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明神女錄 第四十七章 一局棋,一場雪

  地道一直通往皇宮深處,那裡擺放著一柄古樸長劍,長劍劍靈沉睡多年,潺潺的水聲裡,他被擺放在泉池的中央,流水沒過劍身,它長長的劍影在搖曳的水波裡輕輕扭曲。

  軒轅奕看著那塊書有「潛龍在淵」的額匾,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這柄劍在皇宮之中沉默了千年之久,但是歷代皇帝從未有人遺忘它。因為它是開國之劍,曾經斬落無數雪國人的頭顱。

  古劍劍靈在那一次大戰中受傷太重,陷入長眠,如今妖兵臨城,它也重新孕育出了劍靈,而它在本該再出世救國於危亡之際,卻要去交給浮嶼,當做仙平令的交換條件之一。

  軒轅奕掬起一捧水,捧在掌心。

  那水浸劍千年,早已劍氣橫生,軒轅奕的掌心很快鮮血溢出,染紅了清水。

  首輔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卻沒有多說什麼。

  軒轅奕忽然苦笑道:「朕有些累了。」

  首輔微驚,還未來得及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軒轅奕便苦澀道:「朕不想做亡國之君,所以有些想退位了。」

  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不應該從皇帝口中說出,更不應該被其他人聽到。首輔連忙跪下,道:「千年以來,王朝幾經動亂,然國運尚在,無論多大的磨難最終還是挺了過去。這一次臣相信同樣可以化險為夷。」

  軒轅奕道:「退不退位已經不是朕能決定的事情了,只是在這之前,朕總要做一些事情,不能讓那些人將一切都拿得那麼舒服。」

  首輔忽然道:「臣以為陛下大不可如此委屈,實在不行,在仙平令頒下之後,直接殺了軒轅簾。」

  「殺是一定要殺,但是不能由我們來殺。」軒轅奕停了停,繼續道:「替朕臨摹一幅干明宮大陣圖,然後寄到寒宮。」

  「寒宮?」首輔愣了愣,竟一時間沒能想起來這是哪裡。

  軒轅奕道:「軒轅簾這些年做了很多事,自以為朕不知道……哎,稍後那封信你只管寄就是了,自會有人殺了他。」

  ……

  除夕之後,仙平令頒下。那些邊境的士兵和修道者都陸陸續續回來。在新年的氛圍裡,許多人家裡飄蕩著徹夜的哭聲。

  戰爭終於結束,天下迎來十年的清和。只是這十年可以做些什麼呢?

  十年之後妖軍再臨,他們是否可以抵抗得住呢?

  南北交界的那道戰線生靈塗炭,妖族退兵之後,各大宗門也是百廢待興,甚至有些宗主都死於戰場,一時間後繼無人。

  再高的境界投身戰場之後都是渺小的存在,那些修行者無法再瀟灑出招,也只能在成千上萬的人流之間搏命,直到頭破血流。也有許多人因禍得福,在沙場砥礪之間破開了停滯多年的境界,但是更多來臨的依舊是死亡。

  人間惆悵,天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空明雲海之間,有一座凌駕人間之上的仙島,方圓萬里,隨著雲海的滾動載沉載浮。

  這座仙島名為浮嶼,傳言中是萬年之前有人以無上神通將其獨立人間,成為高高在上的世外桃源。

  這是傳說終究是傳說,即使是通聖境,也無法做到這般。若傳言屬實,拿創造浮嶼的人該是何等神通境界?

  浮嶼之上,瓊樓玉宇。

  與其說那是一座高懸的仙道,不如說是一塊被以鏤雕浮雕等無數精湛技藝雕琢成的器具。

  經過數百年,整座浮嶼被雕了個通透,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都是玉樓洞府,或者是無數甚至不合邏輯的詭異建築。

  越往深處越是別有洞天。

  而地表上,無數巨大的高樓以詭異的姿勢拔地而起,刺開雲層的浪潮,只通雲霄。那些高樓不是以木石造成,而是直接雕刻一座完整的山巒,那無數的洞窟石府之中,許多僧人盤膝而坐,肌膚古銅,有的金剛怒目,有的面相悲憫,有的腿臂殘缺,有的已經與石座連為一體。

  浮嶼的最中心是一片萬里雷澤,其間枯骨翻騰,終年不見拂袖。無數魚類只剩下蒼白骨架,依舊在澤中搖曳,吞吐雷火。

  無數鎖鏈縱橫雷澤之上,將一座白玉宮殿托起在雷澤之上,如海上懸掛明珠。

  那是浮嶼三大宮殿之一的神王宮。

  萬里浮嶼,三千六百處福地洞天,有的淒風苦雨,雷火綿延,有的花樹爛漫,雲聚瓊漿。這裡藏著數量最為巨大的修行者,每一個修行者都在七境之上。

  六境到七境是許多修行者難以逾越的天塹,卻只不過是浮嶼的起點。

  雲海之上,有個老翁泛舟,他持著槳,搗弄過雲濤海浪,徐徐向著人間劃去。

  與此同時,雲海之中破開了一個大洞,一柄古拙長劍破開雲海,向著浮嶼飛掠而去,劍上的人化作一道影子,竟比劍還要更快。

  行舟的老人見怪不怪,只是對著那個微笑行禮。

  一劍飛入浮嶼,破開連綿青山,一個衣著樸素眉目古銅的男子身子停在門口,門上石刻「代刑」二字,隨著男子的到來,門應聲而開,古劍停在他的身側,隨著他緩緩行入殿中。

  殷仰站在殿中,看著迎面走來的男子,微笑道:「白先生此去如何?」

  古劍規矩繞著他週身緩緩轉動,白折緩緩道:「她雖入通聖,差葉臨淵卻依舊很遠。她那個徒弟天賦極高,我許多次出招他竟能看破。而且……」

  白折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皇城外萬劍凌空之時,他還未行遠,自然能夠見到那一幕。即使是他見到那群蝗般的劍意,依舊不免心神搖晃。只是他不明白,他憑什麼可以御劍千萬?

  殷仰直接問:「那個人有沒有可能就是葉臨淵?」

  那個人指的自然就是林玄言。

  葉臨淵當年許諾五百二十年出關,如今已然五百餘年,算起日子葉臨淵隨時都有可能出關。

  白折搖頭道:「不可能。」

  殷仰挑眉:「為何?」

  白折道:「我當年與他對過劍,我們對於彼此的劍法都極其熟悉,這一次他雖未出劍,但是他身上激發出的劍意和葉臨淵當年迥然不同。」

  殷仰道:「這或許正是閉關所致?」

  白折負手而立,傲然道:「你不懂劍修,修劍之人在握劍的一刻,劍心便已雛形,他看見的是江河便是江河,看見的是丘陵便是丘陵,莫說五百年,三千年依舊如此。」

  殷仰饒有興趣道:「不知白先生當年握劍之時見到了什麼。」

  白折的身形頓了頓,他平靜道:「我看到了極北的一株古樹。」

  殷仰又問:「那葉臨淵當年看到的又是什麼?」

  白折難得地笑了笑,他古佛般的臉上露出微笑,看上去有些怪異。

  「我不知道,但我猜他看見了一片深淵。」

  白折與殷仰擦肩而過,殷仰回過身望向他,忽然問:「淵然已經送到了神王宮,如今正於雷澤之中淬去那皇家氣運,白先生可要見一見?」

  白折只是說:「不必。」

  殷仰輕輕抬起頭,微笑道:「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和承平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只要白先生不插手我們之間的事情,我許諾將來從葉臨淵手中奪回那把劍的時候,定送給白先生參悟。」

  五百年前,殷仰進入龍淵樓中,九死一生之後取出了一把劍。正是因為這把劍,葉臨淵才有大領悟,開始了那段長達五百年的閉關。

  這是一切的開始。

  白折道:「那柄劍對於天下任何人都是曠世之物,但是於我不然。你與葉臨淵有仇,承平與陸嘉靜有怨,你們報仇報怨都與我無干,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忘記浮嶼存在的真正意義。」

  每一代浮嶼首座傳位之時,都會告訴下一任首座那個浮嶼最大的秘密。

  那是浮嶼存在的意義。

  殷仰面無表情道:「我們現在做了這麼多,挑起人妖戰爭,頒下仙平令,換來那柄『淵然』,所有這一切還不就是為了那一件事?」

  白折道:「我不知道你與承平設計將她放出來對不對,但是我希望無論如何,這件事可以在我們這代結束。」

  殷仰道:「我自有定奪。」

  白折冷冷道:「大道無常,你憑什麼覺得她一定會赴局?」

  殷仰道:「三萬年對於修行者來說也是很漫長的歲月了,三萬年足以消磨很多事情,但是既然她已經出來了,那麼很多事情她一定放不下,一定想來看看,所以明知是局,她也一定會赴。難道你不想見一見妖族的通聖究竟是怎麼樣的境界?」

  白折道:「她若赴局,我便傾力殺之。」

  殷仰笑道:「不僅僅是你,浮嶼以及人間所有的大高手都會前往這場伏殺。」

  白折道:「你和軒轅王朝討要了這麼多東西,軒轅奕不是傻子,他為什麼要來幫你。」

  殷仰道:「人族妖族勝負難分,天下平和十年,人族可以積糧練兵,可以更大範圍地選拔些天才高手,但是這些都不如一件事來得直接,那便是殺邵神韻,既然我們要去做這件事,他們自然會幫我們。」

  白折看著身邊環繞的古劍,冷冷道:「希望她值得我們這麼做。」

  殷仰輕輕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不值得。」

  ……

  一些網站上轉載的,前面那個靜靜篇,還有二十多章附近那個同人都是書友寫的,與正文沒有關係。特此說明。寫在前後怕被刪除。

  ……

  老井城的一家酒鋪子裡,鍾華在和俞小塘在小聲地談論著什麼。

  安兒在一旁的小床上睡著了,稚嫩的小臉很是精緻。

  俞小塘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安兒,覺得好生可愛,忽然問:「以後我們的孩子也有這麼好看就好了。」

  說完她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摀住嘴,臉有些微紅。

  鍾華摸了摸她的頭,道:「小塘想要孩子了嗎?」

  俞小塘瞪了他一眼,「我胡說的,才不想要孩子,可麻煩了,而且……我才這麼小呀。」

  鍾華笑瞇瞇道:「是挺小的。」

  俞小塘愣了片刻,然後惱怒道:「鍾華你想死啊?」

  鍾華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小塘手心,笑道:「我又不嫌棄你。」

  俞小塘冷笑道:「我還沒嫌棄你呢,信不信老娘心情不好直接休了你。」

  鍾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你和夕兒姐姐待久了,都學會自稱老娘了啊?」

  俞小塘挑了挑眉毛,道:「我這叫近朱者赤,而且夕兒姐姐那麼好看,在我心中已經僅次於師父這麼一點點了。」

  說著她拇指和食指比了比,中間留出了一點小小的縫隙。

  鍾華氣笑道:「你們女孩子就這麼關心好不好看?」

  俞小塘搖搖頭:「這倒不是,畢竟你這麼不好看的我也大度地接納了。」

  鍾華理所當然道:「你現在反悔也沒用了。」

  俞小塘忽然有些氣餒,弱弱道:「我們這算不算是私定終身呀。我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和其他好看的男孩子說話了啊?」

  鍾華問:「為什麼不能了?」

  俞小塘道:「別人不是都說,這是婦道嘛,要不然就是……嗯……為婦不仁?」

  鍾華敲了敲她的腦袋,笑道:「你才多大呀,就想這些?而且只是說說話而已,又沒什麼。」

  俞小塘問:「那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逛青樓,和裡面的姐姐們聊天呀?」

  鍾華微驚,不動聲色道:「這對於大部分男人來說,只是平常的事情,因為大家前去不過是聽聽曲,喝喝酒,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俞小塘哦了一聲,問:「那你去過嗎?」

  鍾華毫不猶豫道:「當然沒有。以後更不會有了。」

  俞小塘滿意地點點頭:「如果以後被我發現你偷偷溜去了,我就打斷你的腿。你武功差了我這麼多,一定要上心哦。」

  鍾華忽然道:「其實……武功高不一定就厲害。」

  俞小塘好奇道:「你覺得你打得過我嗎?」

  鍾華一本正經道:「在地上我當然打不過你,在其他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俞小塘沒聽明白,愣一會之後,狠狠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羞惱道:「你敢取笑我?

  鍾華捂著腿嘶啞咧嘴道:」這有什麼呀?你夕兒姐姐神仙似的人物不也要和男人睡覺生孩子嗎?你師父早晚也會的。「俞小塘擔憂道:「我們和睡過覺了,我什麼時候會有孩子呀?」

  鍾華大笑起來,說道:「我們那樣哪裡算呀,那樣是生不出孩子的。」

  俞小塘見他笑的開心,感覺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無知一樣,難免很是生氣,她托著小巴,憤憤地問:「那要怎麼樣才行呀?」

  鍾華想了想,道:「像夕兒和湖山那樣。」

  俞小塘很快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有時候夜裡他們可以看到軒轅夕兒和湖山進房間裡,鎖門不久之後,裡面便傳來軒轅夕兒一陣陣柔媚醉人的聲音,和平時裡的高傲冷艷派若兩人,俞小塘總是聽得俏臉紅紅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只是以為他們在練什麼秘密的功法。

  倒是鍾華笑容玩味,他知道以他們的境界自然可以不被自己聽到,所以他們估計就是特意讓他們這對小情侶偷聽的。

  不過俞小塘畢竟未經人事,還是不解,問:「所以他們到底躲在房間裡做什麼呀?」

  鍾華沉吟片刻。不由想起每次聽到那裡傳出的柔婉呻吟的時候,他都忍不住想把小塘抱去床上吃了。但是看著俞小塘一臉懵懂無辜的樣子,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如今趁著俞小塘親自詢問了,他連忙正襟危坐,開始給俞小塘科普起來。

  他看著俞小塘,認真道:「是這樣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同的,男孩和女孩身上都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部位,這兩個部位呢是可以互補的,就像是……嗯!就像是收劍入鞘那樣。男孩子是劍,女孩子是劍鞘,當劍插入鞘中的時候,它才成為一把真正的劍,才算是完成了人生的……大圓滿。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俞小塘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道:「好像明白了。」

  鍾華有些興奮道:「其實言傳不如身教,要不我等會就親自教你,反正我們已經成親了,這些事情本來就是洞房的時候做的,現在正好補上。」

  這次俞小塘倒是不傻,她義正言辭道:「不要,你就是想騙我睡覺,我現在可不想要小孩子,多麻煩呀。」

  鍾華扶額歎息,心想為什麼你總在不該機靈的時候機靈?他定了定神,又道:「其實睡覺不一定就是生孩子,也可以不生的,我可以詳細和你說說。」

  俞小塘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鍾華笑道:「那當然,而且你應該聽到了夕兒姐姐那傳來的聲音了吧?她叫的那般好聽,說明這件事也是極其舒爽愉悅的,小塘不想自己試試嗎?」

  俞小塘回想起那一夜夜的聲音,夕兒姐姐的呻吟聲就像是人魚的啼哭,悠婉長久,綿綿不絕,如同人也置身在深海之中,沉浮不定,只能由著海浪將自己高高拋起,重重落下。

  她剛想說話,忽然站了起來,認真道:「夕兒姐姐好。」

  鍾華一震,連忙也站起身。不知何時軒轅夕兒和湖山已經推開了家門,一想到方纔的言語不知道有沒有被他們聽見,他有些尷尬窘迫。

  軒轅夕兒瞇起了眼睛,湊近俞小塘,笑著問:「你們方才在說什麼呀?我現在可是你們主子,在背後議論主子不對的哦。」

  俞小塘身子微僵,她一本正經道:「沒有沒有,小塘不敢的,方纔我們只是在……嗯……在……」

  軒轅夕兒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啦,別編啦,去給姐姐收拾房間,記得把書架上的灰撣一撣。夕兒又事要和爺爺說。」

  「爺爺?」俞小塘這才注意到,湖山身後站著一個相貌平常,面容和善的老人。她覺得這個老人好生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那老人同樣看著俞小塘,眼中儘是欣賞之色。

  等到俞小塘和鍾華走後,老人才對軒轅夕兒說:「這小姑娘就是你們救下的那個?或許要無心插柳了。」

  軒轅夕兒同樣有些好奇,問:「據說這是你那位故人的……徒孫?」

  老人笑道:「如今他名義上是這小姑娘的師弟。」

  軒轅夕兒也覺得有趣,笑道:「那有機會我真要見見他。」

  安兒不知道何時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老人甜甜地笑了笑:「爺爺好。」

  軒轅夕兒道:「安兒醒了呀。」

  安兒小聲道:「其實早就醒啦,在聽哥哥姐姐說話呢。」

  軒轅夕兒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不學好,肯定遺傳了你爹。」

  湖山無辜地笑了笑。

  而另一頭,俞小塘和鍾華離去之後,鍾華一路上都神色凝重。

  俞小塘不解問:「怎麼了?那個老爺爺你認識?」

  鍾華一臉詫異道:「你真的不記得了?試道大會那天,和妖尊在雲上打了一場的老人就是他啊!」

  俞小塘這才想起來,恍然道:「難怪我看著覺得好生眼熟。」

  鍾華心想,我這娶的什麼傻媳婦呀。

  俞小塘又道:「那老人家是軒轅家的,既然夕兒姐姐喊她爺爺,那說明夕兒姐姐也是他的後人,也就是說是正統皇室一脈的,我曾經聽師父說,軒轅王朝有四大……最好看的姐姐,分別是師父,陸嘉靜,季家的大小姐還有一位是賦雪宮的宮主,只是那位賦雪宮宮主據說在遊歷人間,行蹤飄忽不定,如今看來,不會就是夕兒姐姐了吧?」

  鍾華更詫異了:「原來你不傻啊。」

  俞小塘瞪了他一眼:「今天自己打地鋪睡!」

  鍾華連連認錯。

  俞小塘走在前面,天上忽然落了片雪,她伸出掌心接住,看了又看。

  另一邊,軒轅夕兒給袁爺爺講了好一會兒的家長裡短,最後話題繞來繞去還是繞到了安兒身上。

  軒轅夕兒忽然問:「爺爺,你看安兒,命好嗎?」

  軒轅夕兒知道,自己很小的時候,有個算命先生,說自己的命不好,將來必有大災。那時候她雖然小,但是一直記在心裡。不過那個算命先生對她造成的影響並不是成天的擔憂,而是從那以後她都不相信算命先生的鬼話了。

  而且之後她雖然有些坎坷,卻也沒有什麼大災大難。

  方纔她忽然想起這件事,忍不住問了一下。

  袁爺爺說:「安兒的命自然很好。」

  軒轅夕兒問:「有多好呀?」

  袁爺爺似乎不願意道破天機,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指著軒轅夕兒說:「若人族得勢,你可保安兒平安。」

  又指著湖山說:「若妖族得勢,你可保安兒平安。」

  湖山問:「若是兩族休戰,並分天下呢?」

  不知道是玩笑還是天機,袁爺爺接下來的話讓這對早已化境巔峰的夫妻都心神搖曳:「若是天下和樂,那安兒可為千古女帝。」

  ……

  一天之後,酒鋪的巷子口忽然多出了兩柄紙傘。

  陸嘉靜為裴語涵撐著傘,她輕輕抬傘望去,灰濛濛的天上又開始落雪,像是揚著細細碎碎的紙屑。

  冬風流水般淌過巷弄,雪花片片凋零。

  陸嘉靜傾下傘,無聲地走向空空無人的巷弄。

  趙念為林玄言撐著傘,神色很是恭敬,他腳步有些重,似是有些心事。

  他們走過曲曲折折的巷子,一直來到一家酒鋪。

  ……

  俞小塘是被劍鳴聲震醒的。

  那柄師弟送給她的劍忽然不停顫動,劍上繪刻的錦鯉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帶著劍不停地翻騰。

  俞小塘驚醒之後下意識按住了劍,接著她好像想到了什麼,神色一陣恍然後便掀起被子跳下了床,隨手扯過一件外衣披著便朝著門外跑去。

  大門推開。俞小塘奔跑的身影止住了,她一時間沒有站穩,身子順著慣性前傾。

  一個白衣女子扶住了她。

  俞小塘看著這個出現在酒鋪門口的女子,一下子扎到她的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裴語涵撫摸著她的頭髮,心疼不已,輕輕歎息道:「師父來接你了,小塘對不起呀,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俞小塘頭恰好埋在她的胸口,淚水將胸前的衣衫打得一片濕潤,俞小塘覺得好生柔軟,便抱的更緊了些,淚眼婆娑道:「不苦的……不苦……師父你不許丟下我了……」

  「嗯,師父帶你回家。」

  「師弟呢……他們沒事吧?」

  俞小塘伸手擦著眼睛,這才模模糊糊地看見站在裴語涵身後的兩位師弟,他們撐著一把傘。趙念看著她,神色掩不住的高興,而林玄言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淡如春風。

  趙念跑到俞小塘的身邊,自責道:「當時我們應該早點離開葉家的,都怪我不能下決心,差點連累師姐了。」

  俞小塘淚水擦了又湧出來,便不停地擦著,視線模模糊糊的一片。

  她只是說著沒事就好了。

  鍾華被俞小塘的動靜吵醒之後跟著跑出門,一身白色的單衣在雪天看著很是單薄。

  他望見門外裴語涵不知到來的,僅僅是一身素雅長裙,袖口和裙子的下擺繡著淺淺的圖案,似是繁花香草。俞小塘埋在她的胸口,緊緊抱著她,似是永遠也不願意鬆開。看到別人家人團聚,他很是欣慰,只是一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摧雲城了,又難免有些心酸。

  他對著裴語涵抱拳行禮:「見過裴仙子,陸宮主。」

  裴語涵看著鍾華,由衷微笑道:「多謝鍾少俠這些日子對小塘的照顧。將來鍾少俠若是遇到什麼麻煩,我定會傾力幫助。」

  鍾華笑道:「這是哪裡的話,現在……大家也是一家人了。」

  裴語涵微微錯愕,詢問的眼色望向了小塘。

  軒轅夕兒站在鍾華身後,慵懶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道:「吵什麼吵呀,動靜這麼大,哭哭啼啼的,煩死人了。」

  俞小塘知道夕兒姐姐是開玩笑,仍是半哭半笑地道歉:「夕兒姐姐我錯啦。」

  陸嘉靜看著軒轅夕兒,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們算不得多熟,但是終究還是故人。

  軒轅夕兒也望向了陸嘉靜,莞爾一笑,「陸姑娘別來無恙?」

  陸嘉靜微笑道:「生死之外便沒什麼大事,幾百年起起伏伏,還算無恙。」

  軒轅夕兒點頭笑道:「陸姐姐有這份心,夕兒也替你高興。」

  陸嘉靜問:「那什麼時候回宮?」

  軒轅夕兒搖頭道:「哪有這麼好回去呀,現在那裡禁制重重,連我都覺得有些棘手。可是……家還是要回的呀。我們難得見一面,陸姐姐要進來喝兩杯嗎?鋪子裡酒放了幾十年了,味道很好。」

  陸嘉靜笑道:「不必了,我們接了小塘就要趕緊回去,遲則生變。以後有空我定來找夕兒姑娘對飲。」

  軒轅夕兒道:「就接小塘怎麼行?」

  陸嘉靜一臉困惑。

  軒轅夕兒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指了指身前的少年:「當然要把他帶上啊,你們捨得棒打鴛鴦,讓這對剛剛在一起的小情侶就此分居異地?」

  俞小塘耳根一下子就紅了。

  眾人的錯愕之中,她忽然望向了林玄言,小跑過去,抓住了他的手腕,道:「師弟,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林玄言笑了笑,仍由小塘拉著他跑向拐彎抹角處的巷子。

  在繞開了所有人的視線之後,俞小塘看著他,只是覺得師弟還是如以前那般好看,她輕輕地咳了兩聲,看著林玄言,認真道:「師弟,和你說件事。」

  林玄言微笑道:「師姐請說。」

  俞小塘正色道:「師弟,我和鍾華成親了。我現在也算是別人家的妻子了。」

  林玄言問:「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形勢所迫委身於人?」

  俞小塘被問得有點懵,嘟囔道:「都有吧,這不重要,總之就是我嫁人了,我也很喜歡他。」

  林玄言點點頭:「恭喜師姐呀,以後我會補上彩禮的。」

  俞小塘瞪著他,生氣道:「你就沒有其他想說的嗎?」

  林玄言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他只好裝傻搖頭。

  俞小塘看著他,好不容易擦乾的眼睛又濕潤了起來,淚水氤氳在眼眶,很快積起滾落,她說:「師弟,你知道嗎?我現在喜歡上其他人了,所以我不能喜歡你了。」

  俞小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生得好看,或許是因為他帶著自己去看了一場除夕花燈,或許是因為他送了自己一把精巧小劍。

  也或許都不是,就像是書上說的,情不知其所起。

  林玄言看著她,輕聲安慰道:「小塘你喜歡誰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尊重自己的心意就好,也不要覺得對誰有愧疚,師弟希望你開開心心的,也不要被欺負,我們過去或者以後的日子都會是不那麼好過的日子,有個人依偎取暖總是好的。」

  俞小塘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林玄言看著她還未來得及梳理的頭髮披在肩膀上,髮絲有些還粘在那張秀氣的側靨,她的眼睛微紅,楚楚可憐的樣子像是一隻被欺負了的小貓。

  林玄言看她這幅樣子,念及過往,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頭。

  俞小塘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身子前傾,踮起腳尖,她另一隻手按著林玄言的肩膀,嘴唇湊近了他的額頭,親了上去。

  蜻蜓點水般一觸即走。

  俞小塘輕輕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臉紅得發燙,她捂著自己的臉,低著頭,逃一般地朝著巷子那頭跑去。

  林玄言摸了摸額頭,神色微微恍惚,他望著那個向著那邊跑去的少女,風雪吹拂起她的長髮,那纖瘦的背影似是可以入畫。

  林玄言垂下衣袖,怔了許久才微微地笑了笑,少女的背影轉過一個巷子,消失在了視野裡,他望著巷子裡空蕩飄落的雪,像是看著一個奔跑向另一個終點的單薄影子。

  ……

  於是來的時候的四個人變成了六個人。

  在辭別了軒轅夕兒之後他們朝著寒宮的方向趕去。

  鍾華和趙念是一行人中修為最低的,為了照顧他們,眾人時常要放緩身形,走走停停間看著大雪覆蓋的山野石橋,許多憂鬱的心情得以排解了些,倒也不算是浪費時間。

  他們這一路暢通無阻,人族妖族停兵是此刻王朝的頭等大事。而浮嶼上的那些人此刻有更重要的麻煩,也沒有空去管他們。

  在一處人煙稀少的小街裡,一行人再次停下來歇息了會。

  已過除夕,天氣卻是越發寒冷,河流結上了厚厚的冰,此刻落下了雪,看上去是粗糙的白色。

  河流上橫著石橋,台階上也儘是雪。

  天地間茫茫一片。

  橋的那頭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影,一襲黑色的裙擺在寒風中盛放搖曳。

  她緩緩地走上石橋,甚至露出了一截白暫的小腿,似是不知寒冷。

  少女頭戴斗笠,前簷向下壓了些,容顏淹沒在陰影裡。

  她似是只是無意路過,但在空無一人的景致裡忽然出現,卻顯得那般突兀。

  眾人這才發現,林玄言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在所有人的前面,甚至已經走到了石橋上邊。

  他與那頭戴斗笠的黑裙少女相隔不過幾步。

  所有人都覺得空氣中有股詭異的氛圍,他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是什麼,石橋上的雪忽然振落,紛紛朝著結冰的河道中墜去。

  石橋上亮起了細細的線,在空氣中密密交織,照得積雪火紅。

  皚皚的雪色裡,那些忽然在空氣中亮起的火線更是疏離人間的煙火。

  陸嘉靜和裴語涵神色凝重。俞小塘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法術摩擦產生的焰火。

  在林玄言和那黑裙斗笠的少女擦肩而過,他們沒有看彼此一眼,像只是偶遇而來的過客,而就在那一瞬,劍拔弩張的殺意陡然間沖天而起,石橋上的冰雪轉瞬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