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慾樂園 第33章 在病中與在健康中

  「他在你到達前的一小時離開。」

  「你告訴他說我在回來的途中嗎?」

  「是的,我們告訴他了。」

  史各特看看理查。我想掌摑他們兩人。

  「去你的。你沒有告訴我這件事,你讓我相信他還在這兒!」

  「聽我說,麗莎,你要怎麼辦呢?一路追到王子港嗎?你當時一逕走進董事會房間,我甚至沒有機會告訴你。他急著要離開這個島,甚至不等『色斯拿』飛機。他一定要直升機載他到海地,從哪兒到邁阿密,然後到西海岸。」

  「但是他為何離開?他有留任何口信給我嗎?」

  他們倆交換了令人嫌惡的眼光。

  「麗莎,我們在這兒沒有做錯什麼事,」

  史各特說。「我向上帝發誓。我早上進入他的房間,告訴他說,你已經離開紐奧良。他整夜都在喝酒,心情很壞。他在看『飛車衡鋒隊』這部電影。他對那部電影很生氣。他關掉銀幕,開始在地板上走來走去。然後他說,『我必須離開這裡,我要離開這裡。』我努力要說服他不要這樣,要他再待一個小時,看在老天的份上。但是沒有用。他在那裡打電話給『時代』、『生活』公司。他們給了他在香港的一項任務。他說他要在後天到哪裡,必須回家拿設備。他叫一個傢伙把他的車開到舊金山機場,打開他的房子。」

  「柏克萊的房子。」

  我按了對講機。「叫戴安娜立刻到我的房間。改變飛行計劃到舊金山。把艾略特。史雷特的檔案拿給我。我要他的柏克萊房子的地址。」

  「在這裡,」

  史各特說。「他留給我,怕有人想跟他聯絡,他說。」

  「嗯,你搞什麼,怎麼沒有說?」

  我抓起他手上的紙條。

  「麗莎,很抱歉……」

  「去你的,」

  我說,衝向門口,「混你的蛋,混『俱樂部』的蛋。」

  「麗莎……」

  「什麼?」

  「祝你好運。」

  *   *   *   *   *   *   *   *

  在我們著陸後的十五分鐘,轎車在「灣岸高速公路」行駛,向北穿過傍晚的薄霧,進入舊金山,朝「金門大橋」前進。

  然而,一直到我看到「大學街」的醜陋郊區,我才認為自己瘋了: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這次小小的追逐,始於另一個星系,正要把我叫回我成長的地方:柏克萊山區。

  很棒的行程。艾略特,只為了你。

  轎車笨拙的搖擺著,我們開上陡峭、蜿蜓的街道。豈止是熟悉,比熟悉更糟。看到了蔓草叢生的花園,房子擠在纏亂的橡樹及孟特雷柏樹之中,不禁心驚膽戰。不,不只是家,而是這個地方:毋寧是代表一種身份的風景,是一段生命的時期,幾乎無法與經常性的痛苦加以區分。

  我忽然感到驚恐:儘管,儘管玻璃是暗的,還是有人會看到我,並且知道我是誰。我這次不是來參加婚禮或葬禮,也不是來度一星期的假。我像是李察。波頓爵士溜進禁城麥加。要是我被逮到,就會喪命。

  我看看表。艾略特比我早到兩小時。也許甚至不在那裡了。

  我臨時興起乖僻的念頭,要司機轉彎,載我到自己的街上去。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我必須在自己的房子停留一會。我們慢慢駛下山,一直到我看到爸爸書房的亮光。我叫司機停下來。

  在黑色相思樹下,這時十分安靜。沒有聲音,只有草地水器的亮光劃過黑暗、發亮的青草。樓上弟弟臥房的電視發出藍白閃光。一個陰影靠在書房窗簾上移動著。

  驚慌的情緒成熟地轉成憂鬱之情,是那種可怕的恣情,當我看到世界的這個蔓草叢生的角落、剝落的舊木瓦、意味著「家」的黯淡燈火,心中總會湧起這種悲情。

  沒有人會看到我,沒有人會知道我在這兒。馬丁所說的一切在我心中轉個不停。不是一個壞人,麗莎,只是一個不同的人,也許有一天那個人會有我父親所具有的勇氣,不僅藉著他的信念生活,並且也談及他的信念,承認它,以它來向世界挑戰。也許當這種情況發生時,痛苦會因為永遠不會清楚的理由而停止。

  現在只要滿足於恐懼離去,滿足於悲傷化解,滿足於另一次私底下的道別。

  艾略特的家在五分鐘遠的地方。

  *   *   *   *   *   *   *   *那正是我所想像的那種房子。一間石造小屋,有圓形的門,以及高塔,像是小小的城堡,垂掛在一處懸崖的邊緣。花園無人整理,橡樹幾乎遮蔽了前門,白色的雛菊掉落在鋪著石子的小徑上。

  在遠處,我可以看到海灣墨黑色的水面,以及舊金山遠處的摩天大樓,從沾染上玫瑰紅的霧氣中升起。兩座橋在黑暗中形成拱形,遠方的右邊是馬林山的模糊輪廓。

  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然而這地方卻那麼不熟悉。真正的我位於真正的地方。而真正的他在那裡,因為顛倒、浴盆式的「保時捷」車子,擠在窄得不像樣的車道中,小房子的燈全都亮著。

  當我觸碰門把時,門稍微打開。

  石頭地板,角落有一個壁爐的大洞,火在熾燃著,一些黯淡的燈在低低的橫樑天花板下到處散佈。從鉛玻璃窗戶可看到城市、海水,以及夜空的美妙景色。

  很棒的地方,美麗的地方。有木頭燃燒的氣味。牆上有很多很多的書。

  艾略特坐在小餐廳的桌旁,嘴唇叨著一根煙,在講電話。

  我把門稍微推開一點。

  他在說著有關加德滿都的什麼事情。他說,他也許在那星期結束之前離開香港,他想在加德滿都待整整三天之久。

  「然後可能是東京,我不知道。」

  他穿著狩獵夾克,以及一件白色套頭毛衣,皮膚棕黃,頭髮間雜著白絲,好像在我們分開的期間,他一直在游泳,曬太陽。事實上,我幾乎能夠嗅到太陽的氣味,而他待在冬天的暗黑房間中,看來有點不協調。

  「你完成這項任務,很好,」

  他說。「但是如果你沒完成,我還是會去。打電話給我,你知道我會往什麼地方。」

  他盡可能在一架照相機上裝底片,當話筒幾乎滑落時,他伸手去穩住它。他把最先幾張曝光的底片轉過去。

  然後他看到我。他沒有時間隱藏驚奇的表情。

  我抓緊門把,整個手臂開始顫動。

  「是的,回來找我,」

  他說,掛斷電話。他站起來,很輕聲地說,「你來了。」

  我現在全身顫抖,我的膝蓋在震動。外面滲進的空氣,忽然感覺很冷。

  「我能進來嗎?」

  我問。

  「當然。」

  他說,仍然很驚奇。他甚至不試著表現得很無情或卑下。但是那時,我追逐他已經超過兩千哩路。他為什麼要顯得無情或卑下?我想著。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我,相機掛在頸上,同時我關起門。

  「這地方有霉味,」

  他說。「鎖起來已有兩、三星期。暖氣沒有在運作,有點……」

  「你為何不在『俱樂部』等我?」

  我問。

  「你打電話去時,為何沒有跟我談談?」

  脾氣立刻發作了。「你為何跟理查談,而不是跟我談?然後史各特進來,告訴我說,你昨晚打電話來,現在正在途中。」

  他的臉紅到髮根。

  「我感覺像是一位去它的太監,在那裡等著。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然後臉紅稍微消褪。

  「何況,我與『俱樂部』斷絕關係了。」

  他說。

  沉默。

  「你不坐下來嗎?」

  他問。

  「寧願站著。」

  我說。

  「嗯,進來吧!」

  我稍微走進房間。遠處的右邊是彎彎曲曲的大鐵梯,頭上是塔房。有馨香的氣味混合著火的氣味,更有書的氣味。

  遠方的舊金山亮光,似乎在鉛玻璃外更強烈地動著。

  「我有一些事要說。」

  我說。

  他從口袋中取出一根煙,關起打火機時有點困難。我很高興看到這種情況。然後他看了我一眼,就像人們打出一拳那樣。由於他的皮膚曬得更黑,所以眼睛顯得很藍。可真是我所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之一,縱使他的嘴兒透露出卑鄙的模樣。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麼說吧!」

  他說。他這一次直直地看著我,動也不動。

  他的聲音透露寒氣。

  「我,嗯……來這兒……」

  停下來,喘口氣。「我來這兒,是要告訴你說,我……」

  沉默。

  「嗯,我在聽著。」

  「……我愛你。」

  他的表情沒有改變,只是香煙緩緩地舉到嘴唇。

  「我愛你,」

  我又說一次。「並且我……嗯……我愛你,當你告訴我說你愛我時,我那時無法說出來,因為我很害怕。」

  沉默。

  「我愛上你,失去了理性,帶你逃走,搞砸了一切,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不知道耍怎麼辦。」

  沉默。

  臉部微微有變化。變得溫和,或者也許是一種幻象。頭稍微側到一邊。脾氣與冷淡的神色很緩慢地消失,我確實無法確定。

  火光忽然刺痛我的眼睛,好像這個地方有煙或什麼的。但是,至於他是否還在生氣?這一點又有什麼要緊?

  無論他做什麼,我都要說出來。無論他說什麼。我知道,說出來是對的,來這兒告訴他一切是對的。我處在這一切之中,處在痛苦的中心,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得意心情、一種解脫的心情。

  我站在那裡看著他。我的眼光掠過他,看著金門大橋閃閃發亮的輪廓,看著城市的亮光。

  「我愛你,」

  我又說。「我那麼愛你,願意來這裡,讓人看笑話。我不想跟你分開,我會跟隨你到香港或加德滿都,去告訴你這些事。」

  沉默。

  亮光似乎沿著橋的曲線活躍著,在摩天大樓中活躍著,而摩天大樓像天梯一樣爬到星辰的所在。

  「我,嗯……我要向你表示萬分的歉意,」

  我說,「為了我所做的事,為了因為你而破壞了『俱樂部』。」

  「去它的『俱樂部』。」

  他說。

  我緩慢而警戒地看著他,所以如果他確實露出卑鄙的神色,我就能夠很快地把眼光轉離。但是由於火光與陰影搖曳不定,我無法看出來。我能清楚地看出的只是:他是艾略特,比前一會兒稍微更靠近我。但是我的眼睛現在正在掉淚,我知道必須一再地拿出那條去它的手帕。

  「我是說,如果是別人,會處理的更好,」

  我說。「如果是別人,會知道要說什麼、做什麼。但是那時我只知道:我不能跟你待在『俱樂部』,同時又愛著你。我不能愛你,同時又成為在那裡的那種人。我知道我不能再那樣了,不能再扮演那些角色,以及一切。我想我會讓你失……我會讓你失望,把事情弄得比原來更糟,反而真的讓你失望了。」

  沉默。

  「嗯,事實上,我仍然無法那樣做,甚至現在也是如此。我腦中有什麼東西斷裂了,使得一切都變得不可能。我再也不能跟你那樣做了。我不知道是否能夠再跟其他人一樣。這件事變得很做作,像是一個陷阱。」

  我閉起眼睛一秒鐘。當我又睜開時,他只是凝視著我。

  「但你從來就不是一條逃路。是你你讓事情分崩離析了是你和我。」

  他凝視著,但是臉色變得溫柔,顯然透露情緒成分,然而卻是密地透露出來。

  「如果你不要我這樣,」

  我說,「像過去幾天那樣,我瞭解。我是說,這不是你來這裡的原因,對嗎?如果你不回笞我,我瞭解。如果你罵我,我瞭解。但情況是如此。我愛你,我愛著你,我不曾對任何人這樣說。」

  我擤鼻涕,擦眼睛。

  我站在那兒看著地板,想著:嗯,我做了。無論會發生什麼事,反正事情是發生了。最糟的情況都過去了。我有一種美妙的感覺,感覺事情過去,現在有機會了,無論會是什麼機會。現在沒有妨礙了。

  所以,讓他發作吧!

  沉默。

  「嗯,無論如何,這是我要告訴你的,」

  我說。「我愛你,我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難過。」

  又是眼淚。

  「這確實不是小事,」

  我說,「每隔四小時固定哭一次。幾乎感覺起來很自然,像一種新的『施虐被虐』狂,熱氣與寒氣。」

  房間變暗,好像亮光被遮蔽了,然後逐漸而明亮地回歸。他走得更接近,稍微擋住了火光。現在他就在我的正前方,我可以看到他肩膀上方的亮光。我能夠嗅到他的古龍水,以及他的頭髮與皮膚的海鹽味。

  我要崩潰了,就像我告訴馬丁那樣糟。我想對他伸出手,抓住他。但是我們兩人都站在那兒,沒有動。我無法先碰他,也不敢先碰他。

  「你知道,我,嗯……我訂了到威尼斯的飛機,」

  我說。「我有一種想法,認為也許我們能夠再度進行此事。這一次,我們能夠起飛。在威尼斯,我們能夠只是散步,我們可以把話說出來。我是說,如果我們之間能夠重修舊好,如果你……我是說,如果事情沒有完全搞砸。」

  沉默。

  「你記得你說過,世界上除了紐奧良之外,沒有一個都市像威尼斯那樣適合散步。」

  沉默。

  「你說的。」

  他說。

  「我說的?嗯,你知道威尼斯的食物,嗯,我是說麵食、酒,以及一切。」

  我聳聳肩。「嗯,我認為值得一試。」

  我直接看著他。「我認為事實上它值得任何的一切……為了讓你回去,我什麼都會做。」

  「什麼都會做?」

  他問。

  「是啊,什麼都會做,除了……」

  當「完美主義者」吧!你不會要我那樣……

  「像跟我結婚?當我的妻子?」

  「跟你結婚?」

  「我是這樣說。」

  有一秒鐘的時間,我震驚得答不出話來。他看起來好像非常認真,而他是那麼俊美,我幾乎無法忍受。

  「跟你結婚?」

  我又說一次。

  「是的,結婚,麗莎,」

  他說,露出非常無力的微笑。「你知道,諸如走下山,把我介紹給你的爸爸?然後開車到索諾瑪,去見我的爸爸?也許在這個產酒的鄉村來一次小小的婚禮,有你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以及」「不要說了!」

  我說。

  「我還以為你說你愛我,你想要永遠跟我在一起……為了讓我回去,你什麼都會做。嗯,我愛你,你知道,也許你現在厭倦聽到這句話。我要跟你結婚,麗莎。這是我所認為的『永遠』,這也是所謂的『愛』。」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更加堅毅。「不要再只是鬼混,像我們在路上所做的。你和我結婚,有戒指、婚誓,以及其他的。」

  「你在對我吼,艾略特。」

  我說。我向後退離他,好像有人打了我。走下山,去見我的父親、結婚。看在上帝的份上。

  「我不是在吼。」

  他說。

  他抽了一口煙,在桌上的煙灰缸裡把煙捻熄,這些姿態就像準備在酒吧打一架。

  「我是說,我在對你大叫,因為你是那麼笨,」

  他說。「因為你不瞭解你自己,不瞭解你真正是誰。因為我很笨,沒有在紐奧良告訴你說,我不希望我們兩人回去面對『俱樂部』的樂趣與遊戲。我讓那兩個性方面的高材生說服我離開你,我認為那是很軟弱的。我不喜歡為自己感到羞愧。我要跟你結婚,這是我想要的。」

  「聽我說,艾略特,我深深愛著你,快要崩潰了,」

  我說。「我正要放棄十八歲以來所做的一切我的生命,我所建立的事業,雖然很瘋狂。全都完了,就因為你。但是婚姻,老式的婚姻,典禮、戒指,以及婚誓……」

  「錯了,全錯了。」

  他說。「不是老式的婚姻,是我們的婚姻。」

  他取出另一根煙,吃力地用著打火機。「誰要你為我遺棄你的事業呢?」

  「你想說的是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想跟你結婚,跟你本人結婚!也就是說麗莎,『俱樂部』幕後的智囊人物,以及站在這兒的女人,在紐奧良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是你自己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羞愧,去它的,並且從開始就如此。我不曾耍你放棄,我現在也沒有要你放棄。」

  「結婚,然後在『俱樂部』工作?你在說瘋話。」

  「不,我談的是生命的本然。麗莎,我們兩人現在一點也不介意『俱樂部』。我們擁有自己所想要的。我們明白這一點。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想到回去那裡。」

  「不會。」

  「會的,」

  他說。「你為這麼多人創造了那麼複雜、那麼成功的東西,一定仍然會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情感覺到某種自豪、某種關聯……」

  「你又如何?」

  我回嘴。「也許有一天你會再度想要這種樂趣與遊戲嗎?你現在想念它們嗎?」

  「不,」

  他鎮靜地說。「但老實說,我不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會發生什麼事。目前似乎不可能再走那條路。我要你。但是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我都要我們之間有一種約定、一種契約,如果你要的,讓我們成為我們自己的『兩人小小俱樂部』。我是在說一起處理事情的力量,我是在談忠實,但我也在談誠實。」

  「艾略特,讓我們離開這兒,讓我們就去……」

  「不行,麗莎。」

  我站在那裡怒視著火光,用眼睛的餘光注意看他。

  「我們走了太多怪異的路,你和我。我們之間可能有機會進行婚外情。你有一天早晨會醒過來,開始想到『俱樂部』,患上緊張性精神分裂症。我不會時時知道是否仍然擁有你。不行。但是婚姻,那是不同的。我們將有我們的儀式與我們的契約,我們會獻出我們所獲得的一切。如要有機會,就需要如此。」

  我轉身面對他,我不認為自己看到了所有美妙的生理細節,藍藍的眼、柔和的嘴部輪廓。我並不怕他會碰我或吻我,讓我迷惑不解。我只看到一個人,我真的很瞭解這個人,並且接近他的程度超過我認識的任何人。儘管我們兩人處於緊張的狀態中,但我感覺到幾乎處於安全的狀態中。

  「你認為可以行得通?」

  我問。

  「當然,我這樣認為,」

  他說。「如果你能夠創造出像『俱樂部』這樣的一個地方,那麼,你也能夠做出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哦,你在嘲笑我。」

  「不是,我不是。我只是在說公道話。」

  他臉上露出反抗的神情,眼睛張得很大,就像人們在刺激別人時的模樣。「讓我愛你,」

  他說。「你已冒了那麼多險,難道不能信賴我一點。」

  他走上前來,伸出兩隻手臂,但我又轉開,向後退。

  「好吧!」

  他生氣地說。他舉起手,退後。「你考慮考慮。你待在這兒,考慮考慮。冰箱有很多牛排,有木頭供壁爐所需。這間房子是你的,我要去香港。如果你想結婚,就打電話給我。你說,我要,我們要。我立刻回來。」

  然後拿起電話。他的臉孔又火紅了起來。

  「等一下。」

  我說。

  「不,我必須去香港,」

  他說。「不想再侍候老闆娘,老闆娘總想控制情況,按照她的方式去行事。」

  他用力敲擊電話上的數字。

  「那樣不公平。」

  我說。

  「去它的不公平。」

  「你要坐飛機到香港嗎?」

  我問道。「坐一架很棒、很舒適的私人噴射機嗎?」

  他停止敲擊數字鍵。

  「然後舒適地坐到加德滿都?然後也許到東京?」

  他轉身看著我。

  「我們來偷那架飛機,」

  我說。「我們到威尼斯,然後嘿,我知道我們怎麼辦。我們去坎城參加電影盛會!」

  「現在不能坐進『卡爾頓』號。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到香港。」

  「去它的『卡爾頓』號。『俱樂部』那兒有它自己的船屋。我們先去那兒,然後我們偷取飛機,去香港。我們偷了飛機後,他們會大發雷霆。」

  「我們在坎城結婚。也許在一間法國小教堂。」

  「天啊,一間教堂。」

  「來啊,麗莎!」

  他使勁放下電話,使勁的程度足以打破話筒。

  「馬丁談及你的話很對,」

  我說。「你是一個很浪漫的人。你瘋了!」

  「你說錯了,」

  他說。「我只是喜歡事情有點冒險成分,我只是喜歡事情有點危險。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他有一秒鐘的時間露出不祥的神色,眉毛皺在一起,嘴角顯得有點生硬。

  然後笑容回歸,令人有點無法抗拒。

  「像是從懸崖跳傘下去……」

  我說。

  「有點……」

  「像是把一架超輕型飛機推到最高的地方……」

  「也許……」

  「像是在像『俱樂部』那樣的一個地方,簽合同當兩年的奴隸。」

  「是啊!」

  他笑著,但笑得很安靜,幾乎好像想要偷笑,好像我無法像他那樣確實充分地體會這種玩笑。剎那裡,他已經接近我身邊,手臂抱著我,不給我機會轉離他。

  「不要那樣,」

  我說。「我正努力在思考。」

  艾略特那些逝去的吻、香氣和滋味。艾略特的唇,艾略特的皮膚。

  「現在你知道會恨值得的。」

  他說。

  「停下來,」

  我輕聲說。我看不到什麼。那是絕對令人癱瘓的吻。「我不知道我到底為何要費心去抗拒。」

  「嗯,我也是這樣想,」

  他說。「天啊,我當時很想念你,你當時穿著同樣這件去它的白衣,要逼我發瘋,不是嗎?還有這頂去它的帽子。」

  他不想停止吻我。他在解開我頸部的扣子。

  「停下來,等到我們上飛機吧!」

  「什麼飛機?」

  他說。他的手伸到我的內衣下,拉著我的內褲,把拉扯到衣服後面。

  「請你停下來好嗎,你在扯裂衣服,去它的。好吧,我同意。現在停下來,等到我們上飛機。」

  「同意什麼?」

  他問,他正把我的頭髮拉下來,拉掉我的帽子。

  「同意結婚,去它的!」

  我叫著說。「就是這件事!」

  我要去打他,但他避開了。

  「你要……你要跟我結婚!」

  「嗯,你在扯碎我的衣服時,我就是努力要說這件事,天啊!」

  「哦,我的上帝,你是說真的。你同意!哦,狗屎,麗莎,我嚇得要死。」

  「去你的,艾略特。」

  我皮包拋過去,打中他,同時他舉起雙臂,笑著。

  「嗯,那麼看在老天的份上,來吧,」

  他說,避開我的下一波攻擊,抓住我的腰。「我們離開這兒。我們去坎城,寶貝娃娃。還有香港,以及威尼斯我不介意我們到那裡!」

  他把我拉到門口。

  我努力要拉好拉,同時他和司機把他的袋子丟到車子的後座。他跑回房子裡面,把門鎖起來。

  現在確實是夜晚了,而舊金山的景色正要在花園的邊緣外褪去。當房子一團黑時,舊金山的景色是我能夠看到的唯一亮光。

  我的心怦怦跳,就像好幾年前我第一次跟巴利那個沒有特性而我又曾認識的小伙子越過橋進入城市時一樣。我的心怦怦跳,就像那一天我去見金.保羅,或跟他坐車到南部希爾斯波羅的主人的別墅,或者去「豪門」看馬丁時一樣。

  但是這一次,往昔生硬興奮之情卻混合以一種新的情緒,這種情緒太豐富、大美妙,只能算是一種純粹的愛。

  艾略特離我有兩步遠,而司機已經發動引擎。我抓住自己的帽子,仰望天上的星辰,就像小女孩時代以來,數以千次在這座山上所做的一樣。

  「來啊,史雷特夫人。」

  他說。

  他把我抱起來,就像他在紐奧良時所做的一樣,然後把我放進車子裡。

  我抱著他,同時轎車在狹窄的山邊笨拙而蹣跚地轉彎,把我們顛簸得更靠在一起。

  「再告訴我說你愛我。」

  他說。

  「我愛你。」

  我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