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還沒喝，趁著祝壽時，村裡的梁老漢拉著我慫恿道：「徐磊啊，看你爸都過大壽了，是不是也該給你們徐家添個丁，你爸媽想抱孫子都等不急啦！」這話讓我心裡很疼，臉上卻只能故作尷尬，打著哈哈不敢應聲。
其餘人聽後也笑起來點頭，說這才是家裡的大事。
父親似乎喝了不少，還沒說話，母親笑罵道：「你個死老梁，就你嘴快，桌上這麼多酒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哈哈，我這不是說出你們的心裡話嘛！」梁老漢抹著滿嘴鬍子笑回。
「這事不用你們急，我這輩子沒什麼出息，可我好歹有個有出息的兒子，他難道還不知道想？」不知是高興，還是酒喝的有點多，父親一改平常的冷然，豪言似的說。
「是，是，那也是你的出息。」桌上人都應聲道。
「哈哈！」爸爸笑的很開心，端著酒杯道：「來，來，喝酒。」一杯下肚，摸著嘴招呼道：「到了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別客氣，多吃菜啊！」
「放心，難得吃上你一回，我們可不會客氣。」老梁倒著酒說。
酒桌敬完，父親也被強留在這桌，陪著眾人划拳，喝酒。在座的都是莊家漢，酒後出性情，幾盞過後，一個個嗓門兒大了，話匣子也開了。敬酒的時候，不時說父親好福氣，有這麼個兒子，還有這麼個漂亮的兒媳婦，現在什麼都有了。
父親雖然和他們客套，但能看出，他今天很開心。幾十年來，難得見他這麼開心，我的心卻很酸楚。
酒過三巡，別桌的不少已經下桌，換上了第二輪，只有我們這桌在繼續上酒，上菜。所有人都臉紅脖子粗，舌頭也大了。
父親雖然酒量向來都不錯，可今天確實喝的太多，加上高興，自己也沒點節制，能看出有些醉意。我就坐在他身邊，身為兒子也逃不掉，幫他擋了不少酒，勸他差不多了，但他豪氣的擺手說沒事。
不知是酒喝太多，還是突然想起，父親轉頭四顧尋找著妻子。我早有醉意，只是一直在強撐，但還是能察覺他的意思，心有疑惑，只能找人把妻子從裡屋叫出來。
妻子站到我身邊，擔心的叫道：「爸。」
「啊，娟子啊！」父親茫然的回頭，看到妻子，開心的點了點頭，大聲道：「嫁到我們徐家，委屈你了。」
「爸，你說什麼呢！」妻子說著望了我一眼，我示意父親醉了。
「這小子啊，從小就淘，如果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看在我這個當爹的份上，多擔待點。」父親完全沒注意到我的眼色，依舊自顧自的對著妻子說。
「嗯，我知道了。」雖然父親醉了，可話語卻刺激到妻子，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沙啞。
父親滿意的笑著點了點頭，端起桌上的酒杯歎道：「哎，以前老擔心你們，怕你們日子過不好，現在看你們紅火了，我心中的石頭也落地了。」平常父親的話很少，對我都不怎麼說，更別說對妻子，看來今天，確實醉了。
「現在我唯一掛心的，就是我們徐家的後。如果能抱上孫子，就是死也是笑著去的。」父親笑著說完，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
「爸，你胡說什麼。」妻子受到刺激，眼眶紅紅的，聲音有絲哽咽。
「喂，我說老石頭，才喝這麼幾口就醉啦！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怎麼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平常不是嚷嚷著，身體比我們好，要比我們都活的長嘛！」父親以前在山上采過石，一起上過山的都叫他老石頭。
其餘人也跟著附和。
父親只是笑著擺手，沒有說什麼。
「爸，你不要亂說，你會長命百歲的。」妻子嗚咽道，似乎再也忍不住淚水，可又不想讓父親看見，只能一直轉頭偷偷抹淚。
看到妻子的樣子，我的情緒也越來越起伏，自顧自的倒酒，連喝了幾杯。
有人見父親喝醉，去裡屋把招呼客人的母親叫了出來。母親一邊示意我招呼客人，一邊扶著爸進屋道：「喝了幾口猴子尿就把不住門兒，走，進去躺會。」父親離席，其餘人也喝的差不多，陸續被兒孫扶著離開。我卻還想喝，我也好想醉一場，把所有煩心的事忘掉。可我不能醉，至少不能在這兒醉，更不能讓二老看出什麼。
賓客盡歡，下午跟著母親送客，等一切打點妥當，已經是晚上。母親給父親送糖水去了，屋裡就我和妻子，氣氛有些尷尬，因為現在，我們不知道該聊什麼。
熱鬧了一天，院子再度冷清下來，看著還擺在那兒的桌椅，眼前還能浮現出中午的喜慶。
或許是因為我和妻子的事，有些多愁善感，看著空蕩蕩的院子，感覺有絲落寞。或許真如他們說的，人的一生，開心，團聚的時間不多，所以才彌足珍貴，才讓人珍惜。
此刻的我，有些煩惱，因為不知道是不是現在就告別，帶妻子回城，可覺得深夜回城又不妥，但留在這兒，我就必須得和妻子同房，畢竟如果不這麼做，勢必會讓母親懷疑。對我來說，當然願意留下，可妻子哪兒，我不知道。
正想詢問，母親從樓上下來，只能把話嚥回去。本想等母親走了在問，誰知她把碗放回桌上，坐到了大堂上。我有些疑惑，轉頭望去，見她也正看著我，心不自覺的跳了下，正想詢問，母親搶先招呼道：「你們坐過來。」我和妻子對望了一眼，疑惑的坐過去。
「你們怎麼啦！」母親看著我問。
「什麼怎麼啦？」我故作不解。
「現在屋裡沒外人。」母親臉色不善的望著我。
我強笑道：「我們沒怎麼，很好啊……」
「你別說話。」話沒說完，就被母親打斷。妻子低著頭，一直不說話，母親只能細聲問道：「娟子，這渾小子是不是欺負你了？」
「媽……」妻子為難的看了我一眼，輕輕搖頭道：「沒有。」
「你也想騙我？」母親傷心說。
面對二老，妻子向來都很孝順，母親的神情，更讓妻子坐立難安。
母親突然拉住了妻子的手，語重心長似的道：「娟子，還記得你嫁進徐家那天，我跟你說的話嗎？」妻子輕輕點了點頭，她跟著不敢看母親，一直都低著頭。
「這混小子從小就不踏實，做事毛躁，沒什麼優點，他有錯，你包容下，若是受了委屈，就跟我說，我一定幫你教訓他。」母親握著妻子的手說。
看著妻子因為情緒波動，有些顫抖的嬌軀，我有些恐懼，正想出聲讓母親別管我們的事。
不知是不想騙媽，還是知道事情早晚會穿幫，也可能受不了這種氣氛，妻子終於受不了，脫口道：「我們決定離婚了！」說完淚水奪眶而出。
不知是不是看出我們或許鬧了矛盾，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聽到這個消息，母親捂著頭，身軀搖晃。
「媽……」我急著扶住。
「你走開！」母親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推開，說完重重扇了我一耳光。
這是母親第一次打我，以前連父親教訓我，她都要攔住。臉頰火辣辣的疼，可看著母親眼中的淚光，我的心更疼。
「我不想問你做了什麼，快跪下給娟子道歉。」母親嚴厲道。
我望著妻子，屈膝跪了下去。
「你別這樣，快起來。」妻子抹著淚水，伸手拉我道。
「娟子，你不用管他，都是我們沒教好。」母親拉住妻子，悲傷的懇求道：「看在我們的份上，原諒他一次，好不好？」
「媽……」妻子為難的看著母親。
「難道你要媽也給你跪下嗎？」母親說著，起身就要下跪。
妻子伸手扶住，搶先跪下，哭道：「不是他的錯，是我的原因。」或許是已經無法面對，也或許是已經崩潰，無法在支撐，說完妻子就起身，捂著嘴跑出了門。
「娟子。」
「芸涓。」我和母親都叫道，可妻子沒有停下腳步，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心如死灰，因為我知道，她不會在回來了。
「愣著幹什麼？快去追啊！」母親嚴厲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此刻的我，絕望，難過，可又無能為力，因為這一切，都是我自食其果。我無神的回到「媽，我們的事……」話沒說完，臉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疼還是不疼，我已經分不清楚。
「不把芸涓找回來，你就永遠別回這個家，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母親平靜的聲音傳入耳中，說完轉身回屋，不再多看我一眼。
這也是母親第一次對我說這麼重的話，但我知道，她說的是心裡話。看著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女人離我遠去，我的心疼得什麼都感覺不到，只覺得自己是條喪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