都遮蔽住了。

  「宰光這數百頭巨猙,不知要戰到何時,恐怕水兒堅持不到那時候,須得速戰速決!」小玄暗暗焦灼,思忖在這情形下召出骨龍或魅影亦難以解圍,心中開始琢磨該用役妖令拘來哪個罪妖破局。

  「我們……」水若突地側首喊道,「這些惡獸似乎無法高飛,我們設法從上方突圍!」

  她這稍微分神,突給一頭巨猙從右後突入防禦,巨爪眼見就要掃到臉上,小玄聽她低聲驚呼,急一袖揮出,將那頭巨猙遠遠地擊飛出去。

  水若給勁風波及,雲鬢散落,遮去了半張俏靨,模樣煞是狼狽,小玄倏地將靈力提至極限,赫見二、三十根巨大火柱激射向地面,旋即爆折而起,高高地直衝空中,形成一圈無比壯觀的火欄,將兩人圍在當中。

  火牢術!

  水若目瞪口呆,當然認得他的這一拿手法門,只是萬沒料到威力竟然如此駭人,比起在山上之時不知強大了多少倍。

  「此處是大海,役妖令上說,巢元乃夫諸族至靈,善水,過處成澤,正合眼前地利,不如就拘他來吧!」小玄念如電轉,袖口一晃,手上已多了根漆黑如墨的令牌,正欲拘召罪妖,突地心中一動。

  給迫退的猙群很快又猛撲上來,它們刀槍不入,亦無懼尋常水火,只是那根根火柱竟如實體般久久不衰,當中蘊含著檀林火、太陽火、末劫火、熱惱火、無間火、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等諸般奇炎,如何闖得過去,幾頭怒不可遏的巨猙硬撞上去,立給燒得皮焦骨化,散砸在地。

  「上面空了,我們走!」水若指著上方大聲喊道。

  「捉緊我!」小玄卻道。

  水若訝然轉頭,竟見他收掌垂劍,沉靜似水地立於礁上,一時不明所以。

  勁風突起,刮得兩人衣發皆揚,水若驚訝地現島礁周圍的海水徐徐旋轉起來,堆擠在海水中的巨猙亦開始身不由己地隨之漂浮移動。

  隔沒片刻,海水愈轉愈疾,內低外高地升了起來,風亦刮得愈急愈烈,在海水與火柱之間的巨猙紛紛趴低身子,利爪死死地扣住嶙峋不平地礁石,以抵抗突然而至的大風。

  水若感得大風襲來,身子給道道巨力牽扯得站立不住,驚訝間不情不願地捉住了小玄的袖子,可是過不一會,雙腳突地離地浮起,身子隨之失去了平衡,趕忙改捉為抱,緊緊地摟住了男兒的臂膀。

  旋風驟然大了數倍,海水亦陡然以駭人的速度疾旋起來,範圍成倍成倍的擴展,並且數丈數丈地持續上升,頃刻間已達到了匪夷所思高度,彷彿就要衝到天上去。

  給阻擋在火圈之外的巨猙再亦堅持不住,無不給大風硬生生地拔離了島礁,驚恐萬狀地飛跌進海水之中,和已在海水中暈頭轉向的其它同類一起,隨著海水的升高而疾旋著。

  飛漩的海水愈疾愈暴,吸力劇增,水若給拉扯得整個人都打橫起來,她花容失色地死死摟抱著男兒,耳中儘是大風的厲嘯與海水的怒吼。

  小玄卻是紋絲未動,寧定地微垂著雙目,似乎陷入了某種深深地沉思之中。

  一道徑達數十里的巨大龍捲風自海中拔起,不由分說地裹挾著億頃海水及數百頭巨猙衝向萬丈高空,四下天昏地暗,有如未日。

  這絕非尋常的龍捲風,場面異樣之浩大震撼,位於中心的女孩仰首望空,非但完全分不清上下,亦幾忘了身在何處,瞧著畢生難見的駭人情景,一顆心幾要從胸腔裡蹦將出去。

  她有些暈眩地收回目光,昏昏望向咫尺處的男兒,見他對週遭的一切仿若未察,明淨的瞳心碧空萬里,只不時閃爍出星點極其細微的奇異光芒。

  ◇ ◇ ◇◇ ◇ ◇◇ ◇ ◇◇ ◇

  終於風平浪靜。

  海水如雨絲般紛紛揚揚地從空中飄落,小玄同水若渾身濕透,靜立在大海環繞的孤礁之上。

  圍困他們的數百頭巨猙無影無蹤,彷彿已給捲到了天外。

  水若如夢初醒般放開男兒,茫然地搓揉著幾已脫力的手臂,許久未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小玄意興飛揚,直覺如果自己想要,還能引動更加驚人的劇變。

  水若目光迷離地望著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問起。

  上次在夜光鎮見小玄擊敗楊奕,已令她又驚又喜,這趟見他施展種種鬼神之技,更是震憾萬分,幾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個無比熟悉的男兒,已有了太多她不知曉的秘密。

  「什麼時候學會了這樣可怕的功法?」水若忍不住問。

  「就昨晚。」小玄笑答。

  水若心中不信,要是在從前,定會追問不休,然而今時今刻,終還是強自壓按下了。

  小玄甚盼她能繼續再問,自己也好趁機同她多說幾句話兒,然而等了半晌,並無下文,只得訕訕道:「這裡還算安全,你暫時在此培元療傷,我過會就回來。」

  「你要去哪?」水若訝道。

  「甘露還沒到手呢。」小玄答,轉身就走。

  「小玄!」女孩叫了一聲。

  小玄停住腳步。

  女孩輕咬了下唇,卻又沒了言語。

  小玄微微一笑,忽地飛身而起,朝遠處的鯤鵬掠去。

  水若凝目眺望,見男兒漸漸遠去,身影也隨之越來越小,忽地失去了蹤影,幾於同時,一隻白頭海鷗乍然而現,展翅前飛。

  她目瞪口呆,只道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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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翔過上百里,變幻成白頭海鷗的小玄終於來到巨大無朋的鯤鵬上空。

  坐落在鯤鵬背上的宮殿宏偉堂皇美輪美奐,在陽光下泛耀著柔和的玉色光輝。

  「這仙家氣派,同迷樓又是不同!此間邪魔,品味非俗吶!」小玄心中震憾,然而卻無暇細賞,飛低下去,尋找那猞猁精和蟾蜍精的身影。

  但他很快便發現無異於大海撈針。

  鯤鵬背上不但守衛極眾,還有許多操控鯤鵬的馭獸妖術士及各色力士僕役,想從當中發現要找的人絕非易事。

  宮殿各處,一隊隊全副盔甲的獸首守衛快速且整齊地奔行著,似乎正在搜尋什麼。

  不久前還被自己攪得大亂,此時卻已井然有序,小玄瞧得心中暗凜:「這裡的妖魔,絕非烏合之眾!」

  他漸飛漸低,在閣苑樓台間穿梭尋覓,忽有所感,轉首望去,對上了一道銳利的目光,有人正抬頭望向自己。

  小玄心中一驚,急朝旁邊的樓台飛去,心念電轉間已由白頭海鷗變做了一隻小小的蚊子。

  兩個人追了過來,眨眼就出現在樓台的轉角,身法極佳。

  小玄瞧定,不由微微一怔。

  左首的老婦人額生雙角,面目陰狠,腰懸一隻灰色大布袋;右邊的巨漢滿臉惡相,頂戴爛銀盔身披兜鍪甲,上罩錦袍腰束犀帶,手持一柄冷芒森森的月牙鏟。

  「竟是他們!」小玄曾與這兩魔在虞淵中惡戰過,一個能放漫天毒瘴,一個元身有八顆噬人怪首,印象極深。

  「難怪尋木藏在此處!」他心中怦怦悄跳,知曉這兩魔的厲害,飛入樹冠,小心翼翼地躲藏在一片葉子之上。

  「怎麼了?」持鏟巨漢問。

  「尋常生靈沒有敢靠近鯤鵬的,適才那只白頭海鷗定有蹊蹺!」雙角老婦沉聲道。

  「小婿一時未察,細想起來,倒真如此!」持鏟巨漢目光一厲,遊目四顧。

  「追出去的猙群一直沒有回來,應是還有奸細尚未落網,吾等須得仔細!」雙角老婦道。

  「還有奸細尚未落網?」小玄心中一跳,驚疑不定:「難不成門隱大師和楚純姐失手了?」

  「不如我去瞧瞧猙群的下落?」持鏟巨漢道。

  「吾等還是護著太子要緊,猙群就讓別個去察看吧。」雙角老婦道。

  「猙群可是丈母的心肝寶貝啊……」持鏟巨漢遲疑道。

  「吾等還是往寶瓊殿守著太子為妥,免得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雙角老婦道。

  「太子身邊高手如雲,這趟為了突襲天相十一島,連雲叟大人都率部趕來了,丈母也忒謹慎了。」持鏟巨漢笑道。

  「郎婿啊,聖上於我們家有再造之恩,太子乃是金玉之軀,今又有重任在肩,絕不能有半點差池。」雙角老婦肅容道,「而這連日來皆有奸細潛上鯤鵬,無不身手了得,老身總覺得心神不寧,走,你這便隨我往寶瓊殿去!」

  小玄愈聽愈奇,見兩魔調頭行去,遂自葉上飛起,遠遠地跟在後面。

  蚊子小玄跟隨著兩魔,過不多時,進入一座大殿之中,他望望四下,悄悄飛到一道帷幕的折皺處,躲藏在陰影裡。

  大殿處處泛著柔和的瑩光,梁、柱、台甚至地面俱是各式玉石打造,呈瑰麗而宜人的草碧及水藍二色,想來此間主人,對玉有著某種特殊的執念與嗜好。

  殿中立滿了人,唯獨一人歪倚著長案坐臥在白玉台之上,但見頂戴真珠涼冠,腰間繫犀紋帶,身穿廣袖玉羅褶,頜蓄短鬚面如冠玉,赫是在飛仙島上險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玉軒仙君。

  「是他!」小玄心中一震,「難道他就是這些邪魔的太子?」

  轉目朝殿中的其他人望去,竟然瞧見了天殘老君越於安、點金聖手鍾晉、猞猁精及蟾蜍精,餘者二、三十名妖將皆未見過,大多披盔戴甲腰懸兵刃,個個目蘊精芒氣勢逼人,顯然都是非同小可之輩,當中一個老者鶴發霜須,傴僂著背,手拄一根怪首長杖,瘦弱有如將熄之燭,然其目蘊異芒,週身似隱於一股難以言述的妖譎氣息之中,令人一眼便生寒意。

  「今日又拿住了兩個?」玉軒仙君懶聲道,信手從案上拈起一物,放到鼻前,瞇眼嗅了幾下,隨意地把玩著。

  小玄心頭猛然跳了起來,卻是看清了他手上的物事——正是那只裝盛著甘露的玉色細頸瓶。

  「回太子。」一名異樣魁梧的虎首妖將從班中出列,大聲稟告:「適才在縛仙殿擒著的!」

  「縛仙殿!」玉軒仙君面色微變,猛地坐直起身。

  虎首妖將深俯下身,惶色應道:「都怪屬下等防護不力,察覺太遲!還乞殿下降罪!」

  「殿下?」小玄微微一怔,「這虎頭怪怎麼稱呼玉軒仙君為殿下?」

  「可知他們是什麼人?」玉軒仙君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其中一個老頭,屬下認得,乃是祖洲門隱子,另一個女子,尚未知其姓名來歷。屬下已命人嚴加看守,絕不容他們發出半點訊息!」虎首妖將答道。

  「果然失手了……」小玄心中一沉。

  「門隱子?」玉軒仙君微愕,把玩著細頸瓶的手乍然停住,面上陰睛不定,沉吟了良久方道:「去把昨日拿住的那些人先帶上來。」

  那虎首妖將大聲應喏,傳令下去,喝命押人。

  過不多時,眾妖兵妖將從大門押進來十餘人,為首兩個,赫是千臂邪佛與邪軍師,後面那些,亦均是小玄在百花洲及飛仙島上見過的邪宗魔頭。

  他們被推到白玉台前,但見神情萎頓衣上染血,個個俱被鏈鎖穿了琵琶骨,鏈鎖顯然非是尋常,上面刻滿了各種禁錮真氣與靈力的符印。

  「他們怎麼全都被擒住了?」小玄大吃一驚。

  「跪下!」一員豹首妖將厲喝。

  邪宗眾魔無人理睬,皆盡傲然立著。

  那豹首妖將面色驟沉,上前照眾腿灣裡一通狠踢,迫得他們跪落在地,唯獨千臂邪佛始終不肯屈服,鐵塔似的巨軀昂然挺立。

  豹首妖將目中凶光一閃,雙手按住幫他兩肩,運提真氣輕輕壓下。

  千臂邪佛此時真靈全失,如何抵擋得住,驟聽「卡嚓」兩聲怖響,巨柱般的兩腿齊斷,終於跪挫下去。

  小玄吸了口涼氣。

  豆大的汗顆自額角冒出,千臂邪佛一聲未吭,面不改色。

  「這大和尚雖為邪魔,卻是條漢子!」小玄心道。

  「千臂邪佛……邪軍師……名頭可謂如雷貫耳呀~」玉軒仙君朝白玉台下斜乜了一眼,「其他人呢,亦都是淵乙的舊部吧?」

  邪宗眾魔冷視著他,無人答話。

  「你們是什麼時候潛上鯤鵬的?意欲何為?」玉軒仙君又問了一句。

  邪宗眾魔緊閉著嘴,依然無人吭聲。

  「沒聽見麼?」虎首妖將厲喝,豹首妖將猛地探手腰際,就要拔出配戴的巨劍。

  玉軒仙君抬腕,比了個制止的手勢:「這樣可不太好啊,想要活命,就得開口。嗯,說說你們知道點什麼吧。」

  「聚眾襲擊飛仙島的幕後主使……」邪軍師忽道,「就是閣下吧?」

  「沒錯,這個人盡皆知,諸天諸界已將此事記在了本君的頭上。」玉軒仙君微微一笑,「你們還知道什麼?」

  「拘攖失盜的一萬一千七百零三株尋木,怕是也與閣下有關吧。」邪軍師道。

  玉軒仙君嘴角勾笑,好一會方道:「天地無垠,有鯤鵬的又不止本君一家。」

  「爾盡可否認。」邪軍師淡淡道。

  「同階下囚爭辯有甚意思,本君還沒這麼無聊。」玉軒仙君笑道,「繼續,尊駕還知道什麼呢?」

  「余還知道……」邪軍師目銳如刀地盯著他,「你不是你。」

  玉軒仙君微微一愕,失笑道:「我不是我,那本君又是誰?」

  「知道麼。」邪軍師輕聲道,「余有一樣本事,就是能記下每個見過之人的聲音與舉止,而且,無論相隔多久,那些人如何假扮掩飾,我都能分辨出來。」

  「好本事。」玉軒仙君輕聲道,「然後呢?」

  「吾宗與妖界甚是不睦,自鴻蒙初辟以來,曾有過大大小小千餘戰。其中一次,是百餘年前在天外海流波山的一戰。」邪軍師道。

  「繼續說。」玉軒仙君眉梢微微一挑。

  「那一戰,事關吾宗覓得的一片藏於深海之中的雷紋石礦,彼時萬劫真君動了嗔念,親遣太子元一掛帥搶奪。余也隨兵尊、血尊大人前往應戰,有幸見著了那位名聲赫赫的大妖界王國太子!」邪軍師道。

  玉軒仙君瞇起眼盯著他,僵硬的面肌似乎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

  「然後呢,余便記住了那太子的聲音與舉止。」邪軍師微笑道。

  「你想說什麼?」玉軒仙君輕聲道。

  「余想說的是……」邪軍師停頓了片刻,嘴角掛著絲嘲諷的笑:「閣下的聲音與舉止,恰好與那元一太子甚是相似,儘管你刻意裝得有些不同。」

  「所以?」元一太子問。

  「你和他,無疑是同一個人。」邪軍師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