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天府神刀蕭承月闊步上前,已然拔刀在手,欲將趙婉雁斬於刀下。向揚摟住趙婉雁,轉過身子,將她護在懷中,輕聲說道:「婉雁,你放心,有向大哥在,誰也不能害你。」

  趙婉雁抹去眼淚,臉色蒼白,望向韓虛清、蕭承月的眼神之中,依然充滿仇恨之情。

  蕭承月雖是正道高手,嫉惡如仇,斬殺王府眾人時毫不手軟,但見趙婉雁悲淒欲絕、滿懷痛恨,心中也難免微感不忍,朝韓虛清道:「韓兄,那靖威王作惡多端,如今已遭蕭某誅殺,大害已除。這姑娘雖是趙廷瑞的女兒,看來卻非奸惡之輩,似乎未必非殺不可。」韓虛清道:「依蕭大俠之意,該當如何?」

  蕭承月道:「奸佞之後,理當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但屠殺弱女,非是好漢所為。我以為將這姑娘囚禁起來,使她不能與外人圖謀,重複趙廷瑞的惡行,也就是了。」

  韓虛清微笑道:「蕭大俠心地仁厚,令人欽佩。」又朝向揚說道:「揚兒,我看就依蕭大俠所言辦理罷。你與這奸王之女有情,非只一日,此女若死,只怕你禁不起傷痛,師伯看著也不忍心。將趙姑娘監禁起來,可說是權宜之計,此後你也可另覓良配,循歸正道。」

  這番話說來,韓虛清臉色和緩,大有循循善誘之意,蕭承月也點頭稱是,道:「不錯,不錯。向揚,你為情所困,不能明辨善惡,那是俠義中人的大忌。你若能懸崖勒馬,聽你師伯的教導,尊師華師父在天之靈,必也歡喜,剛才你對蕭某無禮,也都一併揭了過去,不與你計較了。」

  向揚一邊聽著,臉色早已鐵青,待得蕭承月說罷,驀地一聲冷笑,道:「韓師伯,蕭前輩,你們兩位也把我向揚瞧得太小了!我雖是晚輩,見識不如你們,卻還不至於如此愚昧。婉雁只不過生在王府,就要受此牽連,這太沒有道理了!

  她已經家破人亡,你們還想逼迫於她,這也能冠以俠義之名?

  要我離開婉雁,不可能!「

  韓虛清臉色一寒,喝道:「揚兒……」向揚猛地叫道:「除了我師父,誰也不許如此叫我!」右手逕指韓虛清,道:「韓師伯,你是師伯,我本來不該對你失了禮數。但是你來棉裡藏針這一套,欺人太甚!要我聽這種吩咐,你們把我向揚瞧得太窩囊了!」說到此處,向揚已然聲色俱厲,全不顧韓虛清尊長身份了。

  局面演變至此,勢難善了。韓虛清鬚眉俱張,沉聲道:「你如此不知悔改!

  不僅自甘墮落,且兼目無尊長,你對得住你師父嗎?「向揚喝道:」我師父通情達理,此刻他老人家若在人世,在此做主,恐怕也會如我所說!「

  韓虛清厲聲道:「放肆!你……你當真無藥可救!」右掌猛提真力,氣勁如雷,正要出掌,忽聽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好啊,好啊!機會難得,還不快打?」

  這句話突然插來,人人都是一愣,又以文淵最是吃驚,脫口叫道:「小茵,你……」

  說這話的,便是小慕容。韓虛清朝她望去,但見她臉堆微笑,甚是悠閒,微微瞇著雙眼,也衝著他望來,說道:「咦,怎麼不打了?不趁他忘記」天雷無妄「、武功大退時把他打死,以後可不好對付呀!」

  韓虛清皺眉道:「姑娘莫要胡言亂語。我懲治本門晚輩,豈能殺傷人命?」

  小慕容搖頭微笑,表情甚是不以為然,口中卻道:「哎呀,說的也是!

  你是俠義道的成名前輩,焉有忌憚晚輩、藉故傷人的道理?我可真是多嘴了!「

  蕭承月朝她看了一眼,道:「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韓虛清不答小慕容,卻對蕭承月道:「蕭大俠,這姑娘複姓慕容,便是」大小慕容「中的小慕容。」蕭承月臉色倏地一變,道:「哦,小魔頭!」

  小慕容笑道:「是,是,我是小魔頭,說的話一句也信不得。天府神刀蕭大俠,你可也要殺我?」

  之前蕭承月已看見小慕容自內堂出來,知道她必與白嵩或在場某人有所關係,眼前向揚、趙婉雁之事已成僵局,不願多生是非,便道:「蕭某刀下,只是不饒惡徒!」說得甚是模稜。

  任劍清站了出來,道:「好了,好了,大家各讓一步。韓師兄,趙姑娘是位好姑娘,我擔保她配得上向師侄,你要是看不順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就得了?你不看我這師弟的面子,也得看華師兄的面子,別管了罷!」

  轉身又道:「向揚,你帶趙姑娘回房裡,她家人的遺體,任師叔會一一保全下來。你方才出言不遜,我也不要你馬上陪罪,等你冷靜下來,該磕幾個響頭自己算去!」

  任劍清出場調解,實是有意回護向揚,畢竟向揚身為後輩,若起爭執,已是不敬尊長,先吃了虧,這用意向揚自然明白。他扶起趙婉雁,柔聲道:「婉雁,我們進去。」

  趙婉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不再多看旁人,由向揚扶著,緩緩離開大廳。

  華瑄看見她神色淒楚,心中難過,想跟著過去,卻被紫緣輕輕拉住袖子,搖頭制止。

  向揚扶著趙婉雁回到房中,同她坐在床邊,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倒是趙婉雁先開了口,低聲道:「向大哥,我該報仇麼?他……他是你的師伯。」

  向揚心中一凜,歎息不已,道:「韓師伯這麼做,實在……實在……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趙婉雁幽幽地道:「你很為難,是不是?你心裡也想,我爹爹就是該死……」

  向揚心頭絞痛,咬唇不語,低垂著頭。

  忽聽趙婉雁喉中聲音古怪,似欲嘔吐,身子也輕輕顫抖起來。向揚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婉雁,怎麼了?」趙婉雁捂嘴搖頭,狀甚痛苦,卻不答話。忽然她放開了手,身軀一震,當真吐了起來。

  向揚大為驚駭,心道:「莫非婉雁傷心過甚,傷了身子麼?」輕拍她的背,待她嘔完,趕緊取來手巾,一邊擦拭她的嘴唇,一邊搭她手腕脈息,只覺得脈象奇特,不似負傷,卻也不知是何症狀。

  向揚問道:「婉雁,你哪兒不舒服?」趙婉雁臉龐依舊蒼白,搖頭不語,也不知是說不出話,還是如何。向揚心急如焚,橫抱起趙婉雁,衝出房去,直奔大廳。

  眾人見向揚抱著趙婉雁衝出來,均覺奇怪。任劍清叫道:「喂,匆匆忙忙的做什麼?」向揚急道:「婉雁不大對勁,任師叔,你看看!」

  任劍清一搭趙婉雁脈搏,怔了一怔,道:「奇怪,奇怪!」顯然也是不明所以。

  向揚叫道:「我帶婉雁去找大夫!」抱著趙婉雁,又向外跑,忽地眼前一花,蕭承月攔在門口,冷冷地道:「故弄玄虛,騙得了蕭某麼?向揚,你莫要藉故潛逃!」

  向揚一怔,隨即大怒,喝道:「胡說八道,讓開!」蕭承月手按刀柄,亦是怒容滿面,道:「好小子,得寸進尺!你想逃,先過蕭某這一關!」

  向揚抱著趙婉雁,不便動手,當下腳步錯動,身形疾閃,欲從蕭承月身旁竄出門外。「鏘」一聲響,蕭承月拔刀出鞘,冷鋒閃耀,憑空便是一道刀氣,一刀橫絕向揚去路。向揚騰出左掌,猛拍「夔龍勁」,一掌擊出,氣勢驚人,後勁潮湧而出,蕭承月卻不閃不避,再揮一刀,刀上潛勁銳利無雙,竟將雷掌後勁一舉摧破。向揚尚未重催掌勁,蕭承月又是一刀,刀風迫體,向揚飛快倒退七步,方得避開餘勁。

  「天府神刀」名下無虛,連環三刀,便將向揚逼得進而復退,難越雷池一步。

  文淵耳裡聽得分明,心下黯然,暗道:「師兄當真忘卻了」天雷無妄「的功夫,如此一來,功力遠遜於擊敗龍馭清之時,如何能勝?」

  蕭承月乘勝追擊,趕上一步,舉刀要揮,任劍清已搶上前來,揮掌架他手腕,喝道:「蕭兄,給點面子!」另一掌在身後輕搖。向揚會意,趁機抱著趙婉雁衝了出去。

  當日任劍清身中龍馭清兩招雷掌,傷勢極重,此時雖已好了不少,但仍身負內傷,蕭承月武功非凡,若當真與之動手,此刻任劍清實難匹敵。但任劍清豪爽俠義,素為武林正道所欽服,蕭承月也無意與他翻臉,手下一緩,已被向揚奪門而出。

  蕭承月先是一愕,跟著怒喝:「向揚,站住!」轉身一縱,風馳電掣地追了出去。

  向揚才抱趙婉雁上了大街,蕭承月便挺刀追至,回身一掌,掌勁卻被刀上猛勁劈潰。向揚心下憤恨,道:「什麼天府神刀,蠻不講理!」單掌連拍,猶如驚雷亂閃,其快無比,正是一招「疾雷動萬物」。蕭承月厲聲一嘯,刀芒橫掃,勢如大海滔滔,將向揚掌上力道一一吞滅,簡直威不可當。向揚一邊擔心敵招波及趙婉雁,又得兼顧攻守,頓時大落下風,難以還手。

  兩邊鬥得正緊,遠處驀地傳來女子聲音,叫道:「且慢動手!」

  話猶在耳,颼颼兩道破空遽響隨之而來,向揚、蕭承月同時一退,一眨眼間,兩枚飛石在兩人之間疾閃而過。只見一匹白馬遠遠奔來,馬上是一名纖瘦女郎,那飛石自是由她所發,而武林之中,以飛石功夫見長的女子,自然是巾幗莊大莊主石娘子。

  石娘子縱馬而來,隨蕭承月趕出門外的眾人之中,楊小鵑首先奔上前去,叫道:「大姐,你怎麼又回來了?」石娘子微笑不答,翻身下馬。

  瓦剌大軍敗退之後,巾幗莊眾女俱已回莊,惟獨楊小鵑帶著趙婉雁趕來京城。

  此時石娘子孤身來到,眾人均不解其意。石娘子也不急著自述來意,望著蕭承月,躬身拱手,說道:「這位前輩刀法高明,可是蜀中蕭神刀?」

  蕭承月道:「蕭某正是。」朝石娘子略一打量,道:「姑娘莫非是巾幗莊石大莊主?」石娘子微笑道:「是。」微一轉頭,問向揚道:「向兄,你怎麼會與蕭大俠動手?」

  向揚擔心趙婉雁,哪有閒情細述?當下只道:「一言難盡!」朝蕭承月一瞪,道:「神刀前輩,你這麼信不過我,乾脆你陪著我去找大夫。婉雁身子不適,你不擔心,我可擔心!」蕭承月雙眉一豎,眼見怒氣又要發作。

  石娘子道:「趙姑娘生病了麼?」向揚道:「不知道!這脈象我從未見過,連任師叔也不明白。」楊小鵑搶著道:「向公子,不如讓大姐看看。大姐懂得不少醫理,莊裡的各種丹藥便是大姐管的。」

  向揚素知石娘子見識廣博,便即點了點頭。石娘子上前替趙婉雁把脈,略一沉吟,隨即微笑,道:「原來如此!難怪向兄、任大俠都不懂這脈象,無可厚非!」

  向揚急道:「這話怎麼說?究竟是怎麼了?」石娘子笑道:「趙姑娘身上沒傷,也沒病,是有喜了。」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愕,向揚更是當堂呆住了,道:「婉雁……有孩子了?」

  石娘子微笑道:「懷了幾個月,我就不知道了。向兄,恭喜!」

  若再平時,這自然是大喜。但趙婉雁剛聞家人噩耗,喜訊隨之而來,前後情境之悲喜,委實天差地遠,向揚該笑,卻實在笑不出來,臉上神情古怪之極。

  趙婉雁原本迷迷糊糊,聽得石娘子這麼說,突然振作起精神,輕聲道:「我的孩子?」蒼白的臉上添了少許紅暈,那神情也是矛盾無比,想哭,卻又想笑,只是幽幽地舒了口氣。

  石娘子見兩人如此反應,更覺奇怪。她尚不知趙婉雁家人已遭屠滅,卻也曉得必有慘禍發生,當下輕拍趙婉雁肩膀,柔聲道:「趙姑娘,你可要堅強點。為了你的孩子,你無論如何要保重身子,知道麼?」

  趙婉雁輕輕點頭,臉上神情複雜,思及自己懷胎,心中暗藏的恨意頓時大為淡薄,面帶微笑,輕聲應道:「是,我會的。」那聲音卻微微發顫,忽然眼眶一熱,幾許清淚滑過雙頰。

  就再此時,幾聲咆哮在旁響起。韓虛清猛一低頭,卻見小白虎弓身在他腳邊齜牙咧嘴,嗚嗚低嘯。韓虛清蹙眉不語,足尖緩緩一翹,小白虎突然奔開,竄得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