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美銷假的那天,公司裡發生了更加令人驚訝的事情。
新鄉明子,這個幾乎不在公司出現,只有最老資格的幾個職員才能認出來的社長,竟然一早就來到了公司。
已經習慣比別人早到半小時的奈賀來到公司的時候一般還沒幾個人,人事部裡只有早早過來銷假的良美和一向只比奈賀晚幾分鐘的松島加繪。
作為早起的撫慰,奈賀一直喜歡一邊等咖啡一邊在加繪身上摸摸捏捏權當提神。良美今天來的這麼早,讓他頓時轉移了興致。
公司才來了四五個人,相對獨立封閉的人事部怎麼也稱得上安全。所以奈賀放心的讓加繪看好正在燒的開水,自己則在辦公室角落的大沙發上,將手伸進良美的襯衣中,熟練的解開胸罩,揉搓著掛著銀環的膨脹乳頭。
加繪老早就摘掉了這種東西,塚本沙也加調走後,奈賀還真是有一陣子沒有玩弄過這樣的奶頭了。
良美雙手交握在一起,跪坐在他腿上,低著頭小聲的喘息,不敢躲避,也不敢抗拒。
新鄉明子敲門的時候,良美正強忍著唇中的呻吟,小小的洩了一次,一聽見敲門聲,她立刻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開,雙手蓋著臀後的裙子,遮住被愛液浸透的那一小塊。
加繪不認識社長,良美更不可能見過明子。打開門後,屋裡的三人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請問您找哪位?我們還沒到上班時間,可能您需要稍等一下。」加繪禮貌的接待來客,把剛沖好的咖啡倒了一杯。
「我是新鄉明子。」這個身材高挑瘦削,樣貌溫和的中年女性直接報上了姓名。
良美依舊一頭霧水,加繪和奈賀則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社長?呃……初次見面,我是人事部的專務助理,松島加繪。這是我們現任部長,夢野奈賀。」雖然有點滑稽,但加繪還是不得不先做一個介紹,向本公司的社長。
「我、我是水原良美,還是個新人,請、請多多關照。」良美更是緊張的連臉色都有些發白,侷促的向明子鞠了一躬。
「哦,你就是奈賀啊,嗯……比照片似乎更好看一些。」明子推了推眼鏡,微笑著說,「不用緊張,你們繼續忙你們的。我找夢野部長,有些私事要和他談談。」
「私事?」奈賀有些訝異的開口,「我和您還是初次見面吧?」
明子看著他,臉上的微笑變得更加溫和,還帶著一些微妙的期待,「的確,和你直到現在才第一次見面,我還真是個不合格的社長呢。」
「不過,請相信我確實有必要和你談一些私事。」她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整理語言,「不如讓我做個完整的自我介紹吧。夢野君,我是新鄉明子,我的夫家姓新鄉。而我的娘家,姓下川。下川美玖的那個下川。我的姐姐和子,就是美玖的母親。」
奈賀抱著手肘,有些懷疑這身份的真實性,美玖不論是言談還是平時流露出的心情,都確確實實像是一個孤孤單單生活的寂寞女孩,從沒聽她提起過什麼親人,怎麼會突然蹦出來一個就是本公司社長的阿姨?
但這句話後,談一談很顯然有了必要,他點了點頭,「加繪、良美,去收拾一下會客室。新鄉社長,請您先跟她們過去,我隨後就到。」
明子點了點頭,跟著她們兩個走向會客室。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奈賀立刻拿出手機,撥了美玖的號碼。令他感到奇怪的,美玖的手機竟然關掉了。平常她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的啊。
嘛,不管怎樣,那只是個中年婦女而已。奈賀平息了一下緊張的心情,有些自嘲的笑了。說到底,這種緊張感還是來源於對方的身份——美玖的長輩。當初嘲笑美玖見他父母時的緊張,沒想到自己也有為此手心冒汗的一天。
看到兩人回來,他簡單交代了一下上午的工作,免得拖延公務,特地叮囑了一下沒有大事不要打擾他,然後略感忐忑的走去會客室。
「是不是在社長辦公室好一些?」進門後,奈賀才發覺這樣的會面有一些滑稽,人事部的部長與本公司的社長竟然要在會客室聊天。
「別,那邊整年沒人打掃,還不如這裡。」明子笑著對他招了招手,讓他坐下,「就在這兒說吧。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有人想見你,叫我來找你約個時間。他比較忙,一時分不開身,又有些著急,就催著我過來了。我也是給亞實打了個電話,才敢過來的。」
她神情也顯得有些侷促,甚至,有一些討好的心態。
說話的工夫,奈賀仔細打量一下她,可以看出年輕時美貌殘留的一絲痕跡,但五官已經被歲月侵蝕,看不出與美玖有多少相似,僅僅臉龐的輪廓模模糊糊有幾分相仿,是與黑木景子差不多的古典鵝蛋臉。想必隨著人生的成熟,美玖的面容也會逐漸變化成這樣沉靜的模樣吧。
「呃……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是誰想見我?」既然美玖說過自己是強暴的產物,那那個不承認的父親自然就是第一可能性,「是……美玖的父親嗎?」
明子點了點頭,略顯突兀的歎了口氣,「美玖,是怎麼跟你說的?關於她的父親。」
對於美玖並沒有保持好感的長輩,奈賀說話也就不再那麼在意,他直截了當的回答:「她跟我說的是,她沒有父親,也沒有什麼值得記住的親人。她一直告訴我,她就是孤單一個。」
應該是被這樣的回答刺痛,明子的雙肩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她又歎了口氣,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微微搖了搖頭,「這也不怪她。她一直都是個倔強的孩子,我就是因為她,才盡可能不出現在公司中。不過我真沒想到,她竟然為了結婚辭職。她本來說過這輩子都不依靠任何男人,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呢。」
她意味深長的看了奈賀一眼,「能有讓她甘心托付一生的人出現,真是太好了。我聽亞實說,你在公司也很能幹,即使擔起更大責任,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是嗎?」
看來這女人和亞實很熟,也不知道對自己的事情已經瞭解了多少,奈賀謹慎的猜測著,謙虛的回答:「那是她過獎了,我也全靠同事的幫忙才能做到。」不打算讓話題進入盤問自己的階段,奈賀接著反問,「那個……新鄉社長,我可以冒昧的問一下,您和美玖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嗎?」
明子沉默了幾秒,拋出一個問句:「她跟你是怎麼說的?關於下川家。」
奈賀斟酌了一下,用盡可能緩和的口氣說:「她說自從母親出了事之後,家裡就和她們母女斷絕了關係,外祖父的葬禮,也沒讓她們參加。我知道的只有這些。」
明子的眼底閃過無法掩飾的一絲痛苦,她用手指整了一下鬢邊,視線垂下,望著咖啡杯裡平靜的水面,「其實,你知道的,也差不多就是全部了。」
她第三次歎了口氣,彷彿要把每一個單詞都咬清楚一樣緩慢的說:「我父親是慶應大學的教授,母親是老家名門望族的次女,這樣的家庭會是怎樣的情況,相信你能想像得到。」
她圓潤的手指緊緊捏合在一起,繼續講述道:「姐姐發覺自己因為強暴受孕後,感到過於羞恥,抱著能夠隱瞞的僥倖心態,找了朋友配了一些古老的漢方,想要直接把孩子打掉。我聽她說,她吃下藥之後,下身流了些血,肚子也疼了幾天。她就這樣單純的認為沒事了,小心翼翼的保守著自己被男人施暴的秘密。直到……直到她意識到小腹的隆起並不是因為食量的增加,月事的終止也不是因為墮胎的後遺症。最終,還是不得不告訴了父母。」
她抬起手,用拇指揉搓著眉心,小聲的說:「那一年,姐姐才19歲。父親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幾天幾夜不願吃飯,母親哭的數度昏死過去。我那時真的覺得,不論發生什麼事,我也絕對不會原諒那個男人。絕對不會……」
開始察覺到美玖隱瞞了一些事,奈賀謹慎的提醒:「那……然後呢?」
「暴怒的父親最後還是把姐姐趕出了家門。」沉浸在回憶裡,明子的語氣變得十分飄忽,彷彿自己也不太確認說出的事情是不是真的發生過,「那天下著很大的雪,姐姐只穿了一件和服,連圍巾也沒有戴。我看著姐姐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花中,一直哭著求父親原諒她。後來,母親也跪了下來,和我一起祈求父親改變心意。」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夏季的晨光早早就開始輻射出耀目的光芒,而她的視線,卻好像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時光,回到了那個冰冷的雪地裡,「父親流淚了。我看的很清楚,父親的確是哭了。但他沒有點頭,也沒有說半個字。他就那麼站在門口,一直站到半夜。」
「姐姐被趕走後不久,母親就病臥在床。父親的氣色也一天不如一天。他應該是想等姐姐回來道歉,等她給他一個原諒她的台階。」明子的眼眶漸漸濕潤起來,「父親病倒後,我千方百計聯繫上姐姐,令我驚訝的是,姐姐生下孩子後,就被那個強暴她的男人接去了家中。那時的我,根本無法理解姐姐為什麼會放下自己的倔強和尊嚴,成為那個男人收藏的玩物之一。直到我第一次看到美玖。」
「為了父親的事,我對姐姐漸漸變成了怨恨,我恨她為什麼始終不願意回來求父親一次,而是忍受著屈辱活在那個男人的羽翼下,讓我無法觸碰、溝通。」明子似乎是想到什麼就說出什麼,語句的順序有些微的凌亂,「美玖三歲那年,我父親去世了。兩年後,母親也跟著去了。家中的親屬對姐姐的事表達了極大的憤怒,加上……加上我的決定,最終,姐姐也沒能來參加任何一場葬禮。但我知道她來了,我其實看到她了,就在街角雨棚的下面,兩次,都是在同樣的位置,她牽著美玖,安靜的站在那裡,沒有哭。那時的美玖還是小小的,十分可愛。見到我的時候,還會軟軟的喊我一聲阿姨,我已經五六年沒聽她再叫過我了……」
記憶的碎片交割中年女子本就脆弱的淚腺,她擦了擦眼角,鎮定了下情緒,接著說:「我與姐姐的關係直到母親去世五年後才稍微得到了一些緩和。那是從我的婚禮開始得到的契機。我與新鄉君結婚後,很快生下了第一個女兒,成為了母親後,我才漸漸理解了姐姐當年承受的苦楚。所謂的自尊,和所謂的倔強,在女兒的笑容前,真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不知道是不是背負了太多苦痛,姐姐的身體一直持續的衰弱下去。要不是那個男人有豐厚的財力來供養,她恐怕很難堅持到美玖升上中學。」明子靠在椅背上,閉上了雙眼,說道,「姐姐去世前,與美玖在屋中談了一夜。我不知道她們到底談了些什麼,我只能確認,那一晚過後,美玖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美玖了。她不再叫我阿姨,不再承認自己有爸爸,也……不願意再住在家裡,早早的搬了出去,靠那個男人支付的撫養費,開始獨立生活。」
奈賀的心中猛然一動,一些事情漸漸串聯在一起,構成一個讓他覺得有些荒謬的事實。
明子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依舊沉浸在她這個年紀的女人最愛進行的追思之中,「所以,我才說你知道的差不多就已經是全部。我能補充的,也只有這些細節而已。」
奈賀搖了搖頭,「我還是覺得,你和美玖的問題不可能僅僅是因為你拒絕她母親參加外祖父的葬禮這麼簡單。」
明子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她苦笑著看向奈賀,把眼鏡摘下放到桌上,「是,你說得沒錯。既然你將要成為美玖的丈夫,我也應該對你誠實一些。我……還是希望有一天她看到我的時候不要露出嫌惡的的神情,能再像以前那樣叫我一聲阿姨。」
她遲疑了一下,臉頰微微泛紅,把目光的落點挪回到窗外,說:「美玖知道母親不被允許參加葬禮,只是一個開始而已。那時她雖然對我有怨恨,但總算還記得我對她的疼愛,搬出去的時候,也通知了我她租住的公寓的地址和電話。後來發生的事,才斷絕了我和她最後的聯繫,從那以後,她看我的眼神,就只剩下了鄙夷。我知道,她看不起我,就像……我當初看不起姐姐一樣。」
「那……是什麼事?」不光是好奇,奈賀也很想多瞭解一些美玖的親人,尤其是在隱約猜測到美玖父親的身份後,他很想知道,這個扭曲的家庭究竟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關係。
「其實這家公司,原本是我丈夫的。」明子撫摸著沙發的扶手,迷茫的看著自己的膝蓋,「他是家中的獨子,儘管不擅長經營,還是在公公身體變差後繼承了社長的位置。他……去世前,公司就已經瀕臨末日,我辦好他的身後事後,接手的只有讓我崩潰的債務。一個癱瘓在床的公公,一個上高中的女兒和一個上小學的兒子。而在那之前,我只是一個單純的主婦,我甚至看不懂財務課交給我的任何一頁表格。」
似乎是回憶到了什麼痛苦的經歷,明子的唇色變的有些蒼白,連神態也跟著憔悴了幾分,「我甚至想過自殺,帶著公公和兒女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好從這現實的殘酷中解脫出去。但我不忍心……我的兒女都還在最好的年華,都還沒有完全品嚐過人生的樂趣,我怎麼捨得就這麼帶走他們。」
看到明子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奈賀小心的說:「之後……有人幫了你,是嗎?」腦中已經梳理出了一個猜想,但他不太敢確認,也覺得太過荒唐。
「是。」明子深深地歎了口氣,「有人幫我,那個人輕而易舉的挽救了這家公司,事實上,他根本是憑他的財力通過這家公司養活了我們一家。我一直都知道美玖的父親有這個能力,但因為姐姐的事情我不想求他,我也沒想到,他會主動出手幫我。」
「為了什麼?」已經在心底擅自確認了那個男人的身份,很自然的,奈賀問出這句話。那樣的一個男人,不會做毫無目的的事情,僅僅是自己情婦的妹妹,也不值得他如此費心。
「為了……兒子。」明子沉默了許久,才用很輕的聲音說出了答案,「他有很多女人,多到他數也數不清。可是能順利懷上他後代的女人卻只有兩個而已。其中一個,就是我姐姐和子。他只有兩個女兒,而他瘋了一樣的想要兒子。他覺得,是那些女人的體質出了問題。我姐姐已經去世,而那個小有名氣的明星早早就因為抑鬱症自殺,為他自然生產過孩子的女人都已不在人世,於是,他……」
像是在撫摸心口的一道傷疤,她拖長的尾音持續了幾秒,才帶出了之後的內容,「看中了我。我是和子的妹妹,有著類似的血脈,而且,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
之後的事情就很容易猜到了,一個完全陷入殘酷現實的泥沼之中的未亡人,面對那樣一個狡猾熟練的獵手,沒有任何可以逃脫的可能。奈賀不忍心再追問下去,瞭解的已經足夠。美玖對明子的鄙夷,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當初那樣瞧不起母親的女人,最後還不是為了生存成為了屈辱的情婦,比起被強暴的和子的無助和絕望,明子的妥協對於美玖來說的確更加不可原諒。
靜謐的緊繃氣氛瀰漫了足足五六分鐘,大概是這樣的敘述多少宣洩了心中的苦悶,明子的口氣顯得輕鬆了幾分,「雖然美玖不肯原諒我,但我還是不感到後悔。我的兒女生活的很好,他們現在都過的很幸福。為了他們,我承受怎樣的屈辱,都是值得的。」她的臉上浮現一絲報復的笑意,「命運還是公平的,那個男人依然沒有兒子,我想,他永遠也不會有兒子了。」
「就是他,想要見我?」儘管奈賀很想避開這個話題,但既然知道了那人就是美玖的父親,心裡再感到混亂,也總要面對這個無法逃避的親人。
明子點了點頭,「美玖瞞的真好。她大概根本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要結婚的事情,連戶籍謄本也是找了個借口拿出來的,她說要用到九月底,可能是想婚後辦好入籍,正式成了夢野家的一員,再向她父親公開吧。」
「他們……沒有斷絕關係?」聽到戶籍謄本的事情,奈賀忍不住問了一句。
「法律上沒有而已。和亞實一樣,美玖雖然跟了母親的姓氏,但還是以非婚生子女的身份落籍在籐川家。」
一直刻意迴避的姓氏由明子說了出來,奈賀苦笑著靠在椅背上,帶著自嘲的口氣說:「籐川健悟,這個名字我在雜誌上見到過不知道多少次,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要以未來女婿的身份拜會他本人。明子阿姨,能不能讓我提前知道,他對我和美玖的婚事是什麼看法?」
那一聲阿姨很恰到好處的討好了明子,她想了想,卻還是遺憾的搖了搖頭,「我猜不透那人的想法,我只知道他要見你。如果不是亞實昨晚告訴他,他都不知道美玖要結婚的事情,這讓他很生氣。我得提醒你,他現在後繼無人,兩個私生女的婚事對他來說並不是可以隨意的小事。亞實的心理有些問題,正常結婚的可能性很小,他一直看重美玖,應該計劃過讓美玖歸姓後招贅的事。事關一個龐大企業的繼承權,我想,你還是先做好心理準備比較好。」
奈賀握緊雙手,閉上眼思考著。美玖不久前才說過的話,又在他心頭滑過,「一想到成為夢野美玖後的生活,我就幸福的連指尖都在發抖呢。」
他睜開眼,站了起來,心情無比的平靜。
「你可以轉告他,我隨時可以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