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慾樂園 第26章 橡樹下的慾望

  第二天,只有我們兩人穿著晚禮服遊歷農園。但是又怎麼樣?也只有我們兩人穿著晚禮服在雜貨店的蘇打水販賣處吃早餐。

  私人轎車載著我們往北方到「德斯特拉罕莊園」,然後到「舊金山農園」,再到聖賈克斯的「橡園巷」。

  我們在灰色天鵝絨車座中依偎在一起,再度交換故事,談到童年、失望、夢想。那可真是超自然,以每小時六十哩的速度穿過路易斯安那低地風景,河堤總是隱藏著密西西比河,天空經常過分點綴著綠彩。

  冷氣沉默無聲,透露出美妙的冰涼。我們確實穿過時間本身,就像我們確實穿過綠油油的亞熱帶土地。

  我們在小冰箱中有很多酒。我們有冷啤酒和一些魚子醬、餅乾。並且我們轉開小小的彩色電視,欣賞遊戲節目、肥皂劇。

  然後我們做愛,真的很美妙的宿醉之愛,沒有蒙上眼罩,什麼都沒有,整個身體伸展在很大、很寬的沙發座位上。

  但是在「橡樹巷」中,一種心情興起,也許因為這是我在路易斯安那所見過的最壯麗的農園之一。或者也許因為我終於有時間思考。

  「橡樹巷」確實有一條路通到前門,裡面有最為調和的一間房子,有一道中心走廊及階梯,讓你感覺到其他房子都是一團糟。但「橡樹巷」不僅是壯麗而已。亮光的色彩穿過那些橡樹;當你在房子附近散步時,你似乎沉沒在高高的綠草中;黑毛無角牛默默出現在遠方,凝視著你,像是來自奇異的過去時光的幽靈;還有很多東西,有圓柱、高門廊,以及這一切所透露的沉默氣息,讓你感覺好像你已進一步穿透紐奧良那超脫塵俗的特性,到達另一個迷人的地方。

  我們在附近漫遊,我變得崛強又沉默無言,因為我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情必須下定決心。

  我愛著她。我已經對她及對自己說了至少三次。她擁有我在女人身上所想要的一切,主要是因為她是很有感官的女人,很嚴肅,很聰明,並以自己的方式表現得很正直,非常誠實,而這一切想必是她現在顯得很沉默的原因。尤其是,她很美,是那種冷酷的美。無論她是談及自己的父親或自己喜歡的電影,或者什麼話都不說:無論她是在跳舞或大笑,或望出窗外,她都是我發現跟男人一樣有趣的第一個女人。

  也許,如果馬丁在這兒的話,他會說:「我這樣告訴過你的,艾略特。你一直在尋覓著她。」

  也許,馬丁。也許。但你或是任何人如何能預測到這一點!

  好吧!這一切都很美妙。她以一種暴烈、自然、浪漫的方式把我帶離了「俱樂部」,就像我在第一夜所希望的那樣。但顯然其中可能有三個理由,就像在「蒙特雷昂」的床上,她睡著了,而我努力要跟她談,暗示了三個理由。也許她愛著我;也許她神經崩潰;也可能她只是放縱一下。我是說,如果「俱樂部」是你生活六年的地方,你一定會表現出你的幻想,對嗎?或者你會嗎?

  但是,無論是哪種情況,她都不會告訴我。

  當我告訴她說我愛她,她的臉孔顯得敏感,很有反應,就像我想要她表現出來的模樣。但是她沒有回答,她沒有表明。她沒有說明,她也許不想處理內心的想法,也許無法處理。

  好吧!那麼我要怎麼辦呢?有趣的是:縱使我很倔強、沉默,且正在思考著,內心卻充滿著對她的愛,充滿著整個事件所透露的瘋狂,就像我在談話和吻她時一樣。沒有什麼事情變得尖酸或晦暗。但是,我要怎麼辦呢?

  我們離開「橡樹巷」,轎車搖搖晃晃駛離車道,進入河路,我覺得情況很像男人所想要的情況:享受性與樂趣,但不去承諾什麼;享受偷情,但不附加任何條件。她就表現得像是這種男人,而我就表現得像去它的女人,要她告訴我:我們是處於什麼情況中。

  我很確定一件事:如果我強迫她,如果我抓住她的手臂,說道:「聽我說,你必須告訴我。要是你不告訴我,我們處於什麼情況中,我們就不能再進一步。」

  那麼我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破壞整個事情。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因為她可能告訴我一件很令人失望、很簡單的事情,便我完全崩潰。

  好吧!這是不值得做的,只要她跟我在一起,這就不值得做。只要她依偎在我身上,而我能夠吻她、她、愛她,如此跟她談,那麼這就不值得做。我默默地想:她恨可能正在改變我整個生命的方向。

  所以,我決定繼續愛她,不再說什麼。第一個喝醉酒的早晨,我對她說,她會弄痛我,但那並不要緊,我當時的感覺有點像這樣。有點像。只是我現在太興奮,有太多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所以無法以那種感傷的方式想到此事。

  我的心思很忙碌。我應該打電話給房地產公司,談談「花園區」那間要出售的房子。我必須打電話給我的爸爸,看看他是否活著,或者是否殺死了我母親。我必須買另一架照相機。

  這一切都是什麼呢?

  我甚至不會問她:我們為何不回到旅館?我們到底在逃避什麼?「俱樂部」可能採取什麼行動?

  但是,當我們離開「橡樹巷」,而她告訴司機開進灣流鄉下,到聖馬丁維爾,我知道我們確實是「在逃家」。

  *   *   *   *   *   *   *   *關於此事,她沒有說什麼。她穿著卡其短褲、T恤,以及我們在打折店所買的皮條涼鞋,看起來真可愛。她上『強麗』香水,真的便宜又芳香,也是在那家店買的。我想拍她的臉部,拍下她的臉在陰影中看起來的模樣,還有那顴骨、臉頰凹處的那些陰影,以及紅色嘴唇的可愛噘嘴模樣。

  最後她說:「我完全不曾想到自己會結婚。我不曾想到自己會真正愛上一個人。我不曾想到……」

  她靜靜坐著,看起來很驚恐。我看著她,覺得很倔強,想著「見鬼,我不要再說了」。

  我很餓,想吃一點卡容地方的菜,真正的卡容雜燴,還有蝦及紅豆。想聽聽一些可笑、尖銳、鼻音很重又高亢的卡容音樂與歌唱,也許甚至想在什麼地方發現一處可以跳舞的小酒吧。

  「我要『花園區』的那間房子。」

  我說。

  她醒過來,像是一個人拉了繫在身上的一根繩。她坐在那兒,凝視遠方。

  「要花一百萬元呢!」

  她說,眼神遲鈍又奇異。

  「又怎麼樣呢?」

  我說。

  我們一起淋浴,穿上更多打折店員的短褲、襯衫與涼鞋。我們已準備好要出去了。

  然後,一件愚蠢的事情發生了,多多少少愚蠢的事情。

  一隻可怕的路易斯安那棕色大蟑螂爬進房間,麗莎跳離了床,尖叫著,聲嘶力竭地尖叫著,同時蟑螂蹣跚地爬過不平的化學地毯,越過房間。

  其實是水蟲,據我所知是如此。但是我所認識的路易斯安那人都只管叫它蟑螂,並且所有我所知道與這種蟑螂出生在此地的人,在它爬進房間時都會瘋狂地尖叫。

  我自己完全不怕蟑螂。所以,當麗莎尖叫得昏天黑地時,我是說快陷入完全的歇斯底里狀態中,尖叫著,「艾略特,殺死它!殺死它!殺死它!」

  我就樂於去處理這個東西,用手把它從地毯上抓起來,準備把它丟出門外。這樣比壓碎它更是一個好主意,因為如果你直接壓碎它,那麼它會發出一種可怕的僻啪噪音,並且在我看來,被壓死的蟑螂比移動的蟑螂更難看。我不喜歡這種東西,但我不介意把它們抓起來。

  當我的右手抓起蟑螂,像是抓住一隻蛾,麗莎看到我這樣做,陷入一種精神分裂的沉默狀態,兩手蒙住嘴。她凝視著我,無法相信我所做的事,而我靜靜站在那兒,凝視著她。然後她垂下雙手,臉孔發白,流著汗,身體發抖,說道,「嗯,但願不是去他的武士本人『強壯男士』先生空手抓起去它的蟑螂!」

  我不知道她確實的感覺如何。也許她很驚奇、很害怕、很心煩,而我手中抓著蟑螂。我不知道。

  無論是什麼情況,反正她的聲音透露著憤怒、輕蔑與諷刺。我沒有去想及此事,也許因為她那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尖叫聲,讓我感覺到無意識的怒氣,於是我說道:「你知道什麼嗎?麗莎,我要把這只蟑螂放在你的襯衫。」

  她完全瘋狂了。

  她就像剛才一樣尖叫,真正尖叫著,衝進浴室的破壁櫥裡,用力關起門,推上門閂。從門口傳來我所聽過的最歇斯底里的詛咒、哀求,以及痛苦的哽咽啜泣聲。

  嗯,很顯然此事對她而言並不好玩,完全不好玩。她太害怕了。我是一個卑劣的人。

  但是有整整一小時的時間,我都無法說服她出來。我把蟑螂丟到外面,然後這個笨東西就喪命了。它死了,死了,死了。它不會再驚嚇來自沒有蟑螂的加州柏克萊的漂亮小女孩。它沒有足夠的部分留下來舉行蟑螂葬禮。它死了。我恨抱歉,我告訴她,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真的,這是欺侮人又卑鄙的事。

  但是,雖然我要她鎮定下來,並相信我,說我知道自己的表現很可怕,然而,我就是禁不住要說出逗她的話,諸如,「當然,我不會把一隻黏黏的、醜陋的、多足的、蠕動的棕色大蟑螂放在你的襯衫!」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做,這種那麼具有施虐狂的意味,但也是那麼有趣,我禁不住要去做。當然,我知道自己不會真正去做。接著我說道,「當然我不會做的,麗莎,你認為我曾往一種『施虐被虐』狂情節中,把一隻蟑螂放在你的襯衫中,期望你表現出對於蟑螂的恐懼嗎?就像你在運動通廊中的鞭撻柱要我蒙上眼睛一樣?不會的,夫人!」

  但是,最後我乞求她走出來。

  「麗莎,走出浴室吧!我發誓不會再對別人做這樣的事。我以前不曾做過,以後也不會做。這是很卑鄙的,我不會再做。」

  我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她仍然不開門。

  「好吧,麗莎。這兒是路易斯安那。下一次,如果有這樣一隻畜牲爬進來,你要怎麼做?」

  (哭叫聲)「你以前在這兒而我不在這兒時,你都是怎麼做的?」

  (更多的哭叫聲)「但是我現在在這裡,它們爬進來時,我會驅除它們,好嗎?現在你最好立刻跟我和解,否則我可能不跟你和解。」

  (可怕的哭叫聲)「就像如果現在這間浴室中就有一隻,從油布或靠在牆上的什麼東西下面跑出來,怎麼辦呢?」

  (可怕、悲傷的哭叫聲)「我恨你,艾略特,」

  她以最深沉、響亮、動人的聲音說。「你不瞭解這件事。你不知道這件事是怎麼樣的。你無法想像我的感覺。我向上帝發誓,我現在恨你,我真的恨你,我恨。」

  「麗莎,我恨抱歉!現在七點鐘了,天黑了。我們待在這個狗屎的灣流城鎮裡。我肚子餓了。出來吧,好嗎?如果你不出來,麗莎,『強壯男士』先生現在就要破干它的門而入了。」

  她沒有出來。

  我衝破了門,就像我所說的那樣。

  實際上,這是很容易的。門的鉸鏈生銹、腐蝕,我用房間的一隻木椅用力敲著門,於是鉸鏈就裂開了。麗莎站在馬桶頂端,手臂交叉,門躺在她面前,油漆剝落,她只是凝視著我。門的側柱裂開,一團亂。

  「看啊,媽的,」

  我說,張開雙手。「沒有蟑螂,我發誓。」

  我靜靜站立,對她微笑,默默請求她。我對她做手勢,請她下來,到我身邊。然後,她跳下馬桶頂端,跑到門的傾斜面,投進我的懷抱。

  「我要離開這間邋遢的汽車旅館。」

  她說,我抱著她,吻她,把她臉上的頭髮撥回去,同時又表示道歉。她溫柔地、熱情地、無助地迸出陣陣新淚珠。

  這是一個很不尋常、很甘美的時刻,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很卑鄙的人。

  經理在用力敲擊前門。他的妻子在喊叫著。

  我們把所有的東西收集在一起。司機已經在外面了。我給了經理一百元,賠償一切,並以嘲笑、傲慢的聲音說,「這樣會給你一個教訓:別再租給搖滾樂明星。」

  我們坐進車中時,身體笑得彎成兩半。

  「去他的嬉皮!」

  經理說。

  我們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中。

  在離城鎮二十哩遠的地方,我們發現一間很大的路邊飯店,有冷得凍人的空調設備、有我想吃的一切、有以六種不同方式在盤子上調製的河蝦,還有雜燴和冷啤酒,電唱機播出最刺耳的卡容音樂,是我可能要求聽的那種音樂。我像豬一樣吃著。

  我們一小時又一小時往北推進。

  我們彼此親著,時而談談,同時夜色籠罩在我們四周,至於我們置身何處或正往何處前進,倒並不真正重要,而車子的移動就像船隻的移動。

  當我們又稍微感到肚子餓時(是我,不是她。她很驚奇,我竟然會肚子餓)我們就開進一家露天電影院,讓司機到後座睡覺,然後我們大買熱狗、爆米花,看梅爾.吉勃遜所演的「衝鋒飛車隊」,是喬治。米勒所導的澳洲電影。儘管車上的這位女性發出嘲諷、譏剌、反強壯男人的警語,我還是認為這部電影很棒。

  我想必喝了六罐啤酒。當第二部影片結束而她發動車子時,我已經要進入夢鄉了。

  「我們要到哪裡?」

  我在困睡中問道。我幾乎看不到東西。

  「睡覺吧,」

  她說。「我們要前往不為人知的地方。」

  「不為人知的地方。」

  我喜歡。從通氣孔散發出來的涼爽空氣往我身上衝過來。我依偎在她身上,兩腿向旁邊伸展。夜晚是一種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