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華玄清的獨女華瑄。她跟文淵年紀相仿,自幼玩在一起,最是融洽。這次和兩位師兄離別,起初數日還不覺得如何,時日一久,不禁頗為想念。
華瑄深得父親武學精要,武功與兩名師兄頗有差別,另成一格。她孤身一個少女行走江湖,雖有不識好歹之徒存心侵擾,卻也被她一一收拾。只是尋常登徒子容易對付,當真遇上旁門高手,卻又不同。心念及此,更想去找師兄們,多少有個照應。這時聽到任劍清提到文淵,驚喜之下,連忙上前探問。
小慕容聽任劍清說到文淵救出自己之事,心中奇怪,道:「喂,你怎麼知道這回事啊?」任劍清笑道:「鐵雲鏢局的一眾小子被我踢上幾腳,什麼都說出來啦,小姑娘,你還是老實點的好。」小慕容月眉一揚,道:「好啊,不過你可要告訴我鐵雲鏢局的王八蛋在哪裡,咱們做個交換。」
任劍清道:「好,姑娘說出來,我定然相告。」小慕容嫣然一笑,道:「我說羅,他在一座樹林中的一間破廟裡。」任劍清一點頭,道:「鐵雲鏢局的小子們方才走在一條青石道上。」小慕容皺眉道:「這裡多少青石道啊?是哪一條?」
任劍清笑道:「小姑娘,這附近林子可也不少吧。」
小慕容嘻嘻一笑,道:「說得也是,那我說清楚些,就在那邊,瞧,那一片就是啦。」說著往東一指。任劍清順著她手指偏頭一望,果見一片綠樹。忽覺勁風襲體,猛吃一驚,心道:「這小丫頭好辣手。」一個閃身避開,轉頭一看,小慕容一擊不中,已飛身逃開。
華瑄正聽著他們說話,不料小慕容忽爾動手,隨即奔去,心道:「這姑娘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可不能給她跑掉,先追再說。」當下更不遲疑,腳下一輕,直追過去。
任劍清卻不追小慕容,心道:「這小丫頭鬼靈精得很,再怎麼問也未必說實話。現下時間緊迫,且去找找,真不成再說。那小姑娘自稱是文兄弟的師妹,看她身法輕巧,不會吃那小魔頭的虧,先不管了。」飛身向林中急奔,不去管華瑄跟小慕容。
他輕功造詣高絕,在樹林中來回奔馳,竟當真找到了文淵所在那間破廟,一進門,便見到文淵躺在地上,吃了一驚,忙上前察看,叫道:「文兄弟!」心道:「那小魔頭倒沒耍任某,文兄弟可真在這兒。」其實小慕容所指的林子卻不是這裡,差得甚遠,任劍清輕功飛奔之下,越到了林子另一頭,一時卻沒注意到。
文淵其時已醒,只是穴道未解,不能行動,見任劍清來到,大喜過望,道:「任兄,你好!那灰衣客如何了?」任劍清一怔,笑道:「先別管他,你是怎麼啦?躺在這兒睡大覺麼?」文淵道:「不是,我被點了穴道。」任劍清在他肩上一拍,笑道:「起來罷!」
文淵但覺一道沛不可當的真力自肩頭直透入體,流轉週身,穴道立解,坐起身來,心中大是驚佩,心道:「任兄的內功修為當真了得,不用對穴解穴,這麼一拍便經脈盡舒,我可真差得遠了。」
任劍清道:「文兄弟,是誰點了你穴道?你怎會一人在此?」向他下身一望,跟著笑道:「還有,你腰帶解開,衣褲不整,到底做了什麼好事?那小慕容把你一人丟在這兒,又是怎地?」文淵這才驚覺,連忙繫好腰帶,站起身來,正要說話,只覺腳下一個踉蹌,虛浮無力,險些跌倒,心道:「這個小魔頭到底整了我多少回?真到二十一回的話,只怕我站也站不起了。
任劍清見他腳步不穩,更覺奇怪,連番催問。文淵自昨晚與小慕容比劍過招說起,要說到救出小慕容之事時,忽然住口,道:「任兄,這件事對慕容姑娘名節不好,小弟不能多說。」任劍清哈哈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郝一剛倒了下去,他行裡的傢伙就作怪起來。」把從眾鏢師口中得來的訊息一一說來,文淵聽著,拍拍腦袋,道:「任兄,你可真是有本事,打聽得清清楚楚。」
任劍清道:「那也沒有什麼。後來呢?」文淵說起昨晚被小慕容擺佈的情況,只是不敢細述她如何行之。任劍清越聽越是驚奇,再一想方才見到文淵的樣子,忍不住放聲大笑,拍手頓腳,似乎得聞天地間未有之奇。
文淵神色尷尬,道:「任兄,這事情實在不甚光彩,可不能傳開的。」
任劍清笑聲未停,道:「啊……當然不會,文兄弟,這個……哈哈,雖不能說是好事,可也真是艷福無邊,只是未免太傷真元,咳……啊哈哈,呃,沒關係,不打緊,你還方當年少,身子盡挨得住。」
文淵等任劍清笑的夠了,才道:「任兄,昨晚那灰衣人卻是何人?是大慕容嗎?」任劍清搖頭道:「不是!他比大慕容厲害的多。不,或許差不多罷。他叫黃仲鬼,人中的仲,妖魔鬼怪的鬼。」文淵心道:「怎有人用」鬼「字當名字的?」
任劍清一拍手,道:「這傢伙的功夫之陰狠厲害,武林中找不出幾個能跟他匹敵的。黃仲鬼這傢伙,你說他是地獄來的鬼神也不為過,我踢中了他三腳,打中一掌,他硬是挨了下來,我被他劈了一掌,便禁受不住,險些沒命。」文淵心中疑惑,道:「任兄,你跟此人有仇麼?」
任劍清道:「那倒不見得。他是我大師兄的手下第一高手,是奉命殺我,我也不得不殺他。」文淵一凜,道:「原來是任兄門中生變。」
只聽任劍清道:「二十年來,倒也習慣了。別說這個,文兄弟,我今天找你,是有件東西要交給你。」文淵道:「卻是何物?」
任劍清解下背上一個包袱,取出一張七絃琴來。這張琴木質堅潤,七弦隱現異光,與一般琴雖然形似,卻又似乎不同凡品。任劍清道:「這張琴叫做」文武七絃琴「,跟那俞伯牙謝鍾子期所摔之琴同名,可絕不是那張琴了,畢竟那是摔碎了的。文兄弟,你且彈彈看。」
文淵接過琴來,一撥弦,竟難以撥動,發不出聲音。他微覺奇怪,指運內力,這才撥得,奏出音來。但是如此奏曲,大耗內力,弦一振,將內力反激回來,指法立受阻礙,彈不了幾聲,便覺手指酸麻。
任劍清笑道:「文兄弟,你使足內勁便是,別怕斷了弦,盡量彈吧!」
文淵一聽,心道:「既然如此,那就試試。」當下催動真氣,錚錚鏗鏗奏起一曲「幽蘭」,只覺弦上陣陣力道傳回,一波接著一波,文淵每加之一指,便傳出一道反激,琴聲與常琴卻無不同。一曲奏完,文淵只覺經脈中真氣鼓蕩,十指不再酸麻,反而舒暢無比,又驚又喜,道:「任兄這琴,原來是修練內功的妙法。」
任劍清道:「不錯,想彈這琴,本身內勁必須有其根柢,運勁奏曲,七弦將內力激回,和奏琴者互相應和,與曲調共生強弱,彈一首曲,便是修練一次內息。這文武七絃琴的弦,是斷不了的,我彈了無數首曲子,一張琴還是完好如初。否則我任劍清身上不帶幾個銅錢,哪裡買來一堆琴,一張張給我彈到解體?」
說罷哈哈大笑,道:「文兄弟,這琴陪了我二十年,該換主了,今日就送給你。昨日毀了你的琴,沒把這琴帶著,今天再賠,應該不算遲吧?」
文淵驚道:「任兄,這等珍物,小弟不能收下……」任劍清不等他說完,揮手道:「你若不收,我可不知誰還有資格收了。我將逢大戰,帶著這琴,時時擔心一個失手,被砍上一刀、打上一掌,這文武七絃琴可挨不起,肯定毀了。交給你,反而幫我自己一個大忙,不然乾脆學俞伯牙,把這琴摔個粉碎算了。」
文淵感其盛情,知道推辭不得,便即笑道:「好,那小弟便收下了,日後必苦練琴藝,再送任兄一曲。」任劍清笑道:「那可妙極!任某送琴得曲,此乃一本萬利之舉,呂不韋也不過如此。」兩人相對大笑。
小慕容擺脫任劍清,還來不及得意,華瑄已追了上來。小慕容腳下加勁,華瑄仍然不遠不近的追著。奔到郊野,小慕容陡然停步,回身叫道:「喂,你一直追我幹什麼啊?」
華瑄也停下腳步,說道:「你還沒說清楚我文師兄在哪裡呢。」小慕容笑道:「他是你師兄,問我做什麼?」華瑄急了,道:「你既然見到他了,我當然問你啊。」
小慕容見她神情急迫,心思一轉,存心戲耍,笑吟吟地道:「剛才那個人就沒追過來,他一定知道該怎麼找了,妹子何不快去找他?」華瑄有點著惱,說道:「姑娘,你就講得明明白白,不就好了?」小慕容笑道:「哎呀,那可就沒有意思了。」
兩個姑娘正僵持著,忽聽得陣陣馬蹄,兩女側首望去,一列人馬正往這裡而來,約是三十來人,三騎遠遠在前,一騎在中,其餘一眾追隨在後。
當先三騎都是粟色大馬,左者是個黑面男子,短髮輕衣,甚是剽悍;中間一騎是個白髮老者,一對小眼,一張方臉十分嚴肅;右邊那馬上之人卻戴了一張鐵面具,上頭開了三道縫、兩個小孔,便是雙眼、嘴和鼻孔,一蓬長髮散在腦後,極是異相。
三騎剛自兩女身旁馳過,忽然一陣哨聲自後響起,三騎又折了回來,分立三方,隱隱圍住了小慕容和華瑄。華瑄一怔,不知所以,道:「你們做什麼啊?」
小慕容一望,知道來者不善,心下暗自嘀咕:「早知道就不跟她閒扯,沒來由的遇上這些煩人的傢伙。」這三人她沒一個認識,除了那帶鐵面具之人見不到神情,另外兩人都帶著絲絲不懷好意的神色。
後面那騎客來到,胯下健馬一身白毛,四蹄飛青,竟是匹神駿非凡的好馬。
只聽那人笑道:「唉呀,兩位小姑娘也是來游西湖嗎?有緣在此相會,何不同行一樂?」
那人不過二十來歲,錦衣華帶,儀表一副風流俊俏,雙眼異常明亮,似藏油光,左右打量,直對兩女微笑。華瑄微一皺眉,心道:「這人是誰?看起來也不是難看,偏生這眼睛賊兮兮的,這麼討厭。」小慕容見了他的神氣,心底罵了一聲,暗道:「紈褲子弟,竟敢找上本姑娘,要是大哥在這,定然火得一劍送你上路。」
那青年見兩個姑娘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大喜,暗道:「好啊,都是純貨,上手後樂趣無窮,最是過癮了。」他自認眼下閱過無數佳麗,只要他眼光一對上,便知這女子如何風情。姑娘見他眼神,有的盈盈傳情,有的怒目回瞪,有的含羞帶怯,有的不加理會。這一下便知她心意為何,是貞是蕩。
眼見面前兩個俏美絕倫的秀色對自己視若無睹,不覺心癢難搔,歹意立生,翻身下馬,走近華瑄,笑道:「姑娘可是默允了?」華瑄見他走來,心中一慌,不知如何應對,忙轉頭向小慕容道:「你快告訴我文師兄在哪裡,這些人怪裡怪氣,我要走啦。」
小慕容眼光掃視一圈,心道:「這三個傢伙定然會功夫,就不知道厲不厲害。你想走,難道我不想?等這三個臭東西沒留神,順便把這個油頭粉面的腦袋砍下來。」她對男女間的情愛之事不甚瞭然,出手殺人卻不放在心上,看著眼前男子雖然英俊,神色卻是討厭,不禁對同是女子的華瑄頗起好感,便即笑道:「好吧,不過這裡人這麼多,煩得很,妹子,咱們到一邊說去,別給他們聽。」華瑄甚是欣喜,笑道:「好,我們到那邊去。」便跟小慕容並肩往一旁走去。
那黑臉男子擋在兩人路前,笑道:「我們公子相邀兩位姑娘,怎地不肯賞光?」
說著右手一揮,一道勁風隨之而出。小慕容和華瑄同時揮袖迎去,兩道袖風並成一力,黑面男子掌風反被壓了回來,胸口一窒,退了一步。
黑面男子大怒,他原擬以掌風將兩女推回,嚇得她們心中驚孔,豈知兩女各負絕學,一齊反擊,自己沒用上多少真力,反被震退,吃了暗虧。華瑄只是順手拆解,小慕容卻打定主意下殺手,這一揮袖使足真氣,極是凌厲。
不料那男子修為不弱,小慕容內功又未臻化境,功勁行得不遠,只讓他受了三分力,未受內傷。若是她距離近了三尺,或這一袖是任劍清拂出,這男子非重傷嘔血不可。華瑄和小慕容碰巧一同應敵,頓生同舟共濟之心,相視一笑。
那青年公子眼見兩女身具武功,更使自己手下一名硬手退步,不禁驚奇無比,笑道:「邵先生未免太過憐香惜玉了。柯老師,顏先生,你們三位可要留下兩位姑娘芳駕,否則小王臉上倒不好看了。」
華瑄向那青年公子瞪了一眼,道:「什麼小王大王?」白髮老者怒喝道:「不得無禮!這位是我們靖威王世子,尊榮無比,豈容你一介民女呼喝?」
靖威王趙廷瑞育有一子一女,便是世子趙平波及郡主趙婉雁,是一對異母兄妹。趙平波自命風流,精曉琴棋書畫,博覽詩詞歌賦,又向陸道人習得一身武藝,號稱文武全才,趙王爺溺愛之下,無所不為。
這次趙平波由府中侍衛護送上京,卻提早三個月動身,先往杭州西湖,欲會見一名絕代佳人。但一路上額外動了多少姑娘,卻也數不得了。來到西湖,又在此同時遇見兩名罕有絕色,心中之樂,便是他自認筆墨功夫不遜古聖先賢,也不知該如何形容。
華瑄雖是瞪他,但在他看來也是風情無限,心道:「等你到了我的床上,瞧你會是如何瞪我?最好是喘著氣、咬著牙,眼神卻要哀一些,那才銷魂的緊哪。」
想到此處,嘴角泛起笑容。
小慕容見他笑容隱然有邪意,心中咒罵:「管你什麼王爺世子,敢在本姑娘面前擺架子,遲早非送你終不可。」
趙平波手下這三人均是好手,白髮老者柯延泰雜學武藝極博,黑臉男子邵飛在劍法上造詣甚高,那鐵面客名為顏鐵,更是身負一身西域武學,詭異絕倫。三人和趙平波分立四角,成合圍之勢。
華瑄也已看出對方心懷歹念,心道:「還沒見到文師兄,偏有這麼多討厭鬼!」
一個箭步向柯延泰和邵飛之間衝去,叫道:「姑娘,往這邊!」
小慕容心道:「有個同伴總是好對敵。」本想先去給趙平波一劍,當下也顧不得了,身如飄羽而出,一道劍光上下流轉,當先開路,正是「霓裳羽衣劍」。
邵飛正欲扳回顏面,立時抽劍應敵,使出二十八招「星象劍法」來。這一路劍法暗伏二十八宿與五行生剋之理,只見青鋒閃動,招招精妙,小慕容劍路雖然飄搖難測,一時也未能攻入。柯延泰運功於臂,一掌拍向小慕容背心,忽爾一陣狂風大至,眼前陡現一道白芒,如是銀龍翻騰、白浪起伏之勢,氣勢凌人,驚訝之餘,不得不先避其鋒,撤掌避開。
豈知那銀光疾回而至,直擊他面門,靈動萬狀,鬼神難測。柯延泰大駭,一摸腰間,抖出兩柄黑紅雙刀,硬格銀光,「咚啷」一聲,只覺手心一熱,銀芒倏收,定睛一瞧,華瑄左手一條銀鞭燦爛生光,這兩下猛攻正是她的父傳絕招「八方風索」。
八方風索以古有八風之書而名,除了八招主招,更帶了無數變著,是一套極凌厲的鞭法。華瑄初次以此功夫應敵,先使北方「廣漠風式」,再出「凱風式」,連環而現,逼退敵人,不禁喜形於色,嫣然而笑,道:「知道厲害,就快快讓開吧,我不傷你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