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發生了許多事情,譬如縱橫宗宗主暴斃。
數日前,各大宗門的宗主曾經聚在一起,開過一次會,據說那一次縱橫宗宗主便與大家意見不合。於是幾日之後,他便死了。
玄門與縱橫宗素來敵對,許多人都猜測是玄門做的手腳,只是沒有真憑實據。
而那次試道大會之後,縱橫宗最得意的弟子李墨便一蹶不振,回到宗門之後與人下棋,逢下必輸,自身境界也不進反退,再連輸了第三十三場的時候,宗門師叔終於罰他面壁反思,不悟道不得出。而縱橫宗年輕一輩雖還有許多天才,但是終究難成氣候。
所有人都覺得,縱橫宗即將一蹶不振至少二十年。
而很快另一件事情的發生更讓人震驚。
那便是邊境傳來的,妖族發兵的消息。據說妖族一路攻城略地,幾乎勢不可擋,只有在夏涼國那邊受到了許多阻撓,久攻不下。
而對於妖族攻城的消息,朝野之中也有著各種聲音。幾位大將軍自然要去帶兵抵抗,朝中頓時空虛了許多。
然後三皇子軒轅簾帶兵圍住了皇城。
三皇子在皇朝之中得勢多年,雖然那一日妖尊臨城之後,三皇子罪行暴露,許多勢力都被皇帝瓦解,而他自身也終日流連煙花柳地,頹靡不已。於是大家都漸漸忘記了他,覺得他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廢人。
而近日,他和季易天私下裡見了一面。
幾日之後,皇宮之中便一陣動亂,比如朝廷的某位命官忽然離職不見,某位大將軍帶著虎符離開,幾位嬪妃無故消失,帶走了皇城中的許多物件,其中便有皇城地下暗道的圖紙。
一直到三皇子兵臨城下,所有人都覺得是在做夢一般。
那一天很多人都想起了史書上曾記載的朱雀台之變,那也是皇子為了爭奪皇位所引起的戰鬥,恐懼和不安綿延了整個皇城,即使是史書文字之間依舊可以聞見腥味。
可是大家認為的腥風血雨並沒有到來。軒轅簾兵臨皇城之後,只是傳話給了當今的皇帝,話的內容也很簡單。
「想必父王也可以猜到,背後支持我的勢力到底是什麼,他們的目的很簡單,而我的目的也很簡單。父皇,可以談一談麼?」
對於軒轅簾的囂張,百官都很震怒,覺得軒轅簾所率軍隊不過烏合之眾,其中許多人又各懷心思,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皇帝居然真的答應了與三皇子談一談。
兵漸漸退去。整個過程連一日都沒有到。這場雷聲大雨點小的兵變就像是一場鬧劇一樣。
但是沒有人敢輕易放鬆,因為他們不知道,三皇子提的條件到底是什麼,皇帝又會不會真的答應。
……
轉眼已是十一月末,天氣漸寒。
清暮宮內陸嘉靜一身單薄的青衣青裙,淺淺地望了城門那邊一眼,有些不解。
靜修兩個月之後,她修行可謂順風順水,也已重回了九境巔峰,只等著厚積薄發再入化境。
林玄言從外面回來,笑著說:「據說有個三皇子把皇城給圍了。」
陸嘉靜搖搖頭:「難成大事。」
林玄言笑道:「我看未必。」
陸嘉靜問:「你覺得他能把那皇位奪下來不成?」
林玄言搖頭:「當然奪不下來,外人不知道王朝之中供奉著的那兩個老怪物,難道我們還不清楚麼?這一次三皇子之變,背後應該是浮嶼安排的,浮嶼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給你看看我的能力,順便與你談談條件,而三皇子扮演的,不過是一個傳話人。所以這場動亂,甚至可能死不了一個人,一場鬧劇而已。」
「其實這場兵變是那父子自導自演的也不定。」陸嘉靜的重點顯然不在這上,「那兩個老怪物真是命長。終日呆在那種地方,也不知為什麼不會瘋。」
「境界越高便越怕死。而且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睡覺。睡著了,自然就不覺得無聊了。」林玄言搖搖頭:「其實他們也不足為懼。他們自身的氣運早已融入了皇族,只有在這皇城之中,才可以發揮出通聖境的力量,若是換到了別處,連現在的我都可以殺了他。」
陸嘉靜道:「嗯。不過那兩個老烏龜估計死都不肯出城一步。」
想了想,陸嘉靜問:「你為何還不去把你門下那兩個弟弟妹妹接過來?」
林玄言道:「清暮宮對於我們是安全,但是對於他們未必呀。我已經寫信讓我一位朋友暗中照拂了,想必不會有大事。」
他歎了一口氣,看著陸嘉靜道:「如今你在清暮宮修行,自然事半功倍,你一定要在浮嶼頒下仙平令之前盡早步入化境,到時候我們盡快離開皇城,晚了怕是出不去了。」
陸嘉靜道:「你是覺得皇族會對我們出手?」
林玄言道:「我們光明正大地回到清暮宮已經兩個月了。這兩個月裡,一切如常,皇族沒有進行任何一點干預,我們甚至沒有收到一封聖旨或者一封信。但越是如此便越要小心,特別是這次變故之後。皇族對我們沒有意見,不代表浮嶼也是如此。」
陸嘉靜道:「也不知道你那位未婚妻怎麼樣了。」
林玄言道:「她過得自然不好,但是如何不好,我不敢多想。」
事實上林玄言並未說實話,對於夏淺斟,他的印象十分薄弱,甚至已經不記得兩個人是怎麼樣相遇的了。五百年過去了,對於陸嘉靜和裴語涵的記憶都恍如昨日,但是唯獨對於她,卻渾渾噩噩,不能憶起。
陸嘉靜忽然道:「我入化境大約還要一個月。」
林玄言點點頭,掐媚道:「那確實很快了。靜兒真是天縱奇才。」
陸嘉靜顯然不領情,冷冷道:「你要是想讓我快點修行,那就安分一點。」
林玄言不解道:「我哪裡不安分了?」
陸嘉靜沒好氣道:「晚上你和你那寶貝徒弟動靜小一些,很吵。」
裴語涵恰好從門後出來,跨過門檻之時聽到了這句話,腳步頓了一頓。林玄言回頭,正好看見了從屋內出來的裴語涵,裴語涵衣衫素潔,不染前塵,此刻俏臉微羞,無奈地眨了眨眼。
林玄言笑道:「語涵你來啦?方才靜兒嫌我們聲音太大吵到她了。」
裴語涵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是沒聽到,你成心再說一遍算什麼意思?
接著林玄言對陸嘉靜道:「以後我指點語涵武功的時候,聲音輕一些就是了,陸姐姐莫怪。」
陸嘉靜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
裴語涵走到陸嘉靜身後,手搭在她斷崖般秀麗的肩膀上,輕輕錘弄了幾下,接著手指輕輕滑到脖頸下後方的位置,五指微微發力,為她按揉起來。
裴語涵按得自然極其舒服,連陸嘉靜都不由地閉上眼輕輕哼了兩聲,可她依舊冷冷道:「別以為錘錘肩就能討好我了。」
裴語涵湊到陸嘉靜臉頰邊,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臉,然後親了一下。陸嘉靜對於這種親暱的動作也不反感,只是微微地側過了臉,有些傲氣地撇了撇嘴。
陸嘉靜戳了戳她的額頭,有些不滿道:「你個小蹄子,在別人面前裝的這麼乖,姐姐長姐姐短的,私底下卻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嗯?」
林玄言在一邊聽得似笑非笑。
裴語涵一臉無辜道:「我怎麼欺負你了呀?」
陸嘉靜撇了撇嘴,沒有說話。裴語涵在她背後幫她攏了攏秀髮,髮絲在指間纏啊纏啊的,陸嘉靜也由著她玩著自己的頭髮,她靠在椅子上,瞥了林玄言一眼。
「你出去一下,我想和語涵妹妹單獨說些話。」
林玄言狐疑道:「有什麼私房話是我不能聽的?」
陸嘉靜道:「你不出去還要我趕你出去嗎?」
林玄言離開之後,陸嘉靜才輕輕歎了口氣,她仰起頭,深青色的秀髮流瀉而下,穿過裴語涵的指間,像是溪水。
陸嘉靜忽然問:「語涵,你和他這麼多個晚上,真的就沒有發生點什麼嗎?」
方纔她讓他動靜小一點,其實是故意刺刺他,事實上,每天夜晚他都安分得反常,她也私下問過裴語涵,裴語涵給的答覆也是他安分異常。
裴語涵手指軟了軟,道:「師父和我睡在一起,嗯……只是睡在一起。」
陸嘉靜氣笑道:「他什麼時候開始修禪了?」
裴語涵弱弱地問:「是不是師父不喜歡我啊,還是,嗯……師父其實喜歡你,所以他都不忍心碰我?」
陸嘉靜心中微顫,旋即笑了笑,搖頭道:「不會的,因為這些天,他來找我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裴語涵想了想,眼睛一亮:「難道是他對那個未婚妻心存愧疚?」
陸嘉靜也狐疑道:「怎麼會?而且男人三妻四妾怎麼了?大不了娶過來做小的呀。」
陸嘉靜聲音越來越弱,反倒是把裴語涵說笑了,裴語涵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道:「陸姐姐什麼時候這麼不知羞了?如果她真敢再來搶人,我們一定要同仇敵愾,知道嗎?」
陸嘉靜竟是反常地嗯了一聲,裴語涵像個小女孩一樣伸手想要去抱抱她:「陸姐姐這麼漂亮,如果到時候再輸了,我可就看不起你啦。」
陸嘉靜拍開了她的手,冷笑道:「你也好意思?白長了這好看的臉蛋,每天和你師父睡在一起,結果連人都勾引不到?」
裴語涵氣餒道,伸出手不懷好意地探了過去:「我要是有陸姐姐這樣的胸,恐怕就勾引到了。」
後來林玄言一臉詫異地發現兩人竟然聊著聊著聊到了床上去。
在窗子外樹林掩映之後,林玄言隱匿了所有的氣息,抬目望去,卻見兩個絕色佳人在床榻上互相撕扯著衣物,陸嘉靜臉上依舊帶著紙老虎一般的傲氣,而裴語涵則是柔柔地笑著,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片刻之後一陣嬉笑。
兩個幾乎剝了個精光的美人在一張床上香艷糾纏,這幅場景,仍由誰看了都會受不了。
林玄言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歎息。
兩個月過去了,他知道她們很疑惑自己為什麼忽然像聖人一般。而他也很無奈,因為自己也忍得很辛苦。
尤其是每日和裴語涵睡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下山見到她的情景,那時的驚鴻一瞥和之後的香艷窺見都在他心頭留下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於是每天睡覺都成了他最難熬的時候,他抱著裴語涵軟軟的身子,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有時候她眼睛瞇起的時候,便自然清媚。
他也很想每天夜晚與裴語涵翻雲覆雨,然後帶著倦意和滿足入睡,也算是苦盡甘來。
但是他心底總有個聲音告訴自己,現在還不能這麼做。
他看的有些慾火難耐,於是更不敢再看,生怕情不自已。
等到林玄言離開,陸嘉靜和裴語涵依舊在床上「纏綿不已」。
陸嘉靜看著她,無奈地笑了笑:「打死你個小浪貨,又要耽誤姐姐一天的時間。」
裴語涵枕在她的胸口,笑容柔和而滿足:「少一天又沒什麼關係的。姐姐不也很開心麼?」
……
而更南邊的一座城中,俞小塘撐著下巴看著窗外漸漸蒼涼的暮色,神色微怨道:「師父,你什麼時候才來接我呀。」
……
初冬,皇城落下了第一片雪,接著便是紛紛揚揚一片茫茫。
陸嘉靜在清暮宮中摘下了一片雪花,握在手心,雪花久久不化,竟似徘徊在她掌心的晶瑩蝴蝶。
美人立雪,自古便是絕景。
林玄言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柔聲道:「恭喜靜兒化虛煉簡,大道將成。」
陸嘉靜輕輕抖了抖手,那片雪花竟然真的飛起,順著漫天悠悠的白雪一路逆勢而上,消散在寒涼雪色裡。
見到林玄言,她也沒有冷著臉,破天荒地笑了笑,說了句:「還不錯,我如今離化境,真的只有一線了。」
林玄言笑道:「這一線對於你來說不就是可有可無的麼?」
陸嘉靜不置可否,她可以立刻邁過去,但是她沒有這麼選,只是因為今天的雪還不夠大。如今鉛雲聚攏,層疊積厚,想必明日會是一場鵝毛大雪。
陸嘉靜又伸手摘下一片雪,握在掌心,如仙人拈花。她看著指間的雪,柔聲道:「第一次入化境,少年輕狂,只覺得自己還能再高更高,直至同輩無敵。後來偶遇變故,根骨受損,苦修百年入不得通聖,意漸消沉。第二次入化境,那時已是極為勉強,磕磕碰碰才過化境,自己修行的天花板也好像隨時都能觸到頭頂,對修行沒了執念之後,便只能去找些其他事情消遣時間。這是第三次入化境了,明明眼前大道所指處處通坦,但是我卻生不出什麼太多感觸。畢竟這個世界修行不易,跌境卻像喝水一樣簡單,心中沒什麼期盼或許才最好吧。」
林玄言道:「事不過三,你這一次一定走的很遠,我從來不覺得通聖會成為你的壁壘。」
陸嘉靜笑道:「你處境不是和我差不許多麼,還有閒心給我規劃未來呀?」
林玄言反擊道:「畢竟靜兒姐姐生得太美,難免遭四方妖邪惦記,修行坎坷,我就比較安全了,沒幾個女妖怪惦記我。」
陸嘉靜在大雪中轉身,正色看著他,似笑非笑道:「你在說誰是女妖怪?」
林玄言看見風雪中陸嘉靜忽然回身,她本就身材高挑,於是那一身單薄的束腰長裙隨風捲起,熨帖著身子,風情之中又似帶著凌厲的殺意。
林玄言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準備逃到裴語涵的房中避難。
陸嘉靜冷哼了一聲,道:「姐姐今天心情好,就懶得和你計較了。」
林玄言鬆了一口氣,剛想開口,只見陸嘉靜忽然俯下身子,捧起一堆雪,飛快地揉成一團,又快又狠地朝林玄言擲過去。
這算是陸嘉靜邁入化境的第一擊,而即使林玄言反應極快,在一瞬間變幻了許多次身形,最後依舊被雪球結結實實地砸中,碎雪透過衣領濺入衣衫之中,一陣刺骨冰涼。
「靜兒修為真是……大有長進呀。」林玄言咬牙切齒道。
他剛想開口再暗諷兩句,卻見不遠處陸嘉靜耀武揚威地對他揮了揮拳頭,作勢俯身想要再拾一個雪球。
林玄言不再逗留,轉身朝著屋內跑去。
陸嘉靜站在石階下,揉碎了手中的雪,看著林玄言的背影,開心地笑了起來,像是雪色裡的融融暖陽。
她踩著那些尚未積厚的雪躍了兩下,接著踮起腳尖,輕輕提著些裙擺在雪中轉啊轉啊。
於是衣裙的下擺也轉動了起來,翩翩蕩漾著像是浪花。
這是軒轅歷的一千四百五十年,王朝的中央還未被焰火塗及,遠來的戰報有喜有憂,而孩子們看見了雪便開始期待新年。寺廟外鐘聲敲響,香客們一湧而入,青煙裊裊,祈盼著國祚綿長。而林玄言在二層的閣樓上開窗望去,街市空寂,河道素白,銀花雪樹列次排開。黑色的簷樑上掛著冰稜,天地間瀰漫著皚皚的雪,似白雲揉碎。
紛飛的景色裡,唯有她長髮深青。
萬古長青。
……
趙念坐在街邊搭起的木椅上吃了一碗麵,天上忽然墜起了碎雪。他看著一片片飄落的雪花,神色悵然。
一個臉頰微瘦的小姑娘坐在他的對面,瞇著眼睛笑道:「你在想人對吧?」
趙念微訝:「你又知道了?」
那個名叫桃子的小姑娘拿著一個空杯子在手心壓了壓,笑道:「我南來北往看過這麼多人,當然看得出來呀。」
趙念問道:「你總是拿著一個空杯子做什麼呀?」
桃子神秘兮兮道:「這是我離開之前的地方的時候,一個姐姐給我的東西。
你看,明明這個杯子是空的,但是卻沉甸甸的。」
趙念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放在手心,確實有壓手感。他也有些困惑,笑問道:「那位姐姐叫什麼名字啊?」
桃子道:「不知道呀,我只知道她姓季。」
「季?」趙念微驚:「該不會是陰陽閣的女子吧?」
桃子道:「我問過的,她說不是的。也有可能她在騙我,反正這是她送我的禮物。」
趙念點點頭,道:「你也不怕她在戲弄你呀?」
桃子道:「那有什麼關係?」
忽然間,桃子拿杯子的手怔了怔,遠處一陣喧囂,雷鳴般的聲音透過風雪而來,趙念聽見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響,那竟是黑壓壓的鐵騎。
一股極其不詳的預感湧上趙念心頭,他別過頭望向桃子,正欲說話,卻發現桃子瞪大眼睛望向那裡,看上去嚇傻了一般,啪嗒一聲,手中的杯子也摔在了桌上,只剩下一個空杯,沒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沒等趙念說話,桃子卻回過了神,看了一眼屋子裡,然後用急促的聲音對著趙念道:「這些人……這些人應該是來找我的。你快走!」
趙念滿是不解,你一個賣面皮的小女孩怎麼能讓他們如此大動干戈?
桃子飛快道:「我本名叫陶衫,我爹叫陶明唐,唐黃之亂的陶明唐!」
唐黃之亂?趙念只是覺得有些耳熟,一時間也想不起個大概。
卻見桃子不能地扯著自己的袖子,想要拉自己走。
而陣陣馬蹄已經響至耳畔,為首的一人在數丈開外勒馬,他面容俊逸,身披黑色鎧甲,背後一桿鐵槍。
他冷冷地望過來。那本名是陶衫的小姑娘已經雙腳發軟,有點站不住了,她曾經在夢裡無數次見到類似的情景,醒來之後渾身冷汗。如今這幅場景真的來到了面前,她甚至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昏厥過去了。
可是接下來她卻聽那為首的將領瞇起眼睛,緩緩道:「你就是趙念?」
那個擋在她身前的少年點點頭,神色同樣陰沉。
將領豎起手,輕輕一揮,兩邊士兵已然整整齊齊地武器,槍尖對準了趙念。
趙念也沒有時間去深思其間的種種,他向前踏了一步,嘴唇微微煽動,用只有陶衫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去找我師姐,讓她快逃!」
……
陶衫在混亂中奔逃出去之時已經入夜了,她一刻不敢歇息,直奔葉家的大門。
但是她跑到葉家大門前時,卻發現葉家大門緊閉,許多侍衛守在門前,神色嚴肅。
是時陰雲壓城,天空飄雪,強烈的不安籠上心頭。陶衫隱約覺得,趙念那位小師姐也出事了。
她進不去葉家的大門,便悄悄繞著葉家宅子開始走動,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眼珠卻偷偷瞄著葉家的許多關卡,試圖觀察一下其間的局勢。
葉家的大宅後密林迴環,一陣寒風刮過,陶衫竟隱隱聞到了些許血腥味。
接著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本就是黑漆漆的夜晚,肩膀忽然被觸碰,陶衫身子一顫,只覺得頭皮上似有什麼東西炸開,毛骨悚然。她猝然回頭,瞪大眼睛看了一會,才終於送了口氣。
只見一個面容清秀而蒼白的少女站在身後,她水綠色的衣裙上沾著許多血,斑斑點點。
少女正色地看著自己,氣若游絲:「趙念是不是出事了?」
平時和善的少女此刻一副凶巴巴的模樣,陶衫也被嚇了一跳,怔了一下,她才怯生生地點頭。
俞小塘抿起嘴唇,一言不發,片刻之後,她才拉起陶衫的胳膊,說了句走。
兩個月前,她便收到了師父的信,按信上的日子,明日便能來接走自己。而就在今日,葉家便對自己出手了。而之前鍾華也曾經寫過一封信,告訴自己說葉家很可能存著二心,會出賣自己去換取利益。
自己雖然不怎麼喜歡鍾華,可她也小心堤防起葉家,那日之後,她偷偷打通了一條劍道,尋常人無法發現。今日她便是憑藉著這條劍道才得以逃脫葉家的包圍。
她想過為什麼葉家要選擇今天動手,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師父寫給自己信曾經被葉家劫下看過,然後才輾轉到自己手中。
但是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了,她深吸一口氣,望向身邊的少女,問道:「你知道現在哪邊還沒有被官兵包圍麼?」
陶衫想了想,道:「我來的時候大街上全是官兵,好像西南邊的梧桐街還沒事,因為聽說那裡住著貴人。」
梧桐街?鍾華便住在梧桐街。
俞小塘臉色更加晦暗。而陶衫也感覺到那只握著自己手臂的手緊了一緊。
「現在城應該已經出不去了。走吧,去梧桐街。」俞小塘頓了一頓:「我在那裡,有認識的人……」
……
夜半三更,林玄言忽然起身。
裴語涵問:「出事了?」
林玄言起身推開窗戶,望向天空,雪夜的天空一片陰沉。而他卻伸手指向了某處,語氣低沉道:「語涵,你看那裡。」
裴語涵直起身子,望向了天空的那處,臉色陰晴不定。
「浮嶼下來人了?」
「應該是。」
「他們的談判這麼快?」裴語涵有些吃驚。
林玄言道:「早該想到的,如今下雪了,與妖族的戰事應該是越來越難。說不定明天我們就能看到那道仙平令重新現世了。」
裴語涵秀眉蹙起:「那浮嶼之上下來的那人會是誰?」
林玄言道:「至少是大長老級別的。」
裴語涵點點頭:「只希望不是某位首座。」
「首座絕不會輕易下界,既然登上了浮嶼,自身氣運便與那浮嶼牽連,下來必定受損。」林玄言沉聲道:「去叫陸姐姐吧,我們今晚就走,明天恐怕會有變故。」
裴語涵道:「可是陸姐姐化境還差一線,今天就離開清暮宮,恐怕今後會對修行產生隱患。」
她內心不由有些自責起來,若不是自己曾經耽誤了她修行,那麼今天其實就可以走的。
林玄言低頭沉思,咬著嘴唇道:「管不了太多了,我的劍識生出了很強的警兆,甚至比北域那一次還要強烈。」
裴語涵也不再猶豫,說了聲好。
而此刻陸嘉靜卻已經推開了他們的房門,她輕輕歎息:「恐怕我們現在已經走不了了。」
「為什麼?難道……」
陸嘉靜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就在剛才,清暮宮的大陣忽然無法接收到外面的契機,皇宮大陣應該已經開了,三座主殿都籠罩其中。那兩個老妖怪,居然一起出手了。」
裴語涵想了想,道:「我可以試著斬開皇宮大陣。」
陸嘉靜道:「可我們只有一個通聖。」
兩個通聖結下的陣,自然需要兩個通聖才能斬開。這是很粗淺的道理。
「應該和我們猜想的一樣,浮嶼要對劍宗趕盡殺絕了。只是這件事,比我們料想的要提前一個月。」林玄言不由擔心起俞小塘和趙念起來,這次皇族的動作如此之快,顯然早有預謀,只希望他們能夠逢凶化吉。
陸嘉靜道:「現在看來,恐怕軒轅皇族也早有預謀了。雖然三天之前才派使者去浮嶼談判,但是對於我們的局應該早就布下了,或許三皇子圍城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裴語涵道:「但是他們把我們困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呢?」
如今三人境界都很高,即使那兩個老怪物同時對這裡發難,他們也有信心可以趁機破陣而出。反而他們只是死守大陣,按兵不動,才最讓人頭疼。
林玄言道:「他們應該只是想困住我們,然後先對小塘和趙念下手。」
裴語涵心情更加沉重。她很是內疚和自責。
陸嘉靜沉默了許久,忽然道:「會王朝之前,我也料想過這種最壞的打算,所以我做過些準備。」
林玄言問道:「什麼準備?」
陸嘉靜道:「我寄了封劍書給失晝城。」
林玄言道:「這可能要成為勝負手了,多虧了靜兒,是我們太大意了。」
陸嘉靜道:「但是即便如此,軒轅氏封城的消息可能要許多天後才能傳到那裡,而南家的某位姐姐渡海而來也需要一段時間。」
「那只能這樣了。我也曾讓我的一位老朋友暗中保護他們,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承君城中的普通百姓還不知道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依舊可以進進出出,暢通無阻。今夜寒風凌冽,雪越下越大。林玄言眺望向遠方,神色陰鶩。
陸嘉靜也在窗口駐足望了一會兒,她看著林玄言,心中始終有些不解,卻沒有發問。
雪落無聲,三人也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守在一起,一直到等到日出。
……
老井城中,一家早已關門大吉許多年的酒鋪子在某個雪夜忽然被推開了大門。
進門的是一對夫婦,男人的手中還抱著一個孩子。
男人取出了一壇離開時候埋下的酒罈子,開封之後倒了一瓷碗,然後舉起,與目同高之後,他將酒在地上灑了一圈。
女子也紅了眼眶,淚水氤氳在眸子裡。低聲呢喃了聲爺爺。
男子微微沙啞道:「夕兒,節哀啊……」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次渡過千里黃泉,從那座古城回到這裡的時候,居然會得知這位老丈人的死訊。
雖然老丈人身體出了問題,但是他劍法那麼高,誰能殺得了他呢?
那個名叫夕兒的女子哭了許久,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艱難笑道:「沒事,生老病死,人無長生。道理我是知道的。只是沒能見爺爺最後一面啊……」
男子問:「那你要回賦雪宮麼?」
「當然要回去呀,賦雪宮應該也想它的主人了。」女子起身,飲了一口酒。
風雪撞開門扉,一湧而入。女子抬起頭的時候,她的身子竟然變得嬌小了許多,儼然十七八歲少女的模樣。
男子也沒有驚奇,他靜靜地看著眼前恢復了少女模樣的女子,只是苦笑。
而他懷中的孩子看到這一幕則是幾乎出聲:「娘……」
而那女子不僅變成了少女,在解除了障眼法之後,她連容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本來不過是有幾分姿色的容顏,此刻卻像是風雪中綻放的優曇花,不可方物。
她伸手摸了摸男子懷中的孩子的腦袋,笑道:「安兒放心,你老娘還是你老娘。」
安兒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男子輕聲道:「夕兒……」
女子也張開雙臂,伸展了一下手臂和腰肢,走到門口,仍由風雪拍打臉龐。
她神色悵然。
而賦雪宮中一朵沉寂許久的長明燈忽然亮起。一個常年在宮中打掃的老嫗見到了那一幕,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笑道:「郡主大人也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