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一百章

  正自想著,文淵已隨著韓虛清走到客棧後,前堂眾人的說話聲已不能聞。韓虛清緩緩地道:「文賢侄,你今年多大歲數了?」文淵道:「今年十七。」韓虛清點了點頭,道:「你方當年少,武功已有如此造詣,確是難能,也不愧了華師弟一番教導。」文淵躬身道:「多謝韓師伯嘉許。」

  韓虛清道:「卻有一事,師伯不得不說你幾句。」文淵道:「恭聆師伯教誨。」

  韓虛清說道:「文賢侄,你可有家室?」文淵道:「小侄尚未成家。」韓虛清道:「那位紫緣姑娘,與你是什麼關係?」文淵一怔,道:「韓師伯為何有此一問?」

  只見韓虛清雙眉一軒,道:「方纔你送紫緣姑娘上樓時,我已聽人說了,包括華瑄賢侄女、紫緣姑娘在內,以及那」大小慕容「中的小慕容,與你之間都有情意,可有此事?」文淵臉上一紅,道:「是。」

  韓虛清臉色嚴正,說道:「文賢侄,你或許尚因年少,穩重不足,但是如此耽於男女之情,並非英俠之輩所當為。我輩行走江湖,以品德心術為第一要緊,於情愛一面,切莫陷溺過甚。當今天下,雖無大亂,卻也非太平盛世。文賢侄,你涉世未深,日後經過一番江湖歷練,將來大有可為,但是紅顏禍水,雖非必然,卻是不可不慎。師伯之所以要說你,是看你用情太過,若不克制,非但誤了這三個姑娘,亦復自誤。」

  這一番話說來,雖不是疾言厲色,但是韓虛清以師伯之尊而發斥責,文淵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噤口不語,暗自思量:「當真如此?我對師妹、紫緣、小茵的情意,再也不會對第四個女子這般了。她們一心一意的待我,彼此又都親如姐妹,這等福緣,當真是我修也修不來的。可是言笑晏晏之後,焉知她們心中沒有抑鬱牽掛?」想到此處,文淵只覺腦中一片渾沌,深怕自己已如韓虛清所言誤人誤己,不由得心起慚愧,低聲道:「師伯教訓得是。」

  可是仔細一想,卻又不然,四人之間的情愛關係,其實甚為單純平穩,除了紫緣身遭不幸,經歷坎坷,以及趙平波從中阻撓之外,華瑄和小慕容的戀情都是水到渠成,幸福喜樂。在文淵所想,他絕不願辜負任何一位姑娘,使她黯然神傷。

  而三女能夠互相接納,本是最好不過,可是韓虛清此言一出,文淵不覺再次深思,隱隱覺得心裡不安。

  韓虛清見他神情遲疑困惑,知他心意有變,臉色稍霽,溫顏道:「你好好想一想罷,這三名女子,要算華瑄賢侄女最為良善,可為你一生良配。小慕容和紫緣姑娘雖是美貌,卻非你所該迷戀。」

  文淵正想著許多事端,突然聽到韓虛清此言,心中一凜,道:「韓師伯,你說什麼?」

  韓虛清道:「想那小慕容是武林中著名的小魔頭,雖無大慕容的種種狠辣事跡,但是究屬旁門左道,非是我等武學正宗人士。單說最近,京城鐵雲鏢局運鏢路經江南,就被此女半路劫鏢,殺傷非少。大慕容劍下傷過的黑白兩道人物,也是難以數計。此等人物,如何能與你結得姻緣?」

  文淵聽了,臉色陡變,待要出言替小慕容抗辯,又聽韓虛清道:「那位紫緣姑娘,原是秦樓楚館中的女子,出身不正,並非清白人家。縱然她舉止溫雅,礙於身份,只怕也未必是出於真情。與此煙花女子為侶,豈能對得起你師父再天之靈?文賢侄,這兩名女子與你相識未久,心意難料,只因容顏過人,便令你失了方寸,實非幸事。華瑄賢侄女與你相處日久,雖無媒妁之言,但是在情在理,或論相貌武功,均可與你匹配。你師父已然辭世,師伯便有責任看顧你們師兄妹三人,這件終身大事,師伯亦可為你倆撮和,此後便與紫緣、小慕容二女再無糾纏,他日莫再有此女色之誤,那就不虧師伯一番心意了。」

  文淵一字一句的聽下來,如同一個個霹靂打在心上,直至韓虛清說完,文淵呆了一呆,忽然雙拳一緊,大聲叫道:「韓師伯,你弄錯了!」這句話直呼而出,已有些頂撞之意,韓虛清臉色一變,道:「怎麼錯了?」

  文淵一振衣袖,道:「韓師伯,你能認同師妹,加此讚譽,小侄極是感謝。

  但是你對慕容姑娘和紫緣姑娘所知不多,怎麼能妄下定論?慕容姑娘從前行為確有失當,小侄初次與她相識,便是一次打鬥所起。可是慕容姑娘與我相處以來,再也沒有任何濫傷無辜的惡事,而且她本性不壞,且又善體人意,雖稱魔頭,但是並無放蕩邪行,實是難得的好姑娘。「

  韓虛清聽著,眉頭一皺,暗暗搖頭。文淵又道:「再說紫緣姑娘,她身在風塵,非出本願,實在是惡徒所為,致使她流落青樓。可是她的心志節操,卻是冰清玉潔,絕非尋常煙花女子所能比擬。韓師伯,你沒有聽過她的琵琶聲,清幽高雅,有如仙樂,沒有脫俗的心境是彈奏不出的。紫緣姑娘的名聲,天下俱聞,豈是只因容貌出眾而已?韓師伯可到杭州打聽,紫緣姑娘幫助過多少平民百姓?這樣的女子,世間少有,小侄對她傾心,絕不是貪戀美色之故,韓師伯當可察知。」

  他一邊說著,語聲漸大,不自覺的神情激昂,韓虛清臉色卻漸漸鐵青。

  待得文淵講完,韓虛清便道:「如此說來,這三個女子,你一個也放不下了?」

  文淵道:「情意深重,小侄不能辜負。」

  韓虛清氣惱之極,怒道:「好一個不能辜負!你……我只道你熟讀聖賢經史,該當明識大體,懂得利害輕重,不料你竟深陷兒女私情,不能自拔,還要強辯!

  人生在世,任重道遠,你身負本門絕藝,該當將之發揚於行俠之間,明是非,辨善惡,方不負你師父、師伯的期望。你若沉迷女色,如何能成就大事?「說到此時,已是聲色俱厲。

  文淵見到師伯怒氣沖沖,心中忐忑,但他個性雖然和順,可是心意既定,便決不動搖,當下一個躬身,道:「韓師伯,在我而言,當今人生大事有三,那就是好好照顧師妹、紫緣姑娘和慕容姑娘,讓她們過得平安喜樂,時有笑語。這三件大事一般的要緊,不分輕重。其他種種,即使再如何重要之事,也都排在第四大事、第五大事、第六大事,依此類推。若說修練武功,我也不會因而懈怠,眼下固然她們都安然無事,但是難保日後有所危難,我自是要竭力保護,武功是不能少的。韓師伯,你不必擔心我因而喪志。」

  這些話說出來,韓虛清臉上已是難看之極,只見他猛一擺手,衣袖揚處,地上一聲悶響,震起一片飛沙。只聽他說道:「好,好!男女之情,竟讓你沉淪至此,師伯也不說什麼了。」說著歎了口氣,顯得失望已極,不再說話,逕自走回客棧之中。

  文淵站在原地,心道:「韓師伯定然生氣得很,可是話不說清楚,以後又會多生麻煩。唉,韓師伯這樣說紫緣,要是給紫緣聽到了,不知有多難過。」正自想著,忽聽任劍清的聲音自一旁傳來:「文兄弟,發什麼呆?」

  文淵側身一看,只見任劍清從院落一角走了過來,何時來到,文淵全然沒有知覺。文淵微笑道:「只是想點事情。任兄,你在旁邊聽了多少?」

  任劍清道:「從頭聽到尾。韓師兄找你過來,我就看他臉色不好,跟來瞧瞧,果不其然把你訓了一頓。」文淵道:「任兄覺得如何?」

  任劍清聳聳肩,道:「女人的事,我是避之則吉,沒有切身體驗。不過我說文兄弟啊,韓師兄雖然古板些,但是說這番話,其實也有幾分道理。」

  文淵道:「這我知道。」任劍清道:「知道便好。文兄弟,老實說罷,你跟這三位紅粉知己,似乎都沒碰上什麼災厄危難,至今還能相處得好,那還罷了,可是往後若真有什麼波折發生,你真能將她們通通保護得了?這我很有些懷疑了。」

  文淵神色凜然,道:「師妹也好,慕容姑娘也好,紫緣姑娘也好,都是我所必須守護的,誰傷害她們,我便是拼盡性命,也不能容。」

  任劍清怔了一怔,笑道:「從沒見你認真成這副模樣的。好罷,要真碰上了這等事,在你拼盡性命之前,先告知任某一聲,就算你的性命依然拼得乾乾淨淨,好歹幫你收個屍。」文淵笑道:「多謝任兄義氣深重了,只盼你沒機會幫我這個忙。」任劍清哈哈大笑,猛一拍文淵肩膀,道:「那就最好。不囉唆了,進去罷,就你還沒喝酒哪。喝酒,喝酒!」說著拉住文淵,走回客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