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言走到台前,蕭澤已然擺出一個古樸的拳架勢,體內氣機高漲,緊繃的肌肉將衣服高高撐起。林玄言剛要說點什麼,蕭澤便沉聲道:「我不是李巖那種人,你別想著激怒我。」
林玄言微微一愣,轉而洒然一笑:「劍宗,林玄言。」 蕭澤面無表情:「玄門,蕭澤。」
玄門所修術法重氣象輕變化,而蕭澤所修三式更是玄門一位大名鼎鼎的武夫苦修百載所琢磨出來的精粹,每一式都大開大合,氣象磅礡。
蕭澤深吸了一口氣,猛然間衣服暴漲,彷彿有大風鼓動其間,高高脹起,他緩緩伸直雙臂,一道充沛的勁力隨著他的動作慢慢拔起,雖然他運勢極慢,卻有渾厚真元蘊蓄其間,只等蕭澤遞出第一拳。
此刻場間的人抬頭便可望見試道大會上空的雲層竟然被硬生生地分開了一線口子,那拳勢竟然充沛到直衝雲霄的地步。蕭澤紮了一個馬步,手上的動作宛如撥雲開霧。
林玄言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但是他的劍已然在不經意間推出了一寸。
蕭澤怒喝一聲,猛然間,天上雲氣受到撥動,攪在了一起,蕭澤蓄力之後一拳奔湧而來,似蛟龍出海,勢不可擋。
錚!
一聲清越的劍鳴響起,劍光忽然大盛,林玄言忽然消失了原地。
裴語涵神色一變,林玄言明明沒有修為,為什麼能催動如此快的身形,這種身法,自己……又似乎見過。
揮拳而來的蕭澤也是微一錯愕,拳意瞬間鋪開,散至全場,勘察林玄言的位置。
下一刻林玄言又出現在了原地,一道劍光亮起。林玄言再次消失。又一個剎那,林玄言再次出現,劍光再亮,劍光更盛,林玄言再次消失。
如此消失出現在短短的幾息之內竟重複了數遍。
「這是什麼身法?」
「踏浪式?不像啊。難不成是履塵術?那不是天雲山的不傳之秘麼。」 「就算是履塵術,他又沒有修為,如何操控?」 試道大會的會場之外,一個高高築起的玉台之上,一位本來閒心使然隨意遠眺的銀髮女子忽然定住了目光,她望向了那個武道場,看了許久,微疑道:「這……怎麼這麼像姐姐的星移步?」
叮叮叮的聲音不停響起,彷彿是掄錘大鑿,那時隱時現的劍光就像是巨浪下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會被下一個浪頭吞沒,但是劍光卻頑強掙扎,始終不曾消失。
天上雲浪翻滾,竟凝成了一個漩渦,而此時蕭澤飛躍而至的身影也重重地撞向了林玄言,一拳對著他消失出現的地方鑿下!砰然一聲巨響,如鑿實物。
一陣煙塵喧囂騰起。
眾人未來得及反應,茫茫煙塵之中,一道劍光忽然撕裂開來,緊接著一道道錚然之聲響起。煙塵遮蔽了視線,只聽又是砰然一聲,林玄言的身子倒飛出了那片混沌之中,他足尖觸地之後連翻了好幾個跟頭才止住退勢。
煙塵散去,人們發現地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淺坑,蕭澤站在淺坑裡,衣衫之上滿是灰塵。他低喝一聲,灰塵便簌簌從身上抖落。那一個淺坑竟是被蕭澤硬生生砸出來的,這時比試以來,少有的比武場被破壞,那些從南疆開採的朱雀石極為堅固,尋常修者根本難以撼動。
天上攪動的雲氣漸漸流散。恢復原狀。人們這才發現蕭澤的身上竟然有傷,那是劍傷,他的右臂上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劍痕,鮮血順著手臂流到拳尖上,最後順著拳尖滴落,蕭澤抖了抖拳頭,震落了那一脈血珠,他扭過身子望著林玄言,有些困惑。
蕭澤有些匪夷所思,他寒聲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五十六……你怎麼做到的?」
蕭澤沒有感受到他身上有絲毫的法力流動,他的肉體在同齡人中堪稱強橫,尋常刀劍根本無法留下甚至一道白痕,而那一刻,他蓄滿力道的右臂更是猶如銅牆鐵壁。一般人不靠法力怎麼可能破開?
林玄言一劍自然也無法破開,但是方才交擊的片刻,在他的拳沒有落下之時,他的劍硬生生在同一個部位斬了五十六下,於是右臂的那一處從不痛不癢到出現白痕再到破皮肉流血不止。
林玄言沒有吝嗇解釋:「因為我的足夠快,而你太慢了。」蕭澤覺得有些可笑,但是他笑不出來,因為他的拳法的精髓就是慢,只有慢才能蓄那一口氣,才能最後創造出大氣恢弘的壯觀氣象。
蕭澤抹去了手臂上的血,倒吸一口氣,古銅色的皮膚上竟然有隱隱光澤,而那血也隨之止住了。他沉聲道:「又怎麼樣?讓我流血應該已經是你的極限了。」林玄言手按劍柄,不動聲色。
遠遠觀戰的裴語涵正襟危坐,她曾經想過林玄言是修劍天才,但是從未想過已經天才到這個地步。
方纔那不斷亮起的劍光其實只是遮蔽他身法的手段,而他的身法極其詭異,雖然似曾相識但是年歲久遠根本想不起來。他用那種身法近身,將一劍又一劍毫無劍氣樸實無華的劍送到了他的手臂上,被蕭澤的勁力震回原地之後再次折回,如此反覆,最後憑借劍光混淆,竟硬生生躲過了蕭澤撥雲式最要命的一擊。
那一擊將場子硬生生砸出了一個淺坑,若是實打實地落在毫無修為的林玄言山上,非死即傷不說,甚至可能直接轟成肉泥。
在場之人震驚之色還未緩過來,蕭澤下一擊已然起勢。
他抬起雙臂,低喝一聲:「拔鼎!」
他正如舉鼎一般緩緩抬起雙臂,方才跌落的一身起勢瞬間攀升。
林玄言微微歎息:「我說過,太慢了。」
他身子猛衝過去,隨後一道劍光滑過一個清越的弧線。
蕭澤的三式每一式都大氣磅礡,但是代價便是需要起勢許久。就像是很多術士行法前需要進行的吟唱一般,而術士體質羸弱,吟唱之時需要其餘人護法,但是蕭澤不一樣,他所練之法同樣需要『吟唱』,只不過他自認體魄強悍,無人可以打斷他的吟唱。
只是林玄言同樣不一樣。
一陣釘釘釘的聲音再次響起,蕭澤卻是打不還手,他的拔鼎之勢即將大成,而氣機也是緊緊鎖住了林玄言,這次無論什麼身法,他都確信林玄言無法逃脫。
除非,他可以在拔鼎落下之前斬破他的防守。
一劍,兩劍,三劍……劍光不停亮起,只是那劍光不是修為激起的,而是明鏡般的劍身發射的陽光,因為揮劍太快,好似連光都聚集在一起,匯聚成海。
而林玄言也從沒想過用什麼身法,他對站在蕭澤面前,對著蕭澤一陣劈柴般的狂砍。蕭澤受著落下的一劍又一劍,不動如山,而他的氣勢節節攀升,彷彿雙手之上真的扛有一個人面獸紋的青銅大鼎!
那些觀戰的年輕修士們看到這一幕紛紛屏住了呼吸,他們很想知道,到底是寶鼎先成,還是劍光先破。
就在蕭澤氣勢要攀到巔峰之際,一道恐怖的裂紋斷層般出現在了那氣象之中。
只聽刺啦一聲,劍刃上滾過一道血滴。
血滴珠圓玉潤,看上去很美很艷。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水珠紛紛濺開。而那頭頂的寶鼎之上竟然出現了駭人的裂紋!
蕭澤本來懸而不墜的一口氣猛然一沉,先前的巔峰氣勢矮了一大截。
幾百劍之後,他銅牆鐵壁的皮膚竟然真的被硬生生斬開。傷口隨著一劍又一劍越來越深,如果此刻再強行結鼎,只怕他的心脈都會被斬開。他猛然一喝,強行散去寶鼎,凝氣胸前,震去了那一劍,隨後身子後退一步,右腳踩地,堪堪躲過了閃電般劃過的一道劍。
蕭澤為了修這三式,如今所有的術法都是用一種慢而沉穩的形式去施展的。
他自然也會其他法術,只是他忽然都失去了信心,他發現以自己如今的體魄程度,似乎根本無法挨住那些劍。
林玄言已然收劍,靜靜地看著他胸口的傷痕,還是有些不滿。百年未揮劍,終究有些生疏了。
蕭澤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是輸不起之人,他不解道:「你憑什麼能夠這麼快?」林玄言坦然道:「修道的路本就是一個捨本逐末,最後又回歸起點的過程。
在我看來,修行很多時候都是逐末。假設你每次練拳幾萬次,練上個幾千年,你也可以快得不能再快一點點。」
蕭澤對於他說的幾千年自然覺得是玩笑話,但是對於那每日練拳幾萬次卻深信不疑。但他依舊不甘,問道:「你這柄劍究竟是何神兵,居然可以銳利至此?」林玄言翻了個白眼:「你知道六境和七境之間差的是什麼嗎?」蕭澤皺眉。
林玄言道:「若是你哥哥在這裡,絕對不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蕭澤低頭,陷入了沉思。
他很想告訴蕭澤,這柄劍名叫三月,是自己當初給徒弟玩隨意在一家店舖買的入門劍,而劍的價格恰好是徒兒三個月的零花錢,於是起名為三月。一般來說劍向來價格不菲,而自家徒兒勤儉,每月花的錢極少,足尖這柄劍是多麼隨意多麼不堪。
但是自家徒兒長大之後即使看穿了這柄劍低劣的本質,還依舊每日攜帶身上,他便覺得很是欣慰,又很是愧疚。
所以那些強加在她身上的痛苦,他一定會一點一滴討回來。
最後蕭澤長歎了一口氣,遺憾道:「可惜最後一式開岳無法施展了,開岳所需的時間比拔鼎要長許多,我相信那段時間足夠你破開我的氣了。」林玄言的餘光落到了四周,那些看客們早已震驚無語,他們本以為這只是一場單方面的侮辱,甚至已經在等林玄言一擊落敗被抬下場去尷尬場面了,但是沒想到事情居然發展成了這樣。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裴語涵那裡,隔了那麼遠,他依舊可以看清裴語涵的目光,她已然站了起來,挺胸抬頭,望向這裡的眸子泛著盈盈的光。
他忽然覺得很驕傲。驕傲這種情緒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過了。
他對著蕭澤一板一眼道:「讓我見識一下最後一式開岳。」說完他將劍負在身後,表明在蕭澤蓄勢期間他不動劍。
蕭澤震住了,自修道以來他從未被如此輕視過,但是林玄言的眼神太過平靜,他甚至找不到一絲輕蔑,更無法激起心中的憤怒,他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這個少年,難道他的劍僅僅是快而已?
林玄言白衣靜立,等待著他出招。
蕭澤一言不發,而一股氣勢再起,他一手作斧劈狀立於胸前,一手握拳置於心口。下盤紮起馬步,沉重堅穩,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之色。
這是大會以來他第一次施展出來開岳。
大道所向,有山嶽阻於前當如何?自然是開岳而行!
眾人看著那崢嶸氣象,都不由惋惜,明明蕭澤已經認輸,為何他還如此不自量力,非要硬抗最後一式,難道你真以為你劍夠快就能是無敵?沒有修為的凡人體質終究怯弱,如何能扛得住這山嶽都得崩摧的力道。
開岳大成。所有的氣機從八個角度牢牢鎖住了林玄言。林玄言彷彿成了山中之人,避無可避。
忽然之間,一道白線在場中亮起,那道線越來越亮,越來越寬,竟像是一道不斷拔高的浪潮。
他想告訴所有人,劍足夠快就是無敵!
嚓!
一聲脆響。
可那不是劍斷的聲音。那堅不可摧的山嶽氣象竟像是瓷器一樣出現了裂紋!
你可以拳開岳,我自可以劍開岳,這也是我的開岳!
劍光大盛,林玄言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揮下一劍,也像是揮下了許多劍。
劍鳴清越,不停作響。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林玄言對著他微微行禮:「承讓。」說完這句,他洒然離場,一百八十二級台階,他一步步走下去。
蕭澤跪坐原地,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痕,默然無語。
他看著林玄言白衣遠去的背影,皺緊了眉頭,就在方纔的一剎那,他感覺到了林玄言劍上有法力波動。他不敢確定那是錯覺還是真實的。若是後者,那麼他更感到一陣後怕。如果此人真的是可以修行且刻意隱藏境界,那此人得有多強?
劍宗那一池小小的潭水,何時變得如此深不可測了?
林玄言一直走到裴語涵身邊,他望著裴語涵輕輕一笑,裴語涵扶住了他微微傾倒的身子,不動聲色地將他撫回了洞天之內。
方纔雖然不惜動用修為去破處那一式,但是終究有些托大了。
裴語涵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但是林玄言一回到洞天便挑了張床倒頭就睡。
她看著林玄言清俊的容顏和睡眠中微微顫動的睫毛,忽然之間,她有了一個很可怕的想法,一個她想都不敢多想的想法!
「你……」裴語涵不確定地看著他,顫抖的雙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又很快地縮了回來。
忽然,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師父。」
裴語涵回頭,望見俞小塘不知何時醒來,站在了門口,僅僅穿著一身單薄白衫,臉上猶有病色。
裴語涵詫異道:「小塘你什麼時候醒的?你身子未穩,還需多加休息才是。」俞小塘搖頭道:「師父,我剛才看到師弟的比試了,師弟真的好厲害啊。」裴語涵嗯了一聲。看著林玄言,神色複雜,她心中有個疑問,等林玄言醒了她要親自問他。
俞小塘走到床邊,看著師弟好看的側臉,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睛,秀氣逼人。
其實她沒有告訴師父的是,她發現自己的劍骨好像發生了變化,那魔宗一劍竟似重塑了她的劍骨,自己本身圓潤的劍意也變得鋒芒畢露。她現在有種感覺,只要自己握住了劍,就能很快很強,若是再遇上鍾華,甚至不需要動用那一劍也可以擊敗他。
少女第一次對自己的劍道如此憧憬。
……
老井城有一個老人。老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對誰都和和善善,見了人就微笑著噓寒問暖,聊一聊家長裡短風俗人情,老人的學識很是淵博,幾乎是一個萬事通。每一處的風俗人物,歷史典故都可以說得出來。而那些剛剛蒙學的稚童也是極喜歡和老人說話,老人有時候給他們講書上的道理有時候給他們講鬼怪的傳說。
大家只知道老人姓袁,大家都叫他袁老頭,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到底是什麼。
老人平時閒來無事之時便喜歡去承君城的一座古樓上登高遠眺,看風看雨看雪,皆順應天時。而最近,老人最喜歡看的便是天上的星星。
其他人對於老人的身份都有猜疑,有人說他以前是個教書先生,有人說他是不得志被貶下的老官,有人說他是科舉不成的老秀才。老人對於這些言論總是滿臉笑意,不知真假。但是他的好心卻是真的,老人雖已年邁,但仍然老當益壯,每當街坊鄰居需要幫忙的時候他便都一副責無旁貸的模樣。
那小小的巷子裡便添了很多和樂。只是最近不知怎麼,老人變得有些沉默。
平時見人時候的笑容也略顯牽強。通常笑了兩聲便開始出神。
大家都覺得他是想自家的孫女了。老人的孫女原本是在老井城賣酒的,而一年前被一個天天來買酒的漢子給勾搭走了,不知道此刻人在哪裡。
可老人還是喜歡登高看星星,漫天的星辰落在滄桑的眼中。他望著熠熠流動的光華,默然無言,很多時候,一看便是一整夜。
許多人都安慰他,也都祝他孫女雖然背井離鄉但仍可以平平安安。老人都報以微笑。
直到那一天,破舊的小巷子忽然又來了一個老人,只是這個老人看上去氣宇軒昂,衣著雍容華貴,氣度不凡,一看就是京城之中的高官。這位老人面無表情,不怒自威,那些好事之人也只敢遠遠看著,沒有誰敢上前搭話。
老人獨自一人來到了袁老頭的門口。
觀望的眾人心中一驚,心想不會是袁老頭隱居至此,今天終於被老仇人尋上門了吧,不然如此氣度之人怎麼可能回來這破巷子。
在眾人無比震驚的目光中,他竟然對著袁老頭的家門長長作揖。
門開了,袁老頭看著眼前這位望上去絲毫不比自己年輕的老人,素來愛笑的他竟是一臉刻板嚴肅。
那人一揖不起,恭敬道:「學生拜見先生。」
看戲的眾人不覺心中大動,不曾想這逢人便笑的袁老頭竟然有這麼大的來頭?
袁老頭示意他進來,掩上了門,面無表情道:「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二。當初不是說好讓我來老井城安度晚年,為何還要來找我?」 老人不敢高聲語:「是神殿對不起先生。」
「你們如今不是也有一個姓姚的老妖怪麼?何須請我。」 老人歎息道:「姚老頭的真實身份先生不是不知道,若是將來真與北域開戰,神殿信不過姚老頭。」
袁姓老人不以為然:「這一去,我怕是再也見不到我那孫女的孫女咯。」 老人面露疑惑。
袁老頭自言自語道:「若是再見到那個拐走我孫女的孫女的老妖怪,老夫定要一拳打死他。」
老人心中大驚,心想這個世上能抗住袁老頭一拳不死的人已經是何其鳳毛麟角了,那人好大來頭。
「也罷也罷。」
袁老頭無聲笑了笑:「若是我身死皇城,記得將我的屍骨帶回來葬在那口老井旁,若是哪天井對面那家賣酒的鋪子開門了,也記得幫我照應一下。」 老人沉重道:「先生一身玄通,怎麼可能死。」 「唉。」 袁老頭忽然重重歎了一口氣:「春夏秋冬,葉可常綠。生老病死,人無長生吶。走吧,誰讓我姓袁。」
曾經他的袁之前還有一個字,只是被自己可以抹去了。
這一日,一直愛笑的袁老頭忽然不笑了,他怔怔出神,不知是在想念那個孫女的孫女,還是在想那座千里之外的王朝神殿。
……
不知是不是林玄言故意為之,他一覺睡覺到了次日抽籤之時,裴語涵甚至沒有機會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這次抽完簽之後,裴語涵驚訝地發現一向洋洋自得的季易天面色陰沉得可怕,一臉欲哭無淚的神情,整個陰陽閣宗門的人同樣如此,全都垂頭喪氣,一臉痛苦無奈,如喪考妣。
季易天不停地踱步徘徊轉悠,時不時走到欄杆之前遠遠眺望,捶胸頓足,聲音痛苦到:「天亡我陰陽閣啊,天亡我陰陽閣啊!」「唉,和玄門那個老不死的賭誰家弟子能夠奪魁,賭了十來把神兵仙器啊。
這下要賠死了,賠死了啊……」
有弟子上前寬慰了幾句,但是被季易天一把推開,他一個人吹鬍子瞪眼,獨自生悶氣。
裴語涵覺得有些好笑,但是他還沒有無聊到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聽到旁邊另一個宗門的弟子竊竊私語偷笑道:「聽說啊,陰陽閣的最得意弟子季昔年,抽籤抽到了自己的妹妹季嬋溪……」 「哈?那豈不是……聽說季昔年素來疼愛妹妹,怎麼可能動手?」 「是了。這次陰陽閣的試道大會可要止步這裡咯。真是可惜了,天意不垂青,怨不得誰啊。」
裴語涵恍然大悟,想到那個呆呆的又清美至極的少女,覺得有些有趣。
而自己的徒兒林玄言,如今再沒有人敢輕視,雖然仍有人說他是投機取巧,但是那些話語中明顯是帶了酸意的。今日林玄言抽到的是天雲山大弟子周翼,此人相較蕭澤境界更弱一些,她不是很擔心。
各大賭坊之中,林玄言的名字也被掛了起來,許多好事之人甚至認為他能和蕭忘有一戰之力。
而今日試道大會的第一場,如大家所料,看的極為尷尬,大家就看著一個俊美的少年和一個清美的少女對坐在比武場上聊天,也不知道在聊什麼,可能是扯一些家長裡短之類的。
其實季昔年出於對門派的私心,他是很希望季嬋溪能主動認輸的。但是季嬋溪好像並沒有這個覺悟,哥哥問什麼她便答什麼,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有時候問問近來課業完成得如何。問問焚灰峰上風大不大,妹妹需不需添幾件衣服?問問妹妹為何偏愛黑色,如此陰鬱之色很不少女。問問東問問西,問道最後季昔年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兩個人便乾坐著。
最後季昔年看季嬋溪好像完全沒有認輸的樣子,便扭過頭滿懷歉意地忘了季易天一眼。季易天心如死灰,長歎一口氣,一甩袖子,氣得走進了小洞天裡。季昔年直起身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認輸。」他舉起手。
季嬋溪看著哥哥,無辜地眨了眨眼。
而另一邊,林玄言對陣天雲山周翼,天雲山的心法所求的也是一個快字,其不傳之秘履塵術便更是如此。而此道與林玄言不謀而合,而相同的道也是最容易分出勝負的。
周翼空中不停變化攻擊的身子只留下一串串殘影,而林玄言揮劍的動作更是快到看不到影子。
林玄言的每一劍都落在了周翼攻擊的最薄弱除,若是躋身化境的高手看這番比試便會更加震撼,因為若是放慢下來,便可以看到每一擊不是林玄言打上去,而是他將劍擺在一個位置,周翼便自己撞了上去!一個年紀如此輕的少年是如何將料敵先機做到這種地步的?
這一戰之後,蕭忘第一次開始正視這個原本公認最廢的劍宗少年,雖然他僅僅憑借快劍便擊敗了兩個六境高手,但是沒關係,六境和七境之間相隔不只是一個境界那麼簡單。
那是天地塹。非大天賦大刻苦難以逾越。所以六境的年輕天才,七境卻獨他一人。其中份量不言而喻。
接下來的一場比試勝者是縱橫宗的年輕修士,李墨。擅長棋道攻伐。其六境修為的底子甚至比蕭澤更為紮實。
這一戰打完,林玄言沒有和裴語涵說一句話,他又回到房裡倒頭就睡。一睡便是一整天。
裴語涵看著他睡時的樣子,心中更加疑惑,他……他是在刻意逃避麼?
忽然之間,她察覺到門外有一絲異樣的氣息,她警惕回頭,望見一個黑袍白髮的絕美女子凝立門口,月光款款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流動的水。
「南……」裴語涵認出了她,緊蹙眉頭,剛想發問,那女子便搖了搖頭平靜行禮離開。裴語涵追出門外,那女子的身影卻早已悄然而逝。
不知為何裴語涵隱隱覺得有些不安,為何失晝城的三當家會出現在這裡?失晝城的三位當家已然百年沒有出過月海了。
南綾音的身影轉而出現在了接天樓的白玉台上,若是此刻有人抬眼望去,那便是人間至美的驚鴻一瞥。那一頭垂至腳踝的白髮隨風輕輕晃動,清雅聖潔。她緩緩走到接天樓的最頂端,望著那半掩的屋門,不自覺地微微歎息。
她能聽到屋子裡傳來的淺淺呻吟,如果她再向前跨一步,便能看到兩具糾纏在一起的雪白肉體,那位曾經境界高深,與自己一起渡海泛舟撫琴橫笛的絕塵青衣少女,此刻正在一個肥胖男子的身下被肆意姦淫。
那些呻吟聲在她的心湖上激起了淺淺的波瀾。她不敢多聽,向前跨了一步,身影便消失在了接天樓前。
屋內那個絕色身子微顫,她不動聲色地扭過頭望向門外,她知道剛才有人來過。而她身上那個男人卻毫無察覺,已然沉浸在慾海之中,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便是將身下這具肉體鞭撻得沉淪,然後兩人一起進入那欲仙欲死的暢快巔峰!
男子一手抓住那深青色的長髮,一手抓住了女子的右臂,而肉棒在後庭裡來回聳動,因為做過潤滑,所以肉棒的抽插不太費力,而那緊致的腸壁牢牢裹住肉棒,其間的褶皺不停摩擦而過,舒爽至極。而女子胸前的美肉也隨著身子不停顫動出乳浪,波濤洶湧。
只是男子沒有發現,身下那個絕色美人的眼神越來越清明,連她的嬌喘呻吟都不過是刻意承歡,彷彿那個被肆意姦淫的女子不是自己,而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隔岸旁觀的無關者,一個無意路過的過客,只是神魂高高昇起居高臨下俯瞰這場姦淫。
快速抽插了幾十下之後,男子忽然啊了一聲,他驟然鬆開了陸嘉靜的頭髮和手臂,陸嘉靜的前半生便一下子撲到了床榻之上,而男子雙手抓住了陸嘉靜的纖腰,又飛速抽動了十幾下。最後噗嗤一聲,他拔出肉棒,精液一下子噴薄而出,滾燙地濺在了陸嘉靜被揉捏得佈滿指痕的翹臀之上,男子望著那從嬌臀上緩緩流下的粘稠精液,神色幾欲癲狂。
他一下子抓住了陸嘉靜的手臂將她攬至身前,揉捏著那滑膩乳峰,目光中慾望大盛:「陸嘉靜,陸宮主,我要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女奴。你們女神仙青春容顏永駐又怎麼樣?還不是要被我淫玩幾十年,你會永遠這麼年輕漂亮啊,不知道那裡會不會也永遠這樣粉嫩…… 你的屁眼,你的小穴,你的小嘴,你的奶子,你的玉足,你身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會是我的……我要在皇殿干你,要在清暮宮干你,我要在萬人面前干你,我要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專屬禁臠。」 他自己也知道這番話有些自欺欺人,因為他無法獲得這絕色美人近在咫尺的紅丸,而是要將其交給一個晚輩。
他的惱火憤怒和不甘全都轉化為了慾望,身下有些微軟的龍根一挺,再次變得堅硬無比。
陸嘉靜看著他情慾高漲到癲狂的目光,赤裸的嬌軀刻意地前傾貼了上去,只是她仍然面無表情。
而劍宗的小洞天內,林玄言偷偷瞇開一線眼睛,看了一圈確定裴語涵不在附近之後從床上坐了起來,床上鞋子走到了門外,他僅僅一襲單衣,夏風拂過,便是一身清涼。
他看著頭頂高懸的殘月,前塵舊事走馬燈般浮現。
他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時光。
那時候自己父母尚在,自己也不過是一戶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富裕也不貧瘠。
直到某一天一個駕馭飛劍的老仙人出現在了自家門口說要收自己為弟子,父母雖是不捨卻仍然喜極而泣。
當時那還是一個很小的宗門,自己進宗門第一眼便看見了自己的一位師姐。
仙家女子和俗世女子就是大不相同,她裙帶飄飄,面容清冷,腰佩長劍,英氣逼人。僅僅第一眼他便喜歡得不得了,發誓以後要苦心修煉將來迎娶師姐。
後來呢……
後來很多事情他都不記得了。自從真正走上了劍道之後,他的心性越來越淡薄,過去同時代的人早已作古,甚至連灰塵都沒有剩下。
而那位師姐的名字他也早已忘記,師姐最後到底如何了,他也無法想起,而那份曾經濃烈的情感也早已被時間衝去。
往事往往都是這樣,過去了就永遠過去了,只能回憶無法複製。
那些曾經陪伴左右的人們,也不過是後來人走茶涼的故事。
今夜風月舒朗,天氣清和。他想起了更多人更多事。恍然一場大夢初醒。
最後白衣少年懶懶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念起了一段遊學時讀過的詩句,當時覺得很好,現在也是。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
長劍出鞘,白衣少年扣劍而聲,劍鳴清越,誦聲清朗,絲絲入扣。
回想起近日兩戰,誦讀之聲便更酣暢淋漓。過往自己一人入北域斬妖,九境化境皆是一劍斬去,那等瀟灑出劍都沒有這兩戰這般暢快。
少年且想且吟。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當時年少春衫薄。」少年怔怔重複。念及此處,他忽然笑了,不再扣劍,不再誦讀,而是出神地看著月色之下的馨寧城樓,彷彿自己還是那個十五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