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燈光,四周朦朦朧朧的,天國一樣,好像還在那個長長的香甜的夢裡,真不願醒來啊。
這床好舒服,軟軟的,有男人氣。
身體,有點難受,咦,還是光著身子嗎?
浮出一張男人的臉,硬硬的,像在生氣,又有點面熟。
「酷老公,你還是要我啦,啊~~~」醉女無所謂地把裸露的玉臂從被子裡伸出來,打了一個長得誇張的呵欠,然後輕揉著痛得欲裂的太陽穴,還不忘拋一個媚眼對面前板著面孔的男人。
「放屁。醒來了?醒來了就趕快起來,趕快走人,我可是一宿沒睡。」
「對女孩子怎麼這麼粗魯呀,老公,脫我衣服的時候你怎麼……」
「閉嘴,越說越不像話,搞清楚羅,第一,我是警察;第二,你喝醉了,是我收容了你,沒動過你一根指頭。」
周文沒好氣地衝到洗浴間,將一把髒臭的衣物扔到床前,「看看,你的衣服,沒的弄壞了我的床。」
醉女方從混沌中徹底清醒過來,也憶起了酒醉前一些依稀片斷,沒錯,好像是那幫灌醉她的傢伙在扯她的衣服,然後,眼前這個叫「警察」的男人出現了…
醉女表情呆滯了,慢慢將手臂收回來,忽然扯過被子蒙住臉,整個身子捲成一團,嗚嗚哭了起來。
周文其實心中充滿了憐憫。
昨晚他矛盾好久,雖然他從不與煙花女子接觸,也從心底看不起這些賣笑為生的人,但真的面對這個潦倒街頭隨身可能遭到不測的弱女子時,他不忍心,也做不出不負責任地抽身而去的事,最終脫下外衣包著她打的回了宿舍,一路上七上八下,只怕熟人撞見。
回來望著陷入昏睡的她再一次猶豫了,周圍沒有認識的女鄰居,更不好叫別的同事幫忙,只好咬咬牙脫掉她身上的殘衣碎片,打一盆溫水洗去臉上搞得亂七八糟的脂粉和前胸的穢物。
鉛華去盡後,他禁不住一呆,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張稚氣未脫的清秀面孔,長長的睫毛搭拉著,呼吸悠長,睡相甜美,也許在作好夢,嘴角彎起一個微笑,如墮入凡間的天使惹人憐愛,只有那修飾過的細長的紋眉才隱約見著風塵,而那一顰一笑,完全還像個天真的孩子啊。
周文忽然心中一酸,想起了過早夭折的妹妹,如果活到今天,年齡正好相仿,命運真是殘酷,同樣的花季少女,一個魂歸天國,一個淪落風塵。
他的目光越來越溫和了,就是在擦少女的身體時也不再有任何遐思。
少女其實是個標準的美人,胸脯更是發育得非常成熟,白白鼓鼓的,像新煮出籠的大饅頭,腰肢則窈窕動人,臍溝深陷,只有稀疏的恥毛和淡紅的陰阜倒還能洩露出幾分年齡的秘密,任誰看了都會心神俱蕩。
也許是緣分吧,在周文眼中,看到的只是妹妹的影子,而且除了薇,他的心裡再也走不進任何女人。
周文將少女抱到床上,用薄被擋住誘人的胴體,坐下來看書,老是出神,兩個鐘頭也翻不過一頁。
從這一刻起,他對風塵女子的看法開始動搖。
少女越哭越傷心,周文撐不下去了,拉開被頭,果然是梨花帶雨,被褥打濕了一大片。
周文後悔自己太粗暴,嚇著了她,只好低聲下氣地連說別哭了,少女根本不甩,好半天才收住哭聲,哽咽著說,「這個樣子你叫人家走到哪裡去嘛?」
「喔,是我不好,忘記說了,這是我女朋友的幾件衣服,你換上,不用還了。還有點錢,你自己打車。」
「我不想走了,陪你好不好?」
周文正色道,「那可不行。如果你真是無家可歸,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社保署。」
默了一會,少女抬起頭來,卻是破涕為笑,「傻瓜,逗你玩呢。」
她並不知道周文一晚上飽受了多少煎熬,但善於察顏觀色的她早就看出這個男人雖然表面凶巴巴的,其實並不壞,而且這男人身上有一股無形的正氣,讓她那些挑逗男人的手段全然派不上用場,不知怎的,她還覺得親切,溫暖,有安全感,就像大哥哥一樣,卸掉了她強撐的偽裝,恨不得撲到懷裡大哭一場。
周文啼笑皆非,卻一點脾氣都發不出,看著她可愛的笑臉終於也露出了微笑。
「我不會謝謝你,因為沒人教過我。」
「沒有關係。」
「我叫梅子。」
「我記住了。」
梅子走到門口,戶外還是漆黑,不過已能在東方見到破曉前的一抹白光。
她返過頭來,欲言又止。
周文奇怪地問,「怎麼啦?」
梅子緩緩地搖搖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我,……想幫你一個忙,也不知道人家怪不怪我,唉,不管了。」
周文看著她。
梅子低下頭去,避開他的直視,「我不能說,如果你相信我,就跟我來。」
借助微弱的光線,周文跟隨著梅子在津河區貧民窟的小巷胡同裡左右迂迴,印象中到處都是垃圾,接雨水的廢油鐵筒,還有到處亂竄渾不怕人的大老鼠,周文幾次被地上的雜物絆得差點摔跤,反倒是梅子蹦蹦跳跳的輕鬆得很。
終於,他們鑽進了一間充滿霉味的小屋子,一個木乃伊一般的老太婆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梅子同她耳語幾句,老太婆拉開靠裡牆的一張秘門。
在梅子的示意下,滿頭霧水的周文走進秘室,門關上了,一片漆黑。
「嗒。」
打燃的火機點起一盞油燈,火苗幽幽地跳動著,映出一張鬼魅般的臉,在火光中飄動。
「發二?!你怎麼躲在這裡?」
周文著實吃了一驚。
發二的臉比以前明顯憔悴了許多,鬍鬚拉雜,不過氣色還行,笑了一笑,「梅子這小傢伙終於還是把我出賣了。」
他抬手虛按了按,阻住周文說話,「你不用說,我知道你在找我,也知道你要找我做什麼。」
「喔?」
周文覺得不可思議。
發二不回答,漫聲說,「你來對了,也來錯了。」
「此話怎講?」
「你問的事,碰巧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會告訴你,誰叫我欠你一條人命呢?可是你不該知道啊,你知道這裡面有多深?有多黑?遠遠不是你能想像得出得啊。」
「我不認為我來錯了。」
發二瞇縫著眼,看著周文,半晌,幽幽地說,「憑良心說,你如此執著,是為公心還是私仇?」
「我有什麼私仇?」
「江湖上說,哪裡栽倒的就要在哪裡找回來,這次在你眼皮底下丟了人,失了面子,要自個干,爭回這口氣?」
周文怒了,「放屁,我是個警察,把職責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什麼面子不面子。」
其實發二還是目光如炬的,說周文破這案子存有私心還真沒太冤他,但那也是之前,說完這話之後,周文覺得有一股浩然之氣在胸口激盪。
「像你這樣的好警察是越來越少了。」
發二歎道,「我癡長幾歲,托大做個兄長總可以吧,聽哥哥一句掏心窩的話,這事,你最好罷手,好好做個小區治安,過些時日自然會水落石出的。」
「你話裡有話啊,什麼意思?」
「看到我的下場了嗎?你以為我躲在這裡幹什麼?逃命啊。說不定明天就橫屍街頭了。」
發二如果真瞭解他,這句話就不會這麼說了,一句大實話反而燃起周文這頭倔牛將此案追究到底的鬥志,將整件事尋思了一遍,他越發覺得不簡單,更加不會輕言放棄。
不過他越著急,發二這隻老狐狸越是打迷蹤拳,跟他繞來繞去地盡講些題外話,無非是勸他退出,為了加重份量,他甚至透露這事可能與白道包括警局高層有關聯。
真是駭世之言,周文根本無法接受這是事實,他其實並不真正信任發二這些人,來找他也只是摸摸門道碰碰運氣而已,說不定發二是在砌詞維護同道中人也說不準。
雖然沒有發作,看到周文不耐的神色,精明如發二自是知道該點到為止了,苦笑道,「周兄弟,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也難怪,我們這些下九流的傢伙打屁經常連自己都不信。可是我們也有原則,正是這些原則才讓我這顆狗頭保到了現在,我想你不一定真明白。剛才我的話實際上已經違背了原則,足以讓我人頭落地,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一句話,不要再像這幾天一樣在街頭亂問了,這裡不比你那,敏感的人多,讓人打了黑槍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讓人點破心事,周文不禁面有慚色,不過他是君子之風,馬上坦然承認,「對不起,是我錯,能說到這個份上已是很感謝了,我會好好考慮的。不過我也要說一句話,我不會走,這件事既然開了頭,斷然沒有放棄的道理,人我一定要救出,真相我也一定要查出來。就是這樣,再會。」
發二獨自在燈下枯坐良久,神情古怪,點點頭,又搖搖頭,似有一樁大心事在絞騰得他心神不寧。
梅子悄悄蹩進來,坐在發二身邊,像做錯事的孩子,把臉放到他的膝蓋上。
發二撫著她光潔的秀髮,歎道,「小傢伙,你知不知道,你把他帶來,是害了我,更是害了他啊。」
華燈初上,周文匆匆往劇團趕,該是接薇下班的時候了。
冷靜地過濾一遍,發二還是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報的,只是獨自去查無頭緒,向上報告無憑據,徒然落人恥笑,念及受處分時警長和同僚們的嘴臉,他心裡不禁堵得慌。
青嵐案真的涉及到了警界高層嗎?
真的如發二所言放棄?
不放棄又該怎麼走下一步?
小劇場裡正在排演新劇目,改編成的現代舞劇,觀眾席只有前排坐了幾個人。
周文悄悄地在中間找了個座位坐下,凝精會神地看。
正巧輪到薇飾演的白天鵝獨舞,背景是一片柔和的湛藍,優美的音樂舒緩地升起,追光燈開,薇從匍伏於地慢慢伸展開頎長的肢體,站起,旋轉,在周文眼中,宛如真有一隻白潔的天鵝張開修長的羽翼,微風拂過湖面,波光粼粼,倒映著白天鵝高貴清麗的身姿在湖面上翩翩起舞,那一刻,大自然也為之傾倒,魚兒歡躍,鳥兒鳴唱,天地間一片燦爛。
突然,遠方遙聞一聲驚雷,白天鵝思念起久別的愛人,她的羽翼不再輕盈,舞步也充滿著憂傷,遠方的愛人啊,你可還記得有一個憔悴的人兒在癡心守候,在夢中呼喚…
周文觸動滿腹的心事,感動得眼淚盈眶。
卸妝出來,看到眼睛有些紅腫的周文,薇驚訝地問,「你怎麼啦?」
周文摟住女友纖細的腰肢,望著那剪穿秋水的眸子,心中愛煞,愁緒化為春水流去無蹤,幸福的感覺將兩人輕輕圍住。
他不好意思說是被舞姿陶醉,胡亂找話岔開。
「這幾天你跑案子,我知道是你的本職,可不知怎的,心裡總是有些擔心。」
薇將頭依到周文的肩頭,長髮散開披在周文肩膀上,髮香襲人,周文不由得心神一蕩,也沒仔細咀嚼話裡的含意,只是說,「為了你,我會小心的。」
22點45分,獨自在家的周文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臉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