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四十五章 鏖斗

  「柳前輩果然好眼力,一招就看出了來路。」南宮星微微一笑,雙臂一上一下橫亙胸前,豎拳如錘,形成一個頗為怪異的起手架勢。

  柳悲歌在身側耍了一個刀花,臉上一抹紅光泛起,另一手斜斜一扯,將衣襟拽開,露出一片毛茸茸的胸膛,大笑道:「年輕些的娃娃興許還要些眼力才能認出來,我這年歲的,要是連當年幾乎打遍六合八荒的納蘭暮的看家本事都認不出,哪還有臉出來見人。好小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火候,方纔那一拳之威,少說也到了第六重天了吧?」

  南宮星雙肩微沉,道:「晚輩不才,去年已破了七重天境。」

  柳悲歌一怔,旋即大笑道:「大搜魂手,落日神拳,我看駱嚴就算有什麼奇遇,也教不出你這樣的徒弟吧。如此悟性根骨,你沒連你家老子的擒鳳手、伏龍九式一併學了麼?我先前還在想你這大搜魂手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學的,連唐行簡都毫無頭緒。這下通透了,唐月依那水靈靈的大美人,最後還是落進狼窩便宜了那條色狼。」

  大搜魂手和落日神拳這樣的組合,放在姓南宮的少年身上,對柳悲歌這樣年紀性格的老江湖,已幾乎等同於自昭身份。

  南宮星也懶得出言掩飾,只道:「前輩淨提這些沒用的做甚,莫非是不想打了?」

  「打!」柳悲歌當即便道,「等你成名再打,可就麻煩多了。你小心些,我可要出全力了。點到為止,敵不過你的落日神拳。」

  「只管來吧。」出江湖後首次能與這種層次的高手毫無顧忌的決鬥一場,南宮星胸中激昂鼓蕩,除了柳悲歌那把刀,眼中再無他物,一向厭惡武學一道的他,竟情不自禁被柳悲歌眼中的狂熱感染,窺探到了此前從未注意過的世界。

  沉腕揚刀,柳悲歌一聲低喝,上步斜斬。

  南宮星雙臂一振,揮拳迎上。

  離別往往簡單而直接,離別刀亦是如此。

  全力出手的柳悲歌,刀招中不再有先前那些靈活精巧的變化,每一刀斬出,都如舊情不在的負心人那樣決絕,而力透刀鋒的陰寒真氣,則比最無情的負心人的眼神還要冰冷。

  儘管沒有一絲一毫殺氣,精純的刀風依舊充滿了令人心涼的壓迫感。

  武功本就是殺人的伎倆,殺人本就是一件無情的事。

  離別刀,彷彿便是人與人之間無情的極致。

  多年以前的一把離別鉤,透出的是對相聚的渴盼。

  而浪跡天涯孑然一身的柳悲歌,擁有的僅是離別。

  他曾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聽自己的兄弟姐妹為他的父親痛哭,也曾在與朋友痛飲大醉後獨自倒在後巷的水溝呼呼大睡。

  唯一不會與他離別的,只有他手中的刀。

  但離別,終究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無情。

  蒼茫大漠,日落長河,天地之間渺然一點的人,又豈會被風沙顧念半分。

  飛沙走石般的壯闊拳威,不足百招便已將刀勢死死壓制,只是一來南宮星力有不逮,並未把落日神拳練至頂級,二來柳悲歌決鬥經驗極為豐富絕非南宮星可比,幾次險極硬是靠近乎本能的應對間不容髮堪堪避過,一來一去,竟鬥了個旗鼓相當。

  南宮星心思轉的極快,酣鬥間略一衡量,落日神拳對真氣消耗極大還在其次,與柳悲歌這種一流高手盡情切磋的機會可是當真不多,當即便微收內息,小心把控著拳上力道繼續交手,留心學習。

  那些無數場生死相搏才積累出的經驗雖不能頃刻間化為己用,但記在心裡,將來總會有派上用場的那天。

  柳悲歌顯然也知道落日神拳消耗驚人,還道是南宮星後力不濟,哈哈一笑反攻幾招,刃上的凌厲刀氣竟也弱了幾分,道:「落日神拳不宜久鬥,你還是再換一門武功吧。」

  「不必,你小心看好了!」南宮星微微一笑,腳下原本平平無奇的步法陡然一變,身形一晃,霎那間便轉到柳悲歌側翼,同樣一拳擊出,頓時便比先前要命的多。

  柳悲歌精神一振,雄腰疾扭,旋身斜躍一刀回撩封住追擊線路,饒是他應變神速,胸腹間衣料仍已被拳勁帶破。

  南宮星一招未老,雙足斜踏,竟順著拳力之勢飄搖欺近,簡直形同鬼魅。

  那至剛至陽到透著一股悲壯之意的拳法陡然配合上如此詭詐莫測的步法,實在已是避無可避,柳悲歌以攻代守已然不及,拿出兩敗俱傷的打法又是不肯,不得已只好收肘擰身,硬是用左臂擋下。

  落日神拳的精髓全在運勁法門之上,七重天境催動,便是七道可怖拳勁,道道疊加愈疊愈猛,先前柳悲歌仗著手中那把好刀,避不過的勉強接下一拳,只是震得虎口發麻,如今左臂鼓足真氣硬抗一拳,才算是頭一次領略到落日神拳的威力。

  比起疼痛,更鮮明的感覺是灼熱。好似一柄燒的通紅的重錘,在胳膊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以柳悲歌的經驗功力,身體搶在意識之前便已做出了反應,足下拔根側步平移,飛身卸力。

  但及體拳勁卻一道緊隨一道,猶如一塊火炭被壓在臂上,越壓越緊。

  他踉蹌幾步凝力一頂,總算是化解乾淨,但側目望去,接招之處衣袖崩裂,黑黝黝的皮上赫然留下一個通紅拳印,汗毛卷焦,觸目驚心。

  南宮星一招得手,原地站定,笑道:「柳前輩,還繼續麼?」

  柳悲歌左臂轉了兩圈,大笑道:「狼影幻蹤名不虛傳,好,繼續!我皮糙肉厚,一拳還不至於要了我的命!等我能接下你這套功夫,你再換門功夫讓我看看如何?」

  「等你接下再說!」南宮星雙拳一擺,腳下連踏,再度展開步法。

  柳悲歌微微一笑,雙腳一蹬,竟飛身向後直退到背靠水邊,身形一側左臂垂在後方,刀身一揚,指住了南宮星迅速迫近的身形。

  這等背水一戰的架勢,恰好將弱點空門藏在了對方不易企及的方向,離別刀論速度絕不算慢,南宮星若是再想倚靠身法詭秘搶攻側翼,已有準備的柳悲歌便能將他封在那個方向。

  直來直去的落日神拳對上捨棄花巧的離別刀,便又成了先前招招硬碰互耗真氣的纏鬥死局。

  南宮星頓住腳步,望著平舉刀鋒,保持著不足一尺的距離,笑道:「你這種打法倒不多見。」

  柳悲歌連催數道真氣,總算是平順了左臂經脈,口中道:「真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更無恥的打法我也得用不是。」

  落日神拳威名遠播,配合狼影幻蹤更是威力驚人,柳悲歌能如此快的找到應對之法,即便不太有效,也實屬不易。

  南宮星一時興起,心裡突然想看看這位老江湖到底對各種各樣的武功是不是都能找到臨時應對之法,當下暗自調息,陰陽隔心訣運至十成,轉眼已化出一身冰寒至極的玄陰真氣。

  江湖中人只知道大搜魂手是天下暗器手法之王,卻鮮有人知道,這門功夫本身的可怕程度,幾乎不遜於大搜魂手發出的大搜魂針。

  而靠至陰內功催動的巔峰大搜魂手,就連唐門中也幾乎沒人見過——畢竟唐門並不以內功見長。

  看出他起手架勢有異,柳悲歌咦了一聲,目光突然一凜,搶上一步揮刀急斬。

  南宮星身形一側,逆著刀風斜踏一步,臂展如劍以掌為刃,一招刺向柳悲歌喉頭。

  這些大搜魂手的招式先前柳悲歌就已見過,他旋身提肘,刀撩必救,以攻代守輕鬆化去。

  不料這次南宮星卻並未收招,就見他手臂一折,突然好似一條抽了骨頭的長蛇,柳悲歌眼前一花,腕上一緊,竟已被他緊緊拿住。

  虧得柳悲歌經驗老道應變奇快,旋腕一掙強行脫開,但還未來得及後撤,刀鋒一沉,竟不知何時已被南宮星捏在手中。

  他連忙雙掌催力推刀橫斬,哪知道刀刃剛剛掙開,左肘一麻,竟又被南宮星拿在指尖。

  他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運力後縱揮刀橫切,南宮星撒手矮身一躲,啪的一聲,再次將他揮在半空的刀刃捏住。

  不得已,柳悲歌只得使出蠻勁猛然後退,刀鋒一鬆便縱橫連砍,舞出一片刀光護住身前。

  看南宮星並未追擊,他定了定神,吐了口氣,笑道:「我倒沒想到,大搜魂手原來還有這種將對手當暗器抓的用法。可惜拿捏暗器全憑一股巧勁,速度雖快,後續發力不及,破綻還是不小。」

  南宮星淡淡道:「先不說我手上若有大搜魂針會如何,你當真以為後力不及發勁,你就安然無恙了麼?」

  柳悲歌一怔,這才察覺方才被沾到的地方竟都透著一股陰森寒氣,好似無數細針刺入肌理,連附近經脈都連帶著有些氣息不暢,被抓住過的腕肘兩處,此刻竟連轉動都有些僵硬,猶如在冰窟之中浸了半晌。

  「你的內功竟然能在極陰極陽之間自如轉換?」柳悲歌心念急轉,口中喃喃道,「陰陽隔心訣,破冥道人,駱嚴……你原來是風絕塵的徒弟!」

  「是又如何?」南宮星微微一笑,踏步走來。

  柳悲歌眼中又是一陣光芒閃過,他哈哈一笑,朗聲道:「如何?當然是要再領教領教名滿天下的孤煙掌咯!」

  笑聲中他雙臂一振,鼓動真氣硬是將滯澀之處衝開,提刀迎上。

  「破了我的大搜魂手,我就讓你領教!」南宮星心中也是鬥志昂然,兩人一般的紅光滿面,倒像是共飲了一罈陳年佳釀。

  「破字不敢當,起碼,得叫你沒那麼容易在我身上動手動腳。」長笑聲中,柳悲歌腳下步法竟也是一變,南宮星剛一迫近,他便好似風中柳絮一樣輕輕飄開,揮刀出招,也陡然變得飄忽不定。

  南宮星微微皺眉,依舊一招大搜魂手攻出,夠不到對方手臂,便直取半空中的刀鋒。

  不想指尖方一觸到刀刃,那把沉甸甸的刀卻好像突然間沒了重量一般,猛然彈開,凌空一轉迅疾無比的反斬向南宮星身側。

  他面色微變,幻蹤錯步,身形一晃順著刀風滑向柳悲歌身前,一式大搜魂手橫切對方胸肋。

  柳悲歌既不收招也不躲避,刀光一轉橫封南宮星退路,左掌一提正迎向南宮星攻招。

  不願硬碰,南宮星化掌為爪反拿柳悲歌腕脈,不曾想,反制暗器幾乎百發百中的大搜魂手,這一下竟撲了個空。

  柳悲歌的左掌,就像被風吹開一樣滑到一旁,緊接著無聲無息的反拍南宮星胸側。

  刀在人旁掌在人前,足下前欺之勢未老,南宮星無可奈何,只得斜引掌力硬接一招。

  雙掌相對,便全憑內力修為,南宮星在怎麼根骨絕佳,內功進境總比不上大出他二三十年的柳悲歌,更何況此時內力調為至陰,在柳悲歌陰性內功之前占不出多少便宜。

  右臂一陣酸麻,南宮星忙借勢卸力,向後撤開數尺,胸前衣服卻還是被刀鋒劃過,留下一道長長破口。

  他抬手撥弄了一下破開的衣料,苦笑道:「雲絮掌,風柳刀,看來……你和柳家莊的關係也不算太差啊。」

  柳家莊以碧波刀法配合雲絮掌的刀中掌聞名江湖,刀為掌輔,掌隱刀中。

  而一旦將這兩樣功夫都練到極致,便能參悟出柳家莊真正的絕學,風柳刀。

  光是碧波刀法興許還可能是外系弟子,碧波刀法兼有雲絮掌,便必定是柳家族人,而見到風柳刀,就等於見到了柳家莊本家高手。

  江湖傳言中,柳悲歌正是柳家莊的私生子,只是這事柳家莊矢口否認,柳悲歌本人也是一聽就勃然大怒,所以即便這次他千里迢迢來幫方家,也沒幾人敢在心中認定他的血脈。

  南宮星倒是早知道柳悲歌的身世,不過所知道的信息中,柳悲歌與柳家莊簡直談不上有半點感情,幾十年來未曾有過任何交集,行走江湖用的也是自創的離別刀,大開大合與柳家莊的兩門刀法沒有半點相似。

  而方才柳悲歌這一出手,雲絮掌自然是精純至極,風柳刀也至少有了八成火候,柳家莊裡能施展到這個地步的,只怕也不會超出一掌之數。多半他行走江湖之初,這些武功便都已傳給了他。

  柳悲歌的面上一股悲慼一閃而逝,他勉強一笑,道:「旁人再怎麼無情,父母終究還是父母。怎麼樣,肯讓我見識見識孤煙掌了麼?」

  「好,既然你把壓箱底的本事都亮了出來,我也不好對前輩不敬,繼續藏私。」

  南宮星面容一肅,左掌前伸,身形微側,奔流內息轉瞬間便斂盡寒意,凝出萬股韌勁,「小心了。」

  柳悲歌略一頷首,足下一蹬,刀光一閃,搶先出手。

  風柳刀偏重後發制人,因此這一招,仍是他十成功力的離別刀。

  試探之際,本就要以謹慎為主,再加上南宮星步法變幻莫測,因此柳悲歌這一刀功力雖足,實際卻並未用實,而是留備了風柳刀的後手。

  南宮星卻並不接招,雙足一錯,擦著刀鋒向斜後避開。

  柳悲歌也不急搶招,一邊緊盯著南宮星雙手,一邊化作六攻四守的一式風柳刀追擊。

  南宮星依舊雙掌錯開左前右後,仗著狼影幻蹤步伐精妙迅捷,又是險險避開。

  柳悲歌眉頭一皺,出招更加謹慎,幾乎刀刀皆是試探,腳下也是分寸不敢冒進,始終將距離保持在刀鋒力所能及之處。

  堪堪三五十招,柳悲歌心底不免有些煩躁,掌中催力,刀身寒芒外吐,又將刀招所及範圍擴大了將近半尺。

  南宮星衣袖被刀芒卷破,旋即退開半尺,仍舊在刀風邊緣左閃右躲。

  柳悲歌哭笑不得,猛砍三刀向後一跳,道:「你叫我小心,莫非是怕我看你蹦來蹦去,晃花了眼麼?」

  這句話他才說到那個眼字,面前的南宮星竟突然不見,定睛看去,地上只留下一個近三指深的足印。

  剎那間,他週身連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無數次生死之間徘徊磨練而出的本能發出幾乎在腦中炸開一樣的警報。

  根本來不及考慮,全憑著下意識的動作,他雙足一踏氣沉如山,右手一鬆將刀撒開,一掌向身側拍出。

  他這一掌的確迎的很準。

  不知何時到了柳悲歌身側的南宮星正是向此處無聲無息的拍出了一掌。

  但他們的手掌卻並未相擊在一起。

  柳悲歌明明已經感覺到了南宮星的掌力,腰臂當即發力,內勁洶湧而出。

  可發出的力道,就像是打在了一縷輕煙之上,空空落落。

  而幾乎在發勁的同時,他右肋驟然一痛,一股陰柔掌力巨浪般轟來,腳下根基竟然沉壓不住,身子一輕側飛出去,竟結結實實的中了一掌。

  若不是百忙之中左掌抄了一把搶下了半空中的刀,他連兵刃都要落在地上。

  不過他內功深厚,南宮星這一掌也顯然未盡全力,只是單膝一跪撐了一下,便穩穩站了起來,將刀交回右手,左臂一抬擦了擦唇角血絲,啐了口帶血唾沫,笑道:「嘖,不過分了一絲兒神,就被你打了個措手不及。再來,我連你的招都沒看清呢。」

  風絕塵縱橫江湖之時用她父親破冥道人傳下的武功更多,自己一手親創的孤煙掌反到並沒多少人見過,大都只是知道這門掌法極為詭異,招架格擋難如登天,只有輕功過人縱躍閃躲才行,明明能硬碰硬對掌的情形,卻不知如何就成了白中一掌的敗局。與齊名的落日神拳相比,恰恰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以柳悲歌的性子,當然想要親眼看一看,見南宮星仍沒要動手的意思,不禁道:「我技不如人,方纔已經算是敗了,我認輸。剩下的招數你只管藏私,你就把剛才打我的那一招再叫我看看,我總要知道自己是怎麼敗得。」

  南宮星略一猶豫,上前兩步,道:「好,你看清楚了。」

  話音落處,他右臂一抬,中宮直進單掌擊出。

  柳悲歌將刀一背,雙目半瞇,左掌凝力迎上。

  雲絮掌本就以輕靈飄忽見長,論起變招的迅捷繁複,決不在當世任何掌法之下。

  果然,雙掌剛一相觸,柳悲歌的掌力便又撲了個空,不過這次他早有準備,左肘一沉也跟著順勢變招,掌力一偏斜斜引向南宮星肘內。

  不料南宮星那看上去並不很快的一掌,卻眨眼間就到了他胸側,他明明緊盯著那隻手掌,卻硬是看不清招式的軌跡。

  彭的一聲悶響,柳悲歌踉蹌退開數步,皺眉道:「這……簡直見了鬼了!別的招數,也是這個樣子?」

  南宮星雙掌一錯,淡淡道:「孤煙掌入門的時候倒是有無數變化,但練成之後,就只有一招而已,前輩可看清了麼?」

  柳悲歌揉了揉發痛的胸口,搖了搖頭,舔了舔嘴唇,道:「沒有,再來!」

  南宮星連步法也不再使用,走上兩步直接站在了柳悲歌面前。

  柳悲歌低喝一聲,手中刀鋒斜挑,與左掌分進合擊,正是柳家莊武功中的最強搭配。

  南宮星眼中光芒一閃,雙足連踏旋身後撤,又是擦著衣襟險到極處的躲了開去,口中道:「咦,這一招風柳刀我方纔還沒見過。」

  柳悲歌一怔,跟著略一思索,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也忒瞧不起我,你想看風柳刀的招式,說出來不就是了。」

  說罷,他向後跳開丈餘,單刀一提,道:「風柳刀六十三招,雲絮掌四十五式,繁複變化之處你自行推演,看好了!」

  最後一句擲地有聲,話音未落,他揮刀出掌,就在南宮星身前這塊空地上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

  虎虎生風的一套練罷,柳悲歌長出口氣,笑道:「怎麼樣,看的清楚麼?」

  南宮星微微一笑,頷首道:「你故意打得這麼慢,想看不清也難。這兩套武功配合起來的確威力驚人,可惜不必要的變化太多,雲絮掌單拿出來也算不上一流,這幾代裡若出不了個人才潛心費神修正一下,柳家莊在武林中也就僅止於此了。」

  柳悲歌扭了扭脖頸,笑道:「柳家莊如何和我無關。你既然看清楚了,就別再裝模作樣兔子一樣蹦來蹦去,來吧,我還等著接你的孤煙掌呢。」

  「你所有的招數我都已看遍,你還想要接?」

  「若是被人看上一遍就無可奈何,我早死了不知幾次。少廢話,來吧。」

  「好!」南宮星再次走上兩步,一掌揮出。

  一聲悶哼,柳悲歌後退兩步,皺著眉看向自己手中的刀,搖了搖頭,道:「再來!」

  「呃……再來!」

  「嘿,奇怪,再來!」

  「再來!」

  ……也不知過了幾掌,南宮星緩緩向後退開,微微喘息道:「柳前輩,你還不死心麼?」

  柳悲歌即便內功深厚,南宮星即便留手七分,這一掌都不閃避硬是要接的打法打下來,一掌都沒接住的柳悲歌終究還是幾乎耗光了內力,胸腹之間積累下不輕內傷,身子一挺便如萬刀攢動。

  饒是如此,柳悲歌仍是喘著粗氣站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胸口一個個紅腫的掌印,不甘道:「論眼力應變,我應該不會輸你太多,這孤煙掌如此難接,一定有什麼古怪之處。」

  南宮星苦笑道:「我若是肯告訴你其中關鍵,你是不是就不再繼續嘗試了?」

  柳悲歌抬眼看著他,挺胸想要站直,結果一陣劇痛,索性向後一倒坐在了地上,一邊勉強提起一些殘餘真氣運功恢復,一邊大笑道:「那要看你說的我信不信服。要是敷衍了事想矇混過關,等我歇上半個時辰,咱們再來。」

  南宮星輕輕歎了口氣,其實孤煙掌之中的奧妙並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因為即使講出來,能做到的,也只有身負陰陽隔心訣的人而已。

  「以前輩的內功根基,應該知道,這世上有些真氣先天互斥,一旦兩人是這種情況,便不能合作練功,不能傳輸真氣,更不可能給彼此療傷,真氣外放,甚至會有互相推拒之力。」

  柳悲歌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聽過。不過人與人之間體質各不相同,即便是修習同一種內功,同為至陰至陽,內力分毫不差一般多少,體內的真氣也一樣會有細微不同。連找一樣的都這麼難,更何況要找先天互斥的呢。這與孤煙掌又有什麼關係?」

  「莫要忘記,陰陽隔心訣大成之後,可以自行轉換陰陽,那外放出的真氣,自然也可以一點點的細微調整。」南宮星緩緩道,「只要能摸清對手內功的大概路數,稍微拿出十幾招琢磨一下具體情形,配出後天互斥的外放真氣,並不是什麼難事。」

  柳悲歌一怔,跟著道:「這麼說,你之前避而不戰,並不單單為了看看我的風柳刀?」

  南宮星點頭道:「其實孤煙掌自修習起,就要細心磨練各種掌法變化中輕靈飄忽的路數,只有對所有這些變化精熟於胸,才能凝化出孤煙掌真正的這一招,換句話說,孤煙掌本就是天下靈動掌法的集大成者。我除了經驗還略有欠缺之外,眼力、預判和應變都不太差……」

  柳悲歌呵呵一笑,插言道:「豈止不差,應該是絕佳。風絕塵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的確合該有你這樣一個徒弟。」

  「……所以其實一般情形下,我很少會用到互斥真氣幫忙。而一旦用上互斥真氣幫忙,即使是柳前輩這樣的老江湖,也不太可能招架的住。」南宮星微笑道,「若將來你我有生死攸關的一戰,前輩可千萬記住,莫要再逞強硬接了。以前輩的功力,我方纔那幾十掌,你大可以閃避過去。」

  柳悲歌瞪著眼睛看著南宮星,沉默半晌,才把手中的刀往地上一丟,雙手撐在野草上長歎道:「風絕塵竟能創下這麼一種武功,不愧是破冥道人的女兒。」

  他忽又一笑,道,「不過我還不服氣,回去之後等我仔細想想,只不過是多了互斥真氣幫你借力而已,一定有辦法招架的住。下次咱們再打,我先讓你摸清我的真氣,咱們再試。」

  南宮星笑道:「好,前輩若想出了結果,隨時可以來找我。只不過……可別再往千金樓上掛那麼顯眼的傢伙了。」

  柳悲歌哈哈笑道:「我這也是逼出來的下策,宿九淵他們幾個來的也慢不到哪兒去,我緊趕慢趕搶下這麼半天功夫,找不到你,保不準就沒機會了。」

  南宮星皺眉道:「關凜他們都已認定是我和白家兄妹所為了麼?」

  「人心隔肚皮。」柳悲歌收起笑容,歎了口氣道,「誰知道他們心底真是怎麼想的。一大群人湊在一起,有幾個聲音牽了頭,往往就不再有人反對,至少目前,他們的想法都還算是一致。」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南宮星一眼,道:「不過我覺得不管是歪打正著還是的確有人知情,起碼有一件事他們沒有說錯。」

  南宮星苦笑道:「那裡的案子件件冤枉,柳前輩怎麼會有此一說。」

  柳悲歌哈哈笑道:「我說的不是案子,而是你的身份。風絕塵的徒弟若不是如意樓的人,我這腦袋便送你丟進湖裡餵魚。」

  他強撐著站起身來,向遠處等著的小船招了招手,道:「看在好幾年沒有打得這麼痛快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份,那個叫李嫦的小姑娘好像清楚的很。那丫頭能說會道,信她的人著實不少。我其實也是信了你如意樓的身份,才更想要和你打上一場的。」

  南宮星心念急轉,忙道:「柳前輩,你說的那個李嫦,是否就是陸陽城裡提醒眾人說我是如意樓弟子的那個?」

  柳悲歌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她。有方群黎給她撐腰,她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但說話的份量還真不輕。」

  湖上船夫早已等的煩悶無比,一看這邊招手,便鉚足了力氣劃了過來,柳悲歌踉踉蹌蹌走到岸邊,爬上船去,回頭擺了擺手,笑道:「後會有期。」

  南宮星微微躬身,道:「後會有期。」

  竹篙一點,小船離岸而去,波紋還未盪開,南宮星突然想起件事,忙往岸邊趕了兩步,揚聲道:「柳前輩,你們離開陸陽的時候,宋家夫婦還好麼?就是方家奶娘他們那家人!」

  柳悲歌在船上一愣,跟著回憶一番,才頗為抱歉道:「這我實在想不起來,當時都匆匆忙忙召集人手追擊,誰還顧得上幾個尋常百姓。不過在場的人大都還算是正道好手,總不會難為他們幾個。再說官兵隨後就到了,怎麼,那是你家的親戚?」

  南宮星搖了搖頭,只道:「不是,我不過隨口問問。」

  柳悲歌略一思忖,一拍腦袋,遙遙道:「嘖,瞧我這腦子,這就忘了你是哪兒的人了。不過我是真不知道,我只能保證我走的時候,他們都還活著。將來他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那小銀花可別對著我發啊!」

  南宮星一拱手道:「那是自然。」

  柳悲歌收起笑意,在船頭端正了坐姿,將刀橫放膝上,朗聲道:「今日你我決鬥中發生的所有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絕不會對旁人說半句閒話。」

  南宮星也肅容答道:「晚輩也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看柳悲歌的小船遠去,南宮星頗為疲憊的吁了口氣,上了自己那條小船,指了一下要去的方向,倒頭躺進了船艙。

  從內功略有小成至今,他還是頭一次有這種精疲力盡的感覺,雖說身上的內力還有富餘,但經脈中已經開始感到隱約的刺痛,方才被莫名的亢奮所掩蓋的疲累,這會兒一股腦的湧上了身。

  隨波蕩漾的小舟極為助眠,他略一思索,讓船夫將船停在了湖中,閉上眼睛,決定小憩片刻。

  遇到豪客,船夫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坐在船頭一直等到他醒來再做指示,才將小船靠岸。

  雖說內力還未完全恢復,但精神總算恢復了六七分,南宮星回到街中,因為本就做了當餌的打算,自然也沒做什麼掩飾,就那麼大大咧咧的招搖過市,直到接近客棧,才繞了幾個圈子,找地方換了身衣服,仔細觀察一番,確認並無尾巴黏在身後,便從側門入內。

  上到樓上,敲開白若蘭房門,卻把他嚇了一跳。

  不光是因為凝珠白若雲薛憐幾人都在將這客房擠得滿滿當當,還因為白若蘭和唐昕竟又穿上了男裝。

  白若雲匆匆解釋一番,南宮星才知道果然那幫人不會比柳悲歌慢上太多,過午之後不久,白若雲和凝珠就在城外的山間涼亭遭到了幾個身份不明的人的偷襲。

  有薛憐在,當然是有驚無險。那些人身手不錯,但並非是陸陽城見過的人。

  而且這小小風波中還另有插曲,動起手來之後,還有兩個敵人似乎是慢了一步,遠遠正要趕來,卻被一個蒙面劍客半途攔下,出招擊退。

  白若雲雖然離得不近,但幾經思忖之後,還是道:「那劍法我認得。我應該不會認錯。」

  白若蘭當然已知道哥哥的猜測,頗為不解道:「好奇怪,那瘋子……怎麼會突然出來幫你?」

  白若麟出手幫忙雖說意想不到,但終究不是壞事,他們也無暇深究。

  凝珠這一遭見識了薛憐的武功,回程的路上便動了心思,一到客棧,便張羅著讓白若蘭晚上也去千金樓留宿。

  白若蘭初時不願,但唐昕一番衡量,勸她道這樣一來能減少南宮星的負擔,她也只好不情不願的點了頭,結果大抵是不想讓唐昕和南宮星獨處,又硬拉上了她。

  「於是你們就只等著我回來告訴我你們要去千金樓過夜?」

  看白若蘭和唐昕一起點了點頭,南宮星摸了摸鼻子,只好道:「好吧,我也和你們一起去。」

  其實經歷了那場激鬥,南宮星本就打算安頓好客棧兩人,便去千金樓過夜,紓解陰陽隔心訣運用過度後必然引發的熾烈慾念。

  這幫人自行做了決定,到省了他偷偷摸摸的功夫。

  有凝珠領路,不必再走正門,一行人靜悄悄便到了千金樓後院。

  南宮星瞅了個空,湊到薛憐身邊低聲笑道:「薛師姐,你不是一貫怕麻煩的很,怎麼這次這麼大方,平白多背了幾個包袱?」

  薛憐微微一笑,道:「凝珠答應教我學琴。再說,只在這千金樓裡的話,保護一個和十個,對我來說也沒太大分別。」

  南宮星想了想,道:「也對,你說的有理。」心中暗笑道,就是不知道凝珠姑娘聽過你的琴聲後,會不會後悔。

  凝珠算是半個主家,南宮星對這裡也是熟門熟路,不費什麼事,便把幾人都安置妥當,一起用了便飯,免費聽凝珠彈琴輕歌幾曲,各自回房睡下。

  在床上歇了兩刻,南宮星估摸其他人應該都已休息,便翻身出門,逕直往千金樓老鴇金姨那裡去了。

  頗為意外的是,金姨在和姑娘說話的私間裡不知道正和誰談心,並不在會客的地方。

  南宮星不想打擾,等了片刻,不光金姨沒有出來,反而又有兩個花月院的姑娘匆匆趕了過來,進去前其中一個還對另一個教訓道:「你也在一邊好好學著點,都開了苞還笨手笨腳的,難道準備回去當丫鬟麼?」

  嘖,難道裡面有哪個姑娘正在受金姨親自指點麼?看後面這兩人的架勢,其中一個多半還是來幫忙授業的。

  看來不必等了,他頗為遺憾的歎了口氣,去找另一個管事的,直接拿銀票訂人。

  估量一下,這裡相貌出挑的美人大都身子孱弱,一個只怕不濟事,沒有金姨親自安排,還是先叫上兩個比較妥當。

  千金樓本就是銀子說話,南宮星又是熟面孔,管事的當然忙不迭應下,問清他住處,便匆匆跑去安排。

  要了熱水,叫了個丫鬟服侍,南宮星舒舒服坐進水裡,閉目靜等。

  不料這一等就等了個沒完沒了,直到熱水都換了一遭,還是沒人過來。

  熱水蒸騰下,南宮星裡裡外外都已熱的發燙,血脈賁張情慾高昂幾乎快要想把身後乾巴巴的小丫鬟拽進懷裡,他定了定神,連忙打發那丫鬟出門幫忙問問。

  結果又等了片刻,反而連那丫鬟都沒再回來。

  他轉過身來,心頭略略有氣,正準備披上衣服去看看怎麼回事,屋門一聲輕響,被人緩緩推開。

  長裙曳地,梳妝精細,本就頗為嫵媚的容貌登時變得更加奪目攝人,更不要說低胸襦裙之上只有一條輕紗半臂,盈白如玉的頸下春光一覽無餘,兩條嫩藕似的臂膀也是若隱若現,她手上拎著濕漉漉一塊布巾,顯然是方纔那丫鬟帶出去的,朱唇微翹,就聽她柔聲笑道:「客官等急了麼,奴家來的遲了,真是對不住呢。」

  南宮星趴在木桶邊上,先是皺了皺眉,跟著忍不住苦笑道:「唐昕,你這個玩笑開得可不太是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