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都市 第18章

  「你爸爸連飯都沒有吃……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方青雅哽咽著說:「最後也沒有見你一面……」

  曲鳴耳朵「嗡嗡」作響。他看到父親躺在病床上,嘴巴微張著,面容有一絲扭曲,似乎還在承受著身體的痛苦,乾癟的皮膚沒有一絲生氣。

  曲鳴忽然發現,父親竟然這麼老了。在他記憶裡,父親一直是高大而充滿威嚴的樣子。可是現在,他躺在病床上,看起來那麼老,那麼瘦,那麼小,不會說話,也不會再動。

  看到曲令鐸的遺體,方青雅又一次暈了過去。曲鳴看到蔡雞和巴山在奔跑,叫喊,但他耳邊像是有一萬隻蒼蠅和一萬隻蜜蜂在飛舞,他們說的什麼,他一個字都沒聽到。

  他怔怔看著病床上的父親,看著他臉上的老人斑,還有被染過的頭髮下面白色的髮根。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在眼前晃動,周圍變得亂糟糟的。當一個白大褂試圖取下曲令鐸身上的搶救儀器,曲鳴又一次暴發了。

  「別動!」他大聲說:「不許動他!你聽到沒有!」

  曲鳴抬手一撥,一名護士飛了出去,手中的藥瓶掉了一地,摔得粉碎。巴山從背後死死抱住他,大聲說著什麼。曲鳴充耳不聞,只盯著那名正準備移走設備的醫生。

  一支注射器紮在他手臂上。曲鳴渾然不覺,他腰身一擰,把巴山龐大的身體像一隻沙包一樣甩了出去。曲鳴劈手揪住那名醫生的衣領,把他舉到半空,血紅的眼睛惡狼一樣盯著他不知所措的面孔,「放回去!」

  又一支注射器紮在手臂上。然後又是一支。曲鳴意識漸漸模糊。再後來,他就跪在冰冷的靈堂內,額上綁了一塊孝布,遮住了傷口。

  曲鳴不想說話,也不想動。他也不想去思考。心裡像被挖空了一塊,只剩下一片空虛,一碰就痛。

  蔡雞和巴山跑前跑後,做的什麼,曲鳴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只知道巴山把一個墊子擺在這裡,他就跪在這裡。

  巴山陪著他跪下,然後就哭了。

  曲鳴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哭。他只想說:大屌,你哭起來真難看。尤其是深更半夜在靈堂裡頭哭,能把鬼都嚇死。但他累得不想張嘴。

  「蔡雞在病房。」巴山囔著鼻子說。方青雅已經昏厥數次,不得不送進病房看護。曲鳴打傷了兩名護士和一名醫生,還把一名保安打成骨折。要不是因為濱大是他的產業,肯定會惹來麻煩。

  巴山很響地擤了一把鼻涕,然後跑了出去。他拿來吃的和水,但曲鳴一點都不想吃。蔡雞拿來西服,給他換上。又按照習俗給他披麻戴孝。

  好像沒有過多久,天就亮了。

  濱大的董事和管理層已經聽到消息,陸續趕來弔唁。方德才也來了。哭得很傷心,淚如雪崩,如喪考妣。

  曲鳴機械地磕頭、還禮。沒有人的時候就直直跪著。

  巴山又拿來一份食物。但他還是不想吃。中午的時候,又有人給他打了一支鎮定劑。曲鳴覺得這樣挺好。自己現在很平靜,不用去想那些他不願去想的事。

  然後到了下午。莊碧雯和一些校方的同事出現。在外人面前,她沒有流露出任何異狀,和眾人一起向逝者三鞠躬,程序化地致哀。

  這一天,戒斷反應沒有出現——也許出現過,但曲鳴沒有意識到。他像是置身於一個冗長的夢境,一整天都渾渾噩噩。

  紅狼社的球員也來了,烏鴉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聲,被巴山一腳踹了出去。

  甚至還來了兩名記者,試圖採訪這位濱大的繼承人,「曲先生,濱大的股權是由你還是令堂全部繼承?」

  「曲先生,濱大擴股方案引起的股權變動你怎麼看?」

  在蔡雞的示意下,籃球社的男生一哄而上,把兩名記者推了出去。

  人越來越少,周圍冷清下來。巴山帶著籃球社的人去吃飯,蔡雞趕往病房照看方青雅。靈堂裡只剩下曲鳴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莊碧雯再一次出現。這次她是一個人來的。靈堂裡擺滿了花圈和輓聯,極盡哀榮,可靈前的火盆已經熄滅了很久,室內冷得刺骨。曲鳴直挺挺跪在旁邊,臉上看不到任何悲傷,只有一片木然。

  莊碧雯跪下來,以晚輩的禮節,向曲令鐸的靈柩磕頭。

  「對不起。」她說:「我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董事會決定實行擴股。按照擴股方案,曲董所佔的股份會被攤薄一部分。但比例很小。他也許擔心會在董事會出局,但事實上,我和他的股份加起來仍佔絕對多數。而且……我的股份隨時會轉讓給你。」

  莊碧雯看著他,然後嫵媚地笑了起來,「其實這樣也很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他。男孩子,總要弒父,才能夠真正長大成人。」

  她雙手搭在曲鳴肩上,充滿誘惑地說:「沒有了他。等婷婷和你成婚,陸家的股份……還有我,都是她的嫁妝。到時候,我、婷婷,還有整個濱大都是你一個人的。我們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起……」

  曲鳴木然看著空處,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他不知道莊碧雯什麼時候離開,也不知道中間是不是有人來過。他封閉在自己的感知中,對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沒有反應。

  「老公……你就這麼走了,我和小鳴可怎麼辦……」

  方青雅伏在棺材上痛哭失聲,一個女生扶著她的手臂,在旁小聲勸著。

  「小鳴,」方青雅抱住曲鳴,哭得肝腸寸斷,「你爸爸不在了,往後就只剩下我們孤兒寡母了……」

  「都是這個該死的學校,害死你爸爸……」方青雅泣聲說:「你爸爸為濱大辛苦了一輩子,可他們竟然要把你爸爸趕出董事會……」

  方青雅說著又慟哭起來,「你爸爸是被他們活活逼死的……」

  痛哭聲漸漸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又一次亮起。已經跪了一天一夜的曲鳴肩膀動了一下,然後拖著發僵的雙腿慢慢爬起來。

  巴山揉了揉眼睛,看到曲鳴真的是在大口大口吞著包子。

  「老大!包子涼了,我再去買!」

  「不用。」曲鳴一口吞下一隻包子,「蔡雞呢?」

  「我去叫他!」

  蔡雞待在樓梯的角落裡,他一邊揪著零亂的頭髮,一邊用腦袋撞著欄杆,低嚎著說:「我只是讓你趁著股權變動的機會,把股權轉讓給老大!沒讓你去動曲伯的股份!」

  莊碧雯和藹地說:「一旦擴股,曲董手裡的股份肯定會攤薄。」

  蔡雞扯住她的衣領,「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故意發起罷免董事會主席的動議,把曲伯氣到離席對不對?」

  「我沒有出席董事會。」莊碧雯無辜地說:「我們當時都在陸園。」

  「是你委託的!要不是你的投票權,他們怎麼可能壓倒曲伯?」

  莊碧雯笑了起來,「這樣不好嗎?以後整個濱大都會是曲鳴的。我白天會幫你們處理好濱大的事務,晚上會陪你們玩所有你們想玩的遊戲。沒有任何人能約束我們。蔡雞爸爸,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蔡雞一頭撞上欄杆,絕望地說:「我真不是這樣想的……」

  一直沒有開口的蘇毓琳勸解說:「曲董的去世是一個意外。現在意外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接受。現在的問題是,要不要瞞著他?」

  蔡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行。不能告訴老大。他會發瘋的。」

  「那麼這就是一個意外。」蘇毓琳挽住蔡雞的手臂,柔聲說:「沒有人希望曲董發生意外。無論是你,還是莊董,都不會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蔡雞!」巴山一陣風一樣衝上來,「老大叫你!」

  蔡雞趕到時,曲鳴已經吃光了所有的食物,連祭品都吃了一半。

  這兩天蔡雞是最忙的一個,方青雅的病情,曲令鐸的喪事,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辦理,這會兒眼圈發青,走路都有些發飄。

  「我媽呢?」

  「方媽媽還在病房。」

  曲鳴拿起一瓶飲料,仰起頭一口氣喝完,「我老爸是不是被人從董事會裡趕出去了?」

  「我問過方德才。曲伯不同意擴股方案,有人發起動議,要免去曲伯董事會主席的職務。還有……陸婷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我沒給她說。」蔡雞很為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曲鳴手停了一下,「先不跟她說了。」

  蘇毓琳抱著一迭文件進來。曲鳴冷冷看了她一眼。

  蔡雞連忙說:「是我叫她來的,方媽媽在病房,她是女生,照顧起來方便一些。」

  為了找人照顧方青雅,蔡雞也是費盡心思。方青雅不喜歡景儷,南月和楊芸都不合適,唯一能用的就是蘇毓琳了。

  「曲伯過世的手續我都辦完了,這些需要老大你來簽字。」

  曲鳴接過紙筆,看也不看就簽下名字,然後丟下筆,「擴股和發起動議的都是她?」

  蔡雞沉默了一會兒,用力點了點頭。

  曲鳴拿起幾張用來焚化的紙錢擦了擦手,「她說要把股份轉讓給我。你讓她來。帶上股權轉讓書。」

  「現在辦?」

  「嗯。」

  莊碧雯已經準備好股權轉讓的文件,雙方沒有任何意見,直接在曲令鐸的靈前簽好轉讓協議。

  蘇毓琳細心地看了一遍,然後把協議收好,裝進活頁夾內。

  曲鳴拿出車鑰匙,「我出去幾天。」

  蔡雞有些傻眼,「老大,過幾天就是頭七。」

  「你們看著辦吧。」

  「三天!最多三天!第四天一早你必須回來!老大,出殯的時候你可不能不在!」

  「到時候聯繫。」曲鳴向莊碧雯示意了一下,準備帶她一起離開。

  「老大……」蔡雞突然一陣心慌,趕緊拉住曲鳴,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話來。

  蔡雞知道自己的不安來自何處。他瞭解自己的老大。即使曲令鐸的死只是一個意外,曲鳴也絕對不會放過造成這個意外的莊碧雯。蔡雞並不在乎死人,但短時間內濱大連死兩名董事,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尤其是莊碧雯剛剛簽署了股份轉讓協議。他不覺得在這個時候,殺人拋屍會是一個好主意。

  蔡雞小聲說:「要報復她,有的是辦法。至少不用現在就……」

  「你想什麼呢?」曲鳴平靜地說:「我不會讓她死。」

  曲鳴臉上扭曲的表情,讓旁邊的巴山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