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一百五十章

  到了底艙,不見有何動靜,不正寶箱中一無聲息。文淵奔到箱邊,輕輕拍了幾下箱子,叫道:「紫緣,紫緣!」叫了幾下,不聞琵琶聲回應,心道:「果然是幻覺,紫緣還沒有清醒。」

  這時一陣哨聲自海上傳來,極為刮耳。文淵一聽,便知是四非人的哨音,心道:「且應付他們一下。」當下衝到上艙之中,在狄九蒼衣袋中一探,摸到了十幾兩碎銀,隨手丟在一旁,再一探司空霸的懷裡,搜到一根管狀的物事,拿出來一看,卻是根黑色短笛,上面刻著一圈又一圈的羽形花紋。文淵心道:「多半是這個了。」將短笛放到唇邊輕輕一吹,笛中飛出一陣夜梟鳴叫般的怪聲。

  當下文淵快步出艙,藏身甲板暗處,短笛就口,使勁一吹。他剛剛悟出人身規律與武功之間的秘要,此時吹笛,自然而然地用上了,笛聲頓時如禽鳥大唳,穿風越浪而出,一波接著一波,少了一股尖銳之意,卻顯得更為開闊浩瀚,震動四方。

  文淵本想學著東宗諸人所發聲響來矇混過去,以免對方不聞回應,前來探查,沒想到用力一吹短笛,卻和輕輕一吹大有變化,不禁心下惴惴,不知能否騙得過去。

  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隔海傳來,道:「可是程掌門到了?四非人在此問候。」

  聽那聲音,正是四非人中排行第二的雲非常。他聽到文淵的哨聲,暗暗吃了一驚,心道:「司空霸功夫雖強,哨聲中無此內勁,必是程太昊親自到了。」當下出聲叫喚,卻不聞船上有人回應。

  雲非常等了一陣,見雲霄派的船上全無動靜,暗暗咒罵,道:「這程太昊架子好大,居然不理老夫!」旁邊一個輕輕淡淡的聲音笑道:「人家是一派掌門,不理你也不打緊啊,要是他不理老大,那才說不過去呢,是不是?」這人是個女子,卻是四非人之末的莫非是。雲非常罵道:「剛才這程太昊還不在船上,什麼時候過來了?難道他聽到咱們把那紫緣交給穆老鬼運送,就巴巴的跑上船去先偷嘗了?我可不讓他佔先!」莫非是格格笑道:「老二,你也太緊張啦。八柄鑰匙都在我們這兒,你怕什麼啊?程太昊膽子再大,又怎敢硬毀不正寶箱,招惹我們老大?」

  那邊文淵沒聽到四非人船上再傳出哨聲,也並未再加駛近,心道:「總算是平安無事。」探頭張望,見四非人的船雖不逼近,也不遠去,不近不遠地跟著,一同往東而去,當下走回底艙,心裡暗想:「看來他們都是要往紅石島赴奪香宴的。如果我掉頭回航,必定給他們發覺。但此時不走,又如何救出紫緣?」隨手一推箱子,一動也不動,看來不下三四百斤,加上紫緣也在箱中,單憑文淵自己,實在難以搬動。何況就算搬得動,也不能踏著大海離開,終歸是要乘船的。

  他正在大傷腦筋,忽聽上頭傳來幾聲咳嗽,聲音甚是衰弱。文淵聽是穆言鼎的聲音,走到上艙一看,見他坐在地上,神情萎頓,銀白的長髯沾了點點斑斑的鮮血。

  穆言鼎見文淵來到,點了點頭,低聲道:「佩服,佩服。文武七絃琴蘊藏的武功,老夫親身領教了。」他說話雖然連貫,卻是全無中氣,虛弱之極,似乎隨時都要斷氣。

  文淵望見他雙手十指皆受重創,心中頗感不忍,躬身道:「晚輩身不由主,傷了前輩,日後自當陪罪,這時卻是不行。」穆言鼎道:「你是來救紫緣姑娘的,現下自然是與本派為敵,何須陪罪?你若有本事從老夫身上奪去鑰匙,那是你的本事,老夫……心服口服。」說到這裡,手按胸膛,身子微顫,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

  文淵聽到「鑰匙」兩字,心神大震:「那司空霸說,鑰匙都在四非人手上,但……難道,他竟然有那箱子的鑰匙?」眼望穆言鼎,見他眼中殊無敵意,反而帶著些微催促,心中恍然大悟:「他並不希望紫緣被送到奪香宴上。」

  穆言鼎見他神色變化,知道他已然瞭解,有氣沒力地一笑,伸手入懷,取出一串鑰匙,道:「老夫身在皇陵派,決不倒向外人。這串鑰匙……乃是……乃是你自己取得,並非老夫不戰而屈。」文淵點點頭,輕輕接過,心道:「你想放紫緣,卻不肯背叛皇陵派,我自然不會再為難你。」看著手中鑰匙,心中忽感歉疚,低聲道:「穆前輩,晚輩日後定當延請良醫,治好前輩的指傷。」穆言鼎微微一笑,道:「老夫的朋友中,也有一位精於醫道的,你不必費心。」閉起雙眼,慢慢端坐運功,調理內傷,不再說話。

  文淵一揖退出,奔回底艙,在箱子邊拿出鑰匙一看,共有四把鑰匙。這鑰匙本來只有兩把,是龍馭清自唐非道的屍身上搜得。當日唐非道被小慕容用計殺死於長陵地宮,事後龍馭清在他身上搜出兩把鑰匙,雖不知用途,但仍命人印下了模子,將唐非道屍體和鑰匙一併交給四非人剩下的三人,私下又用模子鑄出了兩把鑰匙。

  後來龍馭清見到四非人的「不正寶箱」,知道這箱子不僅牢固,且與四非人的一門詭異武功相關,心道:「日後若與寇非天翻臉,需防他以此箱暗算,最好能先行破解。」於是命一名長於機關的手下暗中觀察不正寶箱的黃金角,配合原先唐非道的兩把鑰匙,又造出了兩把,這四把鑰匙可以開啟不正寶箱的一個面。

  這次奪香宴,四非人故佈疑陣,不親自帶著紫緣,卻交給皇陵派和雲霄東宗諸人押送,龍馭清派穆言鼎送紫緣出海時,將這四把鑰匙交給穆言鼎,原是要他有機會時偷偷帶回紫緣,以繼續逼問文武七絃琴的奧妙。但他絕未料到,穆言鼎竟會敗在文淵手上,更把鑰匙交給了文淵。

  文淵將鑰匙一把一把往黃金角上試著插入,接連試了兩個角,都沒一把能夠開啟,心中又是緊張,又是不安,暗暗安撫自己,呼了口氣,低聲道:「別急,別急!」試到第三個角,連插三把鑰匙,都徒勞無功,試到第四把,「喀」地一聲,應手而入,只因試得急了,手指在箱緣一撞,竟還擦破了皮,出了點血。

  文淵大喜,轉動鑰匙,「喀啦」一聲,將一個黃金角的扣鎖解開。接著喀啦、喀啦,又解開了兩個角。他心情激動,欣喜若狂,低聲道:「紫緣,我又可以見到你了,你又可以見到我了!」再將鑰匙插向最後一個角,不料卻無法插得進去。

  他呆了一呆,手上使力,鑰匙卻仍無法插進,顯然鑰匙不對。文淵心裡一涼,叫道:「那怎麼會?」一掌拍在箱面上,鐵箱嗡嗡而響。他懊喪之極,心中滿是失望沮喪,喃喃地道:「只差一個了,為什麼就差這一個?」

  氣惱之餘,文淵拿起鑰匙到眼前看了看,忽然一呆,叫道:「啊呀!」

  只見手指所夾那把鑰匙白光閃閃,略帶血跡,卻是他第一把用來打開鎖的鑰匙,當然沒法子打開這一角。他略一發楞,隨即啞然失笑,低聲道:「糊塗鬼,簡直該打!」拿另一把鑰匙一試,喀啦一聲,黃金角開了。

  四角俱解,文淵抓住鐵板邊緣,用力向外一拉,鐵板應聲而開,裡面出現的,正是他日夜牽掛的一張臉蛋,靜靜地,似乎睡著了,那白皙而略透嫩紅的臉蛋上拂著幾絲長髮,令人驚艷的赤裸身體坐倚著箱板,身上凌亂地蓋著一條璀璨斑斕的錦緞,懷中抱著一具桐木琵琶,纖細卻又柔潤的手指輕輕搭在弦上,似乎這麼寂靜不動,也有一陣渾然天成的妙韻流動。

  噹啷幾聲,鑰匙落在地上,文淵將琵琶搬開,把她的身子輕輕抱出,身子忍不住興奮得微微顫抖,拍拍她的背,柔聲道:「紫緣,紫緣!」

  受到他掌上真氣激盪,那長長的睫毛動了一下,紫緣輕輕一聲嚶嚀,第一眼睜開,忽然看見了最想看見的人。她驚喜極了,櫻唇一張,卻沒發出聲音。文淵隨即想起她被點了啞穴,伸手替她解了穴。

  紫緣身子輕輕一顫,臉上露出幸福而舒雅的微笑,輕聲道:「我知道你會來,被關在這裡面後,我從沒害怕過。他們再怎麼對我,我都不怕,也沒有當真傷了我。」文淵心中情思洋溢,緊緊摟著她,輕聲道:「你把我最擔心,最想問的都說啦。」紫緣微笑道:「因為我也擔心你啊。」文淵笑道:「擔心我什麼?」紫緣悄然垂首,輕聲笑道:「怕你擔心著我啊,所以我要你一見到我,就安了心。」

  文淵心中一熱,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紫緣「嗯、嗯」幾聲,略見羞澀,輕聲道:「別……別這樣啦。」文淵道:「怎麼啦?」紫緣臉蛋透紅,輕輕地說道:「我們……我們先離開這裡,有什麼話再慢慢說嘛。」文淵拍拍後腦杓,笑道:「我只是好想親一親你,沒別的意思。不過也是不錯,我們可還沒脫離險地。」

  他輕輕放開紫緣,見到她赤裸的嬌軀,一時有些頭暈目眩,急忙撇開眼光,道:「我去給你找件衣服,你先遮掩一下。」

  紫緣滿臉暈紅,害羞地點點頭,將箱中那條錦緞拿來披在身上。她不是沒給文淵見過裸體,然而兩人還沒有當真好事成雙,差著這麼一點兒,感覺畢竟有所不同,文淵看著固然魂不守舍,紫緣也是不勝嬌羞,將那羅緞掩著自己胸口,也是不得不然。

  文淵奔到上艙,見穆言鼎仍然運氣打坐,臉上時而慘白,時而紅潤,此外所有人都或仰或臥,無一轉醒。除了眾侍女身著錦衣,此外並無女裝。他略一思索,把倒在腳邊的狄九蒼衣褲脫了,拿在手裡,再抱了一個錦衣女子回底艙,說道:「紫緣,你先換上她的衣服,再給她穿上這套衣褲。」紫緣道:「我直接穿這一套不成麼?」文淵道:「這是男子衣衫,你穿不妥。」

  紫緣微笑道:「別的姑娘穿,難道就妥當了?」文淵拍了拍頭,笑道:「其實也不妥當,不過眼下管不了那麼多了。」說著退出艙外,讓紫緣給她自己和那侍女更衣。

  過的一會兒,聽得紫緣隔門說道:「好啦。」文淵開門進來,見紫緣已換上了一身錦衣,那侍女也整整齊齊地穿著狄九蒼的衣物。文淵笑道:「這就行啦。」

  一撇眼間,看見那錦緞擺在一旁,繡功極細,順手拿起來一看,一疋錦緞展開來,上面繡的是黃鶯綠柳。黃鶯神態鮮活,綠柳低垂搖曳,色彩似乎不時變化,但又顯然一如原狀。雖然錦緞上一切靜止,卻如同一幅真實美景呈現眼前。

  紫緣輕聲道:「他們不給我穿衣服,只有穆老先生給我這個,還有琵琶。」

  文淵望著手中錦緞,沉吟不語。紫緣見他神情如此,心中暗覺奇怪。說道:「怎麼了嗎?」文淵道:「你瞧,這景色是不是很眼熟?」

  紫緣身在箱中,光線幽暗,一直沒有看清楚那錦緞的圖案,這時聽文淵一說,低頭細看,不禁一怔,道:「啊,這是西湖的景色,是」柳浪聞鶯「啊。」

  柳浪聞鶯,正是西湖十景之一。文淵本已懷疑,只是他在西湖附近居住時日不長,不能肯定,聽紫緣這麼一說,頓時一驚,細看那極盡華麗的美錦,低聲道:「難道這是十景緞之一?可是,他們又怎麼可能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