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明神女錄 第五十三章 天魔吞月,白衣傾海

  月海上看不見一片星光,鹹澀的海風掀起浪潮,漆黑的水面驟然拔高又跌落,砸碎的浪花濺起濤聲,像是夜鬼低低的吟唱。

  海面上風聲如嘯。

  巨大的浪潮拍碎在失晝城銀亮的城牆上,海浪崩碎的聲音不停地響起著。

  而海嘯中的銀白色古城,遠望上去依舊靜謐。

  南綾音登上城樓,遠遠望去,銀白色的長髮長及腳踝,發出溫柔的光。

  那些漆黑鱗甲的海獸翻騰在海面上,幽藍的閃電時不時照徹大海,點燃它們猩紅色的瞳孔,海水中,那些像是海蛇又生長著粗轉利爪和魚鰭的生物搏擊著風浪,它們從海底接二連三地浮現,鱗甲上覆著幽靈般的光,像是海底有一扇地獄之門無聲打開,魔鬼魚貫而出,在海水中撕咬著一切可以見到的獵物。

  四腳海蛇發出嬰兒般的啼哭,在漆黑的夜裡,它們向著失晝城湧來。

  城牆上已經站滿了人。

  失晝城的人都帶著一種陰柔的美,無論男女皆是銀髮黑衣,遠看去像是一個人分裂出的無數幻影,他們整齊地立在城牆上,一齊望向海面,神色凝重。

  四面八方都是海獸悲厲的歌聲。

  南綾音看著這一幕場景,神色微微動容。

  千年之前也是同樣的浩劫,只是那時候她還小,無法登上城樓去遠觀。那時候大姐姐正在閉關的緊要關頭,二姐姐便靠著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局勢,最後以身飼魔消弭了那場災難。每每想起,她都依舊心神搖曳。

  如今二姐姐還沒回來,那失晝城便托付給我們吧。

  南綾音看著滔滔黑水,喃喃地重複著南宮的那句話:「妖魔猖獗,自當懾之以劍。」

  海妖向著失晝城湧來。

  南綾音高高舉起劍,揮下。

  看著這一幕,城牆上的人們同樣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劍,陰暗的夜裡,失晝城的修行者對著那些海妖揮下了第一劍。

  這些海妖只是災難的開端,它們的利齒可以咬斷鐵戟,但是在修行者面前,終究算不得太過強大。

  失晝城籠上了一層雪白的光,海妖們衝撞著結界,哀嚎,撕咬,血水散開在海水裡,被海風帶到岸上。隨著第一撥飛劍穿入水中,骨骼爆裂的聲音在海水中不停地響起,血水湧出,而越來越多的海妖開始湧上水面,猩紅的眸子在海水中亮起,像是走進了蝙蝠的巢穴。而南綾音的頭頂上也亮起了無數的光點,那是箭。

  無數的箭自城牆上空飛過,銀白的光砸向海面,銀光閃耀的箭矢拖出雪白的光帶,在天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如一場濺落海面的流星雨。

  海妖們同樣越來越密集,它們聚集在一起,翻滾著長蛇般的身軀,不停地湧動著,像是在海水中分娩。

  箭影化作無數個點,射入海水之中,骨骼爆裂的聲響如數萬個鞭炮同時炸響,劇烈的慘叫聲也再次響起,無數海妖被撕開了堅固的鱗甲,洞穿了心臟,然後死去,屍體隨著海水沖刷,堆積在城牆邊。

  南綾音再次舉劍。

  第二波箭劃破失晝城的上空,扎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帶來血腥味,像是在昭告這是一次單方面的屠殺。

  無數海妖死在一輪又一輪的攻勢裡。而總有一些漏網之魚妄圖登上城樓,它們堅硬的利爪勾著牆壁,開始向上爬行。失晝城上的人們將一桶又一桶的紅色的水向城牆上潑著。

  那些想要登牆的海妖無法忍受這種氣息,大多重新墜回海面,翻著雪白的肚皮,像是昏死過去。

  即使有僥倖登上城樓的,也被斬死在了城樓上,分離的屍首被重新扔回大海。

  這只不過是這場災難的開端,那些海洋中頂級的掠食者,在這場災難裡,扮演的不過是小嘍囉一般的角色。

  海妖的血水染紅了海面,失晝城的眾人死死地盯著海水,彷彿那裡會出現一群真正的鬼。

  ……

  南宮走出了月殿,天上僅剩下的一輪殘月照著她,將微明的光托付給整座城樓。

  南宮看著那一彎殘月寂寞地懸掛著。

  想著這一幕在漫長的歷史裡出現過許多次了吧。雖然每一次出現都隔了上千年。

  失晝城自三萬年前建立起來,三位當家便沒有換過,她們或者會死,但是失晝城中的死卻是輪迴,她們的新生會被尚活著的當家重新找到,帶回月殿,然後撫養長大,她們的名字未曾變過,只是隨著輪迴的緣故,這一代的大姐若是死去,被重新帶回月殿之後,很可能就成了三妹。

  而南卿則是一個例外,她以身飼魔之後,為了防止魂魄被失晝城的妖魔吞噬殆盡,她將魂魄渡離月海,散到了人間的大陸上,而沒有留在當時已是半個魔窟的失晝城。

  失晝城生於世外,卻並非桃源。

  因為傳說之中,會有天魔出現,吞噬失晝城的月亮,等到兩個月亮都被吞下,那麼失晝城的所有人都會成為天魔的奴隸。這是失晝城代代相傳的宿命。

  這個傳說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但是都被三位當家以全城之力抵抗,消弭了一場場的災難。一千年前那一次是最艱難的一次,僅僅靠著二當家一人,獨木難支,最後只好身死殉道,抱著萬劫不復的危險將身子作為了囚籠。

  而如今這一次,好像更加來勢洶洶了。

  又要死許多人了。

  南宮向著北面望去。她不知道那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北府已經打開了。

  貪婪的人們即將一哄而入去尋找傳說中的寶藏。

  但是他們注定一無所得。

  ……

  寒宮外的石屋裡。

  陸嘉靜看著那張字條,看著那似乎隱藏著許多情緒的十個字,輕笑道:「他在鬧什麼呢?」

  裴語涵道:「師父可能是有難言之隱,既然他說十年歸,那就……再等十年吧。」

  陸嘉靜轉過頭望向裴語涵:「你是真傻嗎?」

  裴語涵怔了怔,不明所以。

  陸嘉靜直接道:「我們去找他,很多事我想當面問清楚。」

  裴語涵詫異道:「去哪裡找?陸姐姐知道他去了哪裡嗎……」

  陸嘉靜道:「我們這些天久居寒宮,與外界幾乎隔絕,很多消息我們都不知道,或許也是他刻意不讓我們知道。但是你想,如果你是他,你下了山會去哪裡?

  有什麼地方是你非去不可的?」

  裴語涵沉思了一會,可心卻怎麼也定不下來,最後搖搖頭,望向陸嘉靜,希望得到答案。

  陸嘉靜又看了一遍那張紙條,自語道:「好一個壯士十年歸。」

  她收好紙條,望向裴語涵:「走吧。我們去南海。」

  「南海?」裴語涵微微詫異。「為什麼是那裡?」

  陸嘉靜沒有解釋,只是說:「我也不確定,只是有些猜想,總之我不想在這裡乾等著。」

  她望著裴語涵,直截了當道:「現在就動身吧。」

  ……

  北域暮氣沉沉。

  雪天裡看不見星斗,山道間一片漆黑。

  邵神韻模糊的身影走下了山道,隨著山勢漸低,界望山兩道的皚皚白雪已經變成了蒼翠青松。

  在走下山道的一瞬間,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現已是千里之外。

  那一日,妖族的無數部落,古城中,白衣妖尊的身影不停地出現又消失,眾妖來不及跪拜,她便已經消失在了視野不可及的地方。高遠的天穹上,似乎有一聲雋永而悠久的吟唱傳來,雲幕漸漸裂開。明明是夜裡,那雲層後透出的光線卻明亮而熾熱,像是一條蒼黃色的古龍游曳天上。

  隨著邵神韻身形掠過,無數原本設好的大陣紛紛崩碎,從北向南,她旁若無人地掠過千萬里的山野,蟲獸飛禽如聞滾滾冬雷,紛紛蟄伏不敢動彈。

  在距離南海千里的一座小湖上,泛著一葉扁舟。

  白折立於舟上,按劍身前,古銅色的眉目沉靜地像是雕塑。

  而遠處,巨大的水浪飛開,一襲白衣撞了上來。

  那平靜的湖心掀起了滔天巨浪,無數淺水的魚群被盡數炸死,屍體大片大片地浮在水面上。

  白折腳下的木舟碎裂,他足下只剩下一桿破碎的長竹。

  邵神韻一往無前的身形停在了水面上,她懸停空中,大袖飄搖,如雲如雪。

  水面下她的倒影單薄得彷彿幻象。

  這是邵神韻下山之後第一次停下。

  她望著那個一身麻衣的中年人,「浮嶼?」

  白折點點頭:「請妖尊賜教。」

  邵神韻心中瞭然,南海上那些人怕死,所以想派幾個厲害的人來牽制自己,消減一下自己的戰力。

  她望向白折,她看得出這個人的境界極高,甚至不在如今的自己之下,但她依舊沒有放在心上。

  她一手負後,一手握拳於腰間。

  足尖之下的水面開始旋轉,以她為中心,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邵神韻白衣翻飛,身形驟然炸開,巨浪滔天而起,凝成一個個高大無比的水柱,水柱朝著白折噴湧而去。

  白折神色肅然,以極慢的速度開始推劍。

  而悍然出手的邵神韻瞬息便來到了身前。

  兩者撞在了一者。

  湖水呈漣漪狀一圈圈地高高炸起,天地間已見不到他們的身影,目光所及只剩滔天白水。

  而整座湖都像是被某種力量高高抬起,在湖水重重跌落的瞬間,劍鳴聲鏗鏘而起,在巨大的水聲中更如千軍鐵甲列陣。

  而邵神韻是裂甲之人。

  ……

  天峰關口,聚集了幾十人,他們有的來自皇朝,有的來自邊境小國,有的剛剛從閉關中走出。但是大部分都來自浮嶼。

  這數十人中,許多都是化境之上的強者,放眼人間都是最頂尖的高手。

  他們今日前來便是要將邵神韻攔在天峰關外,最好便是可以直接殺死她。

  自古以來,越是高手便越是怕死,因為他們見到了更高的境界,領略到了不一樣的風景,對於人間之事自然便不會太去在意。

  但是今日北府洞開,傳說中那裡藏著聖人的寶藏,殷仰曾經對他們許諾,不需要他們生死相搏,只要能將邵神韻攔在天峰關外片刻,削減她的力量,便能讓他們獲得進入北府的資格。所以許多不到化境的人都來濫竽充數,一求進入北府。

  而殷仰對此不置可否,只說是多多益善。

  今日天峰關口又多了一個披著黑袍的少年。

  少年淹沒在人群裡,若不是黑袍加身,看上去便很不起眼。

  不過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奇怪,這些人中許多都披著大袍,蒙著臉,因為他們之間,甚至有互為生死仇敵的人,他們不想自己沒被妖尊殺死,反而平而無故地死在身邊人手裡。

  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夜晚。

  他們在等著前方的戰鬥結束,更希望邵神韻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直接被白折斬於湖上。

  所有人都懷著各異的心情。

  正在這時,一股沛然兇猛的氣浪掀來,彷彿自遠處的原野上,有數萬隻凶獸狂奔而來,那股氣浪撞向了天峰關的隘口。

  嗡然一聲。

  如一根巨大的琴弦被撩動,銀弦以極高速的速度瘋狂顫鳴,彷彿隨時都要崩裂。

  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最先出手的是浮嶼的幾個大長老。他們已經圍了上去,各出絕學。

  邵神韻凝立空中,她有些虛弱,但是目光望向那些天峰關口的那些人,依舊如同望著一群螻蟻。

  「人的記憶真的很差。」邵神韻對著那些人幽幽道:「妖族萬年不見通聖,你們就都不知道妖族通聖是什麼程度了……」

  三個浮嶼大長老已經撲面而來。

  為首者一身紅袍,他一掌陰面拍來,隨著他出掌,在邵神韻的頭頂,也有血紅無比的一掌幻象從天而降,彷彿要伏盡世間妖魔。

  第二位老者鬚髮皆白,他那布衣大袖忽然灌入了無數的風,一下子擴大了數十倍,那大袖之間,像是暗藏乾坤,在老者巨大的袍袖下,邵神韻的身影顯得無比渺小。

  邵神韻在拍碎了那血紅色的巨掌之後,避無可避,隨之而來的大袖一下子籠罩了她的身影。

  與此同時,最後一位長老爆喝一聲,他兩隻手各生六指,這對於符印的修行者來說可謂是得天獨厚,許多常人無法結成的手印他都可以做到。

  而他今天所結之印,名為鎖影。傳聞中可以以之鎖住一個人的影子,從而令他本體也動彈不得。

  無形的鎖鏈籠上了巨大的袖子,要將她徹底封死其中。

  許多人見狀心中都踏實了許多,邵神韻與白折一戰定然消耗了極大的力量,如今雖然來勢洶洶卻也是強弩之末,眾人一鼓作氣,說不定真可以將她斬殺其下。

  其餘數十位浮嶼高手也紛紛出手,結下固若金湯的大陣。

  那些一開始選擇觀望的人,許多人身形也紛紛掠起,投身到大陣之外。

  大袖之中,有無數星辰。

  邵神韻冷冷地看著這些星辰。事實上它們是無數睜開的眼。

  那是乾坤大兜袖,將人收納入袖中,然後讓袖中的厲鬼將其神魂撕咬碎裂。

  而今天那些專門撕咬神魂的惡鬼卻沒有狂暴動手,它們匍匐在虛空之中,如群臣跪拜,甚至不敢近身。

  邵神韻冷冷地看著它們,再沒有理會。

  她感受著外面傳來的數十道力量,繼續著剛剛未說完的話。

  「今天就讓你們回想起來……」邵神韻抬起了手,對著虛空劃過,漆黑的空間裡,忽然亮起了一線的光,邵神韻悍然出拳,那一線光更是裂潮般撕開,她身形拔地而起,自撕裂處衝出,鎖影破碎,大陣崩壞,邵神韻的聲音傳來:「今天就讓你們回想起來,許多年前,被妖族通聖殺滅的過往。」

  在邵神韻對著眾人出手的瞬間,她的目光望向了人群,與那個黑袍的少年交錯而過。

  少年點點頭,向著後方無聲退去。邵神韻也不再看他。

  罩著黑袍的少年朝著南海走去,沒有人察覺到他的離開,彷彿他就是一個無人能見的虛影。

  他是林玄言,他在妖尊到來之前來到了天峰關口,隱沒在了人群之中。

  他當然不是來攔住邵神韻的,他只是想去北府看看。

  人在一生裡,會遇上許多的謎題。

  比如最常見的一個:我是誰?

  這在很多人看來只是故弄玄虛,是毫無意義的提問。

  但是這卻是林玄言如今面臨的最大問題,他無比想在寒宮陪著陸嘉靜和裴語涵安安靜靜地生活幾年,把所有心中的擔憂和煩惱都拋在腦後。可他卻『情不自禁』地來到了這裡。

  或許他早就想來了,恰逢北府開啟,這便更成了他心中的方向。

  身後的夜空中,法術璀璨得不像話,能奪去漫天星火的顏色。

  他逆著人流走過,他的境界太過高妙,只要刻意隱藏,便極少有人能夠發現。

  過了天峰關口。海水便在眼前分開了。

  一座水晶的城樓倒懸在海水裡。

  光線照了進來,天空中燎燃的火光為它鋪上了色彩。

  到了南海,遠處高聳的天峰山脈看上去都變得渺小。

  而海水中跌宕的浪潮也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峰,它們將滄海桑田演繹成了一個瞬間。

  遠處的大海上,立著一個身影,那個身影在巨浪中顯得單薄,可他身後的法相卻高達千丈,頂天立地,那法相百無聊賴,時不時地按下手指,碾碎了一個又一個浪頭。

  承平。

  林玄言在心中確認了他的身份。

  他心中微異,殷仰去哪裡了?

  按照道理他應該和承平一同在此處等著邵神韻。

  但這些都不算他需要關心的事情。

  承平的目光一直牢牢鎖著天峰關口的動靜,根本沒有察覺他,他向著海水中走去,如夜色中無意拂過的一縷微風。

  海水中浮著無數死魚,而又有越來越多的銀魚魚群飛蛾撲火一般地湧向北府的四周。

  那些銀魚在水中匯聚成橢圓形的光團,向著那水晶宮殿的位置穿行,然後死去。

  他看著這些魚群,不由想起了自己出關時說的第一句話。

  「臨淵羨魚,終究被深淵吞噬了。」

  林玄言不再多想,他也是海水中沉默游曳的魚。

  那座倒懸的水晶宮殿在視野中以不科學的比例擴大著,到了身前之後,他左右遙望,甚至已經看不到頭。

  宮殿大門之上,懸掛著無數小小的七角銅鈴,魚群撞擊銅鈴,發出死亡的聲響。

  這座水晶宮殿近看卻不是水晶鑄造成的,那些雕刻著奇異圖騰的磚瓦看上去就像是用水凝成的一般。

  圖騰在水紋中翩然而舞,林玄言彷彿站在巨大的幻影面前,目光所至,唯有門府上方紋絲不動的淵然劍是此間唯一的真實。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海面上的廝殺聲已經響起,天峰關口應該已經被邵神韻闖過,如今她已在與承平爭鬥。

  她也想進入這座北府,而北府也是他們吸引邵神韻的誘餌。

  海面上已經天翻地覆,那一襲黑金長袍與縞素衣裙在海面上掀起了滔天的波瀾,似要將天海都倒覆。

  林玄言不關心這場戰鬥的結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他已經身臨其境,已隨時可以扣開眼前的大門。

  還是……他內心深處在等著誰來嗎?

  他自嘲地笑了笑。

  從海水中抬頭遙望,天空顯得寂寞而高遠。

  她不再猶豫,對著深淵伸出了手。

  他的手摸上了那扇漆黑的大門。

  他摸到的卻不是幻影,而是冰冷的實質。

  林玄言身子前傾,輕輕推開。

  海水間翻滾著隆隆的巨響。林玄言身子向後退了數十丈。他盯著這座水晶古宮,在他推動的瞬間,他能感受到其間傳來的巨大變化。

  倒懸的北府底部,那個巨大的北字自中間裂開。像是海中的巨獸張開了他的血盆大口。

  原來北府的正門在它的底部。

  身在高空之中的承平感受到了海水下方的變化,怒喝道:「何人敢擅自打開北府?」

  怒喝聲響徹天地。

  邵神韻卻沒有去理會那洞開的北府,冷冷的聲音刺破雲幕。

  「你竟還敢分心?」

  一拳出現在了承平的胸口,金石般振鳴石破天驚般響起。承平胸口被邵神韻一拳擊中。他身子向著海面飛速墜去,無數高山般的浪潮破碎,海水深深凹陷,他的黑金長袍不停振動,卸去這一拳的餘力。

  承平抹了抹嘴角的鮮血。

  邵神韻確實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強。

  難怪連白折都未能攔住她。

  承平忽然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意。他身形再次拔起,水柱也隨著他的身形沖天而起,猶如一條緊隨其後的水龍。

  邵神韻一拳砸下,水龍破碎成無數的碎沫,承平再次被砸落水面。

  他那上古遺留下來的黑金長袍甚至扯出了無數的裂紋,這一次,在承平觸及到海水之時,水面忽然結冰,他凝立堅冰之上。抬起頭,望著高高在上的邵神韻,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

  「邵神韻,你如今的力量可配不上傳說裡那樣啊。」承平冷笑道:「若只是這般,可真對不起浮嶼三萬年的傳承啊……」

  邵神韻淡淡瞥了他一眼,「萬年了,你們人族依舊這般狂妄,在我看來,你們的自信是狂妄,謙虛是狂妄,所有的志在必得都是狂妄。而你們的狂妄,卻源自於弱小。若非那一位,你們在萬年前,便已經要淪為妖族的奴隸了。」

  她收拳腰間,自蒼茫的天穹上砸落,身子快若流星。

  承平舉起雙手,做托天狀。

  山崩地裂般的聲音響徹南海。

  自承平為中心,蜘蛛網一般的裂紋瞬間擴散滿了冰面。

  承平的黑金袍袖倏然撕裂,無數撕裂的布帶在狂暴的亂流中飄搖舞動。

  他的身形再次被砸入海水之中。

  邵神韻不動神色,對著海水又連出百拳。

  靠近北府的林玄言避開了這些氣浪的亂流。他回頭望了一眼遠處那散發著恐怖氣息的白衣女子,又了許多敬意。

  她如今無比強大,比當日一人臨城之時更強。即使是五百年前的自己也遠不如她。

  但是他依然不覺得這一次她可以這麼輕鬆地贏下,為了這一戰,浮嶼準備了百年,絕對不會只是如此一場簡單的圍殺。

  而在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浮嶼,在邵神韻眼中卻只是一粒懸在空中的石頭罷了。

  承平從水中浮起,他面色蒼白,那幾乎可以卸萬物之力的衣袍也破碎了許多。

  邵神韻看著他,搖頭道:「你們浮嶼不過是我的附庸罷了,若是沒有我,這個世上,根本不會有浮嶼。」

  承平終於變了臉色,他抿著嘴唇看著邵神韻,沒有再多言語。

  這是浮嶼最大的秘密,卻被她輕描淡寫地寫了出來。

  三萬年前,那位大聖人以神通將浮嶼隔絕時間,然後傳下聖訓,浮嶼的真正職責,便是看守北域黃泉盡頭的那一處封印,若是妖魔解開封印,那便由浮嶼再次將其鎮壓。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浮嶼歷代首座,其間大部分人早已不知道這件事。

  他們以為浮嶼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修行桃源。是天下力量巔峰的匯聚。

  而浮嶼的存在,竟然只是一個女人的存在。

  在承平在繼位時從上一任首座口中傳續這個秘密的時候,他便有些難以接受,也曾像是孩子一般幻想那個魔頭究竟是怎麼樣的猙獰兇惡,三頭六臂。

  後來在得知那居然是一個絕世美女的時候,他甚至還生了許多旖旎念頭。

  而五百年前龍淵樓開啟,葉臨淵從其中得到了一本金色古書,他將古書送給了殷仰,殷仰則送給了他一把從其中獲得的劍。

  在古書中,殷仰參破了生死咒的奧秘。於是他們有了一個巨大的野心,想要將那個封印在古城中的魔頭放出,然後殺死,使得浮嶼再沒有任何束縛,徹底超脫。

  承平修為運轉,蒸乾了身上的海水。

  他的身影倏然消散在海面之上,與此同時,無數冰稜如花一般綻放開來,就像是海面上的鏡子,將邵神韻照出許許多多的影子。

  無數巨手的法相浮現海水之上。

  那些巨大的幻影結成無數不同的動作,有的作拈花狀,有的作伏魔狀,有的作彈指狀,有的直指邵神韻,有的指向了鏡面中的人。

  整個天地在某一刻忽然靜止。

  所有的海浪都不再翻騰。

  而那些手印卻在那一刻疾風驟雨般拍下。

  動靜交錯,在驟然的變化中,那股異樣的停頓感似乎都成了力量,可以折斷空間。

  「大悲修羅印?」邵神韻回憶起它的名字。

  在無數大印拍落之時,邵神韻也在一剎那出拳。

  掌印自四面八方而來,而她的拳意也鋪滿了整個空間,那些手印帶著蒼茫肅殺之意,無數剛剛凝結起的冰山也在這一刻驟然崩塌。

  而就在那些手印觸碰到邵神韻之時,所有的肅殺之意似乎都被消解。

  她化拳為掌,十指鮮花般展開,一道強橫無比的法印落在她的手間,竟變得似一道即將化雨的春風。

  邵神韻舉重若輕地扣手彈指,無數法印轉瞬消弭,有的化作仙鶴飛去,露水蒸騰,有的直接分崩離析,不留痕跡。

  而邵神韻的拳風卻在她的閒庭信步間愈演愈烈。轉眼間已似雷澤天火,血海刀山。

  一瞬間,她對著虛空中連出數千拳。

  空間震盪扭曲,承平的身影被硬生生打出,他在出現的一剎那,又連中了數百拳,雖然他不停結陣抵消,依舊有許多拳結結實實地轟擊在衣袍上,泛起縷縷青煙。

  承平被打退百丈,他依舊冷冷地看著邵神韻,寒聲問:「你就不關心殷仰去哪裡了嗎?」

  邵神韻踏前一步,再出一拳,冷笑道:「關心這個做什麼?」

  承平道:「你身上還負有生死咒,即使是浮嶼最強的咒術師也解不了此咒!」

  「果然是你們幹的啊。」邵神韻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她身形忽然出現在承平面前,抓住他的衣領,向著海水中重重摔去:「原來殷仰去那裡了啊。但我還是覺得他不如來這裡與我生死一戰,或許這樣勝算還要大一些。」

  一朵水花在他身後綻放,拖住了他下墜的身形。

  承平左右出掌,打散了邵神韻接踵而來的拳意,不解道:「那生死咒是聖人天書記載的無上咒法,你說我們狂妄,你邵神韻也莫要太過托大了。」

  邵神韻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清麗動人,在昏暗的天氣裡顯得那般明亮。

  她難得地有些開心。

  「說出來可能有些打擊你們。」邵神韻嘴角笑意淺淺,目光卻微微茫然,好像陷入了長久的回憶:「你口中那個直接牽連魂魄的生死咒,是三萬多年前我無聊的時候寫的,當時……想給他用的,但是最後也沒用上,後來被記錄在了那本書裡。我當時也沒有想到,最後自己會跳進自己挖的坑裡,但是還好是自己的坑,看著也親切一些,走出來也不算太累。」

  承平徹底變了臉色,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聲音有些乾澀沙啞。不受控制外洩的法力使得周圍的海水都沸騰了起來。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話?」

  「所以我早就說過,你們太過狂妄自大了。占島為家,就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邵神韻打量著他這一件有些破碎的衣袍,譏諷道:「你們還太過年輕,很多幾萬年的舊事都不知道,比如你這件衣服,上一代首座傳給你的時候,一定沒有告訴你,在最初的時候,它的主子是一個女人,你堂堂浮嶼首座之一,其實一直在穿女裝。」

  「哎。」邵神韻微笑歎息:「這一場南海圍殺,你們以為應該是轟轟烈烈,但是在以後的歷史上,或許會淪為一個鬧劇。白折重傷,天峰關口高手死傷各半,浮嶼首座之一於南海敗逃。還有一個……聞風喪膽,乾脆沒來?」

  承平依舊不信。

  他一身修為催動到了極致,獵獵翻飛的長袍像是死神捲動的風衣。

  「我願意和你說這麼多廢話,是希望你快點逃吧,不要浪費我的時間。」邵神韻淡淡道:「你再這麼浪費修為,到時候可能連逃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玄言已然來到了北府的上空。

  一場通聖之間的大戰在遠處的海面上爆發著。

  他們的對話也從遙遠處傳來。

  他充耳不聞,自顧自地來到了那個裂開的北字上空。

  他閉上了眼,空中的陰雲,身後的戰鬥,周圍的海水和魚群,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離自己而去,他進入了一種冥冥渺渺的狀態,向著北府徑直沉下。

  就在他即將沉入其中的時候,他猝然驚醒,一道忽然響起的聲音將他從這種狀態中硬生生拉了出來。

  海面之上,一個依舊赤著足兒,束著長髮,只穿著一襲單薄青色道裙的女子怒喝道:「林玄言,你給我出來!」

  林玄言輕輕扶額,不知道是應該悲傷還是高興。

  ……

  沒有了妖尊坐鎮的界望山顯得無比空寂。

  單薄的陽光透過護山的大陣,將峰頂蒼莽的屋脊和粗糲的白雪照得微微發光。

  不知不覺已經初晨。

  殷仰輕而易舉地來到了界望山中。

  此處幾乎沒有任何禁制,空空蕩蕩地就像是在唱著一出空城計。

  他攤開手掌,對著其上輕輕振動的羅盤沉吟片刻,然後跨出了一步。

  界望山的妖尊宮裡,道士小妖已經收拾好了行李,他拉著小狐狸的手,開始謀劃著未來的美好。

  「我們下了山之後就離這裡遠遠的,去一個邵神韻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道士小妖思忖了片刻,一時也想不出去到哪裡是絕對安全的。「總之我們先下山吧,到時候海闊天空,況且邵神韻與我……也算有舊情了,如果她真想殺我,在那一天就可以順手殺掉。」

  想到這裡,道士小妖輕鬆了許多,他看著小狐狸,眼神裡多了許多溫柔:「以後我們的日子可能會過得苦一點,沒關係吧?」

  小狐狸弱弱地嗯了一聲。

  道士小妖繼續道:「這些年我妖力也算漲了許多,做一個小地方的妖王應該還可以。總之我會好好保護妹妹的。」

  「嗯。」小狐狸點點頭。

  道士小妖環顧四周,又道:「哎,這邵神韻也太不懂生活了,連些金銀珠寶都沒有,到時候我們還是要白手起家了啊。不過這房子闊氣,我也住慣了,到時候我們也造一個一樣的。」

  「嗯。」

  道士小妖摸了摸她的頭:「怎麼感覺你今天傻傻的,不會是被那邵神韻嚇到了吧,別怕她,她也就是個普通的女人罷了,平時讓我摸奶子打屁股,含著我的屌和我說話的場景你又不是沒見過。哎,不過今天她的樣子確實比以前什麼時候都誘人啊。要是能再把她掰開小腿操一頓嫩穴就好了。」

  「嗯。」小狐狸低下頭輕輕扯著衣角。

  道士小妖回想起她今日白衣之下勾勒出的,那挺翹得不像話的臀兒,不由想起以前她像母狗一般趴在床上,自己挺動下身,一記記撞擊在那極具彈性的肥美嬌臀上的樣子,她的求饒聲和呻吟聲猶在耳畔,只是恐怕以後再也聽不到了。道士小妖覺得無比遺憾。

  「走啦走啦。小道隨妹妹下山咯。」道士小妖將包裹甩在肩上,牽著妹妹的手,大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將來我再得一樁大機緣,回來把那賤婊子操得哭爹喊娘。」

  小狐狸被他牽著手朝著外面走去。

  忽然道士小妖的身形止住了,他臉色大變,直勾勾地望著前方。

  一個身影逆光站在門口。

  「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妖尊宮!」道士小妖怒喝道。

  那個身影緩緩走來。來到了道士小妖面前,一股強烈無比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壓得道士小妖難以喘氣。

  「這才幾十年沒有見。你就不記得我了?」殷仰看著這個身材削瘦,頭上歪歪頂著道觀的小妖,微笑著說。

  道士小妖看著他,怔了片刻,片刻後眼睛瞪得宛如銅鈴。

  「是你……原來是你……你就是那個……」

  道士小妖回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個帶著帶著青銅面具的蒙面人的容貌在記憶中閃爍,他不敢再多回想,只要一經想起,腦海中便會迴響起無數風火雷電,血腥廝殺或者走過那個長長地道時,耳畔繚繞著的鬼哭和悲鳴。

  也是這個人在自己的身上種下了生死咒,告訴了自己施咒的方法。

  在這個關頭,他卻莫名地想起了以前看過了許多戲劇,那些說要金盆洗手再不過問江湖的人,通常都在歸隱之前不得好死了。

  自己也要墮入這個詛咒了嗎?

  洪水般的恐懼吞沒了他。

  「你還記得我啊,算你有點良心。」殷仰看著他,露出冰冷的微笑:「那副天底下幾乎是最完美的身子讓你爽了這麼幾十年,也該付出點什麼了吧。」

  「你……你想做什麼。」道士小妖艱難地嚥了口口水:「殺我沒用的……邵神韻已經破了那個咒了……別殺我……」

  殷仰微微蹙眉,他望向道士小妖,看見了他心中那顆黑色種子,分明還在。

  他微微譏笑:「邵神韻派你來和我玩空城計?未免太過小瞧在下了吧?」

  道士小妖又驚又懼,他望向了身邊的妹妹,小狐狸向他身後縮了縮,不再看那個人一眼。

  殷仰也懶得廢話,對著道士小妖輕輕彈指。

  一更雪白的絃線洞穿了他的肺腑。

  妖尊宮中響起了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

  殷仰看著目呲欲裂的道士小妖,咦了一聲,再一彈指。一根黑色的絃線貫穿了他的心口。

  道士小妖嘴角劇烈地湧出鮮血,他艱難地回頭,想要多看幾眼小狐狸。

  小狐狸緊緊地篡著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殷仰面色微變。原本那粒黑色的種子會隨著道士小妖生機流逝而破碎,從而影響到另一頭的人。

  但是那粒黑色的種子卻堅如磐石,絲毫沒有破碎的痕跡。

  殷仰再次彈指,不再去欣賞別人死去的動作,黑白絃線在他身上貫穿出許許多多的血洞。

  黑色的種子倏然破碎。

  殷仰還來不及心喜,便看見那黑色種子上,隱約開成了一朵雪白的花。

  空空蕩蕩的妖尊宮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影像。

  一個有著傾城之姿的紅衣女子立在殿中,看著死去的道士小妖,看著站立著的殷仰。

  那是邵神韻留下的虛影。

  「邵神韻謝過首座大人解開封印,還贈了北府這般大的大禮。妾身謝過了。」

  說著,她學著那宮女的樣子盈盈地施了一個萬福,臉上卻是不屑與嘲諷。

  殷仰一掌拍碎了那個虛影,甩袖離去。

  生死咒被破除的可能性他雖然早有預料,但是事到臨頭依舊有些不甘。

  不過無妨,這也不過是圍殺局中的一環罷了。

  該死的終究還是要死的。

  他身子一動,自界望山而起,化作一道白虹朝著南海掠去。

  他來得很快,去得很快。只留下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妖尊宮中,道士小妖渾身是血,又有更多的血從喉嚨口湧出,將他的牙齒都染得猩紅。

  他痛苦地看著小狐狸,像是想要記住她的臉。

  小狐狸垂著頭,抱著他。

  鮮血染紅了她粉白色的衣裙。

  她看著道士小妖,眼睜睜地看著他從生龍活虎到徹底死絕。

  她替他合上了眼。

  「你知道嗎?」小狐狸看著道士小妖,輕聲道:「我是神韻姐姐派來殺你的呀。可是最後也沒有輪到我動手呀。」

  她抱著他的屍體,輕輕抬頭,不由想起第一次和邵神韻見面時的時候,她問自己能不能藏住狐狸尾巴。

  「我藏住了呀……」小狐狸仰起頭,看著高高的大殿之頂,喃喃道。「可是為什麼一點也不開心啊。」

  她知道邵神韻的許諾,知道從此以後自己的家族甚至會重新成為北域的大族,自己光耀門楣,是族中的驕傲,甚至可能成為新一代的狐妖女王。

  但是她卻開心不起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道士小妖死去,看著醜陋的臉和死不瞑目的眼。心裡空空的。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夜他給自己唱的歌。

  「黑夜裡的青鳥呦,替我銜束花。

  昨天去的雁子啊,風不清南北方。

  ……

  山崖上的黑石硬如鐵啊,替我取來磨鋼刀。

  一刀劈去那黃泉水啊,一刀劈去那鐵脊樑……」

  血水鋪地的妖尊宮中,小狐狸輕輕地哼唱起來。

  她沒有再隱藏,用三條毛絨絨的巨大尾巴抱著自己。

  她蜷縮著身子哼唱了一遍又一遍。

  她抹了抹臉。不知不覺間,身後又多出了一條尾巴。

  可她還是不開心。

  ……

  南海上,邵神韻看著遠處趕來的兩位女子,微微詫異。

  承平見到了陸嘉靜,心中不由微跳。他如今要一心一意迎戰妖尊,若是陸嘉靜也對自己出手,事情就會變得更麻煩。

  但是陸嘉靜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對著大海喊著林玄言的名字。

  林玄言輕輕歎息。浮出了水面,遠遠地看著她們。

  「師父……」裴語涵輕輕呢喃。

  裴語涵一下子來到了他的面前,淚水不自覺間便在眼眶中打轉了起來,她有些哽咽道:「你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留下那封信,在寒宮陪著我們不好嗎……」

  林玄言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髮,只是說了聲對不起。

  陸嘉靜站在裴語涵的身後,冷冷道:「別鬧了,和我們回去。」

  林玄言忽然覺得自己是在外面貪玩的孩子,忽然被家長發現,要把自己拎回去。

  林玄言歉意道:「陸姐姐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們真的能來到這裡,我方才一直沒有進入北府,或許就是想和你們做一場真正的告別吧。」

  「現在見到你們了,我很開心。」林玄言擠出了一絲笑容:「等我十年可以嗎?」

  裴語涵直接道:「你不是要去北府嗎?我陪你去就是了!」

  「沒你坐鎮寒宮,師弟師妹會很不安全的。你在寒宮乖乖等我回來,好嗎?」

  裴語涵泫然欲涕,她篡緊了拳頭,「那我就把你帶走,你要怪我就怪我,反正今天我不許你走。」

  林玄言望向了陸嘉靜,希望她可以通情達理一些。

  陸嘉靜咬著嘴唇冷冷地看著他,怒道:「你等你個頭,你當你是誰啊,值得別人等你一年又一年……」

  站在高遠之處的邵神韻看著這一幕,微笑道:「既然來了就別回去了,去北府裡面幫我找找,看看有沒有那個人留下的遺物,我還有許多事,就不進去耽誤時間了。」

  說罷,一道極盡純粹磅礡的妖力如大雲壓下。

  裴語涵出門太急,甚至沒有佩劍。

  她下意識地轉身,做出橫劍格擋狀。

  那手中凝結成的劍意在妖力中破碎。

  妖力洶湧而下。

  海面上的三個人被硬生生地打入海水之中,朝著北府的方向墜去。

  「你瘋了?」承平看到這一幕,疑惑又憤怒地大喊。

  邵神韻搖搖頭:「你們本來就誤會了,我來到這裡,本就不是為了進那北府,我就是來殺你們的。難得今天,你們聚得這麼整齊……」

  「邵神韻你住手!」林玄言大吼道,他瘋狂出劍,但是他手中亦沒有實質的劍,那些劍意打在那團妖氣上邊猶如石牛入海。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隨著她們朝著北府墜落。

  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那北府便是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獸,馬上就要將自己吞下。

  他忽然想起那天陸嘉靜問自己的問題。

  她和裴語涵同時掉進水裡他會先救誰?

  這世間事,太多一語成讖了。

  他忽然抓住了裴語涵的手,在她耳邊輕聲道:語涵,你要好好的。

  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教導師弟師妹,好好地等我回來。

  一股前所未見的劍意忽然出現在了林玄言的指間,那段劍意似乎可以斬斷世間的一切。

  裴語涵也察覺到了,海水之中,她詫異地看著林玄言,拚命搖頭。

  那道劍意斬出,連邵神韻那精純至極的妖力都被斬出了一個缺口。

  他將裴語涵用力一推,裴語涵不想離開,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但是那道劍意斬出的妖力已經彌合,她像是撲到了鋼板上一般,連出了數百劍也無法斬破。

  邵神韻感受著那道海水中的劍意,目光幽然深邃。

  「真的是你啊。」邵神韻輕輕微笑,聲音忽然變得無比遙遠,「果然無巧不成書……」

  送走了裴語涵之後,林玄言抱著陸嘉靜向著北府沉淪下去。

  這是他最壓箱底的一劍,每用一次威力都會減去半數不止。但是他依舊意氣用事地斬了出來。

  海水之中,他緊緊地擁著陸嘉靜,不願放手。

  一個月前,我曾今回答過你,我會先救語涵。

  如今我真的這樣做了,你不要怪我。

  我會陪著你一起趕赴深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