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師 第五集 第八章 笨妖精的私密畫冊

  未知帶來惶恐,好奇心卻又能害死貓,這就是人類的悖論。——金風吃著吃著差不多到了八點多的時候,我看也是該回家收拾收拾東西準備明天登機,就跟建次和靜香打了個招呼,結束了這次頗有些戲劇性的見面會。

  唯一的遺憾是靜香大小姐沒有看到傳說中的渡邊雅子同學,吵著叫我從北海道回來之後,再跟他們出來吃一頓。

  我自然是唯唯諾諾了。四個人依次進了車門,建次自然地問起了先送誰回家的問題。

  「當然是先送遠山小姐了。」我說。

  「那麼遠山小姐住在那裡呢?」建次問。

  遠山瞳報出來的地址,當然也就是我的新公寓!建次這小子基本上對東京的道路熟悉得很,走一遍他都能記住,聽到遠山的指示後頓時一臉錯愕,我連忙摸著額頭偷偷給他使了幾個眼色。

  開玩笑,想當初我跟建次就是靠著使眼色認識的,之間的默契那叫一個強,建次雖然不知道我搞什麼玄虛,也裝作若無其事將車倒了出去。

  三軒茶屋到我的公寓,差不多一刻鐘的車程。我目送著遠山瞳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裡的同時,耳邊也響起了建次的疑問:「金兄,這個小美女是你們公寓的房客吧?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又不跟她一起上去?」

  「這個,說起來就複雜了……」我靠著車墊,準備來一個大馬金刀的坐姿給建次講講關於這個混血妖精的疑問,畢竟建次的IQ、EQ都相當高,又瞭解東京的社會現狀,分析問題能力絕對比我強。

  可就在我挪腿的一瞬間,皮鞋底下突然踩到個東西滑了一下。我下意識地低頭一看,腳邊竟然靜靜躺著一本塑膠封皮的小本子,赫然就是下午咖啡店裡遠山瞳不知道寫畫了些什麼東西在上面的那個本子。

  「建次,再往前面開一點,在街角停一下吧。」我探下身子拾起遠山瞳遺落的小本子,一邊對建次說。

  本子的式樣很精緻,只有巴掌大小,青色的封面上裹著塑膠皮。略一回想,有可能是那時候我拉著遠山的動作太粗暴,才讓這本東西無意間從沒有拉上的手提袋裡滑落。

  本子裡會寫著畫著些什麼呢?

  我清楚地記得在咖啡店的角落裡,遠山瞳左手拿著筆在角落裡微微抿著嘴唇垂首塗鴉的樣子。像她這樣一個兩個瞳仁顏色不一的左撇子,我看在人群中的稀有程度一點也不比蘇蘇和曼曼這對奇異的雙胞胎要來的大。

  正思慮間,建次已經再次將車停了穩妥。要不要看小本子中的內容是一個問題,但是我轉念一想,這小妞都在我面前脫得只剩下小褲褲了,這本東西瞄一眼也無所謂吧,更何況裡面說不定也就只有些無聊的圖畫而已。

  「建次,開一下燈,那個小美女遺落了些可能很好玩的東西。」

  隨著我的話音,燈光倏地亮起,我隨手一搓本子的邊沿,發現裡面大多數都是鉛筆隨意的塗鴉,而且是從底頁開始畫的,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左撇子。

  翻到最新的幾張紙,我發現圖畫的主題明顯跟之前的有所不同。前面所畫的大多是一些人物畫像,而且扭曲得比較另類,我估計遠山可能是學歷史相關科目的,所以上課的時候會無聊篡改一些偉人的形象,而最後的三張圖畫應該是今天下午她在咖啡屋裡等我那段百無聊賴時的「大作」。

  這三張畫的主角就不是之前的人物了,而是三隻貓,三隻一隻眼睛塗黑,而另一隻眼眶裡空白的貓咪。

  按照順序來看,第一張的貓咪蹲在牆角底下,窩成一團的身子在路燈邊上瑟瑟發抖,眉頭也擰在一塊,兩隻前爪裡捧著一根魚骨頭。

  第二張裡還是畫貓咪,不過抱在一個穿著學生短裙的女生懷裡,似乎要走去什麼地方。她的筆鋒很抽像,只是寥寥幾筆,而且女生也只畫到胸口為止。

  而在第三張畫裡,貓咪蹲到了一個綁著領帶、一身用鉛筆芯塗得黑黑的西裝人的膝蓋上,眼睛也閉著,樣子顯得很愜意。

  「金兄,什麼東西那麼好看?」看到我出神地翻著一本小冊子,不單單是建次,連靜香都好奇地把頭撇了過來。

  我是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希冀建次的分析能力了,當即將遠山瞳那個小妞和我對面一群奇怪房客的事情簡要地跟建次說了。建次伸手接過我遞上的小本兒,靠在椅背上看了大概一分鐘,轉過頭來問說:「你是說這個女孩子的家境很不好嗎?」

  「嗯。她父母離異,義大利老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回答道:「但是她為什麼又有錢和同學合租我們的公寓?難道一直都在做這種兼職?可是,她才大一而已啊。」

  建次搖了搖頭,把本子交給了一直探著頭想要看的靜香:「如果說這幾隻貓是她在百無聊賴時的塗鴉,意思可能很模糊,也許只表達了她當時腦子裡天馬行空所想到的東西而已。」

  「我也知道,但你不覺得她一連畫了三隻貓,這裡面難道沒有什麼關係?一段時間裡的思維,肯定是有連貫性的吧。」說完這句,我突然覺得自己吃飽了撐著,只不過一個妞在你面前主動脫了褲子而已,犯得著為她想那麼多嗎?

  可是……

  未知帶來惶恐,好奇心卻又能害死貓,這就是人類的悖論。探尋他人的隱私本來就是人類一個糾結的壞習慣,而且遠山瞳短短的兩天下來,已經跟我扯上了千絲萬縷的關聯(住在我旁邊,給我秀腿看,下周沒準就到弘田傳媒當平面模特兒了),以後說不定還會變成朋友——無論是朋友或同事,秋田狂月也好,遠山瞳也罷,我都不希望他們背後有什麼奇怪的難言之隱,就算有我也要先弄清楚,不要等到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再去處理這些東西。

  「你說的也不錯。」建次繼續分析道,「如果按照這個思路的話,畫中一隻眼睛塗黑的小貓,八成就是她自己。但這三個畫面要說有什麼關聯性,我看也未必,很有可能是她童年時候幾個印象深刻的事件而已。」

  話是這麼說,分析也很客觀,畢竟想要從幾紙塗鴉裡硬挖掘出別人的隱秘,那實在是太看得起這幾張畫了。

  但我的直覺為什麼就覺得裡面肯定有什麼呢?

  「金兄,你那麼在意遠山小姐,不會是……啊,哈哈!」看到我兩條眉毛打架,建次這廝馬上跟我調侃了起來:「明天旅行你好像還要應付好幾個女人吧,還是先搞定北海道的事吧!」

  「對了,明天你也要代替我去鹿鳴精舍赴會吧?」現在車裡都是自己人,我終於能和建次說一說關於稻村會的事情了。

  「我讓你放心,就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啦。」建次側過臉來撇了撇嘴:「明天不僅我會去,我們弘道會的會長高山先生也會跟我一起去。」

  「還有我。」靜香冷不防地插嘴道。看來這一對冤家倒真是資源共享,連先前素未謀面的我的事,靜香也要插一腳……

  建次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山口組有許多分組,就連我也記不太清楚。除了一些『維持地方秩序』的分會外,每個分組都有其專屬職能。就像我們弘田組主管金融經濟,高山先生的弘道會則是山口組新生代的精英力量,主要負責解決國際衝突……」

  「國際衝突?」

  「對,弘道會的會員都是經過現代化特種部隊式軍事訓練的……所以有高山先生陪同,塚本義雄絕對會對金兄失去任何興趣。」

  干,山口組果然是扶桑黑道大龍頭,連解決國際爭端的分會都有……

  這時候,靜香也在旁邊淡淡加了一句:「如果那人還有意見,我就殺死他。」

  見靜香也側著粉頸,似笑非笑地斜眼瞇著我,我被她那紫色的眼影閃得一陣哆嗦。欸,這個女人真是……強啊……「咳咳,那先這樣吧。建次,我回去準備行李了。等下周我再叫雅子一起出來聚一下吧!」建次雖然嘴貧了一點,但說的話著實不錯,我若是還不回去,估計家裡大小老婆該打電話來催命了。於是我從靜香那裡拿過小本子,跟「史密斯夫婦」道別以後,把長圍巾一裹朝著公寓走去。

  現在的東京入夜時分已經很冷了,就連口袋裡沾染了我體溫的鑰匙握在手裡,凍得發麻的手指也能明顯地感受鑰匙上的溫度。我打開公寓的門進去之後,發現走廊一側靠著一個小的行李箱,而客廳裡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東西整理好了啊,雅子回去了?曼曼呢?

  我正猶疑,卻有一張清秀的俏臉從臥室裡探了出來,青瞳裡滿是若有若無的笑意:「老公啊,你回來了呀。」

  兩三天下來,曼曼身上的淤痕都已消退,此刻正著一條吊帶睡裙,卻剛好從門裡露出半個香肩。說完,這小蹄子竟然緩步從臥室裡踱了出來,走到我面前,低頭淺笑著開始幫我解起了圍巾。

  「你……」我有些恍惚,這舉動不像是曼曼那上海大小姐的,倒像是蘇青吟啊,「你不折騰了啊?雅子呢?」

  小蹄子一眼望穿了我的訝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雅子回去整理東西了呀。你不知道我跟我姐姐都有些毛病,今天晚上有點累了,不跟你鬧了,給你點糖吃吃。」

  「噢,我還納悶呢,以為是蘇蘇來了……」

  「喏,你還說你不喜歡我姐姐,想她了吧?」

  幾句看似漫不經心地調情之後,這個變化多端的小女人幫我除去了圍巾,我則掛好風衣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拿著遠山瞳遺落的畫冊朝著臥室走去。

  大臥室裡,燈只開了床頭一盞,黯淡的光投射在曼曼嬌弱的肩頭臂膀之上,那些久未平復的刀疤劃痕仍歷歷在目,似乎訴說著十幾年來獨自靜靜承受的奇異人生。絲質的吊帶襯裙在光影中映得胸前的兩點浮凸格外玲瓏,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回憶——回憶中那個一身黑色皮衣、眼瞼抹著濃重的黑輪妝,單薄地立在寒風裡的女孩,如今卻在我公寓的一隅如夜來香一般靜靜綻放。看著曼曼,我那些關於對面房客的疑惑,漸漸在不知不覺間融化在了她如春山遠黛般的瞳光裡…

  …

  「欸,你手裡面到底藏了個什麼東西?拿過來給我看看。」可不湊巧的,我的神思雖然被曼曼吸引住,可是她的眼尖還是發現了我左掌心裡的小本子有些古怪。

  「呃,沒有什麼東西,一個檢來的本子而已。」這句話出口以後,我忽然覺得,建次分析不出三張怪畫的弦外之音,似乎是他的切入點不對。如果換了曼曼這個鬼靈精以純女性的角度來思量一番,會不會發現什麼東西呢?

  「拿過來看一下啦,我就不相信你這個壞蛋,會特別把一本檢來的東西帶到家裡來,快點啦。」曼曼不知不覺間又對我揚起了小下巴,微蹙的淡眉間閃動著一股俏皮。

  好吧,那不妨便讓曼曼來幫我參謀一番吧。我佯裝無奈的投降狀,騰起左臂把本子扔給了曼曼。

  「這什麼東西啊……咦?怎麼是從最後面一頁開始的?」曼曼差一點沒接住本子,小身子猛地搖晃間,惹得胸前兩團的精緻一陣輕顫。

  「媽的……胸罩也不穿,晃蕩著兩條光腿,又突然叫我老公,還敢說不是趁此機會引誘我……」我看得一陣恍惚,暗罵一聲的同時,也開始跟曼曼解釋起了這兩天有關於遠山瞳的一些事情。

  「……這麼巧啊,居然住在我們對面的那幫大學生裡,也有人去參加你的面試……是個混血兒,還是個左撇子。」曼曼聽了之後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你的意思,可能這個遠山小美女背後有什麼難言之隱,然後……你又想做好人,再然後……讓人家感動得投入你的懷抱?」

  「什麼啊!」這小蹄子說不鬧的,真是三句不離本行,我不禁苦笑著搖頭:「小祖宗,你幫我看看最後那三張畫吧,別再扯皮了!」

  「咦,你說這三隻小貓咪啊?」

  「嗯。」我看曼曼翻到了地方,接話說道:「就建次的觀點看,這三隻貓可能代表了那個女生自己,但是他也沒明白畫裡的意思。曼曼,幫我看看啊。」

  「那女生真的一隻眼珠子是藍色的?」

  「嗯,她就是面試第一個進來的啊,你沒看到啊……」

  「切,誰去關心你那些面試者眼珠的顏色啊!」

  「……好啦好啦,先看一下啦……」

  曼曼正經起來的時候,心思縝密的程度絕對不輸於建次君,這一點先前在師傅家門前我就已經見識過了。又八卦了幾句之後,曼曼低頭抿住丹唇,皺起了那雙彷彿出自殘宋水墨間的秀眉,反覆地開始翻弄起這三張畫紙。

  過了大概兩分鐘的時間,曼曼終於抬起了一頭齊肩的短髮,朝著左側撇了撇腦袋甩開了瀏海,小臉上浮現出了一股十分怪異的神情:「老公,你確定這個女生才大一啊?」

  「應該是啊,看起來像她們老大的那個女孩子,學生證上面寫著的就是大一。」

  我回答道。

  然後,曼曼突然問起了一個跟我們的話題全然不相干的問題:「在扶桑,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會去街上找人賣……就是那個什麼叫……對了,『援交』?」

  「是啊。」曼曼突然問起這個來是幹什麼?

  但是小祖宗並不容許我思索下去,緊接著又問說:「這種搞援交的女生一般什麼時候開始的?高中裡有沒有?」

  「有啊。」這卻是事實,援交是援助交際的略稱,這個詞當然是興起於扶桑,最早出現於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東京,可以說我現在居住的城市就是它的正宗發源地。最初的時候,援交指少女為獲得金錢而答應與男士約會,但不一定伴有性行為,可是現在儼然已經成為學生妹賣春的代名詞。曾幾何時起,援交甚至逐漸成為了高中或者大學裡一些家境貧困而又看得開的少女們獲取零用錢的一個重要途徑。

  聽完我的回答,曼曼同學斬釘截鐵給出了這兩分鐘裡她一番思慮所得出的答案,一個讓我跌破眼鏡、嘴角抽搐的答案。

  「那你這個遠山小美女八成就是個援交妹了。」

  「……為什麼?」

  「呀,老公,你不是覺得自己很瞭解女人嗎?」曼曼見到我一臉崩潰狀,皺了皺小巧的鼻頭又不忘損我一句:「女人嘛,女人也是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條件下,她的心理狀態就如同這張畫裡的小貓咪!」

  說完,曼曼翻出了第一張在路燈下守著魚骨頭打哆嗦的畫,「溫飽的問題都沒有得到滿足的女孩子,你知道她們心裡的怨念有多大嗎?」

  「怨自己的老爹老媽、怨這個世界、想要找機會報復捨棄她的男人……這些念頭都是很容易滋生的。」

  「……嗯,繼續。」我不得不承認,曼曼說的的確是實話,但是我從遠山瞳的目光裡卻沒有發現類似於這樣的情緒。她是個天生善良的好姑娘?抑或是演技超強的老手?

  我正在疑惑間,卻聽曼曼接著說道:「然後,有一個能讓她吃飽喝足的機會出現了。這個機會可能和她身邊的同學有關,可能是她同學帶壞她也說不定。你看,被一個穿著學生裙子的人影抱走了!」

  曼曼的手指繼續指向了第二張畫。

  「這個其實很明顯啊,你們兩個大男人可能想得太多了吧。」曼曼緊接著翻到了第三頁,也就是小貓匍匐在男人膝蓋上的畫面,「你的小美女既然在這裡租房子,就不可能是別人包養的二奶。你說她家境不好,她租房子的錢是哪來的?

  蹲在西裝革履的男人的膝頭,不就意味著……「

  「是靠著她僅有的本錢,在苦海裡掙扎出來的咯?」

  曼曼的猜想的確很有道理。半個下午,三紙塗鴉,一個人寂寞獨坐所流露出的情感,她對於自己生活的認知……

  曼曼的解釋是如今唯一能夠把我所有疑惑都解開的一種。倘若真相如是,誰會是那個教會小貓咪用這種方法來「自給自足」的人?她們這個小團體,難道都是……

  「喂,死相!」曼曼看到我恍若失神的樣子,香肩一扭推了我一把,將小本子拍到了我的胸口:「死男人……你那麼在意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幹什麼?還嫌我不夠鬧心,想再多幾個,是不是?是不是?」

  「嘖。」我一把攥住曼曼的手腕,搖了搖頭:「我可沒那麼大胃口,也沒那麼大胸襟,想要解救一個已經習慣靠這種方式賺取零用錢的女生。但是這件事不妥,大大的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啦?」曼曼卻是不敢大聲說話,只把纖細的手腕在我的指尖亂扭:「我問你,你是不是想幫這個小美女?」

  「幫不幫是另一回事。曼曼,你想,要是真的跟你說的一樣,那麼她們那一屋子人豈不是全都有可能是援交妹?每天住在她們對門,想想就難受……」我覺得不妥的就是這點。雖然我一直認為一個女人只要保持心靈上的純潔和善良就是好女人,但是為了賺零花錢而出賣肉體的女孩子,會有這樣的想法嗎?而且還不止一個,是一屋子……

  「可能我說的不對呢?」曼曼掙扎了半天也沒能把手腕抽出去,索性也軟了下來:「你不如再去和那個小美女接觸接觸,搞清楚再說。」

  「怎麼接觸?我現在都被你說得有心理陰影了!」

  「咦?你玩女人的小聰明不是挺多的……而且老會找藉口了……我都不來說你了。」曼曼朝我輕啐道:「你要想幫她的話,在這個貓咪後面寫點字,例如『有事要幫忙的話來找我』之類的,等會兒出去把這個東西扔在走廊裡面。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她現在就好像當時的我一樣,滿肚子的憋—沒地方訴說,看到了你的留言一定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然後肯定會來找你。到時候,你自己問個清楚就可以咯。」

  聽完這番話,我攥著曼曼纖腕的手指不由得鬆了開來。她說得不僅合理,而且是很合理,但是她的語氣和神情卻讓我沒來由得惶恐——正常起來的她,根本就像是一個在帳下獻計獻策的幕僚,一個一點嫉妒和私心都沒有的非女人形象。

  「曼曼……你,其實會在意我跟別的女人……」

  我話沒講完呢,曼曼又抬起另一隻手臂推了我一把:「欸,本小姐話還沒說完呢!你不要大刺刺扔在她們門口,這樣的話其他人就不會注意,而她卻一定會發現。曉得哇。」

  「你……」我已經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這個問題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一面,猶如很多面凹凸不平的鏡子,裡面映射出的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蘇蘇和曼曼無疑是自我分裂最為離譜的一類,我很慶幸,已經足夠稱得上偽裝大師的曼曼,她的另一面也是可愛善良的。

  可愛得睿智,善良得堅強,但一時間卻讓我無所適從。

  我知道我的表情雖然依舊很無謂,但是眼神已經不可抑止地向她傳達出了內心的訊息。曼曼抽回了胳膊,在床邊又翹起了很沒有形象的二郎腿擺出一個很舒適的姿勢,抬了抬眉對我說:「死男人,你就少囉嗦啦。有這些工夫關心我,不如拿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好了。」

  「從小我生活的世界就很狹小,狹小到只有我和一隻惡魔住在一起,連做夢都無法甩脫。你還記得那天我跟你說的話嗎?我以後就要做回蘇青曼了。」

  這時候,曼曼忽然露出了一個很複雜的微笑:「像我這種怪女人,你以為我跟雅子一樣想安靜地結婚、生孩子、陪老公幸福美滿一輩子啊?誰受得了!本小姐只要吃好睡好玩好就行了,也懶得管你到底有多少女人。」

  「……」

  我的大腦依舊處於暫時性癱瘓,不知道該怎麼接她的話。

  「但是不管我怎麼玩怎麼鬧,都會一直緊緊咬著你,你這輩子也休想擺脫我。」

  曼曼旋即做出了一個很兇惡的表情:「你也不准比我先死。」

  我忽然覺得她一雙在昏暗的燈光下依舊明媚的眼眶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閃動起了一層晶亮的色澤,而曼曼很快裝作是困意來襲一般,抬起兩隻手肘在俏臉上抹拭開來。喲,說著說著怎麼就……我趕忙騰過身子去摟住了她撐死不胖的嬌小身軀:「親愛的,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東西,你想擺脫我還沒門呢。」

  「呸。」胸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融化了,而曼曼則趁勢乾脆把腦袋埋在了我的襯衫領口中,「你快……好出去了,先把這本東西解決掉再說,港都。」

  曼曼終究還是個女兒身,終究脆弱敏感了十多年,終究,還是窩在我的懷裡輕聲抽噎了起來。

  我的大腦空白了,只是下意識地緊緊摟住她,而耳畔斷斷續續傳來這樣的呢喃之音:「我不愛你……」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但是,你這輩子休想擺脫我,金風……」

  大概過了十分鐘。

  曼曼的抽動驀地停了下來,抬起泛紅的妙目,用手不斷揉蹭著那被眼淚沾濕的痕跡,似乎把它們抹殺之後剛才的那一幕也會就此消失似的:「我好了。我發神經了你不要理我,快點去……」

  「去」字說了一半,她的檀口卻已經被我用嘴唇狠狠地封了起來。

  我又如何能夠不管你?短短二十天,這個起初冷傲若冰山、而後帶刺如玫瑰,時而大鬧不止、時而縝密如綿的女孩子,不知不覺間已然經融入了我的人生,成為了一道不能割捨的風景。

  「你這輩子休想擺脫我」,我明白曼曼的意思。

  那一夜的重生,並不意味著我就是她的男人,但是,我卻成為了她的親人。

  「唔?」

  我正準備將舌頭掀進曼曼的小嘴來一個水乳交融,哪裡曉得剛才還抽搐得楚楚可憐的小蹄子忽然牙關一緊,差點沒把我的舌尖給咬下來。

  「我叫你出去放本子了,沒聽見是不是啦!」鬼靈精一臉凶神惡煞,扁著唇氣鼓鼓地說:「小心我明天等你那個什麼經紀人來了,鬧死你!」

  望著她那氣鼓鼓的香腮,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很可能真的沒辦法甩掉她了。現在我的感情是微妙的,一顆心似乎被割碎成了幾瓣,不同的心緒被牽引在這幾個風格不一、但卻都別具獨特魅力的女人身上。雅子冷艷的外表與純淨的心,文子姐姐上班時的女強人形象和下班後的小女人形象,蘇氏姐妹花神奇的互動以及百變玲瓏的情態……

  甚至還有秋田櫻和遠山瞳,秋田櫻能否擁有一顆堅強的心,能否堅持和我把那筆交易做完?而遠山那個小妞,我現在只希望她不是如同曼曼的猜想那般真的靠身體吃飯,那就很謝天謝地了!

  找到筆在塗鴉旁簡單明瞭的寫下幾句話,拿著青色封皮的小本子開門再次走進樓梯通道,我的腦海裡也自然而然浮現出了那只混血波斯貓的模樣。曼曼的提醒一點都不錯,這本本子如果直接扔在她們門口,指不定就被以為是故意而為,所以我隨手一扔把它扔在了樓梯的台階上,讓人覺得只是不小心遺落。這樣一來,明天笨子主人經過的時候必然會發現,而本子裡的秘密也不怕被其他人知道了。

  回到公寓後,我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又給雅子打了個電話問安,便摟著小曼妞進了被窩。畢竟明天就要出發前往扶桑的冰雪花園風——北海道了。

  「親愛的,明天裙子就不要穿了,什麼褲子厚就穿什麼吧,最好裡面襯雙棉襪。零下十幾度,小心凍壞了。」

  「曉得啦,死男人。」

  「……」

  這兩天的確發生太多事情。在逐漸沉入夢鄉的時候,思緒不斷翻滾,迷糊中我隱隱覺得在渡邊伯父幫我在東京日報上造勢之後,我忽然變成了人人得而啃之的香餑餑,稻村會為了我專門來砸文子的場子,秋田櫻為了我不惜使盡渾身解數,最後連身體都搭上,連遠山瞳那個神秘的混血兒也想在我手下混一份兼職……

  等等,渡邊伯父不是民主黨人士嗎……左翼……呼……

  待到我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六日的早晨。今天建次君將要替我接見稻村會的塚本先生,而我則要帶著四位各具風姿的女人前往白色國度中的神秘樂土——札幌了。

  請續看《繩師》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