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明神女錄 第八十一章 天下何人配紅衣

  林玄言看著那張臉,首先感受到的是典雅與端莊,其次是大家閨秀一般的貴氣。她帶著淡淡的笑容,像是不屬於凡塵的花,隨著天上的風徐徐落向人間。而那幾與髮色相當的白暫肌膚也似有柔柔的光,那略帶笑意的眸子清澈而沉靜,盈滿了失晝城萬古無垠的幽幽夜色。

  女子腰肢纖細,玉峰挺拔,那一身綢滑的黑袍也似灑著點點星芒,更襯得她肌膚如雪。

  南宮望向他的時候,林玄言看到的不是美,而是舒和與平靜,猶如置身在淺淺的溪流裡,但是稍一抬眼,便可看見兩岸花海絢爛無雙。

  陸嘉靜也看著南宮,作為女子的她也心悅誠服道:「大當家真不愧為第一美人。」

  南宮輕輕搖頭,柔聲道:「陸姑娘謬讚了,不知接下來二位要去何處?」

  林玄言收回了視線,取出了那張南綾音標注的地圖,道:「這是最後一處,月海中的那處無底洞。」

  南宮接過地圖看了一眼,柔柔地笑了笑,道:「此處我百年前曾去看過,並非真正的無底洞,而其下,是一座荒蕪已久的宮殿。」

  「宮殿?」

  南宮點點頭,解釋道:「那座宮殿沒了原主人坐鎮,早已成了一片廢墟,只剩下滿地流光溢彩的磚瓦和一些崩塌的石柱。那座宮殿極大,我只是粗淺地轉了一圈便離開了。」

  莫非是琉璃宮的遺址?

  秋鼎讓我尋找的,便是那座琉璃宮?林玄言心中一個激靈,連忙道:「大當家大人可以隨我們再去一次嗎?」

  南宮溫和道:「那方圓百里了無生跡,皆是廢墟,應該沒有你要找的東西。」

  林玄言道:「我們已經找了四十餘日,最後一處沒有不去的道理,若是大當家瑣事繁忙,我們自己去便是了。」

  南宮靜思片刻,點頭答應,「也好,我帶你們再走一趟,不知為何,對於那一處,我心中總是有種異樣的抗拒感。」

  林玄言立刻想到了方纔,那白骨巨龍所說的話,大當家的身上帶著龍族的氣息?難道她的出身與龍族有關?

  南宮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三萬年來,我魂魄輪轉了數次,對於那不知多少世之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興許三萬年前,我的出身與龍族相關,但是前塵已緲,無論如何,此時和未來的我皆會為失晝城當家。」

  一旁的陸嘉靜點頭笑道:「那就有勞大當家了。」

  「陸姑娘不必客氣。」南宮笑容柔和。

  說著南宮轉過身,腰側的手微微抬起,掌心對外,一圈又一圈的月輪帶著繁複的花紋漣漪般漾開,終年籠罩著島嶼的灰霧漸漸消散,月色清澈地照了下來。

  「跟緊我。」

  南宮才一出聲,身形便已到了數十丈外,而她經過的地方,亮芒點點。

  這便是星移步?林玄言看了一眼那稍縱即逝的光點,拉著陸嘉靜的手,緊隨其後。

  陸嘉靜在握劍之後身子虛弱至極,無法調轉法力跟上,即使是被林玄言拉著手也有些吃力,林玄言自然也察覺出來了,看著她笑問道:「抱還是背?」

  陸嘉靜沒有回答,如今有外人在,若是被抱著走太丟人了。她走到林玄言的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趴了上去,豐滿的酥胸壓上了他的後背。

  「抱緊了。」林玄言扶著她的大腿,話音一出,身子便衝了出去,快如飛劍。

  海風拂面,帶著鹹澀的腥氣,瘆人而陰冷。

  陸嘉靜靠著他的肩膀,摟緊了些,她望著不遠處南宮斗轉星移的背影,黑衣白髮,身段柔和曼妙得難以言喻。

  「漂亮吧?」陸嘉靜低聲問道。

  林玄言笑了笑,熟練回答道:「若不是還有靜兒,我就要以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陸嘉靜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輕輕錘了錘他的胸口。

  「那……和妖尊確實有些像吧?」

  「眉目上是有幾分相似。還有……」林玄言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陸嘉靜下意識地問。

  林玄言道:「興許是我多慮了,我只是覺得,她的打架方式,太像邵神韻了。」

  陸嘉靜眸子驀然睜大了些,經過他的提醒,她很快回想起方才殺白骨巨龍時的場景,那平日裡端莊柔和的女子如殺神附體,不借任何兵器,每一道勁力都是發於拳腳,那看似一力降十會的莽撞路子裡,又夾帶著許多恢弘意象,拳腳之間大氣磅礡,如隕石成雨沱沱瀉下,足以生生鑿破京觀震顫天地。

  與當日試道大會,邵神韻連破十三門入城一觀的氣勢十分相近。

  陸嘉靜與他對視了一眼,喃喃道:「莫非……」

  她也沒有想好要莫非什麼,只是覺得有哪裡不對或者太過湊巧,希望林玄言可以把話接下去。

  林玄言很沒有靈性地看著她,問:「莫非什麼?」

  陸嘉靜思慮片刻,一時間也拿捏不住思路。前面的南宮身形忽然慢了下來,她疑惑地看著兩人,緩聲問道:「你們方才……說我像誰?」

  陸嘉靜坦誠道:「如今的北域妖尊,邵神韻。」

  南宮點點頭,思索道:「我聽三妹說起過她,她也曾說那位妖尊姑娘與我幾分神似,但我當時並未放在心上。」

  林玄言猶豫片刻,還是說道:「那位妖尊姑娘便是三萬年前琉璃宮的主人。」

  「琉璃宮主尚存於世?」南宮沉靜的眸子也不由泛起了波瀾。

  林玄言注視著她的眼睛,道:「興許你們前世相識。」

  南宮茫然地嗯了一聲,對於不知道多少世之前的事情,她自然記不得,也不會特意去在乎。但若是遇到當年舊物,觸景生情,她興許能打開塵封的記憶,回想起一些當年的往事。

  「難怪當年我前往琉璃宮,會生出一種熟稔卻痛苦的感覺,當時我未敢多加探尋便匆匆離去。」南宮喃喃道:「今日若非你們,或許我今生都不會重踏入那琉璃宮中,莫非這便是緣?」

  林玄言笑了笑,「或許是命。」

  海面上,一道月華伴著劍氣呼嘯而過,分出兩道深淺不一的浪流,朝著某處黑漆漆的海水中墜了進去。

  魚群驚散開來。

  光滑無鱗的魚身反身著月華與劍光,一下將那一片深邃的海域照得雪亮。

  海水之中,林玄言的視線掃過過去,海底下,某一處的顏色要比周圍深邃黑暗許多。

  那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南宮以心神傳音道:「便是此處,隨我下去。」

  一道月華照亮了漆黑的洞口,許多本來趴在洞口岩石壁上的海螺蚌類紛紛合攏了身子。

  林玄言亦手掐劍訣,一道無形的劍氣瞬間催生,罩住了林玄言和陸嘉靜的身子,護著他們墜入那洞穴之中。

  「此處洞窟深不見底,還使用了空間秘法折疊出無數軌道,稍有不慎便會落入其他通道回到海面,跟緊我。」南宮話語穿透海水,清靜柔和,不摻絲毫雜質。

  周圍的石壁開始簌簌作響,似是什麼古老的秘陣生出了感應。

  「這些應該是三萬年前遺留下來的,阻擋誤入者的陣法,但被海水浸泡萬年,早已形同虛設。」南宮解釋道。

  兩道光影向著洞窟深入筆直滑落,如海水中劃過的兩道極光。陣法破碎的聲響辟里啪啦地在海水中炸著,完全無法阻擋這兩位入侵者。洞窟越來越寬敞,兩側的壁壘上時不時可以看見大片的森森白骨,那些白骨深深第陷入巖體之中,望上去極其沉重,像是鯨魚的肋骨。

  而越往深入,嶙峋白骨越是犬牙交錯,密密麻麻如海草一般,其間更有數不清的刀劍盔甲,只是俱已腐朽。

  又墜行了許久之後,眼前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洞窟,馬蜂窩一般相連著。南宮隨手喚出了一道白光,在其上周旋片刻,便鎖定了某一處,她身形一動,向著那一處探去,林玄言跟了上去。

  海水沉重的壓感頓時消失,才衝入那洞口,便進入了一片無水的領域,應該是接近海底的龍宮了。

  傳說中龍王居住在海底的最深處,他們為了保存許多從各族掠奪來的珠寶美玉,會創造出許多無水的空間貯藏她們,防止它們變質腐爛。

  而此處非但沒有珠光寶氣,反而瀰漫著一副腐朽的氣息。

  兩邊的石壁上,還存有許許多多的小洞窟,其間存放著大大小小如棺槨一般的盒子,盒子早已被打開,其間的寶物也被劫掠一空,甚至寶盒上的珠玉雕飾也被挖取帶走。

  林玄言經過那些寶盒時,不過是稍稍洩了些劍氣,那些早已腐朽,只是空有架子的盒子紛紛破碎崩塌,化作一灘又一灘爛泥般的木屑。

  又穿行了半個多時辰,眼前豁然開朗,那是無邊無垠的海底,入目滿是幽藍的光。

  從上空俯視,一大片崩塌的建築鱗次櫛比地鋪在地上,上面生滿了黑色的藻類,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生物。

  巨大的幽藍空間下,濃烈得化不開的死意籠罩著這片宮殿的廢墟,那些流光溢彩的破碎瓦片,如一隻隻自海底仰視的,幽幽的目光。

  南宮停下了身形。

  「這便是琉璃宮的遺址。」南宮平靜的聲音微有起伏,她用手輕輕揉了揉胸口,似是有什麼壓抑著,讓她覺得抗拒。「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林玄言微異問道。

  陸嘉靜也搖了搖頭。

  「只有我能聽到?」南宮輕聲道:「或許是幻覺吧。」

  說著,她向著宮殿緩緩游去,如一條偶然途經的美人魚。

  林玄言放下了陸嘉靜,拉著她的手向著琉璃宮緩緩游去。

  琉璃宮的廢墟中,因為無數水晶圓柱的折射,空間似乎都有微微的變形,那些依舊殘存著的海獸雕塑昂首挺胸,靜默在海水裡,像是孤獨的士兵堅守著最後的繁華,陸嘉靜緩緩走過,手指輕輕觸碰了一座蛇龜扭戰的雕塑,那雕塑受到了一點點推力便轟然倒塌。摔碎成滿地的粉末。

  南宮的目光緩緩環視過這座曾經恢弘無比,如今早已倒塌在光陰偉力下的宮殿,心中竟有種悠長的落寞。

  而遠處的崖壁上,有著半截巨龍的屍骨,那半截屍骨自懸崖上垂下,一直橫亙到琉璃宮的中央。南宮曾以為,那是這座宮殿原主人的屍骨。如今看來,應該是某位為宮主戰死的親王。

  「有找到什麼嗎?」陸嘉靜問道。

  兩人在這片巨大的廢墟裡兜轉了許久,目光所及唯有遍地的瘡痍。

  林玄言閉上眼,識海勾連上了那道聖識,與之融為一體,與此同時,識海糅合著聖識緩緩鋪開,雪亮的光芒猶如潮水。

  他沉默地感受了許久,忽然睜開了眼。

  「似乎……感應到了。」林玄言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陸嘉靜。

  他本已對秋鼎的信譽不抱什麼希望了,這次也是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誰知他方才在融合了聖識探照之時,這片琉璃宮與自身真的產生了微妙的感應。雖然他說不清那道感應來自哪裡,但定然在這片廢墟之中。

  陸嘉靜同樣有些驚喜,「能確定方位嗎?」

  林玄言搖頭道:「不能,或許是被此處古老的大陣所影響,只能感受到一個模糊的大概。」

  陸嘉靜道:「沒有白跑一趟就好。咦,大當家呢?」

  陸嘉靜環視四周,發現南宮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得離他們很遠,她來到了原本正殿附近的位置,癡癡地仰著頭,望著一塊字跡難辨的匾額。

  林玄言和陸嘉靜很快走到了南宮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塊自中心斷裂的匾額,字跡古老,那是龍族時代遺留下來的文字,饒是陸嘉靜博古通今也無從辨認。

  「這些字,我好像認識。」南宮揉了揉額角,有些無力地笑了笑。

  林玄言看著那些字亦有熟稔之感,三萬年前他的靈性還無比模糊,就像一個嬰兒一般,縱使真的見過這些,也決然想不起它們的含義。

  「過去看看吧。」南宮抬步穿過了那道半坍塌的石門。

  穿過石門之後又兜兜轉轉,他們來到了一片相對整齊的區域,那水晶的桌椅皆已斷裂,一張桌子上還殘留著一個鏡子的支架,只是其上的鏡面早已不知所蹤,林玄言環視四周,打量了一番,推測道:「這應該是琉璃梳妝的房間。」

  他有些無法想像,那殺神一般的女子安靜地坐在鏡前,認真描眉的模樣。

  「那是什麼?」陸嘉靜忽然道。

  林玄言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一片雜七雜八的廢墟之間,赫然露出了矩形的一角,那像是一個箱子。

  林玄言心中微動,俯下身子,輕手輕腳地切斬開那些壓在箱子上的殘骸,小心翼翼地按著箱子的邊緣,緩緩抽出。南宮也被他們的舉動吸引,視線湊了過來。

  那是一個木製的箱子,那木頭沉重得更勝金銀,不知是什麼材質,在海底放了萬年竟然絲毫沒有腐爛的痕跡。那木盒的表面繪製著龍鳳共舞的圖案,大團大團的牡丹簇擁雕琢著,祥雲如織,桂子如雨,這喜慶的意象與這幽靈般的地方格格不入。

  「這是……」南宮俯身下身子,眸光閃爍地看著這個沉重的木盒,白嫩如蔥的手指摩挲過木盒上的紋路,一隻摸到了那原本鐵鎖的位置。

  箱子的扣鎖的位置空空如也,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打開這個箱子。

  南宮帶著詢問的眼神望向了林玄言和陸嘉靜,「此處龍宮,此物保存萬年依舊完好,我雖察覺不到其間有何氣息,卻有種本能的畏懼,或許……裡面藏著魔物,是否要打開?」

  陸嘉靜喚出青色道蓮探查了一番,搖了搖頭。林玄言也睜開劍目,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箱子,道:「大當家無需多慮,其間並無任何邪靈的氣息。」

  得到了雙重確認之後,南宮不再猶豫,只是她的神情難得地凝重,她手指輕輕劃過木箱的縫隙,隨著她手的動作,那塵封的多年的箱子緩緩打開。

  幽藍的景致裡,殘垣斷壁死氣沉沉的王宮廢墟內,在箱子打開的那一刻,像是燃起了熊熊的火,那明艷熱烈的顏色猶如灼灼桃花漫山遍野,燎燃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是世界最炙熱、最孤絕、最濃墨重彩的顏色。

  那是一件疊放整齊的火紅的嫁衣。

  它安靜地躺在木箱中,卻像是一陣不團不停跳躍燃燒的火焰。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看見嫁衣的那一刻,林玄言似是聽到了龍吟凰鳴,看到了龍凰的幻影騰飛在這座宮殿的上空,萬年不會散去。

  陸嘉靜望著那身滿是靈氣,刺繡精緻到了極點的火紅嫁衣,眼神竟是癡了。

  「這……這是……」南宮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她手扶著頭,手指陷入了雪白的長髮裡,緊緊地抓著,聲音都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她從木箱子中顫抖著捧出那一身嫁衣,緩緩起身。

  南宮捏著肩膀處的衣料,手指一鬆,嫁衣在海水中緩緩展開,如一朵春風中妖冶綻放的牡丹花。

  南宮看著這身嫁衣,似是看到了有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穿著這一襲如火如荼的衣裳凝望這她,嘴角是最清冷,最不近人情,也是最溫暖最柔和的笑。

  過了許久,她的聲音才遲疑道:「琉璃……姐姐?」

  陸嘉靜看著失神的南宮,沒有去打擾她,視線回到了箱子裡,那箱子之中猶有一件鳳冠,鳳冠之下,似是壓著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鳳冠,取出了那塊鳳冠低下壓著的木牌,木牌上正反面都有字,兩邊字數相當,她望向了其中的一面,那不是龍族的文字,而是大陸的古文字。

  在許久的回憶之後,她才認出了其中的幾個:「天?紅衣?」

  南宮望著蹲著身子查看木牌的陸嘉靜,清冷的聲色有些淒然,她柔柔開口,補全了陸嘉靜未識得的那幾個字:「天下何人配紅衣。」

  陸嘉靜看著南宮,又翻到了另一面。

  南宮看也沒看一眼,便說出了上面字:「那上面寫著……琉璃姐姐,珍重。」

  南宮猝然合眼,淚水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似是有許許多多紛繁複雜,原本不屬於她的記憶湧了進來,如千軍敲陣般在她腦海中嗡嗡嗡地迴盪。

  她腳步有些錯亂,失神地望著琉璃宮的廢墟,那些殘垣斷壁在視線中彷彿又緩緩升起,搭建起了那座璀璨無雙的琉璃宮殿。

  她聽到了無數嘈雜的聲音,有怒吼,有謾罵,有悲慘的哀嚎,有痛徹心扉的咆哮。接著,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在心湖中央響起,那聲音一經出現,那些喧囂和吵鬧便都漸漸沉寂了下去。

  「小南宮,那些人都是你的族人,可他們卻都想殺了你,你恨他們嗎?」她聽到那個聲音緩緩發問,如刀一般插入心扉。

  「我爹娘呢?他們怎麼還不來接我?」一個細若蚊吶的聲音響起。

  「你娘是個賤人,她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你爹不要你了,丟下你走了。最後只有天天打你罵你的姐姐陪著你,傷不傷心?」那個聲音帶著一絲冰冷而無奈的笑意。

  「爹娘不會不要我的。小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他們都想殺了我們啊……我的很多親人都死了,而你的親人,呵,只有我了。」

  「這裡要被毀了,所有人都會死的,你想活下去嗎?」

  小女孩似乎點了點頭。

  「這些年我除了打罵你,就沒有教過你任何東西,你恨我嗎?」

  小女孩沉默了許久,輕輕搖頭。

  「那今天姐姐就教你怎麼殺人,睜大眼睛看好,一下都不許眨啊。想要活下去,就要學會殺人,聽到了嗎?」

  「嗯。」

  髮色如雪的小女孩抬起了稚嫩的臉望著她。

  紅衣如火的女子立了起來,轉過身去。她背對著她,逆光而立,在視線中只剩下了一個衣袂飛舞的漆黑剪影。

  小女孩跪坐在地上,睜大了眼,滿臉淚痕,卻一眨不敢眨一下,她像是要將所有的畫面都烙印在靈魂裡。

  她看見那火紅的身影殺入了泱泱的人群裡,如沐火的蝴蝶。火光與血色之間,天地都岑寂了下來。

  小女孩長長地凝望著,望著那一襲紅裙宛若颶風驟起的身影,望著那橫飛的血肉和燃燒的地獄之火,那一刻她忽然覺得,那紅裙飛舞的背影不過是在跳一支舞蹈,一支要埋葬世界卻只給自己一人欣賞的舞蹈。

  小女孩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歌,咿咿呀呀,在吵鬧與喧囂之間沒人能夠聽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

  彷彿整個世界都成了廢墟,女子紅裙更艷,十指之間卻淌滿了鮮血了。

  接著她的視線一片雪白,人群不知何時分開了,一個白衣如雪的男人發瘋似地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力竭倒下的紅裙姐姐。

  小女孩像是流乾了所有的淚水,眼眶乾澀極了,她癡傻了一般地看著那個相擁的畫面。

  「爹?」

  小女孩閉上了眼。世界一片漆黑。

  南宮睜開了眼,長髮如雪。

  她踮起腳尖,癡癡地環視過琉璃宮所有的斷壁殘垣,像是跨越三萬年的光陰河流,去尋找那個永遠明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