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鐵──現下是為韓熙,僵立當場,呆若木雞地看著文淵,俊逸的臉上筋肉扭動,艱難萬分地吐出沙啞的聲音:「你……你怎會……怎會……」
文淵輕聲道:「這位駱姑娘受我反擊時,內勁不激反減,消長得宜,卸去了大半勁道,那是」九轉玄功「的卸勁法門,外人無從得知……」說著舉手指著韓熙,說道:「任師叔見過她,不會被她所騙,教她九轉玄功。以師兄的個性,也不可能輕易傳授外人功夫。那麼教她此功的,除了龍馭清父子,也只有韓師兄你了。」
韓熙神色呆滯,嘴角間歇抽動,眼中卻閃著狂躍的光芒。
文淵肩膀微鬆,又道:「兩個多月前,師兄救了一位不知名的姑娘,他說那姑娘寧願出賣身體,也要向皇陵派的人求取九轉玄功口訣。當時我還不知原由,現在一想,那正是駱姑娘……我早該想到的。」
駱金鈴聽到這裡,悚然一驚,緊握刀柄。
文淵面容黯然,道:「我不知道你怎能任意改變聲音,或許是藥物吧?
「顏鐵」從未和「韓師兄」一同出現過,而又如此恨我……面具下的眼神,還是藏不住的。現在一想,跡象如此之多,但我不曾懷疑過你……韓師兄,演變到今天這個局面,是誰的錯?「
韓熙雙眼一睜,陡地大聲嘶吼:「誰……誰的錯?是你──就是你!」
「鏗啷鏗啷」連環重響,韓熙全身關節運動,鐵甲劇震彈跳,詭異之極。只聽他厲聲狂叫:「若非你搶走華師妹,我……我怎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我非殺了你不可!」
陡聽「鏘鏘」兩下大響,韓熙飛步竄前,鐵足頓地之聲激昂異常,雙掌並腕推出,勁道猛烈。華瑄驚叫道:「文師兄,小心!」
文淵甚極機敏,雙目雖盲,卻已然聽其音而辨其位,轉身移步,繞到韓熙右側,讓開此招。韓熙喝道:「躲哪裡去?」手腕倏然回轉,掌勁拉回,反手一拍,方位拿捏之準,匪夷所思,正中文淵右肩。文淵苦哼一聲,連退三步,方始站定。
韓熙雙掌虛抓,殺氣騰騰,道:「唯有殺死你,華師妹才能歸我所有!
你揭露了我的秘密,我再也沒什麼好保留的,就讓你看看我的真功夫。「說到這裡,韓熙臉上浮現冷笑,緩緩說道:」可惜你已經看不見了,真遺憾啊!「
「鏘」地一聲,韓熙拍掌凝氣,猱身衝去。文淵出掌迎擊,卻拍了個空,驀地腰間一震,反中了韓熙一腿。文淵啞牙忍痛,掌心真氣散逸,手法若虛若實,以「瀟湘水雲」回敬,卻不料著掌處空空如也,韓熙又已避開。
華瑄和小慕容無力支援文淵,看在眼裡,焦急之餘,更感訝異。這時韓熙所使的武功身法,介於「韓熙」「顏鐵」兩個身份之間,正奇兼備,相輔相成,有時是韓虛清所傳的正宗武功,卻又不時參雜西域異技,繁雜多變,令人目不暇給。
兩條鐵臂勝似狂風暴雨,節節進逼,毫不留情。
文淵畢竟重傷在先,出奇不意的一擊,雖是傷了韓熙,但是後繼無力,加上失明殘缺,此時兵敗如山倒,只有挨打的份,轉瞬間又中了韓熙兩拳。
此時情勢孰優孰劣,任何人都一目瞭然,文淵縱能抵擋韓熙攻勢,也遲早會因胸口重創倒下。韓熙負傷吐血,傷勢自也不輕,但他眼下餘力,遠勝文淵,而武功又是無從捉摸,可說立於不敗之地。
再過須臾,韓熙手上功夫越來越猛,文淵守勢瓦解,又中了一掌,飛跌而出,猛地撞上牆壁,胸前傷口一陣濺血。華瑄急叫道:「韓……韓……韓師兄,你住手啊,不要打了!」
韓熙正待乘勝追擊,聽見華瑄呼喚,竟然愣了一下,心道:「她還叫我師兄,難道她……並不十分恨我?」一遲疑間,便未立即出手,斜睨華瑄。但見她低頭含淚,俏麗的臉蛋上哀淒無限,極輕極輕地道:「你別殺文師兄,拜託……」
韓熙抬起手掌,虛懸文淵面前,作勢下擊,眼睛仍是望著華瑄,道:「你要我饒他一命,倒也可以!只要你答應,從此伴隨在我身邊,什麼話都好說。」
駱金鈴聞言,頓時叫道:「且慢!韓熙,你不殺文淵,我可要殺了他!」華瑄嬌軀微震,看著韓熙的眼神猶疑了。韓熙極欲誘使華瑄應允,駱金鈴此言,對他無疑是節外生枝,當下道:「華師妹,你放心,我韓熙說到做到,從不打誑,我說了不殺文淵,這女人自也殺他不得!快,答應了吧,別擔心了!」
那邊駱金鈴卻不能茍同,彎刀半空一劈,叫道:「韓熙,你說什麼?咱們早就說好,事成後華瑄歸你處置,文淵由我來殺,你不守約定麼?」韓熙怒道:「賤人,這裡哪有你談條件的份?要不是我,你練得到」九轉玄功「的八成口訣?你再多話,休怪我不客氣!」
駱金鈴緊咬嘴唇,眼中佈滿血絲,大聲叫道:「廢話!我要替爹報酬,我一定要殺了他!」狂叫聲中,駱金鈴挺刀衝來,照著文淵一刀砍下。
韓熙呸了一聲,低聲罵道:「礙事的賤人!」右手鐵臂一格,彎刀鏘然震斷,左手跟著探出,正抓住駱金鈴咽喉,緩緩施力,將她身子提了起來。
駱金鈴大為驚恐,叫道:「放、放……」只喊了兩聲,便只剩下氣音,再過片刻,連氣也已發不出來,只能舞動手足,聊做掙扎。韓熙臉色冷酷,手指加勁,駱金鈴手腳一陣痙攣,張著口,已經翻了白眼。他右手一甩,將駱金鈴擲開,砰地落在地上,毫無反應。
文淵雖看不見韓熙做了什麼,但是聽駱金鈴的幾下聲音,已經約略猜到,臉色沉了下來。紫緣、小慕容看著韓熙這般舉動,心中均感一陣悚然。華瑄臉色發白,顫聲道:「你……你……」韓熙輕聲道:「看吧,華師妹,我說了不會殺文淵,就真的不會殺,也不讓人殺他。來,相信我吧!」
華瑄看著文淵,淚水緩緩橫流在地,不知如何是好。韓熙緩聲道:「華師妹,倘若情非得已,我也不想脅迫你。你可知道,我多希望你開開心心地投進我的懷抱,而不是這樣哭哭啼啼的?怎麼樣,跟著我吧?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只要你跟著我,我可以不殺這小子……」
華瑄身子一顫,道:「當……當真麼?如果我聽你的,你就不再傷害文師兄了?」韓熙面露喜色,道:「當然!不過,你也不能再跟文淵有所來往。你肯答應的話,我為什麼還要殺他?」
紫緣見華瑄神色不定,似為韓熙言語所動,急忙叫道:「瑄妹,別做傻事!文淵他不能失去你,何況,這人……他也不會遵守諾言的!」韓熙睨視紫緣,怒道:「你胡說什麼?」
紫緣回望韓熙,道:「既然知道你如此善於作偽,難道我們還能相信你不成?瑄妹,你想一想,一想就明白了!」
華瑄呆呆地看著韓熙,腦海中閃過「顏鐵」的形象,鐵面具、鐵護甲、嘶啞的聲音、怪異的武功、挾持紫緣威脅自己時的情境,那與「韓熙」所擁有的形象,涇渭分明,壓根兒是兩個人。
她又看見駱金鈴的屍體,不知為何,華瑄想到了一個模糊的夢境,突然之間,似乎醒悟了什麼,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卻也忍不住再次落淚,輕聲喚道:「文……文師兄!」
韓熙見她滿臉絕望神色,心中頓時怒氣大熾,大聲吼道:「你不相信?連你也不相信我?」華瑄哭道:「我怎麼信你?你……你戴上面具,就對我那麼壞,欺負我,又欺負紫緣姐姐……你一直在騙我,那麼過分,我怎能相信你?」
這幾句話刺入韓熙心頭,登時使他啞口無言。轉瞬之間,韓熙眼中殺氣大盛,心道:「今日身份已然敗露,華師妹再也不可能真心待我,事已至此,唯有除掉文淵這小子,直接將華師妹搶過來!」
如此一轉念,韓熙殺意已現,驀地大喝一聲,掌力直劈文淵腦門。文淵一聲不響,順勢低頭矮身,掌勢快,他身法更快,身形壓至無可再低,陡然回腰轉步,巧避掌勁,掌力打空,激得地板隆然震動。趁著韓熙錯愕,文淵步法又變,舒膝斜彈,頃刻間由蹲勢轉為斜飛,掠過韓熙腰際,順勢重重送上一掌。
一掌打下,文淵已然飄開一旁,只聽鏗然聲響,迴盪不絕。韓熙沒能避過,丹田吃了重招,猛地氣血翻湧,極欲作嘔。他驚怒交集,急忙轉身盯住文淵,惡狠狠地道:「好,想不到你還能動,算我失策!接下來這幾招,定要取你性命。」
文淵撫胸急喘,滿身血污,形勢惡劣已極,聽得韓熙此語,卻搖了搖頭,道:「韓師兄,你最好趁早住手。若不是鐵甲護體,這一掌就可以讓你躺下。真要打下去,你必敗無疑,我……我並不想殺你。」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盡感愕然。韓熙先是一凜,跟著哼了一聲,雙眉高挑,一字一句緩緩道出:「我必敗無疑?笑話,做你的春秋大夢!」
鏗鏗兩聲,韓熙猛衝出掌,倏地鐵指成爪,轉出機關利刃,十道鋒芒揮向文淵,如組羅網,剎剎有聲。文淵猛一轉身,指刃擦身而過,只差寸許,便是開膛破肚之厄。韓熙喝道:「哪裡逃?」緊跟著追擊三招。文淵左右移步,如御風雲,猶如順其自然,一一避過狠招。
韓熙吃驚萬分,心道:「這小子縱然未瞎,在我全力進逼之下,也不該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與我交手,何況他已受重傷?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心中一急,出手更狠,金鐵鳴響之聲綿綿不絕,有如沙場干戈迸擊。
然則不論韓熙的招數如何凌厲,文淵卻都能規避拆解,越來越得心應手,趨避自若。他已經看不見任何事物,拆招之際,心中卻一片雪亮:「他的真功夫的確厲害,照這攻守路數,是將西域武功和本派的武術相結合,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我眼睛看不見,難怪先前應付不來。換作其他對手,我定會敗陣,可是他卻有一個絕大弱點,那就是鐵甲碰擊的聲音。」
要知道文淵精通音律,自從與穆言鼎一戰,於萬物音韻領會更多,韓熙大小招數,定有金鐵撞擊聲響,焉能逃過文淵雙耳?文淵既已失明,迫得以耳代目,本來極不熟習,但是這金屬聲音實在太清晰,不似與常人過招,只能細辨對方手足所帶風聲,這對明辨萬音的文淵來說,實是最佳指引。文淵冷靜拆招,全心發揮武藝,十餘招後,忽然出掌反擊,正是韓熙守勢破綻所在,再一次擊中他的小腹。
韓熙丹田受創,登時真氣大亂,逼得他痛苦不堪,臉色慘白。文淵輕聲道:「韓師兄,住手罷。」韓熙咬牙道:「住手?你……不殺了你,我誓不罷休……」
這一掌著實打得厲害,韓熙決計料想不到,文淵的內家功夫精妙若此,鐵甲幾乎已無助於護體,而自身的功力,竟也不足以抵擋。反觀文淵,雖然先前中招極繁,卻沒有再添重創,令他受累的,仍是胸膛那一刀,兩人在內功造詣上的差距,已是顯而易見。
韓熙握緊雙拳,「鏗」地踏出一步,一時卻踏不出第二步。文淵搶先上前,單掌劈胸,韓熙招架不及,「噹啷」幾聲,仰天而倒,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局面至此徹底扭轉。文淵按住胸口,勉強微笑了一下,已經止不住傷處流血,一手撐著牆,緩緩滑坐下來。
一陣模模糊糊的思慮,令文淵逐漸睏倦了下來,耳邊聽著的聲音似乎也模糊了。他聽見開門的聲音,接著有人叫著他,不知是紫緣、小慕容、還是華瑄的聲音;胸口的傷處,多了一些溫柔的觸感,清清涼涼地,敷上了什麼東西。迷迷茫茫之中,有少女哭泣的聲音,以及旁人安慰的語調。
完全陷入昏迷之前,他只聽見有人大喊:「不好了!皇陵派、龍馭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