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隱雲香 第16章

  南荒林海遍佈著泥沼和瘴氣,碧月池往外,除了一條時斷時續的小徑,再沒有任何道路。

  子微先元面色灰白,目光卻冷靜而專注。他仔細抹去古元劍上的血跡,靈活而有力的手指沒有絲毫顫抖。在他腰後,一條手掌寬的傷口斜貫半個腰身,整個血咒被他用劍生生割下。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繪上去的。」鶴舞說道:「沒有顏色也沒有痕跡,而且只在它需要的鮮血進入時才會發作。」子微先元將劍納入鞘中,恨恨道:「我從來沒有這樣窩囊過,整整十天,就像一枚棋子被人來回擺佈。」從種下血咒,到改道碧月池,再到受傷,使大祭司必須施術醫治,他每一步都在人算計中。

  鶴舞給他敷了藥,裹上傷口,「幸好你肩上的刀傷已經癒合,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她聲音低落下來,「不知大祭司現在怎麼樣了。」子微先元心口微微一痛。他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個年輕人如何能突入他的心神,又毫無痕跡地在他身上留下血咒。事實上,在他伏襲逼供的整個過程中,那個年輕人沒有任何舉動能瞞過他的目光。

  即使以子微先元體質的強悍,割掉一大塊皮肉也免不了覺得疲倦。從路上的痕跡判斷,碧月族的戰士一天前剛剛經過此地。通往夷南的路並不好走,但對能飛的梟軍來說,絕對是個例外。

  子微先元把劍負在背上,說道:「走吧。希望鸛辛和祭彤已經在夷南等著我們。」經過兩日休整,梟軍主力,近兩千名梟武士在傍晚飛離碧月池。連日來的殺戮與淘汰,倖存的碧月族人銳減至不足兩千人。留下的全部是三十歲以下的美貌女子。在定魂香的迷惑下,再經過持續的意志灌輸,她們都服從了命運的抉擇,變成恭順和虔誠的梟妓奴,梟翅無聲地鼓動夜風,跨坐在梟背上的武士持矛帶盾,猶如一道黑色的巨流。梟陣中,一座龐大的犀甲宮帳格外醒目。它由近百頭巨梟負載,如同一座飛行的空中堡壘。

  黑暗中亮起一點燈火。換上便裝的峭魃君虞點燃手邊的玉波燈盞,說道:「我喜歡碧月池的鯖魚油。整個南荒,乃至天下都沒有比這更好的燈油了。」他穿著淺色的長袍,寬闊的背影高大而挺拔,原本虯曲的濃髮變得柔順,隨意地披在肩膀上。他回過身來,轉為黑色的眼眸再沒有絲毫暴戾氣息,正如子微先元那晚曾經見過的一樣,從容而又溫雅。

  峭魃君虞歉然一笑,溫言道:「前日是君虞魯莽。幸好未傷著你,不然君虞該寢食難安了。」他緩步過來,盤膝坐在一張楠竹錦榻上,一手支著肘旁的小几,身體傾斜過去,像欣賞一件珍玩般觀看著囚在籠中的月映雪,眼中流露出激賞的神色。

  鐵籠內,月映雪仍保持著最初的姿勢。這些天來,她一直被擺在神殿入口處供人觀賞,那些梟武士雖然沒有插入她的身體,但都肆意往她身上射精,而峭魃君虞每天都會當眾對她進行姦淫。月映雪從頭到腳都淋滿了黏稠的液體,潔白的肉體彷彿一塊吸滿精液的海綿,渾身散發著腥膩的味道。接連不斷的羞辱下,月映雪無論神智還是肉體,都像被拉緊的弓弦,已經疲倦不堪。

  君虞道:「國師的處罰是苛責了些。這些日子想必你受了些苦。不過國師也是一片好意——既然淪為奴俘,就該放下身段,忘了過去的身份,用心侍奉新主。」他娓娓說道:「你身上的血咒永世難解,君虞心念所至,即使沒有鐵籠,你也只能伏地受我臨幸,至於你心意如何,對君虞而言並無區別。你若一開始就聽教聽話,又何必當眾出醜?君虞少時即在月族,深知大祭司智慧過人,眼下何去何從,還請大祭司思量。」等了片刻,沒見到月映雪任何動作,峭魃君虞滿意地一笑,隨即招來梟御姬,吩咐道:「除去月奴口中的銜鐵,放她出來。」頸後的鐵棍發出刺耳的磨擦聲,鐵籠打開,月映雪失去束縛的肉體無力地癱軟在地。她吸了口氣,拖著僵硬的肢體緩緩站起身來,凝視著峭魃君虞。她頎長的玉體猶如象牙般白皙,身材凸凹有致,曲線飽滿而豐腴。即使身上沾滿了精液的斑點,依然像一位高貴的女神。

  月映雪注視著面前神情從容的惡魔,良久道:「這些年。你長大了很多。」黑瞳的峭魃君虞揚起衣袖,笑道:「異地相逢,大祭司未必能認出君虞呢。」

  怎麼會呢?他的面孔與巫癸那麼相似,尤其是他唇角那抹譏諷的笑意,就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只是……他的身體變了許多。那是一具被完全更換的身體。

  月映雪漠然道:「那日我切斷你的喉管。原以為你已經死了。」峭魃君虞道:「只有死過一次,才知道生命原本空無一物,需要各種東西來充滿。那晚從一具陌生的身體上醒來,君虞就立志,要讓南荒和整個天下都跪倒在我腳下。」他微微揚起下巴,迎向月映雪的目光,「能從冥界逃離,人世間都由君虞予取予求。從梟峒到百越,全部的土地和子民都將為我所有。而所有的美女,無論她曾經是王后還是神官,都將用來充實君虞的後宮。」月映雪久久凝望著他,眼中卻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就在峭魃君虞侵入她的那一刻起,月映雪就立誓絕不會吐露出任何秘密。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兩人間的母子關係,在外人眼中,她只是被擄獲的女奴,而他是主人。

  那次死亡使君虞改變了許多,七年的時光,使他從一個少年,變成了一個野心勃勃的男子。更可怕的是他眼中隱藏的瘋狂意味。他將以踐踏世間的一切為樂。

  「能與大祭司敘舊,實在難得。」峭魃君虞微笑道:「見君虞如今還活在世間,大祭司想必是後悔當初了吧。」月映雪淡然道:「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還會切斷你的喉嚨。」只不過再來一次,她無論如何會搶在巫羽之前找到他的屍體。

  峭魃君虞目光微微閃動,傲然道:「你殺我不死,釀成大禍,如何碧月族已滅,供奉月神的祭壇為我所有,族中美貌月女盡數淪為妓奴,連大祭司本人都成了君虞胯下賤奴,難道還不後悔!」月映雪目光冷淡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峭魃君虞臉上怒火漸熾,黑瞳旁那個血紅的細點像從沉睡中醒來般,緩緩張開。

  忽然他收起怒意,帶著譏諷的笑意道:「大祭司還是那麼的風骨凜然,這樣君虞搞起來才別有趣味,不像那班妓奴讓人興致索然。只不過君虞有一事不解——你一個失貞的賤娼,又被我臨幸數次,為何還要在我面前裝成聖女?」他一手托住月映雪高聳的乳房,低聲道:「你說呢?卑賤的淫奴?」五指收緊,深深抓入那團高聳的雪肉。無法反抗的月映雪順從地挺起胸,忍受著陣陣劇痛。

  負著宮帳的夜梟彷彿天際湧過的烏雲,沒有發出任何聲息。忽然間,所有夜梟不約而同地減慢速度,聳起頸毛,彷彿遇到一頭可怖的生物般,流露出恐懼的眼神。武士們紛紛勒住夜梟,警覺地朝四周望去。

  梟群上方的夜空突然響起一陣清揚的簫聲。接著一對巨大的羽翼在夜空中浮現。那是一隻巨大的鳳鳥,翼展長近三丈,長喙雪白,頭頂高聳著金紅色長翎,身後兩條長長的尾羽隨風飄舞,羽色七彩紛呈,華麗無匹。

  峭魃君虞眼睛亮了起來,「爰居!」

  爰居是上古靈獸,鳳族的異種,傳說來自於極西處與天庭相接的神山。爰居為陽鳥,以火精為食,每六十年陽火迸湧,形體俱焚,然後重生。它驕傲地昂起頭,華麗的羽毛七彩流溢。那些凶悍勇鷙的夜梟在它面前就像一群灰撲撲的烏鴉,怯懦地收斂起雙翼,向後退縮。

  簫聲斷絕,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可是峭魃君虞的車駕麼?」一個女子側身坐在爰居背上,她不過雙十年華,一張玉臉嬌媚無鑄,彎長的眉枝盈盈如畫,一挽青絲披在身後,身上白衣勝雪,拿著玉簫的纖手宛如明玉,整個人就像一粒明珠,妙態天成,竟是難得一見絕色。

  身體佝僂如同蝦球的專魚催動座梟,上前揚起粗壯的左臂,怪聲道:「你是何人?」那女子收起玉簫,揚聲道:「源下鳳清菊。敢問梟王何在?」一名梟御姬走出宮帳,用國師蒼老的聲音說道:「蒼虯的源下宮?難怪會有爰居……好珍禽,好珍禽。」她乾笑數聲,然後說道:「本座正差一頭好鳥,不如將這爰居留下來為本座的梟群配種。」爰居一聲清啼,長羽透出逼人的光焰。群梟畏懼地收起羽翼,潮水般向後退去。

  鳳清菊凝眉看著那名梟御姬,忽然揚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奇異的符文。她動作優雅美妙,每一個姿勢都清晰分明,卻又極快,幾乎一抬指,符文就隨之流出。

  那名梟御姬身體僵了一下,操控她的魂術從中斷絕。接著腰身一緊,被一條絲帶驀然拉起,飛到那女子身前。

  鳳清菊揚指輕輕按在梟御姬頸後,梟御姬隨即昏迷過去。她拿出一柄小巧的玉刀,並指在梟御姬背上劃過,梟御姬身上緋紅的薄紗分開,露出光潔的玉背。

  在她背後接近腰肢的部位,雪白的肌膚隱隱透出幾道青黑色的花紋。

  鳳清菊用刀背劃過那層刺青,然後抬起眼睛,「是誰用了鬼獸刺身。不怕天殛嗎?」宮帳內沉寂片刻,然後一個男子掀帳而出,說道:「源下與我等素無交情,何必多事?」鳳清菊道:「可是梟王麼?」峭魃君虞盯著她,「正是。」

  鳳清菊道:「梟王可是由碧月池而來?」

  峭魃君虞道:「碧月已闔族皈入我梟軍帳下,彼此相處無間。有勞姑娘動問。」「月大祭司何在?」「月映雪褻瀆神靈,已為族人所棄,」峭魃君虞淡淡道:「如今正在我帳下為奴。」他抬手一招,帳門開處,月映雪灑滿精液的玉體赤條條出現在眾人面前。

  鳳清菊側身坐在鳥背上,眉枝好看地向上挑起。突然間,爰居碩長的羽翼一振,迸發出無數如星的火粒,宛如一團烈火猛撲下來。梟群一邊發出刺耳的鳴叫聲,一邊四散飛開,負在梟背上的宮帳頓時傾斜過來。

  峭魃君虞一腳踏出,如同站在平地上一般立在虛空中,然後揚手扯斷一頭巨梟的韁繩,硬將受驚的夜梟扯住。爰居俯身掠過,長翅帶起的火焰幾乎燒著了他的衣袍。峭魃君虞細順的長髮變得虯曲而濃密,然後手一抬,取出他的長矛破雷。

  站在帳門處的月映雪失去平衡,閉目從空中跌落。鳳清菊舒展手臂,那條鮮紅的絲帶輕巧地繞到大祭司腰間,然後回手一引,將她帶到爰居背上。

  梟武士們竭力催動受驚的夜梟,朝她圍去。鳳清菊座下的爰居一振雙翅,奇跡般退後數丈,梟武士們阻截的石矛紛紛落空。守在後方的專魚左手持矛,佝僂的身體向後仰到極限,然後怪叫一聲,脫手擲出。

  石矛發出尖利的破空聲,刺的不是鳳清菊,而是她座下鳳鳥的右翼。鳳清菊輕拍鳥背,正在後退的爰居輕盈地向左一旋,避開石矛,然後昂起首,在主人示意下,扶搖直上,頃刻就攀上十餘丈的高空。

  峭魃君虞臉上冷冰冰毫無表情,他扔下破雷矛,左手一翻,拿出一張銀色的長弓,接著手指一抖,三枝長箭品字形朝鳳鳥背上飛去。

  峭魃君虞雖然不能像月映雪一樣催發出月神弓的全部力量,但月神弓終究比尋常鐵弓強上許多,幾乎弓弦一張,箭矢就抵至鳥身。落點不是別處,正是月映雪赤裸的肉體。

  鳳清菊一聲清嘯,爰居華麗的尾羽揚起,擊飛了箭矢。無論是梟武士還是峭魃君虞本人,都沒想到她會突然出手。爰居過處,梟群立即潰散,眼看鳳清菊就要逸出重圍,一道黑影箭矢般劃過虛空。

  戴著厲鬼面具的巫羽曼聲吟唱,身上的羽衣抽出無數黑色的絲線,猶如一張縱橫交錯的大網,擋住爰居的去路。袖上那三隻禽眼同時張開,帶著森冷的氣息望著鳳清菊,詭異無比。

  鳳清菊將那條鮮紅的絲帶收到掌中,然後握住腰間的劍柄。梟王峭魃君虞的實力遠在她想像之下,但眼前這個女子絕非易於之輩。

  巫羽袖上的三隻禽眼脫袖而出,先後向鳳清菊飛來。鳳清菊腰側淌出一道光華,擊中第一隻禽眼,劍鋒立刻凝上一層寒霜。鳳清菊運勁化去寒霜,異變陡生,一直伏在爰居背上昏迷不醒的梟御姬突然昂起身體,猶如一條妖異的白蟒,纏住鳳清菊的手臂,然後張口朝她喉頭咬去。

  南荒風俗所及,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刺青。這些刺青往往與巫術相連,以祈福驅邪,避免為猛獸水族所傷。其中最為詭秘的一種,就是鬼獸刺身。鬼獸刺身不是單純的刺青,而是在刺青中加入法術,將人體與野獸融合,成為獸化的妖物。

  這名梟御姬身上刺的正是蛇妖,她白皙的肉體彷彿沒有骨骼,變得柔軟而堅韌,扭曲著緊緊纏住鳳清菊的身體,張開的口中抽出倒生的毒牙。

  鳳清菊雙臂被纏,只能眼看著梟御姬的毒牙越來越近。急切間,一條手臂忽然伸來,擋在梟御姬齒間。梟御姬一口咬下,那條手臂立即鮮血飛濺。

  月映雪咬住紅唇,然後用力一扯。被毒牙穿透的傷口頓時撕開,鮮血狂湧而出。

  「想死麼!」

  巫羽厲叱聲中,餘下的兩隻禽眼驀然轉向,沒入月映雪的身體。月映雪彷彿被狂風吹起,從爰居背上滑落,被禽眼射入的肌膚凝結出冰晶般的裂紋。

  鳳清菊舒展身體,游魚般從梟御姬的束縛中脫出,接著揮出絲帶,纏住月映雪的腰身。爰居擺動頭顱,吐出一串碩大的火球,將圍來的梟武士逼開,然後側身旋轉著逸出巫羽的羅網,昂首徑直攀上高空,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峭魃君虞立在梟背上,右臂微微顫抖,那柄鬼月之刀卻始終沒有出現。

  「你肉身已死,只有成為鬼月之刀的寄主,才能使你魂魄凝聚不散。到那時你才可以在南荒的山川間自由行走。」「鬼月之刀不會吞噬我的靈魂嗎?」「會。」巫羽將他流失的鮮血注回他體內,冷冷道:「所以你要拿到崇神宮的朱陽之丹。如果得不到,你就會成為鬼月之刀的奴僕。」峭魃君虞腳下一沉,踩斷了梟背,沉聲道:「回梟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