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要求你向我們說明此事,讓我們試著去瞭解。你怎麼能夠做此事?
那是一個垃圾場,一個巢窟,一處下流場所,你所能想到的任何名字都可以用來指一個差勁的觀光客夜總會。它建的模樣就像一條窄道,一道牆的地方有一條長椅供顧客坐,而舞台是一片燈光華麗的所在,位於對面的吧檯後面。
有一個男人,看來正像一個女巨人,正在跳舞如果你能這樣說的話或者更真實地說,是穿著高跟緞鞋,來回拖著腳,燈光閃亮在她那白緞衣服,她那濃妝的臉頰,她那白色假髮的纖維玻璃,她那無生氣又看不清的眼睛。她或他在鏡中看著自己的影像,跟自己跳舞,自顧唱著錄音帶上的歌詞,歌詞透過擴聲器發出僻啪聲,是有節奏的聲音,陰沈地滲漏出來。銀色披肩在她光滑而有力的手臂上方顫動,整個外表透露奇異、明確的內感,好像是製造出來的,既美且可怕。
無論如何,對我而言是如此。你們全是天使。你們已經超越一切,進入你們自己的純粹劇院之中。我正在崇拜。
我是說,你是導師,是這整個體系的守護神,而你叫我不要問你任何問題!
我靜靜地靠在牆上,注視著她,她的大腳踏出沉重、幾乎笨重的步伐,她那似蠟的嘴部是廉價的粉紅,假睫毛的邊緣下面是遲鈍、直直的凝視眼光。尿騷味從小小的洗手間飄過來,洗手間就在污穢的紅天鵝絨窗簾外面。骯髒的地毯散發出的臭味,地毯在狹窄的地板上濕濕的,發霉了。水粉餅化妝品、髒衣服,透露微弱的香臭味。像教堂中的巨大大理石天使,她們為我們伸出充滿聖水的貝殼,潤濕我們的指頭。比實際的生命更大、更光滑,的確是很完美的人兒。
我一直坐在這兒,已經有好幾小時。
你怎麼能夠對他做這件事,對他?我是說,無論是什麼理由?跟他玩像這樣的遊戲?你以為這個傢伙是誰,你能夠如此操縱他、利用他?是你教我們永遠不要、永遠不要低估我們所處理的心理炸藥。
兩張百元鈔票讓這個地方開著。十瓶、十一瓶、十二瓶打開的七盎斯夜總會啤酒,外面的波旁街幾乎空無一人,而在「俱樂部」中只有另一個人;我是說這個垃圾場,不是俱樂部,這個洞窟,這間下等酒吧,這條窄道,這間變態者的禮拜堂,這座地下墓穴,一個瘦弱的人在吧檯末端對著自己的酒弓著身子,身上穿著格子夾克。你怎麼能夠做這件事?
時而招徠顧客的人走進來。沒有人理我。
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或男人在那片閃亮的舞台上來回滑動,下面是好幾排發出微光的酒瓶。他們裸著背,手臂是光滑的淡紅,飾有亮片的骯髒網緞下面微露乳溝,鞋子穿在鞋跟地方,到處都是人工雌激素的高度光澤。
好像這個傢伙現在要做什麼呢?好像他準備好要面對一生的感官經驗,而你起來,把他拉出來?你片面地決定要降下幕幔?我想要瞭解,但是,如果我已經做了,如果我已經起來,這樣子拉走戴安娜、吉蒂.肯特威爾,或者她們中任何一個人,那麼我會從你身上得到多少瞭解呢?你認為你會坐一千哩遠的飛機去跟我談此事嗎?完美主義小姐。
我完全不再確定自己能夠走回去。我必須停下來,回想這是什麼地方,回想我在心中所畫的地圖。好像是兩個街區,那樣走,然後這樣走。他們將它隱藏在那兒什麼地方的那個笨蛋怎麼樣了呢?要是我的臉朝天跌倒在街上,他會出現嗎?
這不是費用的問題,也不是島上人們會談論的事。想想這個男人以及你對他所做的事。我們到底要對馬丁怎麼說呢?是馬丁把他送來給我們的。
我站起來,看看自己能不能走,然後我站在人行道上,問那個招徠客人的人:哪裡能夠找到電話?我低下頭,看到了最特殊的情景;原來我腳上穿著我們在那家打折店所買的那些醜陋、黏搭搭的皮帶涼鞋。艾略特穿上狩獵短褲、白色襯衫,以及白色網球鞋,看起來很棒。
我們正在問的是:為什麼?你為何做這件事?我們正在要求的是:你快回來,現在,上飛機,幫我們把他弄回來,坐下來,談談這件事……
我在外面的街上,穿著這雙可怕的涼鞋,並且還穿上一種雨衣,一種暗灰色斗蓬雨衣,我模糊地記得是在舊金山卡斯楚街的一家店「金美男孩」員的,那時我的妹妹說,「我不介意,置身於他們之中讓我很緊張。」
她是指同性戀者。她應該看到這些天使,我的天使們。它對於紐奧良而言是太重了,我是說這件雨衣,甚至在這個不很熱的春夜也是如此,就像艾略特所說的,這件雨衣很莊嚴,但是我現在記得為何穿著它。原來我下面沒有穿任何東西。
我開始嘔吐時,已經扯破那件可愛的衣服我最喜歡的衣服,我最最喜歡的衣服。我已經毀了那件衣服,而我們去跳舞時是穿著那件衣服,還有,我們在汽車後座做愛,我們一起睡在「蒙特雷昂」旅館的被單上,以及我們開車回家時,都是穿著那件衣服。
那件衣服已經完了,在浴室地板上被扯破,毀了。我下床時:心中想著:我只要穿上這件斗蓬雨衣。這樣很好。我確實在下面穿了棉質內衣。
沒有褻衣的密裸感。那不要緊。全都由愛所開發,那種沒有遮蓋的美妙裸感。
你虧欠他這一點,你虧欠我們這一點。現在跟他上飛機吧!天啊,這是你至少能夠做的事。跟我們一起來。
所以我站在波旁街,喝醉了,穿著這件暗灰色斗蓬雨衣,下面只有一件內衣。我口袋中有錢,太多錢。我有一百元鈔票,以及很多硬幣。我已經給了鈔票,就像艾略特所做的一樣,把鈔票摺成一半,塞給對方,不動聲色,微笑著,如此而已。一個女孩或男人,大塊頭,美麗,黑髮,聲音卡在喉嚨頂端,像是小孩的玩具電風琴的顫動;她坐在我身旁,叫我「親愛的」,跟我談話。粉紅色,很光滑,像一位天使,或一隻巨大的海豹,取決於……任何東西對你都沒有任何意義嗎?你知道,如果你不跟我們一起回來,你會造成什麼危險嗎?
她們全都在進行手術,女孩們。天使們。她們一件一件進行。她仍然有睪丸,塞進身體的什麼地方,而她的陰莖綁了起來,這樣,在脫到只剩三角褲時才不會顯露出來。她有乳房,還注射雌激素。
她知道自己很美,看起來像一個可愛的墨西哥女人,知道自己比所有的妹妹與弟弟還美、還聰明。她在路邊飯店找到女侍的工作,所以穿低胸黑衣,露出乳溝。其餘人都當廚子及打雜的,她則負責給菜單。她是那種美女,廚具方面的「環球小姐」。看啊,我們正努力要瞭解,我們正努力。為了此事而閹割嗎?
「你不真正讓他們做,我是說,他們不會割掉你的睪丸,會嗎?」
「親愛的,我們不認為那些事情很淑女!」
他說,「電話在這裡。」
「你說什麼?」
「電話,親愛的,親愛的」(很機密的樣子,好像我們剛墜入情網,無賴!「有人來這兒接你嗎?」
嗯,如果這不叫不折不扣的欺詐,你又叫它什麼?你利用,你只是完全利用自己的地位及權力。你想聽到真話,你的行動像一位去它的典型的、自私的、情緒化的女人。
「什麼時候了?」
「兩點鐘。」
他看看廉價的表。凌晨兩點鐘。艾略特現在已經離開整整七小時,我們本來現在可能是在墨西哥的。然後朝巴拿馬前進,途經薩爾瓦多。
你認為他現在腦中在想什麼?他有兩年的時間脫離自己工作、事業、生活,而老闆娘想在紐奧良干它的放縱五天?
「親愛的,我們現在要關門了。」
請便,把「夢女孩俱樂部」關起來。看看我是否介意。辟辟啪啪的音樂對著酒瓶後面的空洞舞台演奏著。現在,他們全都長出白緞亮片翅膀,飛出後門,進入紐奧良屋頂上方的黑暗潮濕天空中,他們永遠離開了禮拜堂的齷齪(雖然在遠方以及在夜色的遮蔽下,他們在凡人看來確實非常像飛行的巨大蟑螂)小房間飄來中國菜的氣味,一對情侶一起散步,女孩穿著白色短褲、露背裝,而男人則穿短袖襯衫,用大牛奶紙杯喝著啤酒。很多啤酒。弄點啤酒吧,足夠真正下去。啤酒味道會很棒。米勒啤酒。艾略特說,最好的美國啤酒是米勒啤酒,最好的外國啤酒是海尼根,最好的世界性啤酒是海地。叫醒艾略特,我們將整夜開車,早晨時我們將在墨西哥。但願他有那張護照。我們現在可能在紐約,等著飛到羅馬。他們永遠不會逮到我們。
這是我所不瞭解的輕率,這是對於信任的背叛,是對於巧妙的機轉的完全忽視,是脆弱的程度,是……停!
然後從羅馬到威尼斯。世界上沒有一個城市像威尼斯那樣適合散步。並且蟑螂少很多。
「電話在哪裡?你能告訴我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電話嗎?」
角落的酒吧開著。不是同一家酒吧。是的,同一家酒吧。同一家酒吧,我們曾在那兒爭論「漂亮寶貝」這部影片。同一家酒吧,我們曾在那兒喝威士忌與琴酒,然後我們去「邁可」,而艾略特說……艾略特所說的一切。
艾略特的味道,艾略特的套頭毛衣緊緊穿在艾略特的胸膛的那種感覺,艾略特的嘴,艾略特的微笑,艾略特的藍眼睛。頭髮沾滿雨水。艾略特的微笑,艾略特的吻。
「就在那兒,親愛的。」
(「她真的醉了。」
「她很好。她很好。」)不,她不是很好!
我把銀幣放在電話中,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我其實並不認為有必要在開始時放進那麼多銀幣。很短暫的記憶消失。焦點整合。也許你放進一個銀幣,等接線生。事實上,我沒有使用付費電話已經……三天前?但願七年後還是同樣的電話號碼,但是為何不會是同樣的電話號碼?並沒有什麼改變,沒有什麼移動。電話鈴在舊金山響著。這裡是兩點鐘,嗯,那裡將只是十二點鐘。而十二點鐘時,馬丁.哈利法克斯是不會睡覺的。
一個男人,穿著真的很可怕的化學西裝,從酒吧走出來。戴草帽,穿著很薄的白襯衫,微微隱藏內衣,是「慈壇社」社員從亞特蘭大來開會。哦,對於服裝方面我們所不喜歡的人,我們會捏造一些事情。但是與本地人比起來,他看起來有點太整齊,所有衣服都熨過。
啊,但是他在燈柱旁邊,我是說,那個「俱樂部」笨蛋,我怎麼知道呢?他是凌晨兩點鐘在「波旁街」的唯一傢伙,身上有值百萬元的曬黑皮膚,有很整潔的白牙齒,穿著設計師的牛仔褲,以及淡紅色網球鞋。我們不僱用笨傢伙,是嗎?(舊金山鈴響)不僱用沒穿內衣,只穿斗篷雨衣、皮帶涼鞋在附近徘徊的人。
「哈羅!」
「馬丁。」
「是的,我是馬丁。你是誰?」
「你能夠聽到我嗎?馬丁,你必須幫助我。馬丁,我需要你。」
(馬丁必須知道這件事。馬丁送他來這兒。我們到底要對馬丁說什麼?她只是綁架了艾略特.史雷特。「馬丁,我需要你,以前不曾這樣需要過。我必須跟你談。」
「你是麗莎嗎?麗莎,你在哪裡?」
「我在紐奧良,馬丁。我在波旁街,我穿著一件斗蓬雨衣及一雙涼鞋。現在是兩點鐘。馬丁,請幫幫我。請來這兒。我會付錢,每一分錢,費用不是問題,你能搭下班飛機來嗎?馬丁,我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麼。我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麼。我是要求你放下所有的事情,飛越兩千哩路來幫幫我,我這一次不會成功的,馬丁。你要來嗎?」
「你在紐奧良有房間嗎,麗莎。你能夠準確告訴我你在何處嗎?」
「『麗莎.拉佛』中庭,聖安妮路,計程車司機知道。我在後面的僕人區套房,登記的名字是艾略特.史雷特夫人。你要來嗎?」
「艾略特.史雷特夫人?」
「我做了這件可怕的事情,馬丁,我對艾略特.史雷特做了這件事。我背叛了一切,馬丁。背叛了我們所相信的一切。我非常需要你,請幫助我。」
「麗莎,我會盡快到那兒。我現在就打電話到飛機場,我要你直接回到旅館,麗莎。你認為你能夠設法叫到一輛計程車嗎?我可以叫人到你所在的地方接你……」
「這一點我可以做得到,馬丁。我一個星期前做到了。我可以再做到。」
而那個笨蛋站在那兒,那個閃閃發亮而身體強壯的笨蛋,牙齒很白,襯衫前面沒扣好鈕扣,緊身的牛仔褲緊貼在臀部,他的那話兒推到前面,在牛仔褲下面,所以雖然並不勃起,看起來卻像是勃起。我的錢包裡的所有東西都掉下去了。不,我沒有。我沒有錢包,我只掉了幾個銀幣。他正在撿起銀幣。很不錯的強壯年輕人。
「回到旅館,去睡覺。我會盡快到達那兒,我保證。如果我做得到的話,我會在你醒過來之前到達那兒。」
「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馬丁。我對艾略特.史雷特做了這件事。我不知道為什麼做。」
「我在途中,麗莎。」
那個穿著化學西裝的男人,靠在電話亭的玻璃上站著。那個笨蛋正在附近數銀幣。他一定是來自「俱樂部」。有什麼穿設計師牛仔褲的十足陌生人會偷女人的銀幣?
「你確實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你知道嗎?你大約是我整個夜晚在這個城鎮中所看到的最漂亮的女孩。」
不錯的男人。像是賣給你的父母吸塵器或保險的男人。
酒吧中有桌子可以坐下來。不,不要到酒吧,直接回家。轉過角落。冰箱中有啤酒。不,已喝了。艾略特的衣服。不,他們取走了。
「想跟我喝一杯嗎?漂亮的女孩。」
這個笨蛋滑上來。眼睛眨著。「晚安,麗莎。」
知道了。
「像你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完全單獨一個人。你為何不來跟我喝一杯?」
「謝謝你。你很好心。」
這個笨蛋往裡面移動。
「但是我屬於一個很嚴格的修道會,日夜都有年輕人保護我們。你看,這兒就是其中一位。我們不准跟陌生人談話。」
「你要我送你回到旅館嗎?麗莎。」
「要是我們回到旅館之前,你沒有辦法在這個城鎮的什麼地方為我找到六罐裝米勒啤酒,那麼你就甭想。」
「晚安,親愛的。」
「來啊,麗莎。」
晚安,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