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小散仙 第01章 先天奧妙

  那一刻,週遭的一切似乎都停頓了下來。

  時值夏未,園中稀疏的蟬鳴異樣清晰,小玄彷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你……」雪妃停了好一會,方才道:「為啥忽然問這個?」

  「就……一時想起了,隨口問問唄。」水若應道。

  「那個人,問不得。」雪若道,埋頭繼續打理跟前的鮮採藥材,吹彈得破的晶瑩玉指搭住根莖,輕輕剝除粘裹其上的殘泥碎土,小心翼翼地分門別類,放入冰兒拎著的小竹籃當中。

  「為啥問不得?」水若一怔,心中微感奇怪。

  「你為何要問起這個人?可是為師門打探來著?」雪若沉聲道,想起當日在夜光潭畔遭遇的凶險,心中開始警覺起來。

  「不是呀,就我自個想知道的。」水若道。

  「還是莫要說他為好。」雪妃搖了搖頭。

  水若心中愈奇,悄自忖道:「記得姐姐當日說小玄是宮裡的,敢情是小玄隱瞞了身份,混入禁中當了個侍衛什麼的?因此姐姐不清楚他的底細……」

  但見了雪若的神情,轉又思道:「可是姐姐怎像是在刻意為他隱瞞?難道姐姐其實知道很多?方才守口如瓶?」

  她心念數轉,有些撒嬌地呢聲道:「姐,你就告訴我吧,他現下在哪裡?」

  「你師門中人為難他,你也要為難他麼?」雪妃回過頭來,盯著她問。

  「我沒有啊,怎麼可能!我只是……只是……」水若睜大眼睛道。

  「只是什麼?」雪妃追問,心中一陣苦澀,縱然他已幡然悔悟,可是天下人卻依然不肯放過他。

  水若支支吾吾。

  她幾欲將所有原由和盤托出,卻又害怕暴露了小玄刻意隱瞞的真正身份,陷他於險境。

  此處畢竟是禁宮,帝王榻側,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雪妃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那……你和他是怎麼遇上的,這個也不能說嗎?」水若心有不甘地旁敲側擊,對她而言,這終究是個為數不多的機會,錯過了,也許便再無覓處。

  雪妃想了想,微了口氣,將手中剩下的藥材放入冰兒拎著的小竹籃中,掏出帕子擦著手道:「把這些拿屋裡去,按往時那般煎了,晚上好與她喝。」

  待冰兒去後,雪妃牽著水若的手在花架下坐了,輕聲道:「既然你這麼想要知道那個人,那我都說與你知吧。」

  水若心中怦怦悄跳,點了點頭。

  躲藏樹後的小玄更是難以自抑,心臟似要從胸腔裡蹦將出來。

  「雖然外邊人人都恨他罵他,但他今已悔過自新、痛改前非了。」雪妃開門見山道。

  水若不動聲色地望著她,心裡思道:「看來姐姐還是有所不知,小玄本就沒什麼錯與惡,如今許多人之所以要為難他,只不過是因為他是玄狐後人……何來悔過自新、痛改前非之說?」

  「還有,他對我們家是有大恩的。」雪妃又道。

  「啊?」水若一陣詫訝,甚感意外。

  「這次爹爹同娘親之所以能夠脫險,實是因他出了很大力氣的。」雪妃繼道。

  水若睜大了眼睛。

  「上次你在夜光鎮上遇見我和他時,便是他決然離宮,帶我去救人的途中。」雪妃道,當即將在墜星嶺及黑焰島經歷的事情草草述說了一遍。

  水若只聽得驚心動魄目瞪口呆,終知小玄同姐姐一道,竟是為了去營救父母,心中既是歡喜無限又是詫訝萬分,悄忖道:「豬頭幾時有這麼大的本事了?」

  「這趟凶險無數,要是沒有他,可能連我都要喪命幾回了。」雪若閉目思憶道。

  「那麼。」水若隔了半晌方問,心中怦怦悄跳,「他是隨你見到爹爹和娘親了?」

  雪妃點了下頭,雪靨上泛起一層薄暈,低聲道:「他護著我,從圍困爹爹的千軍萬馬中衝過,千辛萬苦終於上了墜星嶺。那時爹爹已因傷勢深陷昏迷,不知道周圍發生的事,但娘對他卻是十分感激的。」

  「真的?」水若美眸生輝異彩漣漣,心中如酥如醉:「豬頭定是從某處得知我爹娘遇險,方才同姐姐前往救援的!他之所以甘願這樣冒險,多半是因為……因為……」

  雪妃點點頭,羞色愈濃:「娘還讚他是人中龍鳳,在送爹爹去碧落天的路上,幾次叮囑我,要我從今往後盡心服侍他。」

  「娘叫你……服侍他?」水若失聲道,一臉錯愕。

  小玄呼吸幾窒,心頭一陣狂跳。

  「所以,你可不能稀里糊塗地同外人一道來反對他、為難他。」雪妃接道,「他從前確是暴戾無行,惹得天怒人怨,但如今,他已變得溫潤仁慈心繫天下,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昏君、暴君了!」

  「昏君?暴君?」水若滿面驚訝,半天沒能轉過神來。

  「實言告訴你吧。」雪妃掃了眼週遭,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你在夜光鎮上瞧見的那人,便是當今天子。」

  水若心中驟然一鬆,失笑道:「姐,你都岔到哪裡去了,怎麼突然轉到昏君身上去了?」

  「沒岔。」雪妃輕輕道,「我哄你幹啥。」

  「還說沒岔,這可岔得老遠啦,難怪聽得我一頭霧水,我們說的跟本不是同一個人!」水若猶笑未止,心中微感失望,原來說了老半天,姐姐口中那個營救父親的小英雄並非豬頭。

  「此事著實令人難以置信,但你在夜光鎮上見到的那個人就是當今天子,千真萬確。」雪妃平靜道。

  水若訝然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因為怎麼看,姐姐都不像是說笑的樣子。

  「你問得如此仔細。」雪妃凝視著她,「可是想要幫師門為難他?」

  水若怔怔的,半晌天沒有吭聲。

  「昏君惡名久播天下,可謂人神共憤,你師門又素來嫉惡如仇,我知道一時說服不了你。」雪若歎了一聲,「好在來日方長,你終究會明白的。」

  怎麼可能?豬頭怎麼可能是那昏君?水若反反覆覆地細思了幾遍姐姐的話,始終無法尋找到半點說得通之處,心中疑惑萬分,只道這當中定是哪裡出了差錯。

  小玄見她渾渾噩噩地坐在那裡,許久沒有言語,儘管掩飾著,卻依然能瞧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心如刀割。

  「來,回屋裡去,我今晚弄幾個有意思的菜與你嘗嘗!」雪妃柔聲道,牽住妹妹的手腕,拉著她出了藥圃,朝閣中走去。

  ◇ ◇ ◇◇ ◇ ◇◇ ◇ ◇◇ ◇

  小玄虛脫般背靠著樹,眼前儘是水若那詫訝與難受的模樣。

  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他不住地默問自己,心中有如翻江倒海。

  「這麼拖著終究解決不了任何事情!此事還能瞞上一輩子麼!」他思來念去,再不忍心水若多受半點折磨,驀地下定決心:「堂堂大丈夫,終不能畏首畏尾欺瞞耍詐,拼著千刀萬剮,今兒亦得把真相告訴她!」

  他邁步從樹後出來,朝閣中行去,驀地又思道:「我豁出去跟水兒坦白了,可雪若那邊又該如何交待?她性情同水兒不太一樣,此前一直對我深信不疑,陡然間知曉我這天子是個贗貨,不知會何等傷心失望?」

  他停住了腳步。

  真個進退維谷,百般為難。

  小玄在閣旁來回踱步,心中紛亂如麻。

  「倘若同時告訴她們真相,怕是一時難以拎清,倘若姐妹倆一齊發作……」他愈思愈驚,進而忖道,「既然如此,何不各自分說,興許都要好受些?」

  「不如……」他心中忽地一動,「我今晚尋個時候,待水兒獨自一個之時,先同她老老實實坦白了,雪若那邊,再另覓時機告訴她事情的原由與真相……」

  「對對對,分而安之,各自撫之,方為上策!」小玄悄自忖道,「回想起來,此事實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也不能全都怨我啊,姐妹倆總要講點道理吧?」

  他強尋借口安慰了下自己,心神稍定,望望周圍,信步朝苑中林木繁茂處行去,走了好一陣子,不覺來到條清渠旁,望見不遠處有座小小亭子,亭子上匾額書著《忘吾》二字,不由呆了一呆,步入其中,倚欄坐下。

  小玄心中有事,這會全無心思去做其它,打算就在此處耗到夜深人靜,到時悄悄潛入閣中去見水若,將同雪妃的一切如實招了。

  他怔怔望著渠中流水,滿懷儘是水若的嬌姿倩影,心中始終忐忑難安,不住地胡思亂想,異樣煎熬。

  不知不覺,漸漸從水若想到了雪妃,比較起來,姐姐對自己的情意真真不在妹妹之下,心中悄松:「姐妹倆俱是情深意重,難不成還會真把我宰了不成……」

  忽爾厚顏無恥地思道:「男子漢大丈夫,自古以來就三妻四妾,她們老爹不就娶了五房夫人嘛,岳父可以放火,女婿就不能點燈麼,姐妹倆總不能一點情理也不講吧……」

  繼而竟想:「不定氣頭過後,姐妹倆便會從了小爺,待到塵埃落定,嘿嘿,小爺我興許還能一享那齊人之福吶……」

  念及至此,不由一陣神魂顛倒,猛地乍又一驚:「此事雪若猶有稍許可能,但水兒怎肯?不把我撕了才怪呢!」

  旋而再想:「姐妹倆感情篤深,又都對我情意非淺,待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怕她們好不起來……倘若連她們都搞不定,我那遠大夢想豈不是成了癡心妄想!從今往後,就休要再提了!」

  小玄心如潮湧,時而勇氣百倍,時而又灰心喪氣,時喜時憂著不覺日漸西沉。

  他在亭中百無聊賴,然又不肯遠離,心灼氣躁間無以排解,忽爾想起了一物,心中不由怦怦跳動,當即默頌真言,從兜元錦袖中移出,托在掌上。

  那物狀如大石,通體暗青,上有三個深深的坑洞,下方近底處隱隱明滅著奇異的細微紋絡,正是邪宗上下追尋已久、近日方得的所謂「聖器」。

  記得魘夫人當日曾言:此器乃聖祖之寶。聖祖縱橫先天地,蓋因法力無邊,亦因擁有此器之故,傳言當中隱藏著無盡的奧妙,有那傾天覆地的大威力,只是今已不知如何開啟。「

  她還猜測:「只要尋回『遁走之三元』,歸復原位,定可參詳出隱藏在其中的大奧妙!」

  「不知那『遁走的三元』是何物事?」小玄思忖道,盯著手上的大石,總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感覺——這東西對自己無比重要。

  他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大石,但感心神浮蕩,輕飄飄地似欲離軀拔起。

  小玄猶記得當日在飛仙島上經寶殿中頭一次遇見它時生出的奇異幻覺,居然如有中癮般還想再經歷一遍。

  他久久地摩挲著大石,心神愈來愈感恍惚,突然間,似感三魂六魄拘不住地浮了起來,眼前一暗,週遭盡變,原本在自己手上的暗青大石已放大了萬千倍,巨如山峰般飄浮在茫茫的星辰大海之中。

  這情形同上一次的幻像有所不同,其上的紫金、百目及瑩玉等三件奇物皆俱不見,只留下三個有如深淵的坑洞。

  「它們當真一去不返了?」小玄茫然顧盼,忽然間,發現自己竟然沒了蹤影,他詫訝地朝上下左右張望,明明目能視物,卻唯獨瞧不見自己。

  正在駭訝,卻猛地瞧見一方瑩白如玉的物事,形狀如印似骰,在空中徐徐翻轉著,也許無限遠,也許無限近,又或許無限大,或許無限小。

  怎似有點熟悉呢?他茫然思索著,半天無法得出結論,心頭驀爾一震。

  是它!

  小玄終於認出,那是自打出生就已埋嵌在自己臍眼之中的東西,被許多覬覦它、垂涎它甚至欲要搶奪它的人稱之為先天太玄的東西。

  它繼續翻轉著,讓他第一次看見了它的其他面,與正前方一樣,皆俱刻滿了似銘文若符篆的細密花紋。

  小玄疑惑地盯著望著,看見它忽爾飛向巨石,宛如流星劃過夜空,投入其上的一個深坑之中。

  他心念一動,目光如受牽引般緊隨其後,進入了另一個天地。

  短暫的暗黑後,無數光影亮了起來,在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布列著,繁如星辰般與懸於正中的先天太玄交相輝映,此起彼伏地明滅著。

  那些光影是什麼?

  小玄訝異地望著,瞧上去似乎是字,卻又一個都無法認得,但奇的是,他又莫名地覺得似曾相識。

  而且,一切似有意味。

  他凝目細觀,苦苦思索,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有一瞬,渾渾噩噩間,忽見那些字一般的光影動了起來,大片大片的匯聚,依照著某種排列緩緩而行,陡然間,大江長河般朝懸於正中的先天太玄奔流而去,湧入其中。

  如同接收到了什麼,先天太玄六個面的當中一面灼灼亮起,突然光芒大放,照耀出億萬里。

  小玄神魂一震,驀感有什麼湧入了心中,有如九天銀河滿天星海般不絕而至,衝擊得他忘卻了自己的存在。

  那些如字的光影全都是陌生的,他連一個都認不得,但在注入魂魄的剎那間,全都明瞭起來,它們匯繪成一幅幅無法描述的奧妙,彷彿花雨甘露般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心田,令他有如醍醐灌頂。

  他終於知道了它們的含意。

  每一個光影都包羅萬千,蘊藏難以計數的海量秘密,閃耀著照亮混沌的光芒。

  這種感覺異樣之奇妙,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接收的物事太過多了,小玄漸感頭腦發脹,他忽然發現,先天太玄光芒大放的那一面上漸漸現出了一個填滿了整個範圍的字。

  那個字,與匯聚成它的所有細小光影同樣的古老且陌生,但在小玄的心頭,卻浮現出了個讓他能夠明白的字。

  御。

  小玄寧靜地沉醉著,莫名而知,自己已經掌控了這個字所代表的奧秘及其背後蘊藏的一切。

  他有些好奇地去看先天太玄另外的五個面,瞧見它們依然是暗淡著的。

  如果它們都亮起來,會是各是哪幾個字?

  小玄毫無由來的沉思著,湧入心海的物事源源不絕無窮無盡,依然怒濤巨浪般奔騰而至,太多了!太多了!他有些承受不住地悶哼,再繼續下去,也許就要迷失在無邊無際的奧秘當中無以自拔了,他猛一甩頭,睜開了眼。

  四下一片昏暗,月光穿透枝葉的縫隙傾灑而下,映照得遍處斑駁陸離。

  他依舊坐在那座名為「忘吾」的亭子裡,暗青大石依然還在手上,先前的幻象已完全無蹤。

  小玄穩了穩心神,下意識地摸了摸腹際,指腹隔著衣服觸著了臍眼裡的硬物——它還在。

  我睡著了?先前的是夢境麼?

  他疑真嶷幻,可是先前的景象太過真實,而且似乎有什麼跟從前有所不同了。

  小玄緩緩地望向週遭,一草一木、一花一葉在他眼裡已經全都跟從前不一樣了,彷彿活到今日,方才頭一回知道它們,識得它們。

  他的目光移到了旁邊的小渠,怔怔地望著間中的流水,連它們似乎也不一樣了,跟從前不一樣了。

  原來,這才是水,這才是它們。

  小玄心念動處,便看見渠中的流水忽然拱起一股,直直朝天而升起,居然隨他所想,在空中清清晰晰地變做了一朵花的形狀。

  他眨了眨眼,起初還以為是幻覺,刻意將心念一轉,那朵由水構成的「花」突又變了個形狀,依然隨著他心中所思,化做了一條「蛇」,在半空蜿蜒而游。

  小玄微微一呆,意念再轉,月光下的那股水流不住換化,次第又變成了一隻狗、一頭豬、一匹馬,甚至還變做了一隻展翅飛翔的鷹,無不輪廓清晰栩栩如生。

  他暗自詫訝,忽然想起,當日在南海定魔礁遭遇紅孩兒之時,與之激鬥中,就曾經將自己以真氣所發的火焰變成龍、雕、鵬、虎、豹等形影,當時只道是因為吞食了龍犀大丹的原故,沒想到今天竟然連與自己不相干的水都能隨意操控。

  不同的是,當日的意念是模糊的、隨意的,操控起來還有些澀拙與吃力,而今次卻是異樣之清晰及輕鬆,可謂隨心所欲,甚至讓他覺得,本該如此。

  這是怎麼回事?

  他怦怦心跳,難道是先天太玄同手上的大石「教」給了自己什麼,讓自己窺見了天地萬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