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一百九十章

  文武七絃琴早已落入龍馭清手中,理當不會在此出現。可是聽那弦上之音,剛柔兼備,達於極致,除了文武七絃琴,再無別琴可替代之。

  文淵驚疑之際,依言伸出雙手,接過那琴。任劍清這才放鬆緊繃的臉孔,笑道:「好極!萬事交代妥當,接下來該我去拚命了。」

  文淵輕撫琴身,察其形制,果然便是他熟悉不過的「文武七絃琴」。他右手輕撮,左手不動,琴弦錚錚微響,有如老友重逢,互相呼應。文淵面露微笑,輕聲道:「看是看不見,好在還聽得見。久違!久違!」

  他隨即起身,道:「任師叔,這琴如何回到你手上?」任劍清道:「這可要多謝這位穆尊使了,是他偷出來的。」文淵一呆,道:「什麼?」

  紫緣亦感驚奇,輕聲問道:「穆老先生,這張琴,是你……」穆言鼎一捋白胡,道:「正是。老夫亦是愛琴之人,不忍名琴蒙塵,藏諸陵墓之中,是以趁掌門在外,奪了它出來。」

  文淵臉色大變,道:「但是如此一來,穆前輩您……豈不是違背了皇陵派?」

  穆言鼎哈哈大笑,道:「正好相反,老夫此舉,正是為了皇陵派的聲名。」

  文淵奇道:「此話怎講?」

  穆言鼎神色肅然,慨然歎道:「皇陵派之所以創立,乃是鎮守大明天子陵墓,責任在安邦定國。掌門之位,統領全派,更應以身作則。老夫所見四代掌門,武功一個比一個強,德行卻是一位不如一位!」

  文淵聽了,心中一動,正要接話,穆言鼎又道:「龍掌門倒行逆施,意圖謀反,老夫勸諫不了,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皇陵派聲名掃地,壞在他的手裡。文公子,這張琴原本是你的,老夫聽聞衛高辛、葛元當率人襲擊於大人宅邸,想是衝著你去的,當即帶琴趕過去,一方面制止這兩個蠢材,一方面也是還琴給你,不料老夫到時,於府空無一人,倒是在離開路上,遇見了你這師叔,和這位呼延姑娘,引老夫來到這裡。如今物歸原主,老夫也已心安。」

  任劍清笑道:「我趕來京城,本是要制止我那渾蛋師兄,可沒想到會再見到本派寶琴。我還擔心這與大師兄一戰,頂多拚個同歸於盡,這件傳承大事來不及交代,那可麻煩,這下可解決了!」

  文淵道:「可是任師叔,這張琴你早就送給我了,為何還要如此慎重,重給一次?」任劍清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他微一凝神,豎耳傾聽,道:「外頭兵馬紛擾,只怕宮中已然大亂,不能多說了。總而言之,這陣子我到了雲南一趟,探訪了韓師兄的老家。文淵,華丫頭,你們可記得?當日在京城外客棧,你們韓師伯曾言,要在你們成親之後,帶你們去見一個人。」

  文淵應道:「記得。」華瑄點頭道:「嗯,我也記得。」這時來了外人,她不好意思再哭,已經擦了眼淚。任劍清道:「雖然韓師兄沒說是誰,不過我這人就是忍不住好奇,親自去探了一探。這一探可好,給我知道了」文武七絃琴「的另一個秘密。嘿嘿,這琴跟了我二十年,我竟然不知……」說著微露自嘲之色,道:「也難怪我任劍清武功不精,腦筋如此之鈍!文淵,本派」寰宇神通「,向來同輩之中,僅傳一人。但那是指一般而言,此時局勢大不相同,包括你師兄向揚在內,加上龍騰明、韓熙,已有三人身具此功……」

  小慕容插嘴道:「不對啊,韓熙並不懂得寰宇神通罷?」任劍清嘿了一聲,道:「不懂?才怪!若非寰宇神通」天字訣「奇效,他如何能修持兩門迥然不同之內功……」說著猛一揮手,道:「此先按下不提。文淵,本門」寰宇神通「,博大精深,共分」天「、」地「、」人「三套心訣,你同輩三名師兄,所學均是」天字訣「,專重內功,但是你師兄向揚未得太乙劍之助,恐難領悟」天字訣「精義,又先修練了」九通雷掌「,未成天下雷行之勢,若不能克服瓶頸,難有所成,你務必告知於他。」

  文淵道:「是。可是任師叔,當時向師兄修練時,你何以不說?」任劍清苦笑道:「要是當時我知道,早就說了!唉,詳情日後慢慢說與你知。」天字訣「

  尚可口傳,修練「人字訣」,就非靠文武七絃琴引導不可。「說著拿出一本書來,說道:」文淵,你對此琴用法,早已知曉,現在再傳你這份琴譜,必可領會「人字訣」奧秘。你雖然雙目失明,但是紫緣丫頭懂得琴藝,由她口述教你亦可。此曲實乃寰宇神通人字訣的入門關鍵,你務必鑽研透徹。要是我當真死在龍馭清手下,你們師兄弟兩人便是肩負本門興滅的傳人,茲事體大,不可輕忽。「

  文淵接過琴譜,道:「文淵定會努力,但請任師叔請莫說不祥之話。」

  任劍清笑道:「生死有命,說幾句話,影響得了什麼?」伸手一搭文淵脈搏,道:「你內傷雖然不輕,但真氣尚稱勻順,瞧你氣色,外傷重於內傷。你待在這裡,好好練功養傷,千萬別跟來逞強。三個丫頭,你們可要看牢這小子。」文淵苦笑道:「她們已經看得牢之極矣,任師叔無須擔心。」

  任劍清哈哈大笑,轉頭說道:「穆尊使,你可要同去?」穆言鼎道:「自然要去。但老夫身為皇陵派守陵使,雖然違背掌門,但終身不違皇陵派。

  任劍清,老夫此去,可不能助你。「任劍清笑道:」也就是說,到了皇宮,也許你我還要一分勝負?「穆言鼎道:」琴上分勝負。「

  文淵頓時想起一事,問道:「穆前輩,您的指傷可治好了?」穆言鼎道:「虧得友人救治,已然痊癒。」

  紫緣忽道:「穆老先生,您那位朋友,可能醫治……文公子的眼睛?」

  穆言鼎臉色一沉,微微搖頭,道:「我聽說文公子的眼睛,是遭韓熙雙指插入而盲,如此創傷,只怕尋盡天下名醫,亦難醫治。」紫緣黯然低頭,輕輕握住文淵的手。

  此時街道上嘈雜之聲,已傳得滿屋可聞,任劍清和穆言鼎先後出了房間。韓鳳看了文淵一眼,這一看,蘊意萬端,文淵卻不能見之。韓鳳忽道:「文淵,我也得去幫秦師妹她們。你可要等著,等我回來,我……我有極要緊的事告訴你。」

  說完便即轉頭,一披金翅刀,出了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文淵心道:「想不到韓姑娘突然回來,還將任師叔、穆前輩一起帶過來。莫非她已經解決了那尋父之事?」隨想之際,文淵將琴譜揮了一揮,道:「紫緣,你看一下,這是什麼琴曲?」

  紫緣拿了琴譜,低頭一看,道:「書皮上沒寫字,我看看……」翻開譜本,便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小慕容湊過頭來看,見文字稀奇古怪,似是漢字,卻又不識,不禁問道:「那是什麼?」紫緣道:「這是減字譜,一個字代表左右手的指法。嗯……這曲子……是慢商調!這……真是稀罕了……」

  文淵內心一震,道:「慢商調?」古琴七弦,宮弦為君,商弦為臣,所謂慢商調,是商弦音調降低,與宮弦同高的曲調,有以臣犯君、以下犯上之意,文淵所學琴曲雖多,卻尚未彈過這種曲調,而因為其意忿抗,古來琴家也不彈如此曲調。他微一思索,忽道:「紫緣,慢商調的曲子,就我所知,古來只有一首……」

  這時紫緣輕輕翻書,甚極出神,竟未回應文淵。華瑄和小慕容看在眼裡,茫然不解。

  紫緣看完全書,闔上琴譜,吁了一口氣,聲音竟微微發顫,輕聲道:「是真的!」文淵身子微震,道:「什麼?」紫緣道:「廣陵止息……這首曲子,是」廣陵散「!」

  文淵忽然大叫一聲,小慕容和華瑄嚇了一跳,齊聲道:「怎麼了?」卻見文淵神情興奮,叫道:「當真是廣陵散?是哪一份譜?」紫緣道:「這份我沒見過,跟……跟一般琴譜中記載的不同,這種指法……嗯,真的,這是最古的那一份」廣陵散「琴譜!可是,這只有三十三拍。」

  華瑄問道:「紫緣姐,廣陵散是什麼?」紫緣微笑道:「是首琴曲。」

  華瑄臉色微紅,道:「這我知道,我是說,這……這很希罕麼?」紫緣道:「嗯,倘若這是真本,那可是千古難尋的至寶呢。」

  「廣陵散」琴曲,相傳是魏晉之時,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所作,曲用慢商調,正暗喻司馬一家掌權,謀逆曹魏的行徑。又有傳聞,是嵇康夜宿華陽亭時,鬼神所傳,真相如何,後人多有臆測,總無定論。嵇康才華洋溢,卻是性情剛烈,得罪了當權的司馬昭,後來被處死刑。受刑之前,嵇康撫琴一曲,說道:「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於今絕矣」,意思是袁孝尼曾向他要求學廣陵散,嵇康總是拒絕,而在他死後,這一曲廣陵散亦成千古絕響。

  然而後世相傳,袁孝尼曾於嵇康彈琴時偷聽,學得了三十三拍,便被嵇康發現。原本廣陵散有四十一拍,袁孝尼領會其意,自行續了八拍,然終與嵇康所奏「廣陵散」不盡相同。

  又有一說,據東漢蔡邕「琴操」記載,言「廣陵散」即為「聶政刺韓王」之曲,所言內容,是春秋戰國之期,聶政身塗油漆,以生惡瘡,吞炭使聲音沙啞,改變形象,刺殺韓王,為父報仇的故事。然而依司馬遷「史記」記載,「漆身為癘,吞炭為啞」的是豫讓刺殺趙襄子時的舉動,而聶政刺殺的是韓國宰相俠累。

  有人認為「琴操」並非蔡邕所著,亦不能成定說。

  這些故事,文淵、紫緣自然知之甚詳,小慕容和華瑄可就不甚瞭然,紫緣略加敘述,方才明瞭。文淵道:「」廣陵散「之名,略通琴藝之人無不知曉,卻是誰也不能說定它的來歷。本朝朱權編有琴書」神奇秘譜「,裡面收錄的」廣陵散「,恐怕也不是最古的譜。可惜我看不到這份琴譜,無從斷定。」紫緣道:「嗯,這只有三十三拍,難道這譜便是袁孝尼所傳的那一譜麼?可是這少了」止息「的部分……淵,我把譜告訴你,你來彈彈看。」

  當下紫緣將整份「廣陵散」琴譜,鉅細靡遺地說給文淵聽。其中用了許多琴藝術語,小慕容固然不懂,華瑄也是毫無頭緒,索性坐到一旁,兩個人輕聲細語,談自己的話。

  小慕容道:「妹子,你猜你那任師叔,到底遇見了什麼人?」華瑄道:「我不知道啊。」小慕容道:「那定是與你們門中有莫大關聯的人,否則他怎麼會知曉這麼多事?」華瑄臉色迷惑,道:「應該……應該沒這種人……我爹說,他的同門長輩都已過世,也沒聽說有其他弟子。」小慕容沉思道:「嗯,這可古怪了。還有,他怎麼會跟呼延鳳碰在一起,這也奇怪的很。」

  華瑄道:「碰巧罷。」

  小慕容見她無精打采,知道她心情仍是極差,自己覺得沒趣,也跟著靜了下來。

  那邊文淵已聽全了「廣陵散」曲譜,端坐撫琴,準備練彈。他暗運內力,心道:「久久未彈文武七絃琴,一彈便是在負傷之時,不知尚能駕馭否?

  且先試上一試。「輕輕撥了兩個音,自覺指上勁力去而復返,並無阻礙,當下深深蘊勁,奏起曲來。

  琴音一起,「慢商調」的殺伐之氣,頓時滿佈四周,肅穆凶險。商為秋聲,歐陽修「秋聲賦」云:「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文武七絃琴,乃天下琴中極品,這慢商調的兵戎肅殺之意,更是表露無遺,整個房間似乎成了另一個世界,絕望而了無生氣。

  小慕容和華瑄聽聞此曲,臉色同時靜了下來,心中說不出的緊迫,竟然有茫然自失之感。紫緣精曉琴藝,卻也不料這「廣陵散」之曲,竟是如此氣象。文淵彈奏其曲,心境同受感受,更是震撼不已。

  世人空聞廣陵散之名,不聞真聲,便即胡亂揣測,有說是中正平和之音,有說是氣勢雄壯之曲,此時文淵心中,卻感到絕大的衝擊,那是一股哀痛、沉鬱的氣氛,如同細微的火星,慢慢擴張,燒成了一片火海,耳中轟隆轟隆地響著……

  倘若「廣陵散」僅是一首動聽的曲子,無論如何,稱不上這千古絕響之名,嵇康亦何必堅不傳人?其中關節,文淵似乎隱隱約約地體會到了。

  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而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文淵突然看見了一道白光,不知從何方來,不知往何方去,只在那一瞬間劃破了黑暗,有如一柄縱橫萬古的神劍,卻在倏忽間消滅於無形。在琴音中,突似有一個人聲問道:「汝為何人?」

  文淵一呆,愕然不知所以,手上的琴聲卻不曾稍停,心中竟沒去想這句話,內息未亂,腦子卻感到劇烈的疼痛。他又像聽見了那聲音:「汝欲何為?」

  文淵咬緊牙關,只覺頭痛欲裂,琴聲卻仍不停。在極度詭異的感覺中,那聲音又響起來了,又遠遠的隱去,彷彿問道:「汝能止息乎?」

  文淵突然一驚:「三十三拍全彈完了,再來呢?」後人所傳的廣陵散,雖不知真偽,總之是完整的,這琴譜所載,卻是未完的。琴曲已近尾聲,到了顛峰之際,難道就此戛然而止?

  「汝能止息乎?」

  文淵心中劇震,手指微一顫抖,琴聲頓止,餘音緩緩飄揚,漸漸隱沒。

  音韻將斷未斷之際,突然有另一個聲音響起,溫柔而充滿關懷,問道:「怎麼了?還好麼?」

  是紫緣、小慕容、還是華瑄?一時之間,文淵竟然聽不出來。他突然精神大振,輕聲道:「放心,我很好!」錚錚瑽瑽,落指再彈,琴聲未曾斷絕……

  「汝能止息乎?」

  不知為何,這聲音又飄進了文淵腦裡。文淵嘴角一揚,道:「何以不能?」

  右手五指揮彈,左手吟、猱、綽、注,諸般指法,變化莫測,泛按散三音,發揮得淋漓盡致,這首未完的「廣陵散」,赫然綿綿不絕地奏了下去。

  文淵似又看見,那一道光華再次穿破黑暗而來,盤旋四方,照耀虛空,猛地化作了萬丈豪光,黑暗成了一片明亮,在他耳中響起了不可思議的聲音……

  不知何時,琴聲止歇,文淵回過神來,只覺得有人搖著自己身子,耳聽華瑄叫道:「文師兄,文師兄──」聲音急切之極。文淵道:「嗯?怎麼?」華瑄聲音忽停,似乎呆了一下,道:「你沒事吧?」文淵微笑道:「沒事,怎麼會有事?」

  只聽紫緣說道:「淵,你……你剛剛彈的是什麼?」文淵道:「剛剛……彈的是廣陵散啊?」紫緣道:「不,我是說,第三十三拍之後,那……那是什麼?」文淵一愕,道:「之後……我……我彈了什麼?我全忘了,是隨便彈的,自然而然就彈出來了。彈得怎樣?」

  三女各不說話。

  文淵目不見物,不知到底如何,又問:「紫緣?」只聽紫緣尷尬地笑笑,輕輕地道:「淵,你別生氣。老實說,那……那接下來的曲子,彈得實在……我真想不到你會彈成那樣。」文淵道:「彈成那樣,是指什麼?」小慕容道:「什麼也不是,亂成一團!」連華瑄也說道:「文師兄,你真的沒事麼?我從沒聽過你彈這麼……不好聽的琴曲!真的是亂七八糟,像發瘋一樣,我還以為你內息岔了,走火入魔!」小慕容道:「是啊,瞧你滿身大汗的,一彈完就坐著不動,我……我還真以為你怎麼樣了!」

  文淵心中大奇,道:「當真很難聽?可我剛才彈得順手極了。」微一運勁,但覺真氣充沛,經脈暢通,內傷竟比之前好了不少,神完氣足,哪裡有半分不妥?

  只有一點特異,便是丹田氣海之中,似有一股火氣,熱烘烘地,宛如溫陽。這股純正雄實的內氣,與九轉玄功路子不同,凝聚在丹田之中,緩緩運轉。

  卻聽紫緣又道:「雖然不好聽,可是那琴聲之中,剛毅之氣很強。整體曲調雖亂,但是有一股不曾斷絕的清音貫穿其中。那一股音走得很正,帶起了整首曲子,那才像是你的琴聲呢。其他的,可真的不像話……」又微笑道:「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你自發機杼,彈沒譜的曲子呢。」

  聽了紫緣的話,文淵突然福至心靈,像是領悟了什麼,微微抬頭,道:「是麼?」他摸摸腦門,彈琴時的疼痛已經消退,只覺腦海空明澄澈,雖然看不見,卻不覺得處地陌生。突然之間,心裡升起一個念頭:「我雙眼雖盲,耳朵可沒聾,何不以耳代眼?只要功夫練到了家,依然可以迎敵過招。」

  紫緣察其神情,心念微動,道:「淵,你想去幫任先生他們,是不是?」文淵身子一動,微微苦笑。小慕容俏臉一板,道:「不可以去!」文淵道:「我又沒說要去?」小慕容瞪著眼,道:「你也沒說不去!你該不會覺得傷勢好些了,所以就想去幫忙?就算你傷勢全好了,我也不會讓你去的!」

  文淵道:「小茵,你太過擔心了,我又不是沒跟龍馭清交手過,他的厲害,我怎會不知?」小慕容道:「這次不一樣!你……你看不見了啊。」文淵笑道:「眼睛沒了,還有耳朵。」小慕容大搖其頭,道:「單憑耳朵,會上敵人當的!」

  文淵道:「用眼睛看,何嘗不會上當?」小慕容道:「總之不准你去。」文淵皺眉道:「小茵,你……」

  忽聽一人嘿嘿冷笑,道:「吵吧,吵吧,反正你們哪兒也不用去了!」

  驀地聽得紙窗破裂,一人破窗而入,穩穩踏地。小慕容心中一凜,低聲道:「是衛高辛!」文淵道:「我知道。小茵,拿劍給我!」

  小慕容微一猶豫,只聽衛高辛笑道:「文淵,你……哈哈,你當真瞎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不止,似乎抑制不住,非要笑個痛快不可。

  文淵道:「瞎了又如何?」衛高辛笑聲頓止,雙目精光四射,緩緩地道:「沒什麼,即使你雙目完好,現在也非我對手!掌門皇上,天下無敵,特地派我過來,讓你們嘗嘗本派」虎符訣「的厲害!」說畢,雙臂一抖,衣袖赫然片片碎裂,繞臂飛舞,和以往施展「神兵手」時的衣袖卷貼,大不相同。

  「刷」地一聲,華瑄抽出長鞭,不待衛高辛出手,率先搶攻。衛高辛面露獰笑,雙袖碎片忽爾紛紛散落,伸手一抓,便將長鞭抓住,猛力一扯,華瑄頓時身形不穩,向前跌出。她急忙運功相抗,但是衛高辛內勁太猛,竟是遠勝以往,華瑄抵擋不住,迫得鬆手棄鞭,長鞭登時給他奪去。衛高辛隨手丟開長鞭,叫道:「彫蟲小技!你們三個娃兒,最好滾到一邊,待老子殺了文淵,再來收拾你們!」

  這時小慕容已取了床邊驪龍劍,卻不交給文淵,逕自拔劍,叫道:「你少得意!要是我大哥在這,包管殺得你哭爹喊娘。你不敢跟大哥交手,自己跑到這裡來欺負人,羞也不羞?」衛高辛冷笑道:「你說大慕容?嘿嘿,那大慕容,他……嘿嘿,他、他呀……這時還能活著麼?哈哈,嘿嘿!」

  他這幾句話說得凌亂,語調怪異,小慕容卻聽得心中一驚,喝道:「你胡說什麼?」衛高辛冷笑不絕,道:「大慕容自不量力,挑戰掌門皇上,我奉命出宮時,聽得裡面慘叫不絕。依我看,大慕容此時……嘿嘿,恐怕已屍骨無存。小慕容,你何不親自去看看,幫你哥哥收屍?嘿嘿,還有幾個雲霄派的娃兒,竟然不肯乖乖就範,通通給我殺了,你就一併處理了罷!」

  小慕容驚疑不定,怒聲大叫:「胡說,你胡說!」衛高辛道:「是不是胡說,你去看了就知道。等一下我殺了文淵,還得把你們三個帶過去,掌門皇上大發慈悲,要收你們進後宮哪!哈哈,哈……」他說得正洋洋自得,突然間劍光耀眼,文淵已奪過小慕容手中驪龍劍,猛一晃劍,白芒似雪。

  衛高辛還道他忽施突擊,急忙向後一躍,卻見他坐在原處,並無動靜。

  他破口罵道:「死到臨頭,還要虛張聲勢!文淵──」一聲大吼,衛高辛疾竄上前,右手如刀、如劍、如矛,左手勢成「方天畫戟勢」,正是他曾用以敵對文淵,一度大佔上風的神兵手「三英戰呂布」絕招。文淵猛然大喝:「衛高辛,你瞧緊著!」

  衛高辛陡見眼前一亮,驪龍劍刃自面前掃過,勢道奇快奇狠,登時大驚,矮身一避,忽見劍光急轉,倏然下劈,電光石火地一閃,衛高辛左手一涼,半截手臂飛了出去,「方天畫戟勢」應劍而破。衛高辛狂嘶慘呼,右手招數頓亂,只聽文淵厲聲喝道:「誰虛張聲勢?」劍光方落,一瞬間又斜飛而起,再見寒光疾閃,文淵長劍橫擺,衛高辛狂舞著的右手舞上了半空,遠遠跌開,鮮血濺了滿地。衛高辛又是一聲狂嚎,淒厲至極,口裡大叫:「手…我的手……」

  文淵劍指衛高辛胸膛,喝道:「你殺了誰?」衛高辛竟似失智發狂,叫道:「什……什麼?」文淵怒聲叫道:「你剛才說,你殺了雲霄派的姑娘?」衛高辛叫道:「殺……殺了……我當然殺了!」

  文淵輕輕吸一口氣,說道:「你,你這……」突然之間,丹田中那股熱氣騰騰上湧,直衝奇經八脈,一道剛勁衝上文淵手中劍,他猛然發勁,驪龍劍一進一出,血光飛散,衛高辛高聲慘叫,胸膛已被貫穿,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摔仰在地,抽搐幾下,再也不動。紫緣早已轉頭掩面,不忍多看,小慕容和華瑄見文淵出招如風如雷,迅猛無匹,誅殺強敵衛高辛,竟如切瓜砍菜,為其氣勢所懾,一時間竟爾呆住,說不出話來。

  文淵撩衣拭去劍上鮮血,說道:「龍馭清已知道我們在這裡,待在這也不安全了。這傢伙稱龍馭清做」掌門皇上「,不知他到底是當真成功了,還是屬下胡亂給他戴高帽子。小茵,到了現在,即使你不答應,我也非去不可!」

  小慕容「唔」了一聲,雖不說話,神情卻已明顯動搖,心中更是擔心慕容修的安危。華瑄撿起長鞭,低著頭,說道:「文師兄,你若要去,我們也都要一起去。」又補了一句:「紫緣姐姐也是。」文淵道:「紫緣?」紫緣說道:「嗯,我們已決定好了,不管少了誰,剩下來的人都受不了,是不是?」

  小慕容歎道:「罷了,罷了,我自己都安不下心。」摸了摸懷中短劍,道:「走就走罷!」

  大內皇宮,奉天殿上,龍馭清高坐龍椅,志得意滿地看著殿中情境。地上躺了不下百人,若非屍體,便是裸女,多是宮中的太監、衛士、宮女。龍騰明從大門進來,踢開一具屍體,笑道:「爹……」

  龍馭清雙目一瞪,道:「什麼?」龍騰明道:「不,孩兒失言。父皇,孩兒又找到一個女人,是那景泰皇帝的寵妃。」龍馭清笑道:「很好,帶過來。」

  龍騰明右手一招,兩個皇陵派的漢子架著一個嬪妃進來。龍馭清起身離座,走到殿中,說道:「她叫什麼?」龍騰明道:「孩兒沒問,但聽其他宮女稱她瓊妃。」

  龍馭清眼光如電,打量著那瓊妃,見她衣飾華麗,固不待言,一張臉蛋也是潔白柔嫩,十分秀麗,年紀看來甚輕,也不過十七八歲,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透著幾分驚恐,瞧著週遭的屍體,不住顫抖。

  龍馭清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不錯,是個美人。從今以後,你可要好好服侍朕啊。哼哼,哈哈!」瓊妃駭然轉頭,顫聲道:「你……你是誰?竟……竟敢這樣無禮……」

  但聽龍馭清哈哈大笑,道:「誰?朕是皇帝!」忽又目光一緊,道:「大明天子朱祁鈺,躲在什麼地方?」瓊妃被他盯得簌簌發抖,道:「我……我不知道……」

  龍馭清眉頭微皺,冷笑道:「騰明,你們都退下。」龍騰明和兩名大漢依言退出殿外,那瓊妃雖得自由,卻嚇得無法動彈,癱坐在地。

  龍馭清踩住她的裙子,冷笑道:「你聽好了,從今以後,你要侍奉的皇上,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