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第四十折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最後,應風色換了半癡劍、沒有鱗片的紫苑鱗甲,還有那本《還魂拳譜》,任憑羽羊神說破了嘴也不再更換。羽羊神心疼得要命,彷彿扔水裡的是自個兒掙來的點數。

  寶衣是上下兩截式的中衣與褲筒,卻是攤開的版型,並未縫合,材質較棉衣略厚,表面光滑柔亮,揉搓仍會產生厚繭綢似的縐折,一鬆手即能恢復原狀,不留痕跡,十分堅韌。

  推測是鏡原雪蛛絲紡成的布料尋常刀劍難傷,玄鐵精金等異材又不易鍛打成縫衣針,索性在邊緣軋出圓孔,綴以環釘,然後再穿繩以代縫線,於穿戴者身上縛成衣褲。

  如此一來,防護面積大又不致影響行動,還能依體型調整,毋寧更近於甲而非衣,可說是極巧妙的設計,就不知道「鱗」字何解。應風色調整袖子和衣筒,直覺適合穿在衣底,只不知防護力怎麼樣,心念一動,提起了半癡劍。

  「應使如不想要臂腿,賣與吾如何?吾可以放在雜項目錄裡。」

  「能扎穿?」用劍殼尖端在腿上比劃了一下。

  「保證穿。」應是半癡劍等級太高,入手限定品的感覺賊爽。

  「可否向羽羊神借把凡鐵試試?」

  「應使就非得這般手賤不成麼?愛惜裝備啊。」羊頭半神以爪覆額,可惜怎麼也翻不出眼白。「凡兵俗物戳不穿,但該烏青瘀腫的一樣不缺,你大爺的鋤頭、你姥姥的擀面棍,通通一視同仁,往哪兒招呼就哪裡疼。

  「高級武器包括但不限定,是有可能傷到寶衣的,要不應使以為綁繩子的環釘孔眼何以軋上,拿牙籤戳的麼?要發揮等若應龑《紫煌鱗羽纏》七成功力的防護效果,毋須這麼麻煩,花兩百點買使用手冊就行。」

  「使……使用手冊?」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吾瞧瞧,哎呀真真不巧,應使剩一百點,買不起啊買不起。不如退掉那本沒啥用的——」

  「不必了。」應風色一把將《還魂拳譜》攢手裡,沒得商量。他非常確定雜項或武功目錄裡,沒什麼價值兩百點的使用手冊,當中必有蹊蹺。即使如此,雪蛛布料抵禦凡兵綽綽有餘,毋須在細瑣處纏夾,反正以後需要再換。

  況且,為防有詐,最後還得換樣東西。

  「我要換雜項目錄裡的『越世之眼』。」

  越世之眼,兌換點數一百點,說明只有寥寥十六字:「神域大千,庸凡難見,贈君慧眼,靈光乍現。」插圖是名持卷夜讀的青衫書生。

  應風色不相信有什麼靈眼,但此物的低廉售價卻預示了一個可能的陷阱。

  若使者未換越世之眼,帶回「人世」的秘笈,極可能全是白紙,羽羊神祇要推說「神域之物在人世無法使用」,連秘笈也省了。這是非常典型的郎中手法。

  就算有半癡劍、紫苑鱗甲等,青年亦未輕信降界之說。一個庫容廣袤、歷史悠久的暗行組織,或心機深沉計算精密的陰謀家也可能辦到,眼見不足為信。

  羽羊神沉聲笑起來,不是油膩促狹的口氣,彷彿回到初輪全軍覆沒的當下;那是圖窮匕現之際,爽快認輸的梟狂氣度,是令人回味尊敬的對手。「不愧是四千點的男人。容吾提醒諸使;降界的一切,請勿向凡人言說,違者亦死。

  「此外,因汝等被吾復活了一次,魂魄穿過幽泉再回到軀殼裡,歸返人世時會有少許不適,畢竟沒什麼是毋須代價的,應使請務必撐過去。那麼,就下次見了,吾先行告退。」

  ◇      ◇      ◇

  對話的終末印象是一片漆黑。

  似是在羽羊神說完的下一霎,應風色便昏死過去,快到沒有絲毫感覺殘留:沒有疼痛,沒有藥物生效的異樣發熱或發冷,甚至沒有被摩擦過光滑水精的毛皮所殛的刺疼麻痺……什麼都沒有。

  反正不合理之事的清單,已快追上通天壁的山道長了,也不差這一件。

  應風色在房內的床上醒來,渾身滾燙,頭重腳輕,掙扎坐起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把腦袋摔進穢物桶裡,順勢又嘔了一通酸水,吐得死去活來。

  自上山以來,他沒生過這麼嚴重的病,時間感在嘔吐、發熱,以及浸透被褥的冷汗中徹底喪失。等到能好好同福伯說話,才知從發病起算整整過了五天。

  應風色是現今唯一住在風雲峽的嫡傳,住在這兒的卻不僅僅是他而已。

  為維護屋宇,灑掃庭除、灌溉草木等,還要服侍本脈傳人的衣食起居,應風色有一位管事、一個廚子,六名僕婦與長工;早前還有兩名婢子叫茗荷池月,其時茗荷十八,池月十九,都是幼年被賣上山來,專責照顧身體日衰的韋太師叔,老人死後就跟在他身邊,十分親近。

  風雲峽無師長坐鎮,為免風言風語,應風色領了青鱗綬不久,召來荷月二婢細說分明,給了筆極豐厚的奩資打發回鄉。雙姝哭著不答應,最後是福伯一拍桌頂,難得發怒:「你們就不怕敗壞公子爺的名聲麼,存什麼非分之想!」兩人才沒敢再說。

  應風色其實很捨不得。倒非貪戀美色,那會兒他才剛滿十五,壓根沒想過那種事,只記著她們對自己的好,感覺像與家人分離,心中甚是難過。

  但他將來是要做宮主的,注定不婚無子,流連花叢無有好處。萬一婢子有身,必得下山打胎,經常就這麼母子雙亡不說,少不得還要留下話柄,日後競逐大位時給人扒糞污面,徒增難堪而已。

  後來才知茗荷懸樑自盡了,甚至沒回家鄉,在山下的客棧盤桓大半個月,鎮日在牌樓前徘徊不去,遊魂也似,後來仍想不開,悄無聲息地結束了花樣年華。

  福伯接到通知,下山為她料理後事,回來後人就變了。不是什麼劇烈激進的變化,就是過往總不自覺笑成瞇瞇眼的那個部分壞掉了一般,常對著空蕩蕩的屋舍發呆,好像能聽著殘留在角落裡的銀鈴笑語,久久難以自拔。

  應風色沒法安慰老人。他不知怎麼開口,也無法判斷茗荷是因為福伯的話才自盡,抑或怯見故里家人,不想離開早已生根的龍庭山……但她們終歸得走的。困於自責的老人令少年難以依靠,逃避加上失望,就這樣錯過了說開的時機,現今也沒必要說了。

  病倒的不止應風色一個,諸脈皆有災情,一度傳是瘟疫。他昏迷的第二日魏無音便匆匆趕回,長老合議在地宮裡吵了一天,最後查出是「留魂香」惹禍。

  「留魂香」之名挺嚇人,就是種長得像、吃起來也像雞油蕈的菌菇,香味極濃郁,質嫩而口感細滑,格外吸油;與精煉的雞汁雞油同烹,吸飽油汁的蕈傘入口迸鮮,能教人把舌頭給吞下去,是頗為金貴的食材。

  山上廚子同人買了一批北方來的留魂香乾貨,卻不知在烏城山以北產的這種香蕈,入秋後會發生變化,形成劇毒,如冬蟲夏草冬日為蟲,夏季成草,質性截然兩樣,南方出產的卻不會。故北關留魂香蕈最遲八月前必得采收,曬乾販賣,工法好的價錢未必便低於鮮蕈,畢竟滋味經日曬濃縮,更能吸湯,料理方面更有發揮的餘地。

  這批留魂香個頭肥大,香氣極濃,偏生價格甚平,龍庭山上幾處名剎的香積廚用了無不大受好評,也沒出什麼事情,最後連奇宮各脈的後廚採辦都摻和進來,不料裡頭竟混進毒蕈,釀成巨災。

  九脈算起來有幾十人受害,死的五個全是年輕人,夏陽淵的林泉色,拏空坪的李錫色、馮鈃色赫然在列;薛勝色在飛雨峰後山的一處斷崖下,被發現摔得顱碎肢折,慘不忍睹,推測是在山道上毒發昏沉,失足所致。

  唐奇色行蹤不明,這位舊日次席長年沉溺杯中物,拿了錢就下山喝酒,傳言說他嗜賭愛嫖,經常在山下鬧事,蓋因大長老一味容忍,旁人也不好說什麼,消失十天半個月都不算事,鬧出事情便知下落,故無人找尋。

  夏陽淵的另一位師弟關洛色正放省親假,老家位於陶夷郡北方,距離甚遠,算上往返大概一個月後才回,問不出更多消息。

  蔚佳色在當中最特別,他非是放假省親,而是直接被家族召回,走得很急,來使同驚震谷鬧得不甚愉快,緣由卻無從知悉。應風色終於明白高軒色在降界中何以如此失態,對他來說,蔚師弟本是失而復得,誰知又在眼前失去。

  從降界生還的使者們,病得又比其他人更重,應風色算起身早的了,在榻上躺足三天,才終於踩落實地,整個人輕飄飄的,果有再世還陽之感。

  魏無音知他清醒,翌日即走,「避不見面」這事上師徒倆倒有默契。福伯這幾日於諸脈間打探消息,看是察覺有異的,但終究沒問出口,只如實回稟,再依言而去。

  應風色機警地未探活人——只消沒上罹難名單,便知他們活得好好的——福伯就算生疑,倒不致爛嚼舌根,倒是他幾番試探,暗示福伯有無看見一柄怪劍或奇怪的穿繩布料,老人一徑搖頭。

  (可惡,被那狡詐的綿羊頭誆了麼?果然是江湖郎中!)

  理性上可說是想當然爾的結果,應風色卻掩失望。那可是半癡劍啊!

  直到福至心靈,目光停駐在角落一隻帶鎖櫥櫃上。

  身為星拱之月、多年來風雲峽唯一的主人,應風色的私人物品始終收藏在如此顯眼處。母親打的鎖片、陶夷家中捎來的財寶,叔叔的字帖、壇捨府庫中搜出的武功典籍,還有幾本風月圖冊……差不多就是青年的全副家當,一眼便能看完。

  應風色強支病體,從抽屜中取出鑰匙——沒錯,有錢人的思路就這樣樸實無華且枯燥——扶著桌椅屏風打開櫃門,中間層架的顯眼處,疊著兩隻扁狹錦匣,匣下壓了部黃舊的薄冊。

  《還魂拳譜》。同降界所見一模一樣,看來是沒法驗證有無「越界之眼」的區別了,但長七寸寬四寸、厚不過兩寸的錦匣肯定裝不了劍,他懷著既忐忑又狐疑的心情,打開最上層那隻。

  錦匣的紅絨內襯裡,真嵌著半癡劍——長五寸,通體淡青,以硬玉雕成的小劍維妙維肖,取材自未展羽刃的型態,細節無不纖毫畢現,精緻非凡。

  這是個惡劣但極其用心的玩笑,可惜應風色笑不出來。

  內心湧現的巨大失落無疑令青年倍感挫折,他甚至希望能回到降界神域,多握握那柄屬於自己的、手感無與倫比的罕世神兵,才能深刻地記住擁有的感覺。

  「……可惡!」回過神時錦匣已脫手擲出,摔落地面,發出巨大的聲響。

  左廂傳出披衣下床、推門而出的聲音,燭光一路搖至,開門時福伯見得室內景況,訝色一現而隱,卻只躬身頷首,彎腰拾起地上的錦匣玉劍放在床頭,啞聲道:「老奴扶公子爺回榻罷,再歇會兒。」

  「不用,我自己來。」應風色扶櫃而立,並未動作。他不想讓下人看見自己步履蹣跚的模樣,即使是福伯也一樣。「我好得差不多了,毋須貼身照看,明兒回自個兒院裡睡吧,這幾日辛苦你啦。」

  福伯遲疑了一下,終究沒說什麼,躬身道:「老奴明白。老奴告退。」

  茗荷池月下山後,他院裡就沒有別人了,反正也不需要服侍,身邊沒有眼目窺看,對於成長中的少年毋寧更自由也更方便,夢遺更衣不致難堪,自瀆毋須提心吊膽。

  應風色聽老人褪鞋上榻的窸窣聲落,刻意再等上十數息,至低沉的鼾聲漫蕩迤邐,才慢慢扶著牆上了門閂,倚坐於榻。

  昏迷幾日,靠下人一點一點餵著雞湯肉粥,體力甚衰,便有內功底子,怕還要一陣才能次第恢復。軟弱的投擲未能摔壞玉劍,但錦匣發出的空洞巨響就很有問題了。

  應風色檢視匣子,果然發現了夾層,撬得幾下打開內襯,取出捲成一束的絲絹來。那絹子薄如蟬翼,幾可透光,材質卻頗為堅韌,應風色總覺與紫苑寶衣有些類似,只是更輕更薄,或許就是經緯羅織數更少些的雪蛛絹布。

  絲絹全展近九尺,一面寫滿蠅頭小楷,應風色就著燭光細看,絹頭題為《風雷一氣》,開宗明義曰:「聖人云:『欲鏈真仙日晶魂,先覓玄源造化根,後立坎離為匹偶,始交情性合乾坤。』故性命同源,不可偏廢,合修並進,神氣風雷。」其下教人鍛煉心魂,鞏固元神,是為性功;而練氣修體,合於大道,則為命功,竟是部內功心法,字跡娟秀一絲不苟,應是出自女子手筆。

  粗粗看了幾段,很難判斷高明與否,但於命功的修練上,通篇所言俱是二元對立的轉換,如剛與柔、動與靜、陰與陽,法門時而軟功內壯,時而硬功外壯,變化劇烈到有點隨興任意之感,就像說著說著忽然使起小性子來,完全不講道理。

  專練陰柔勁力兼有陽剛之威的武功不是沒有,練法就沒這麼糊爛隨便的。這是練武呢,一沒弄好是要傷筋折骨賠上性命的,你以為是逛街買衣服?

  ——「你」?

  越看越惱火的青年,被心底本能湧上的吐槽嚇了一跳,這種強烈的與異性對話之感絕非是因為絹秀的字跡,他想起在哪裡聽過類似的事。

  史上最高累積點數和守關者擊殺數的紀錄保持人,最年輕的女性天裂級使者,應龑和玄象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人,涿野明氏的么女,容顏傾世、驚才絕艷的明九鈺明姑娘!

  這如果就是那份改變歷史的「絹書」的話,那麼這門《風雷一氣》,就是總結了《金甲旋龍斬》和《紫煌鱗羽纏》兩大絕學的究極之解,是被明九鈺藏起來的真本!

  應風色渾身顫抖,若非病癒的身體虛乏無力,直想跳起來歡呼三聲,捧絹書繞整座風雲峽跑上幾圈。

  但羽羊神不會這麼好心,平白送出如此大禮,除非錦匣藏書一事祂並不知曉。或者……絲絹上有什麼機關,可能天亮之後會忽然消失,又或「越世之眼」限閱三次,爾後便再也看不見之類,總之就是先把人拱上高峰,突然又狠狠摔落的可怕算計。那綿羊頭就是這般賤格!

  想起得而復失的半癡劍,應風色心還在滴血,強支病體坐到桌前,攤紙研墨,就著燈燭,開始謄寫明姑娘創製的《風雷一氣》,除留下繕本,以防羽羊神使什麼黑手,更為一字不漏將內容牢牢記在腦海裡。

  全書洋洋灑灑九千餘言,直抄到福伯敲門,發現天已大亮,讓福伯把早膳擱在廊間,之後的餐食飲水都用食盒貯裝放在外頭,無事休得打擾。

  過往他閉關練武經常如此,老人不以為怪,應聲而去。應風色將抄妥的部份攤晾待干,絹書收回夾層,鎖入櫥櫃。第二隻錦匣內,裝的是塊打了環釘的雪蛛布,材質與紫苑衣一模一樣,雖附繫繩,但小到只能縛於掌心,惡質的程度毫不亞於半癡劍的硬玉模型。

  青年在心裡詛咒了羽羊神不下五萬遍,祝他終年羊乳不斷、胎胎九羊之類,這才收拾心情,好生研讀抄本。

  「體虛不練功」是常識,內息既分文武,適合療傷養生的文氣和追求殺傷力的武氣大不相同,體衰之時硬練武氣,將在功體留下各種難以預料的隱患,如過濕的泥坯不利塑形,兩者是一樣的道理。應風色索性先跳過疑竇叢生的內功,只看修練心識的部分,這一看便看出況味來。

  與其說奇宮是修習性功的大行家,不如說天下五道正邪門派之中,能像指劍奇宮把心識獨立出來修練,如同內功外功等科門的,直是鳳毛麟角。故《風雷一氣》開篇論心神和肉身合修,立即攫取應風色的眼球。

  內功無論何門何派,大抵不脫「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乃至「還虛合道」四境,差異就在「神」之一字的解釋上。

  多數門派解作神而明之,是指技藝精湛到了某種境界,會以常理難解的形式顯現,或特別快、特別准,力量之強難以抵擋,又或金剛不壞入聖超凡,不一而足。

  但明九鈺以為這種說法太過虛渺,無法得到一致的通說,而大道應是有准的。

  她將「神」字解作心識,「練氣化神」不代表神的位階高過了氣,而是須將兩者互相化用,合而為一,心識與筋骨、真氣相結合,現實界對身體的限制將逐漸消弭,快到能如想像之快,強到能如想像之強;心才是自身能力的疆界,而非寰宇六合。

  跨越這一步,而後「練神還虛」——只消打開心的限制,就再沒什麼能阻止你了。

  所以性功——也就是心識——的修練佔據了一半以上的篇幅,甚至還多過內功法門。她將心識修練明確分作七個階段,以七魄來命名,起於〈臭肺〉,終於〈屍狗〉,比起內功篇章的隨興,這部分倒是嚴謹得多。

  九鈺姑娘不好空論,各派教人冥想趺坐、尤其道門心訣常見的「一點靈光」、「復還太虛」等全未出現,〈臭肺篇〉只教五種方法:先生貪戀而斷貪,復生惡念而斷惡,後生執著而去執,三者循環;修練者以細數呼吸之法沉入心識,每三百六十息成一周天,初時吸吐間兀自能察,遁入念想之後,呼吸與意識將次第分離,迷離境中的時間流速或與現實不同,然而毋須恐懼,以嘯法阻斷紛至沓來的心魔,即可脫出。

  應風色反覆研讀,忽覺〈臭肺篇〉五法與佛門聲聞乘的「五停心觀」近似,斷貪為不淨觀,斷惡為慈悲觀,斷執為因我觀,以呼吸吐納控制入神則為數息觀;而阻斷心魔的破疑嘯法,當是借鑒念佛觀而來。

  鱗族歷經三宗共治時期,保存了大量的佛門典籍,所知與今時雜入當地土人信仰的東海佛教未可同日而語,應風色在風雲峽和通天閣都翻過聲聞乘的經書,當中並不包括武典。

  自聲聞乘最負盛名的「大日蓮宗」消亡後,江湖上已罕見其武學。莫非九鈺姑娘同蓮宗有什麼牽連?可惜絹書沒有更多線索,此疑終是不了了之。

  〈臭肺篇〉步驟清晰,理路分明,簡直像是食單菜譜,甚引庖人技癢。橫豎應風色也在調養身體,練不了內外武功,於是按圖索驥,體會下別派的心識之術。

  奪舍大法教人入虛靜、返照空明,萬一失敗,大不了坐著睡上一覺,但〈臭肺篇〉可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生貪、生惡、生執著,按應風色的理解,就是回想人生污點,什麼噁心挑什麼來。他試了整晚,卻無法如絹上所述,「沉」入某個回放似的迷離境中,只覺無比煩躁,參雜著滿滿的自我嫌惡,開始懷疑《風雷一氣》又是另一個精心但惡劣至極的玩笑,恍惚間沉沉睡去,忽來到血海滔天的通天壁。

  慘變後頭幾年,他夜夜都夢到那一日的可怕情景,總是從惡夢中流淚嚇醒。就是從那時候起,荷月二婢在福伯的默許下搬進院裡,茗荷甚至有段時間就睡在他房裡,主僕僅有一屏相隔。

  應風色曾於寐驚後,趴在她倆綿軟溫香的奶脯間嚎啕大哭,也曾因惡夢失禁,尿濕了被褥底衣,命少女們萬勿聲張,忍著夜寒刺骨在井邊搓洗……有那麼一瞬,在做成送二婢返鄉的決定後,少年忽有鬆了口氣的解脫之感,再沒人知道領青鱗綬的長老有過那樣不堪的過往,她們遠在與龍庭山恍若兩個世界的家鄉重新展開另一段人生,跟投胎沒甚兩樣,前塵往事一筆勾消,落得乾乾淨淨。

  而如此肖真的通天壁,是多年以來所僅見。

  烏紅、臭氣、哀嚎,還有唐奇色那撕心裂肺的慘叫……清晰得像是重臨現場,應風色感覺自己失禁了,然後才意識到這絕對是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千鈞一髮之際,忽想起還有嘯法。

  青年從澆灌全身的如潮血瀑中睜眼,慘狀忽爾消散,只餘一身冷汗。

  (有用……這真的有用……不是……不是騙人的……)

  他迷上了遨遊幻境、似假還真的感覺。幻境漸漸脫離現實:他看過茗荷懸樑的情景,看著原本楚楚動人的美麗少女容顏枯稿,彷彿被汲走了生氣,睜著流淚的空洞眼眸把尖頷塞進衣帶環間;看過奚長老和歲無多在漁陽抵禦陰人;看過叔叔重回陽山,再掌龍庭;他甚至看過鹿希色裸裎嬌軀,如春宮圖中所描繪,在身下婉轉嬌啼,溫順得像頭嬌柔的兔子……

  依靠〈臭肺篇〉五法,短短七天內他已練到想進即進,想出即出,那種心念一動頃刻萬里、所歷無不真實已極的感覺令他深深著迷,應風色廢寢忘食修習著,彷彿怎麼也停不下來的自瀆。

  高亢劇烈的精神活動,終於衝破虛無飄渺的識界,直接對肉身造成反噬。

  應風色正沉迷於女郎的艷姿中不可自拔,心神與軀體的鏈接像被什麼中斷,從虛境中陡被拋回,五感兀自倒錯,卻覺全身經脈阻滯,有團火焰在下腹間灼燒般疼痛,而無法動彈,遑論發出聲音;胯間陽物硬如握拳嬰臂,猙獰昂起,似欲撐破褲布,又像脹滿的鮮血被掐擠至極,即將爆開。

  (……走火入魔!)

  應風色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更不敢想像這般難堪死狀,會受到何等恥笑,以致沒留意有人推開門扉來到身畔,回過神時,腰帶衫袍俱被解開,來人撕開了他的褲頭,一把捋住滾燙彎翹的怒龍,涼滑細膩的膚觸熨貼著青筋暴起的杵莖,幾難滿握;應風色痛苦稍減,忽然嗅到熟悉的髮香。

  「……你可真會玩啊,麒麟兒。」

  嫩薄的櫻唇微微揚起一邊,角度雖小,嘴角卻有個細折子,譏誚湧溢之餘,又予人精巧絕倫之感。

  鹿……鹿希色?他一下無法判定是幻是真,杵莖上的快感卻再真實也不過,女郎微涼的膩潤掌心滑如敷粉,套弄時若即若離,刮得菇傘般怒張的龜頭外緣酥麻已極,快美在轉瞬間飛快積累。

  應風色越來越相信這不是幻境,忍著酸爽勉力凝眸,眼前的女郎卻與降界時一身勁裝不同:梳著高髻,簪著玉釵,湖色對襟上襦露出小半截紺青色的綢緞訶子,繡滾的銀邊兒起伏劇烈,裹著飽滿瑩白的雙峰。

  近距離一瞧,發現她鼻尖和乳肌沁著密汗,小臉蛋兒紅撲撲的,那種想笑偏又莫可奈何的模樣,是幻境裡怎麼也想像不出的風情,青年再難忍耐,喘著粗息虎吼一聲,濃精噴薄而出。

  鹿希色猝不及防,總算及時一仰,讓過粉面圓頤,勢頭猛烈的陽精在兩人間劃出一道乳色長泉,濺了女郎的奶脯和紺青訶子上一片,厚漿稠掛滴之不落。鹿希色低呼道:「好燙!怎地……怎地這般燙人?」伸出指尖,半試探、半好奇地抵著乳上白漬,輕輕畫圓,甚至忘了鬆開怒龍杵。

  應風色射得頭暈眼花,精漿似有無數顆粒,刮得馬眼又疼又美,身子忽又能動了。見女郎拈著纖纖指尖、拉開一道垂墜液絲,蹙眉側頸的模樣難繪難描,陽物未見消軟,慾火又熊熊燃起,猛將她撲倒在榻上!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