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雲夢譚 第八章 多才多藝·開門見山

  「阿江兄,你帶來的飯菜實在是很好吃,可是……我們兄弟有一件事情實在不解,你究竟是從哪邊弄來材料?又是怎麼燒出這些菜來的?」

  「哈哈哈,幾位有所不知,我身上雖然流著白虎的血,但早年在中土討生活的時候,為了混飯餬口,換過許多工作,不但上陣打過仗,當過道士,幹過情報組織的特務頭子,其中最厲害的一樣,你們知道是什麼嗎?」看著周圍同伴都在搖頭,虛江子大笑道:「告訴你們,是變魔術啊!這下你們懂了嗎?」

  酒足飯飽的囚犯們先是一愣,繼而大笑,用力點頭,一片「原來如此」、「居然是變魔術變出來的」之聲,人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只有虛江子暗自搖頭,覺得這票人連這也相信,實在是沒有得救了。

  隨口胡扯的一個謊言,本來只是為了嘲諷,可是當姍拉朵聞訊而來,開口便問「聽說你轉職成了魔術師啦」,又說什麼「魔術師好啊,我就喜歡會變魔術的男人,一個好男人該多才多藝,沒事變個魔術哄哄老婆小孩,就是真正的爺們」時,虛江子隱隱約約感到不妙,只是還想不出來是哪裡不妙。

  緊跟著,當阿古布拉再度情緒極差地出現,帶著兩頂大禮帽,要教虛江子如何從大禮帽中捉出兔子與鴿子,甚至可能直接變出一盤紅燒兔肉時,虛江子終於明白過來,自己身邊所發生的這些事,很可能都是有因果關係的!

  「老師,你搞到這種程度,覺不覺得自己有一點……」

  「閉嘴!跟著我做!」

  事情都搞到這種程度,虛江子只有閉上嘴巴,悶著頭跟隨照做,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在思考,為了要弄清楚心中的疑惑,他透過囚犯們去瞭解樓蘭一族與奴隸們的相處狀況。

  樓蘭一族高高在上,看不起樓蘭以外的一切種族,把其他人種看成是下等生物,這是誰都曉得的事,然而,儘管把其他的人種當家畜看待,但彼此卻有著一樣的外形,到底不是真正的貓狗,在這樣的情形下……虛江子不相信樓蘭人沒有動物的劣根性,說得明白一點,虛江子不信樓蘭的男人沒有色鬼。

  經過調查,事實就攤開在眼前。據說很多年以前,樓蘭一族的姿態比今日更高,絕不會對外族的男女動心,但隨著時間過去,與奴隸一代又一代同居共存,樓蘭人的觀念漸漸軟化、改變,說得好聽是日久生情,說得實際一點就是好色,開始有樓蘭的男人與外族女性發生關係。

  這件事最初曾造成樓蘭內部極大動盪,首個侵犯自家女奴的樓蘭人,被判「與牲口交合」的恥辱罪名處死,但是當這樣的狀況無法遏止,接二連三地發生,樓蘭一族不得不修改法條,承認了這樣的「社會現象」,不過,不管世代怎樣交替,這種現象始終維持著一個大原則,就是絕對不與奴隸生下後代,弄髒高貴的樓蘭血脈。

  「原來是這樣,和我早先聽到的差不多……」虛江子道:「但規矩是一回事,現實狀況總有變化,我是說……規定不能有後代,可是若真的懷上了,那又怎麼辦?」

  聽到的答案一如預期,讓虛江子臉色一沉。樓蘭人臨幸自家的女奴隸,若是因此有孕,那就只有打胎一途,甚至直接就手起一掌,把懷孕的女奴打得腦漿迸流,當場處死,絕不允許有雜血的後代誕生,尤其是王族與名門,對這類的事情更是監督得極嚴厲。

  域外各部族都很希望能得到樓蘭賞賜女性為妻,讓己方部族從此流有樓蘭血裔,但事實上,會被送出去和親的,都是血脈傳承非常淡的樓蘭女子,絕不可能出自王族與名門。直至今時今日,樓蘭仍把血脈看得極重,若有王族、名門中人與奴族生育後代,不肯做處理,那不但是千夫所指,更會惹來殺身之禍,不管地位多高、身份多特殊都不例外。

  在這座特殊監獄中的囚犯,有些是域外其他部族的奇人異士,因為對樓蘭有敵意,而被抓來;有些是犯了重罪的樓蘭族人;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樓蘭與奴族的混血兒,因特殊理由未被處死,從小就被送到監獄裡來,或刺瞎雙眼,或是弄聾耳朵,一生都在這所牢獄中度過。

  那些特殊的殘疾人士,虛江子天天都會注意到,以前想說監獄裡頭無奇不有,沒特別去在意,哪想到背後還有這些複雜狀況,一時間怒意急湧。

  「真是個渾蛋的部族,血統、血脈之類的東西,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為此扭曲了人性?」

  虛江子氣得拍石壁大罵,但他的怒罵卻沒得到什麼響應,當他詫異地望向週遭,只見同伴們的眼神極為冷漠,這才恍然大悟,身為白虎一族的後人,自己說這種話的資格薄弱,儘管在心理上,自己與他們同仇敵愾,不過在他們的眼中,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是他們那一邊的。

  「別介意,他們只是做他們應該做的事。」宇文龜鶴拍拍虛江子的肩膀,「你的出身帶來原罪,但也給你帶來莫大的好處,有利有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了。」

  「嘿,老哥,我沒享受過這方面的好處,一直都只是吃虧而已啊,你這樣說對我未免……」

  「什麼?沒享受過好處?那就是你蠢了,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這話你沒聽說過嗎?」宇文龜鶴在虛江子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小老弟,我知道你很無奈,但在這裡的弟兄,誰不是有滿腹委屈苦水呢?有弊不一定有利,苦頭永遠比甜頭多,這就是實際的人生啊……」

  聽到這句話,虛江子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他看看這個中年人,覺得可能就是因為人生苦多於樂,他『才會未老先衰,皺紋那麼多。這樣看來,自己雖然在這個團體裡能發號施令,可是要實際獲得所有人擁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將來總有一天,我要建立一個地方,沒有階級、沒有種族問題、沒有特異血緣,在那裡所有人都是一樣,不分什麼高低……」

  虛江子喃喃自語,這些話對他而言,僅是抱怨、牢騷,絕不是什麼深思熟慮後說出的話,所以講完就忘,周圍的人更是沒有在意,然而,這時候確實沒有人想得到,對於這些囚犯當中的許多人來講,這句話不但與他們關係深切,還有著很重要的歷史意義。

  ※※※

  在監獄的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三四個月過去,虛江子覺得每天的生活無比充實,如果把一些無奈之處忽略不看,這甚至可以說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快樂到他差點忘記自己其實是在坐牢,因為整天都忙得要死,沒時間去想自由不自由的問題。

  進入監獄快要滿四個月的某天,虛江子等到了一個消息,儘管他沒有對任何人提過,但他確實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獄卒們正式宣告,要將他們這批囚犯全數帶離開監獄,改遷移到另一所監獄,在那邊就近做工。

  虛江子心裡有數,樓蘭一族想從自己身上得到白虎秘寶,最理所當然的方法,就是組成尋寶的精銳隊伍,押著自己去取寶,任何正常人都會這麼做,但如果要這樣幹,四個月前就可以做,根本不用拖上這麼久。

  樓蘭一族……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太陽王的想法,虛江子並不清楚,可是從自己身上的這些安排看來,刻意把自己放在這座監獄中,又與囚犯們相處,目的應該是讓所有囚犯跟著自己,組織隊伍,一起去挖掘白虎秘寶,樓蘭一族則坐收漁人之利。

  那麼重要的取寶工作,為何要委以外人?唯一想得到的解釋,就只有那個地方實在太危險,樓蘭一族不願涉險,這才驅使這些囚犯當敢死隊,但這理由其實並不充分,因為囚犯們充其量也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真的派遣出去,其實沒多少戰力,樓蘭一族有那麼多先進的機械法寶,真要是怕危險,大可使用那些機械前行探路。

  許多問題想不通,當身邊的每個囚犯都為了即將遷移一事,議論紛紛,虛江子則是決定,開門見山的時候終於到了。

  當天晚上,阿古布拉準時出現在虛江子面前,這一次身上的氣勢比之前更為凝重,彷彿有什麼很困難的事情抉擇不下,就這麼沉默地站著,與虛江子對視,一語不發,時間一過就是十幾分鐘,正當虛江子在這股壓力下,心頭越來越驚,猜測搞不好等一下要爆發生死鬥時,阿古布拉終於開了口。

  「男子漢大丈夫,行走江湖難免會碰到很多麻煩,除了要會做菜、吞火、打獵、修東西、買宵夜,還要懂得縫衣服。」

  「啊?縫衣服?老師你不是吧?沒別的東西學了嗎?作女紅和逃獄有什麼關係?會縫衣服難道就可以提高逃獄成功率嗎?」

  虛江子腦中亂亂的,努力回憶,依稀記得大概是前兩天,和姍拉朵說話時偶然聽她提到,衣服破了也沒有得補,非常傷腦筋。看來就是這句話惹出的禍端,至於為什麼要等上兩天才起作用,這點……或許可以從阿古布拉傷痕纍纍的手指得到解答,這兩天裡頭,他應該是很努力地躲起來練習吧。

  想到這點,虛江子簡直對阿古布拉肅然起敬,每次要教什麼課程,這個男人都是偷偷先想辦法學會,這才跑到自己面前來充當老師,乍看之下,他好像是身通百藝,無所不會,其實除了武功,根本什麼都是急就章學的,也虧他都學得那麼好,實在不是普通人物。

  看到阿古布拉手指上的傷,虛江子的驚愕就變成了莞爾,哪怕丟臉,也願意陪阿古布拉再玩一次,只可惜他過長時間的沉默,被阿古布拉會錯了意,當成了鄙夷,結果就惱羞成怒地爆發了。

  「看、看什麼看!女紅是至高藝術,男人學一學又有什麼了不起?你的想法太狹隘了,老子要教訓你!」

  「鬼扯!你這根本就是借題發揮,每次你都來這一套,找借口打人,你就不能換點新的嗎?」

  「渾帳東西,居然教訓起師父來,你覺得單純打你不夠新意是嗎?老子今天就掐死你!」

  阿古布拉可不是開玩笑,他是個超級行動派,口頭才剛剛威脅,大手已經掐住虛江子的咽喉,令他喘不過氣來。

  「你……你……你要掐死我,我不會掐死你嗎?」

  男人嘔氣的時候,不可能有什麼理智行為,這兩個男人就在牢房裡互掐脖子,滾來滾去,也算不上什麼高手互鬥,就單純像是兩個醉漢在互毆,亂打了半天,這才停下,相對無言,鼻青臉腫地分別坐下……自然,鼻青臉腫的只會是虛江子,不會是那個戴鐵頭套的。

  接下來的時間,本來該是刺繡縫衣的入門課程,但虛江子想想不對,為了不浪費時間,他決定開口了。

  「老師,你本來就會縫衣燒飯嗎?」

  「哪有可能啊!不過老子是天才,學什麼都特別快,花幾天時間就能學一門新技能,這點你羨慕不來的。」

  「何來羨慕?佩服就是真的,你日理萬機,每天有那麼多事要處理,晚上要跑來這裡裝神扮鬼搞教育,還要偷時間學習生活技能,難道你都不用睡覺的嗎?怎麼撐得住?」

  「嘿!老子天賦異稟,精神體力可比你們年輕人強多了,幾天不睡覺算什麼?你小子被老子這樣整,白天做工,晚上練功,不也一樣沒時間睡覺?幾個月了,一樣是活得好好的啊!」

  阿古布拉這些話說完,聲音突然停頓下來,似乎察覺到虛江子話意中的不妥,陷入沉默,虛江子見狀也停下手邊動作,等待著阿古布拉的響應。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還以為你蠢笨如豬狗,沒想到你是扮豬吃老虎的那一型,讓老子看走眼了……好!有意思,這樣將來定會成材啊!」

  爽朗的大笑聲,在牢房內反覆迴盪,聽起來滿是愉悅之意,沒有任何的不快,就在這陣大笑聲中,阿古布拉摘下了鐵頭套,更撥開了臉上的亂髮,所露出的英偉面孔,看來完全沒有初見時候的那道傷疤。

  「……老師,你臉上的傷疤咧?」

  「用化妝術弄上去的,只弄了第一次,後來嫌麻煩,就直接戴頭套出來,怎麼了?你很喜歡臉上有傷疤?要不要現在就幫你添一道?」

  「不,這個就免了,還不如送點實質東西……」

  虛江子注視著那張面孔,雖然記憶有點模糊了,但自己還是可以認出來,這張面孔就是那日救過自己的人,樓蘭一族至高無上的太陽王。

  「傻徒弟,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其實不該問我是怎麼認出來的。」

  「哦?」

  「你應該問我,怎麼現在才認出來?我已經盡量裝做很遲鈍、很投入了,但老師你實在搞得太誇張,好像怕我認不出你來一樣,你在這裡進出自如,顯露的武功那麼高,又那麼有本事,什麼事情都在你操控中,在樓蘭一族裡有這種能耐的,除了太陽王之外還有誰啊?」

  虛江子不是在開玩笑,早在三個多月前,他就已經有這個疑惑,並且找到答案了。這個答案實在太過明顯,只要不是閉上眼睛,不肯注視眼前的事實,就會得到這樣的答案,虛江子已經盡量告訴自己,天底下不會有這等荒唐事,身為一族之主的太陽王,不可能這樣瘋瘋癲癲,跑到監獄裡頭來亂搞,但太多事實都指向同一個答案,除了太陽王,樓蘭一族內不可能有其他人作得到這些事。

  想通這點,也就不難想像,那天在樓蘭一族眾多高手圍殺之下,自己本已必死無疑,是太陽王出手相救,這才在眾高手的圍攻中救出自己,只怕他在出手救人的同時,就已經想好了後頭這一切計劃。

  那麼,得到了這個答案以後,另一個要命的問題隨之而來:動機是什麼呢?

  堂堂太陽王,樓蘭一族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為什麼會跑到監獄來裝神弄鬼?

  儘管他沒有傳功給自己,卻也實實在在教授了武藝,令自己實力大進,這一切絕不是一句「吃飽了沒事幹」可以回答的。

  當然,給了自己好處,不等於就是沒有陰謀,沒有惡意,先給甜頭後給棒子的事天天在發生,但問題是,要執行陰謀詭計、反間伎倆,樓蘭一族有得是人可以幹,需要最高領導人親自跳下來嗎?不管怎麼想,樓蘭一族都沒有這樣鬧人力荒吧?

  「你好像想了不少東西了,就說說你的想法吧。」太陽王笑道:「讓我看看笨蛋徒弟揭開豬皮之後,真面目是怎樣的。」

  「老師你……作這些事絕不只是無聊消遣而已,如果只是為了個人娛樂,你就算親自跳下來玩,也沒有必要瞞過手下人。」即使已經開門見山,虛江子仍是尊稱太陽王為「老師」,對他而言,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當初這個男人怎樣壓逼自己,甚至以性命相脅,自己也不願意叫一聲「師父」,同樣地,不管情勢怎樣變化,這一聲「老師」也是永不收回的敬意。

  「如果是樓蘭一族中的任何其他人,幹這樣的事,都有理由可以解釋。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人想私吞白虎遺產,因為樓蘭的群體利益,不等於他們的個人利益,所以他們想要獨吞。」

  「唔,說得不錯,繼續分析下去。」

  「老師你是樓蘭一族的領導人,你的命令就是一切,在族中你至高無上,樓蘭一族的群體利益,和你的個人利益完全一致,照理說,你是最不可能幹出這種事情的。」

  「但老子卻干了,你有什麼解釋嗎?」

  「唯一的解釋,就是老師你的個人利益與全族利益發生分歧。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想讓樓蘭全族分享這件好處,又或者這個好處分給全族,將會於你有害,所以你只能瞞著所有族人,一個人偷偷來幹。」

  「荒唐,老子是樓蘭的霸王,樓蘭所有一切都是老子的,只要在這裡,老子就是神了,有什麼必要瞞著他們偷偷干?你的這些推論未免……嘿嘿。」

  「我也覺得這些推測很靠不住,所以,還是請老師你把真正的理由告訴我吧。」

  虛江子提出了這個要求,卻一如所料地沒有得到回答,太陽王詭異地笑了笑,只說了聲「你以後自然會知道」,便起身要離開。

  「慢著!話沒說清楚,不能讓你這樣就走。」

  「哈!就憑你?」

  太陽王大笑聲中,一拳就往虛江子轟來,類似的場面虛江子早已遇得太多,但今天的拳頭卻很不一般,不僅僅是威力驚人,更還帶著一股高熱罡風,逼得虛江子呼吸困難,肺中滿是灼燙感覺;拳至中途,摩擦空氣生出火焰,一下子就熾烈燃燒,血紅色的火焰圍繞巨拳,化為一頭火鳥,直直噴射向虛江子。

  樓蘭一族王者的真正實力,此刻才讓虛江子見識到,只見眼前一片烈焰焚空,火鳳直射而來,灼熱氣流封鎖住每一處退路,他無可退避,唯一的選擇就是正面硬撼。

  這四個月來所學的一切,就在這一刻面臨考驗,太陽王並未手下留情,這一擊就算不是全力以赴,也絕不是隨便玩玩,燎原火鳳的氣勢之強,虛江子自忖無論是哪一種拳勢或河洛武技,都會被火鳳給壓下,情急之下,他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喝!」

  虛江子的選擇,雙拳同出,豹之敏捷、虎之威猛,兩種拳勢伴隨著雄強剛勁,同時轟出,拳頭撕開大氣的瞬間,響起了彷彿野獸吼叫般的聲音,雙拳如獸,正面迎向那頭好似要把天空都燒起來的燎原火鳳。

  震天巨響中,衝擊波化為熱流,往外吞卷一切事物,就連堅固的牢壁都被破壞,牢門第一時間化為飛灰,灼熱的火流沿著外頭走道,把所經之處的事物都焚為焦炭,幸好時間只有短短數秒,數秒過後,這裡就變成一片焦黑世界,高溫後的裊裊白煙,在斷垣殘壁間冒升。

  虛江子躺平在地上,這是他早已習慣的結果,全身痛得要命,除了嘴裡的血腥味,皮膚上還隱隱有那種燒焦的氣味,不過,受傷歸受傷,能夠接下那一擊而不死,已經是非常走運的事了。

  「嘿!這算是期中考,你低空飛過,不能算是漂亮及格啊。」太陽王冷笑一聲,轉身離去,聲音遠遠地傳來,「等你有辦法正面一拳,像這樣子把我打倒在地上的時候,才有資格問我理由和企圖。弱者就和蟲子一樣,沒能力主宰自己的人生,只能任人擺佈……」

  虛江子聽著這些話,沒有爬起來,只是靜靜地思索,腦裡有太多想不通的事,然而,要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不一定要從太陽王的口中問,白虎秘窟應該也有著一些線索。

  「……唔,也不能只想這裡的事,四個多月了,都沒有中土方面的消息,不曉得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一切都還好嗎?阿河和海姊他們對抗太平軍國,應該沒有出什麼事吧?」

  對於中土的狀況,虛江子感到憂心,來到樓蘭之前,每天都會閱讀來自中土的情報,有時一天甚至有好幾批情報送來,中土的戰況、各方情勢,都能在第一時間瞭解,儘管身在萬里之外,卻不會太擔心虛河子那邊的狀況,但來到樓蘭之後,情報斷絕,偶爾想到中土的情況……真的是很擔心。

  ※※※

  只是,這些問題再擔心也是無用,第二天一早,監獄裡所有的囚犯啟程,被蒙上眼睛,坐上運送車輛,朝著未知的方向行駛。

  平常前往礦坑,耗時並不太長,這些車輛行駛迅速,很快就能到達,但這次移動的時間很長,虛江子等人在車上,感受著頭頂的太陽光由灼熱慢慢變為陰涼,到了太陽西沉,車子才停下來,讓眾人解開蒙眼的布條,但也不是抵達目的地,只是在茫茫大沙漠中停下,讓眾人休憩用餐。

  行駛了整天,中間完全沒有休息,完全沒有用餐,到了此刻,所有囚犯早就餓得兩眼發昏,當接過那看不見半顆米粒的稀粥,大口吃進肚內,就算味道實在差得可以,也感到一陣至高的滿足。

  要在沙漠中睡覺,是一件風險很高的事,然而,獄卒們連讓人挑戰一下這種風險的機會都不給,等所有人喝完稀粥後,蒙上眼、趕上車,像拉牲口一樣,幾輛大車繼續出發,竟然是晝夜兼程地趕路,朝著那個目標而去。

  一路上,虛江子聽到周圍的人不停抱怨,連聲咒罵,恨獄卒不把人當人看,這樣的趕路法,恐怕還沒到目的地,就要有犯人死在路上。聽著這些,虛江子只有同情的份,自己內力悠長,這點挨餓與舟車勞頓,還不當回事,反倒是緊張的心情有些難受。

  白虎一族不是野狗,沒有到處挖洞藏東西的習慣,所以白虎遺產的埋藏之地,肯定就是當年白虎一族的根據地,那座無名的峽谷。想到自己已慢慢接近故土,無數族人埋骨於斯,虛江子近鄉情怯的感覺越來越強,到了後頭,幾乎有點恐懼。

  峽谷中埋藏著怎樣的遺產?怎樣的秘密?自己並沒有為族人復仇的想法,不過若白虎一族的滅亡真有疑點,真的不是樓蘭一族所為,那個真相應該就藏在峽谷裡,自己有責任要將之找出,這是自己唯一能替族人做的事,儘管自己對他們沒有半點感情……

  歷經兩日一夜的趕路,在第二天入夜時分,這支車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虛江子人在車上,蒙眼布還沒被揭下,就肯定自己回歸了「故土」,因為那一陣陣氣血翻騰的感覺,絕不尋常。

  傳說中的白虎峽谷,近在眼前,到底裡頭是什麼模樣?虛江子心中著實激動,當蒙眼布被揭下,他瞪大眼睛,想要好好看清楚傳說之地的模樣,然而,眼前所見的東西,卻令他大吃一驚。

  「峽、峽谷呢?這……這是什麼東西?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東方雲夢譚》卷三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