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六十七章 觸株兔

  這場雨下的著實不小,至少,已大到足夠澆熄湖林城中日常躍動的喧囂。

  懶洋洋的花娘從窗欞上探出嫩藕一樣的臂膀,輕輕一撈,便知道今晚平添了一夜閒暇,不知該如何打發。一身蓑衣的小販躲在簷下茫然四顧,眼見暮色將臨,卻沒了平日一擲千金的豪客,偶有小轎匆匆踏水而過,卻也不會屈尊冒雨買這些廉價貨。連賣傘的貨郎,也沒精打采的低頭垂目,只等著哪位粗心的大爺照顧他的生意。

  整個湖林城就像一頭疲憊的黃牛,靜靜臥伏在雨中。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雨聲中,不論怎樣的緊繃,都會不由自主的鬆懈下來。

  齊秀清就在這時穿過了湖林城的大門。

  她以前曾經來過這邊一次,不過那時的她雲英未嫁意氣風發,佩寶劍,騎駿馬,心底充盈的,還是對靈秀五娥這名號的無限希冀。

  而此刻的她,卻不得不蜷縮成一團,躲在吱嘎作響的牛車上,被已經濕透的草料埋沒,大氣也不敢出,耳中捕捉到的任何異響,都會讓她渾身上下無法克制的顫抖。

  驚弓之鳥。

  聽罷了守門兵卒與車伕的交談,牛車再次移動起來。

  她知道,她終於進到了湖林城裡。

  但她絲毫不覺的安心,略微安定的心神仍不足以讓她串聯起所有的回憶,一幕幕閃過的,儘是些破碎的片段。

  最讓齊秀清後悔的,便是最初在峨嵋派花園涼亭中的那場商議。

  發起的人是二姐,田靈筠。

  這並不奇怪,田靈筠一貫是她們之中最疼愛小妹孫秀怡的那個,小妹心裡委屈,也往往會第一個找她。

  那時候齊秀清也沒想到,在一個個主意被否決後,田靈筠最終敲定的辦法,竟然是逃婚。孫秀怡和師兄凌崇之間的私情,就這樣簡單的放在了峨嵋的聲譽之上。

  也許,這就是錯誤的開始。

  後半場商議,便是那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出爐。

  論心機決斷,五人之中唯田靈筠可稱得上過人,那計劃,自然也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由她一手制定。至少,在齊秀清的回憶中是如此。

  孫秀怡直到抵達陽梁鎮時,還在送親的隊伍之中。在陽梁落腳當晚,孫秀怡便換上簡裝,靠田靈筠出去買來的馬匹,趁夜逃離,往與凌崇約定的地方而去。

  剩下四個,找借口在各處買些可以當作嫁妝的喜慶物件,購進箱子一口滿滿裝上,悄悄放進轎中。

  一進地界穿了吉服便不能再被旁人見到,有這麼一個規矩幫忙,田靈筠這個伴嫁只要做戲做足,幾個轎夫自然發覺不了什麼,最多也就是懷疑一下為何新娘是如此沉默寡言。

  不過孫秀怡早已鋪墊在前,一路上都不發隻言片語,也就算不上什麼破綻。

  進到白家,順利入住之後,環境更加方便田靈筠主導,她在其中盡力做出與新娘一道住下的樣子,懷中揣著早早備下的一瓶雞血,只等入夜之後,擺散了一地嫁妝,弄亂了屋中陳設,佈置下各種遇襲假象,最後不惜犧牲名節,在胯下抹上雞血,裸出私處自行綁縛,生生造出了新娘不翼而飛的情景。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田靈筠一副遭受凌辱的模樣,只消裝瘋賣傻,便能搪塞掉大半問題,剩下的胡編亂造就是。

  哪知道白家竟揀著這要緊時候出了大事,連出人命不說,連田靈均信口胡謅的話都成了真兇傳言,反倒把她們四個困在了暮劍閣中不得脫身。

  此後,事態便完全失控,全沒了主意的她們,只能把希望繼續寄托在田靈筠身上,於是,就有了那場幾乎等同於背叛師門的逃亡。

  齊秀清動了動衣袖,擦掉眼角的淚水。她一直以來都太相信田靈筠了,幾乎到了盲從的地步。甚至連大姐鍾靈音悄悄逃掉之後,她仍幫田靈筠壓下了宋秀漣的不滿。

  她天真的覺得,田靈筠不過是太過緊張以至於有些反常,等到與小妹他們會合,找個地方隱姓埋名避避風頭,一切就都過去了。

  可惜,下一個跳入她腦海的碎片,殘酷的提醒著她,一切都才開始。

  那是一場爭吵,一場齊秀清沒有敢參與,只敢默默旁觀的爭吵。

  鍾靈音不告而別的打擊下,宋秀漣的堅持總算說動了田靈筠承諾不再試圖殺人滅口。田靈筠帶著那丫鬟離開的時候,齊秀清還頗有些抱歉的摘了一對耳環送了出去,權做盤纏和補償。

  直到很晚,田靈筠才從外面回來,神色疲憊,卻又略帶一點隱隱約約的興奮。

  夜裡三人擠在一間客房睡下,可隔日一早,卻不見了宋秀漣。

  齊秀清焦躁不安的陪著田靈筠等了大半天,才等回了怒火中燒的四妹。

  推門而入的宋秀漣,幾乎是指著田靈筠的鼻子破口大罵起來。

  一頭霧水的齊秀清一直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丫鬟根本就沒被放走。宋秀漣也是恰巧發現齊秀清送出的耳環不知為何會在田靈筠身上,以為她偷偷殺人滅口,才天未亮就找了出去。

  田靈筠總算是言而有信,說了不殺那丫鬟,果真就留了她一條小命。

  可這條命,真的還不如不留。

  宋秀漣找到那個丫鬟的地方,是一家娼寮,破破爛爛,供最低賤的男人洩慾的地方。不光那對耳環收了回來,田靈筠還靠這丫鬟,另外賺了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買來的女人,最先要做的當然是賺回她的身價。

  直到宋秀漣破門而入的時候,被結結實實綁在破床板的丫鬟的身上,還壓著一個渾身酒臭的屠夫。

  那血肉模糊的嬌嫩私處,一夜就讓那裡的老闆回了本。

  除了第一個客人收了一兩算是破瓜開苞,之後每一個進去的男人,只需要花五十個大錢而已。

  從那丫鬟被剝光綁好開始,那間小小的屋子就排起了長隊,難得一見的青嫩丫頭,當然要比皮肉鬆弛的老婊子受人歡迎的多。

  半個下午加一個晚上,那裡的老主顧,就十有八九都嘗過了新來的嫩草味道,有些恢復快的,還吃了不止一次。

  要不是怕洩露行蹤,宋秀漣險些當場就把看到的男人全都殺掉。

  最後,宋秀漣也沒能帶回那個丫鬟,一來,她身上沒有幫其贖身的錢財,二來,那個丫鬟已經瘋了,解開繩子後,她也只是雙手抱著膝蓋分開大腿,露出下面血糊糊的肉洞,咧開被打掉了牙的嘴巴,傻呵呵的笑著,嘴角流下白糊糊的一道,粘稠腥臭。

  她們足足吵了一天,有幾次險些動起手來。

  齊秀清不敢勸,也不知道如何勸,更糟糕的是,她突然覺得心裡一陣一陣的發寒。直到入夜將眠,一垂下眼簾,那丫鬟淒慘哀怨的面孔便浮現出來,模模糊糊一陣變換,恍恍惚惚成了宋秀漣的模樣,跟著,竟又變成了她的臉!

  她驚醒坐起,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肯閉眼,就那麼直挺挺的坐了半宿。身邊宋秀漣倒還算睡得香甜,夢中似乎還在和田靈筠爭吵,不時冒出幾句囈語。

  而田靈筠在最靠裡的地方睡的也不太好,夢話說個不停。

  齊秀清記得,田靈筠從前一直都睡得十分安穩,不知為何如今成了這樣,是心裡裝了太多不該有的算計麼?

  夢話自然是雜亂無章辨不清其中含義,但有些零碎詞句,卻讓齊秀清頗為在意。

  尤其是輕輕喚出最多的小師妹三字,分明是平常聽慣了的親密口氣,叫的應該就是暫且未能見面的孫秀怡,可齊秀清聽在耳中,卻始終覺得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堵得她胸中發悶,汗毛髮緊。

  田靈筠夢中說的最清楚的一句,很是沒頭沒腦,就那麼突兀的冒了出來。

  「大姐,不能回去!」

  初聽並不覺得有什麼,像是在擔心自己形跡敗露,可齊秀清在心中越是咀嚼,越是覺得那口氣不太對勁,並非是擔心走漏風聲的生氣不安,而更多是一股略顯傷心的悲憫。

  她心裡猛地跳了兩下,當即作出了決定,悄悄下床穿好了衣服,離開了房間。

  田靈筠要往東南宋家的鏢局暫時落腳,至少在那之前,宋秀漣都是安全的。齊秀清如此安慰了一下自己,偷偷牽出馬匹,在夜色中回望了寄宿的民家一眼,翻身上馬,揚鞭啟程……

  咯登,牛車似乎壓到了石頭,齊秀清的頭結結實實的在底板上撞了一下,一陣熱辣辣的疼。

  她縮了縮身子,連這麼細小的響動,也在擔心會不會被人留意。

  她實在不敢想像自己被發現之後的情景,就像她不敢回想在陸陽打探到的一切。

  她慶幸自己去了一趟陸陽,否則,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在可怕的危險之中。

  她又後悔自己去了一趟陸陽,要不是她慌了神的四處打探,也不至於被那波來路不明的人盯上,將她嚇到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變了幾次方向,湊巧聽說了師父正帶著同門弟子往湖林郡趕路,齊秀清終於下定決心,哪怕受門規嚴懲,也要來和師父回合。多半……還能見到她的夫君,她的師兄。

  這一點溫暖的期盼,已成了她如今唯一的依靠。

  進城之後,乾脆就在這個好心車伕的家裡寄宿幾天好了,聽說這兩天城裡來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想,也比外面安全多了吧。

  齊秀清正自盤算著,牛車吱嘎一響,停了下來。

  她下意識的握緊腰間的劍柄,屏住呼吸。

  跟著,身上覆蓋的草料被一把掀開,冰涼的雨點打在她的臉上,讓她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屋簷下的燈籠很亮,足夠讓她看清楚車伕黝黑粗糙的臉龐,她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大哥,你……到了麼?」

  車伕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到了。下來吧。」

  齊秀清起身挪了下來,緊張的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小院並不太大,卻也不像是一個車伕住得起的地方,「這……不是您家麼?」

  車伕乾巴巴的答道:「不是,這是我東家的宅子,前頭還連著鋪子。」

  「那……我能在這裡借宿幾天麼?我雖然身上沒有現銀,但還有些首飾可以變賣,一定會付租金的。」齊秀清看周圍確實像是尋常民居,便壯著膽子問道。

  車伕指了指簷下讓她先去避開雨水,自己撥弄了一下蓑衣,緩緩道:「這我可當不了家。你去問東家吧。或者……問我們東家的東家也行,他恰好也在。」

  齊秀清腦子有點發暈,在簷下匆匆擰了擰衣裙,抹了抹濕發,為難道:「那您說的東家和那個東家的東家在哪兒?」

  「在這兒。」一個帶著些笑意的聲音從齊秀清身後答道,帶著一聲突如其來的問候,「齊姐姐,暮劍閣一別,真是好久不見了。」

  齊秀清嚇得扭身一跳拔劍在手,定睛看去,當下顫聲道:「是你?那個……那個姓南宮的……」

  「南宮星。齊姐姐不會已經忘了在下的名字了吧。看你身上都濕透了,來,我安排個房間,你快些換上乾爽衣服,莫要受了風寒才好。」南宮星微笑拍掌,一個丫鬟匆匆趕來,笑盈盈走到齊秀清身邊。

  齊秀清長劍一擺將那丫鬟擋開,靠著牆壁道:「你……你要幹什麼?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你到底是什麼人?」

  南宮星笑道:「我就是這裡東家的東家。」

  這裡自然就是如意樓的分舵,南宮星也不過剛從溫柔鄉中起身用罷了晚飯而已。

  從天而降的好消息,真比午後直至傍晚那場酣暢淋漓的歡好還要喜人。

  事情的來龍去脈王判清清楚楚,湖林城中又有不知多少眼線在為如意樓賣命,齊秀清腰間的佩劍讓她一進入城郊,就已被幾雙眼睛盯住。看她想要潛入城內,便順勢營造了幾個機會,等她上鉤。

  一輛牛車,一車草料,就順順當當的帶回了這靈秀五娥中的老三。

  察覺到落入了什麼圈套之中,齊秀清咬緊牙關,挺劍逼開想要過來的丫鬟,顫聲道:「閃開!讓我走!你們要敢把我怎麼樣,我師父不會放過你們的!」

  南宮星仔細觀察著齊秀清的神情,稍稍沉默了片刻,看她劍尖漸漸穩定下來,突然道:「齊秀清,你知不知道鍾靈音已經死了。你當真覺得你們姐妹中的那個主謀,非常在意你的死活麼?」

  劍尖又猛烈的顫抖起來,不知道還有誰可以信賴的無助感強烈的席捲了齊秀清的神智,陸陽城的傳聞她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裡,即便沒有親眼看到,她也已知道大姐鍾靈音是禁受了怎樣的苦難之後,才家破人亡的。

  這怎麼可能和田靈筠無關?

  她的劍稍稍垂下幾分,顫聲道:「我……要找我師父。不對勁,峨嵋派好像突然變得不對勁了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南宮星擺出了最擅長的、令女人輕易便能感到的安心的和暖笑容,柔聲道:「齊姐姐,你這會兒最好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做,先去屋裡,我叫人服侍你泡個熱水澡,喝完熱湯,好好暖暖身子,歇息一下。一切都等過後再說,如何?」

  齊秀清戒備的盯著他道:「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南宮星笑道:「我只是想讓你能夠鬆弛下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張快拉斷的弓,要是被你夫君看到,不知道該有多麼心疼。」他頓了一頓,接道,「我是暮劍閣白家的朋友不假,也的確想從你這裡知道些事。但我可以發誓,至少我絕對沒有半點想害你的念頭。我想幫的是所有在此事中受害的人,說不定,這裡面也包括了你。」

  齊秀清靠在牆上,眼淚奪眶而出,她確實已經繃緊了太久,她也確實需要好好的放鬆下來,否則,她可能就要發瘋。

  她緩緩垂下持劍的手,哽咽道:「可是……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南宮星,微微一笑,示意丫鬟上前攙扶,柔聲道:「很多人其實並不清楚自己知道多少事,不要緊,等你好好的休息過,吃飽了飯,喝足了水,洗乾淨了身子,不再像現在這麼緊張的時候,我會幫你想起來的。」

  齊秀清渾身一顫,驚叫道:「不要!我……我不要想起來!不要逼我!」

  南宮星同情的打量著她,如果這個苗條溫婉的少婦只是是經歷了一場沒什麼威脅的逃亡,絕不會變成這樣,她一定已經發覺了什麼。他的笑容變得更加柔和,親自走上前去,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穩定而乾燥,溫暖而有力,只是這麼簡簡單單抓住她,就彷彿傳達過來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肚子裡發出咕嚕嚕的響聲,齊秀清驚愕的抬起頭,久違的飢餓感,竟在這時冒出了頭。

  她的雙肩無力的垂下,臉上浮現出好似認命一樣的表情,小聲說:「如果不麻煩的話……請讓我先吃些東西吧。」

  南宮星點了點頭,柔聲道:「跟著丫鬟去吧,飯菜早已準備好了。」

  暮劍閣的朋友,聽說又是癡情劍駱嚴的弟子,想來……他應該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吧。齊秀清努力寬慰著自己,邁著碎步跟著丫鬟穿過簷下窄廊,進到一間客房之中。

  房內不光已備好了熱騰騰香噴噴的一桌飯菜,還在屏風內擺放了一身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衣裙,一個大木桶擺在旁邊,蓄著半桶熱水,旁邊還放著一個沉甸甸的大銅壺。

  光是看到這些東西,就讓惶惶數日不得安眠的她感動的幾乎落下淚來。

  她略一思量,打發那丫鬟出去,關門閂好,仔細檢查了一下窗子,跟著匆匆做到桌邊扒拉了幾口飯菜,墊墊肚子,旋即拉過屏風擋在桶前,再也顧不得什麼起居禮儀,把飯桌一口氣拉到桶邊,三兩下將又濕又臭的衣裙扯在地上,赤條條跨進桶中,舒舒坦坦的坐了下去。

  熱氣瞬間將她幾乎冷透的嬌軀緊密包裹起來,暖意開始在四肢百骸流竄,蒼白的肌膚轉眼就透出了嫣紅的潮暈。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撩起熱水匆匆搓洗了一下肩頭的髒污,便伸臂將飯碗端到桶中,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嚥起來。

  從她懂得什麼叫做儀態以來,就從沒像此刻這般失態過,即使沒人能看到,她的臉上還是熱辣辣的一陣發燙。

  酥嫩可口的燒雞她一氣便吃下了半隻,溫的恰到好處的黃酒她咕咚咕咚便灌下半碗,一直吃到連水中泡著的小腹都好似微微隆起一些,她才心滿意足的伸了伸腰,洗去了唇邊的油花,靠在桶邊,由內到外鬆弛下來。

  真沒想到……竟然會狼狽成那副樣子,齊秀清在水中輕輕搓洗著肌膚,對自己剛才的模樣感到有些羞恥,紅著臉搖了搖頭,鬆開腦後髮鬢,吸了口氣,一頭埋入熱水之中,用手指仔細清洗著都有些打結的髮絲。

  喀喇。

  耳中突然聽到一聲細小的響動,齊秀清猛然抬起頭,長髮將水滴拋灑的四處都是,她有些緊張的問了句:「誰!」

  但並沒有人回答。

  是太疲憊所以有了幻覺麼?齊秀清躊躇著四下打量了一圈,並沒看到有誰的身影,她自嘲一樣的搖了搖頭,不敢再埋頭入水,只是側轉脖頸,讓髮絲從一側垂入水中,雙手搓洗。

  這時,一隻纖長修美的手掌突然從她身後伸了過來,搭在了她的頸窩,像是要幫她洗澡一樣緩緩的滑動。

  這個位置,這手掌只要輕輕一捏,就能折斷她並不算粗的脖子,一瞬間,她渾身僵硬,連被熱水浸泡的裸軀都一陣發寒,口中牙關嗒嗒交擊,顫聲問道:「什、什麼人?」

  「是我,唐昕。咱們在暮劍閣,不還有過幾面之緣麼。何必怕成這樣。」身後傳來嬌媚中帶著些慵懶沙啞的女聲,已經成婚的齊秀清輕易便聽出,這肯定是個不久前才得到過莫大滿足的女人。

  這名字她當然聽過,依稀也想得起這名字對應的模樣,只是峨嵋與唐門遠稱不上交好,對方即便自報身份,也絲毫不能緩解她心中的惶恐緊張。

  「你想……做什麼?這裡……這裡可是那位南宮兄弟的地盤。我、我也算是他的客人。」齊秀清下意識的搬出了南宮星,她記得這兩人在暮劍閣中就總一起行動,興許會有些交情。

  不想唐昕吃吃笑道:「這可不必你提醒,我剛才可就還在他的床上呢。」

  心裡登時一涼,那南宮星,竟已被唐門拉攏過去,齊秀清心念急轉,眼珠一側,瞥向了一旁放著的佩劍。

  唐昕似是看出了她的打算,抬腳一踢,將她的劍連鞘踢遠,輕笑道:「我可不是替唐門來的,我是幫小星來問你些話。女人在光著屁股的時候,通常會更老實一些,我也問的省力。」

  齊秀清氣息一滯,怒道:「你們……你們果然還是要設計我!」

  她說的怒氣沖沖,身上卻不敢有半點動作,即便她精氣飽滿的時候也不敢說和唐昕勝負幾何,更何況此時神疲體倦,怕是連二成功力也施展不出,搭在頸上的那只纖纖玉手,雖只是在不輕不重的捏著她的鎖骨上下,實際卻好似在捏著她的命門一般。

  唐昕悠然道:「小星心軟,又憐香惜玉慣了,是真想著讓你好好休息一夜,吃飽喝足養回了精神,再慢慢詢問。」她另一手繞過齊秀清耳根,白蛇一樣攀上頸側,輕輕勾住下巴,淡淡道,「可我信不過你,在唐門我負責過審訊,女人也更容易看穿女人的謊言,由我來問你,豈不是再合適不過?」

  齊秀清沉聲道:「我若是不說呢?」

  唐昕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好似聽到了什麼極為滑稽的事一樣,她探頭前傾,貼在齊秀清濕漉漉的髮絲間,附耳道:「你會說的,真正不肯說的人,剛才就已和我動手。」

  她忽的拉開距離,放在齊秀清身上的雙手也撤了回來,道:「而且,我也看得出,你並不是這場計劃中的重要人物,你最多……也就是個被人利用的笨蛋而已。事到如今,你還有任何幫他們隱瞞的必要麼?你不如乾脆講出來,我把話說到明處,南宮星是如意樓的得意門人,我在唐門也算能說得上話,你這次得罪師門,難道就不需要找個靠山麼?以清心道長御下之嚴,你們這次讓峨嵋出了這麼大的醜,就算當場把你殺掉清理門戶給白家一個交代,也不無可能吧。」

  齊秀清被戳到痛處,渾身一顫,抿緊了薄薄的嘴唇低頭不語。

  唐昕起身拿起銅壺,為齊秀清往桶中加了些熱水,伸手為她攪勻,柔聲道:「不瞞你說,小星和白家的千金已經有了終身之約,可以說已經是暮劍閣的乘龍快婿,下一任閣主白若雲現在對他是言聽計從,你只消說出他想知道的,毀約逃婚一事,由白若雲親口去說內有隱情,幫峨嵋挽回一些面子,一切豈非還有轉圜餘地麼?」

  齊秀清心智本就不堅,性格也是溫良怯懦,驚嚇之中早已失了方寸,被唐昕連嚇帶哄威逼利誘一番,情不自禁便瑟縮道:「你……你說的當真?」

  但凡審訊過人的,一聽這話,便可知大事已成,唐昕壓下心頭笑意,正色道:「那還能有假,不妨讓你知道一個秘密,白若雲對這樁婚約也是極為不滿,他與一個歌妓正愛得死去活來,非要娶她為妻不可,只差找到孫秀怡,查清事實,將婚約取消,也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好……我……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就是……」沉默良久,直到唐昕又續了一次熱水,齊秀清才縮了縮身子,將裸軀整個蜷入溫熱的水中,雙手掩面,開口。

  這種任務交給唐昕,南宮星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他也不需要聽著雨聲守在門外,齊秀清雖說是從天而降的意外之喜,但以此人的身份,怕是接觸不到什麼太過隱秘的部分,能問出的,無非是一直以來缺失的峨嵋一線的詳情,和孫秀怡的下落。

  答案儘管有用,卻稱不上急迫,畢竟眼前還有太多其他的阻礙存在。

  他看著唐昕順利進屋之後,就回到了先前休息的臥房。

  唐青還在床上沉睡,這個年輕的姑娘人生第一次經歷了令人筋疲力盡欲仙欲死的歡愉,早已被極樂搾乾了最後一點精力,昏昏沉沉睡過去的時候,已經連扯過被子蓋住嬌軀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不過南宮星並非還心存慾念,數個時辰的雙姝承歡已讓他得到了充分的發洩,最後一次抱著唐昕的時候,其實心底已全是純粹屬於男人的慾念。

  他只是來看看唐青是否安好,確認她依舊睡得很沉後,他便放心下來,替她掖好被子,轉身出門,往最初過來休息包紮的那間屋子走去。

  他已和唐昕說好,問清楚來龍去脈和必要的細節之後,就在這裡碰頭。

  不料,這一等竟足足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南宮星中間放心不下,還去窗外聽了一聽,裡面確實還在交談,他只好折返。

  到唐昕回來的時候,他連屋中的燈油都重新加了一次。

  「怎麼問了這麼久?」南宮星閂好房門,柔聲問道,「齊秀清怎麼樣?」

  唐昕抬手撣了撣肩頭的水珠,頗為無奈的笑道:「這女人真是囉嗦,絮絮叨叨講個不停,到後來說的我都快後悔了,她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我也不好打斷讓她長話短說,還想著說不定能摸出些有用的細節,結果……就一直聽到了現在。她累得很了,我還沒出門,就已經睡著了。」

  南宮星拉出凳子讓唐昕坐到身邊,道:「好吧,那你都問出了些什麼?」

  唐昕偏過頭,頗有幾分俏皮道:「那麼老長你要我全都複述給你聽麼?那可要從齊秀清與孫秀怡各自戀上一位師兄講起咯,先說齊秀清那一日在山上與師兄……」

  南宮星忙擺手告饒道:「別別,我相信你能從中摘出我想要知道的內容。」

  唐昕頗為自得的抬了抬下巴,道:「是麼,那我耳朵裡的繭子也算沒白磨出來。」

  「事情倒並不複雜。孫秀怡和凌崇早已私定了終身,與暮劍閣聯姻的消息出來,凌崇找師父抗議未果,孫秀怡整日以淚洗面……」唐昕口齒伶俐,不一會兒,便把來龍去脈交代的清清楚楚。

  南宮星皺眉道:「這麼看,最可疑的就是那位二姐田靈筠。可她煞費苦心,是為了什麼呢?單單就是為了成全小師妹的好事?」

  唐昕沉吟道:「光看開頭,倒的確是一番好意,可若是結合之後此人的表現來看,內情恐怕不會這麼簡單。她若不是另有所圖,就是背後還有指使。」

  南宮星不解道:「算計到靈秀五娥頭上倒叫我有點意外,這五個女人遠稱不上一流高手,在門派內也沒有多少權力,就是真有人對峨嵋派意圖染指,又有什麼必要對她們下手?」

  唐昕蹙眉道:「嗯,我感覺的出,這幾個女弟子不過是棋子而已。但我想不出,下棋的人打算用她們做什麼。這場逃婚最直接的結果,無非是將她們逼離峨嵋派,至多再添上一個大師兄凌崇,峨嵋派弟子眾多人才濟濟,到真不差這六七個人。」

  「如果……」南宮星緩緩猜測道,「這婚約原本就只是一步棋呢?蜀州三足鼎立之勢已久,雖說實際上實力並不平均,但都是名門正派,總不會直接火拚。

  若天道想要對這三家下手,最適合拿來開頭一刀的,不就是根基最淺的暮劍閣?

  這一場婚禮,唐門峨嵋三家名正言順的齊聚一堂,就算白家那時出了什麼事,外有如意樓可以嫁禍,內有唐門峨嵋可以掩人耳目,說不定,就連逃婚的事也已被計算在內,事態已亂,渾水摸魚可就方便得多。我先前就在懷疑,唐門有唐行簡暗中主持,白家有春妮白天英里應外合,三方之中,沒道理只有峨嵋獨善其身吧?」

  唐昕眉心鎖得更緊,猶疑道:「可靈秀五娥都是清心道長的弟子,所有的事也都是他直接過問,其餘人想要指使田靈筠,怕是不太容易。」

  南宮星沉聲道:「清心道長也沒有長了三頭六臂,憑什麼就不能懷疑到他頭上?這位峨嵋掌門在暮劍閣的表現並不正常,他與白天英還頗有私交,只是貴為掌門之尊,輕易想不到他頭上罷了。」

  哪知道唐昕搖了搖頭,道:「不合常情。毀棄婚約往重了說可以算是背叛師門,這罪名換做別的弟子來背,你的猜疑都還說得過去,換做孫秀怡,就不合常情。」

  「怎麼說?」

  唐昕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道:「我剛在齊秀清那裡核實了,孫秀怡的的確確就是清心道長的私生女兒。他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所以……才說什麼也不肯把她交給孤兒出身的凌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