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靈音、田靈筠、齊秀清、宋秀漣合共四人,昨夜被她們叫去的丫鬟合共兩人,六個青春年華的女子,一夜之間走的乾乾淨淨。
清心道長站在房中,額上的青筋不住的跳動,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脾氣稱不上好的峨嵋掌門已到了爆發的邊緣。
此人曾是天絕師太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最晚入門卻後來居上穩穩接下掌門之位,劍法內功皆已出神入化,但道家的修身養性功力,卻顯然不太精深。
清心道長若是就此發作,白天雄不在,房門外的白家人只有白天武尚有一線希望與清心道長一較高下。
白天武也確實的露出了戒備的神情。
但清心道長只是靜靜地站著,他身邊的其餘弟子雖然面色也是憤怒不平,更多的卻是驚詫和不解。
只因這屋中並沒有半點打鬥過的痕跡,行李一件不剩,床鋪也疊的整整齊齊,昨夜的蠟燭燒得只剩一灘燭淚,任誰來看,也是屋中這四人不聲不響的悄然離去,還順帶拐走了兩個丫鬟。
白家也沒人開口質問,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盯著屋內的情形。
南宮星一行三人匆匆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靜默到詭異的情景。
如此大的陣仗,崔冰自然不可能還安安穩穩呆在屋內,她站在內院門口,立足於幾名看熱鬧的女眷身後,探頭張望過過來。
春妮就在旁邊,卻對其餘事情都並無興趣一樣,只是陪在崔冰身側,側頭笑瞇瞇的打量著她。
南宮星瞥了春妮一眼,壓下眼中閃過的一線寒芒,逕直走到白天武身邊,道:「白叔叔,這邊出什麼事了?」
白天武冷笑一聲,道:「我也說不清,也許是白家招待不周,幾位女俠大感不滿,收拾行李偷偷趁夜回峨嵋山去了,為怕迷路,還帶了我們家兩個丫鬟,考慮的到頗為周到。」
清心道長扭頭看了過來,兩人視線遙遙相對,眼中凌厲齊齊迸發而出,恍若無形刀鋒,凌空對斬一處。
「看來該問的話似乎是問不到了。」完全不理會兩位高手的隔空對峙,馮破歎了口氣,逕直走進屋中,左右打量了一番,淡淡道,「這幾位姑娘,走的也太巧了點。」
清心道長與馮破素不相識,就算認識,對官府中人也不會有半分客氣,他冷哼道:「聽閣下的意思,倒像是我的幾位徒弟惹下什麼禍事,偷偷溜了一樣。」
「禍事未必,謊話,卻一定是說了不少。」馮破只在屋裡掃了一圈,便小步踱了出來,當著眾人面朗聲道,「關於孫秀怡失蹤一事,已有了新的進展。不巧,恰恰就和這幾位偷偷溜了的女俠有關,現下無處對證,著實可惜啊。」
清心道長強行壓下怒氣,身邊幾位峨嵋門人卻已怒不可遏,兩個壯年道士互遞了一個眼色,齊聲怒喝道:「休得對我峨嵋無禮!」
伴著話音,兩人齊齊出掌,一左一右印向馮破肋下,掌風精純,綿裡藏針,一看便少說也有近十幾年火候。
馮破躲也不躲,穩穩站在原地,竟就這麼讓他們打在身上。
兩道掌力好似泥牛入海,不見半點成效。馮破立在原地紋絲不動,淡淡道:「兩位道爺,下官好歹也是正六品下帶刀紫衣衛,你們襲擊朝廷命官,只怕大大的不妥吧?」
那兩人吃了一個悶聲大虧,心中驚悸,帶著一頭冷汗退回到清心道長身邊,低聲說了兩句什麼。
清心道長一拂衣袖,道:「原來是馮破馮大人,久仰。江湖傳聞玉捕頭手下皆是一等一的人才,想必馮大人也不例外。那貧道倒要請教,我這幾位弟子說了什麼謊話?」
馮破動了動肩膀,走到門外,回頭盯著清心道長的雙目,道:「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謊話,就是騙了騙暮劍閣的白家老小,讓他們錯以為孫秀怡是在這裡丟的而已。」
他拍了拍褲腳,輕描淡寫的繼續道:「其實孫秀怡根本就沒到這裡來過,那間小築裡,一直都只住了一個人。」
並非沒人做過這種猜測,馮破此言一出,周圍諸人大都變了臉色,但也有幾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狐疑的看向了峨嵋門人。
清心道長緩緩走到門邊,冷冷道:「馮大人,官字兩張嘴,就可以信口開河了麼?無憑無據,敗壞峨嵋清譽,就算你是朝廷命官,貧道也不能饒你。」
馮破瞥他一眼,道:「我既然敢說出口,自然就敢為這話負責。孫秀怡從頭到尾都未曾讓人見到過哪怕一個身影,此是其一;她的臥房裡,散落著無數嫁妝,那些東西本該跟著清心道長你一道送進白家庫房,卻偏偏擺在了新娘臥室,算一算,連上箱子,壓在轎子裡,恰好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重量,此是其二;我和這位小兄弟方才在那邊查驗了一下,兩間臥房,只有一間的床上有人睡過的痕跡,另一張床雖然做了做樣子,卻少了很多該有的東西,顯然是有人刻意佈置,此是其三。」
「我原本憑此三點想要向田姑娘討教討教,不想已是人去屋空。清心掌門,我這信口開河,你可還滿意?」馮破面上譏誚一笑,道。
「你的意思,那間屋子裡的事情都是靈筠編造出來,她慘遭凌辱的模樣,也是自己裝的不成?」清心道長氣勢略略減弱,卻仍是厲聲責問道。
馮破淡淡道:「有些人腳趾靈活,幫忙綁上雙手恐怕不是太難,接著綁好雙腳的話,就連我也能把雙手從腳下掏過去背到背後,提前放好凳子一趴,要麼備些豬血雞血,要麼乾脆存著月事惡露,更加方便。進去救人的人,總不好現找個穩婆,扒開女俠的屁股看看是否真被開了苞吧?」
清心道長勃然變色,枯枝般的手指猛然收緊,好似捏住了一把無形寶劍。
看峨嵋眾人不再作聲,白天武這才插言道:「馮大人,若是事情如你所說,孫姑娘的失蹤,豈不是與外人根本毫無關係,不過是峨嵋派的內部事宜麼?」
馮破譏笑一聲,也不去理會清心道長眉心快長出月亮的那張黑臉,道:「這就不得而知了,誰知道是孫秀怡得罪了同門被私下殺了賣了,還是她有了別的相好這幾個姐妹情深出此下策幫她脫身。我只需要知道,孫秀怡的失蹤,和此後這些兇案,並沒太大關係,這就夠了。」
「哦?這對後面的兇案有何幫助?」白天武微一皺眉,不著痕跡的站在了馮破身側,提防清心道長惱羞成怒暴起傷人。
南宮星微微一笑,緩緩掃視著院內眾人道:「既然田姑娘說的都是謊話,那有件事豈不是清楚得很。那個穿著喜服的光頭大漢根本就不存在。」
馮破點頭道:「所以並沒有什麼外人的嫌疑,從頭到尾,所有的事都是在這莊中的人做出來的。」
清心道長聽到此處,冷冷道:「這還用你囉嗦,白天雄早就認了。」
馮破雙眼一翻,譏刺道:「你當我是那種有人認罪便打入大牢結案的太爺麼?白老二這人腦筋太死,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扛,什麼都往自己心裡裝,別人描摹張字跡,搬出個天道的名頭,就能嚇得他把自己當車丟得遠遠的,好保住白家這個帥。不是別有用心之徒,稍微想想也不會先定了他的罪。」
白天武謹慎道:「馮大人,天道的那枚印記不似作假,如意樓的銀芙蓉看上去也八成是真品,恐怕也不能這麼早斷言沒有外人參與吧?」
馮破道:「我說的沒有外人是指沒有外面新來的生人,你兒子娶媳婦,已到了這麼多人,和你們白家內鬼裡應外合,殺幾個人可不算太難。」他仍不肯放過清心道長,接著便道,「你看峨嵋女俠不過四個人,就能在暮劍閣裡演一出強擄新娘的好戲,還能趕在我上山之前不告而別全身而退。」
清心道長哼了一聲,冷冷道:「貧道劣徒若真的辦下這種蠢事,峨嵋派自會將她們好好管教一番,不勞馮大人費心。」
「那可不好說,萬一孫秀怡已被那四個同門五馬分屍挖坑埋了,我還真得費點心思將她們捉拿歸案才行。」馮破嘿嘿一笑,背身往外走去,「不過這時候我還顧不上那幾個丫頭,比起已經跑了的蠢材,還在咱們身邊的殺手可要緊得多。」
看守賀禮的兩名白家弟子的屍體馮破並沒去看,大致問了問劍創情形後,便仍和南宮星白若蘭一道,逕直去了庫房。
房簷下的血字早已乾涸,透著暗褐醬色。馮破端詳片刻,道:「描摹那張紙的應是女子,可這裡的字卻絕非女子手筆,女人的手指就算蘸滿了血用指肚去擦,也寫不出這麼粗的筆畫。」
南宮星點頭道:「我也一早就在懷疑,下手的絕不止一個人而已。天道的印記一出,現下看誰都會疑神疑鬼,反倒擾亂了視線。」
「是麼?」馮破淡淡道,「可我覺得你好像已經在盯著誰了。」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我心裡是已經懷疑上了,而且還懷疑的不止一個。只可惜,狐狸的尾巴總是露一下就飛快的縮回去,我暫時揪它不住。」
「很好,」馮破笑道,「知道在事情板上釘釘之前憋在肚子裡,你比我想得更加有用。看你年紀還不大,有興趣到六扇門吃碗公飯麼?我可以把你引薦到玉捕頭手下歷練歷練。」
南宮星不願直接拒絕,轉而問道:「玉捕頭年紀也不大吧,好像成為江湖四絕色也就是前兩年的事情。她本事果真厲害得很麼?」
馮破看出他無心官府,不再強求,只是道:「單論追蹤捉人,眼力頭腦之類的捕快本事,不是我誇口,和我比起來也就是不相上下,我好歹在這一行也幹了這麼多年,就是經驗,她也比不了我。但玉捕頭有兩樣我們這些尋常捕快遠遠比不上。」
他豎起手指,道:「一是武功,她對武功天生就有嚇人的悟性,給她把刀,她能制住我,給她把劍,她一樣能制住我,她武功沒什麼套路,但就是能把人制住,簡直不講道理。二是直覺,玉捕頭好像長了天眼一樣,有時候證據亂七八糟,根本拼湊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時,她就硬是能靠直覺篩出最危險的疑犯,按她說的去捉,十個裡也難錯一個。」
「有這兩樣本事,難怪鎮南王對她器重無比。」南宮星道,「將來有緣,希望也能親眼見見這位玉捕頭。」
「不在她手下做事,也不犯下什麼大案,恐怕是沒機會見她的。畢竟她不兩年就要做鎮南王家的兒媳婦,西南那邊沒什麼上達天聽的大案,已經不怎麼敢去驚動她了。」馮破將庫房裡仔細看了一遍,道,「這邊沒什麼了,走,去白若麟的那間小院看看。」
白若蘭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離開了那座庫房,才小聲道:「我不懂,孫秀怡不想嫁給我哥哥,一早說清楚不就好了,峨嵋派俗家女弟子裡,沒嫁的又不只是她一個。更何況,我們白家也不是非和峨嵋結親不可,比起他們,我寧可唐姐姐來做我嫂子。」
「我聽說靈秀五娥裡只有孫秀怡是自小在峨嵋長大的孤兒,她不敢違抗師命,又不甘心這麼嫁人,結果搞了這麼一出鬧劇,也並非絕無可能。」南宮星拍了拍她的肩頭,微笑道,「更何況實情如何咱們還不知道,江湖險惡,孫姑娘是不是自願配合都還難說。你也不必急著氣你這位無緣的嫂嫂。」
「我都不知道江湖原來是這麼複雜的地方。」白若蘭神色有些黯淡,道,「我還當江湖中大都是行俠仗義,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好事。即使有大奸大惡之徒,正道大俠們也會同心協力,替天行道。」
不自覺說出了替天行道四字,白若蘭啊的一聲摀住了嘴,恨恨道:「這天道怎麼會這麼可恨。」
南宮星默然不語,另一邊的馮破卻哧的笑了一聲,道:「蘭姑娘,不是叔叔我打擊你,就算是你一直滿心敬仰的俠客,做的也依舊是違法亂紀的事情。行俠仗義,什麼是義?懲惡揚善,誰才是惡?劫富濟貧,靠何判斷?善惡貧富,怎麼輪得到一介草民擅自做主?王法何在?」
「既然目無王法,所憑的無非便是心中信念。這種東西,一萬個人保不齊就有一萬零一種各不相同,你覺得白家是遭了無妄之災,說不定在當年的受害者眼裡,這些兇手還恰恰就都是替天行道的大俠。」
白若蘭瞠目結舌,連步子也亂了節拍,險些前腳拌後腳摔在地上。
南宮星接過話頭,道:「他們眼裡的大俠,在趙敬眼裡,則毫無疑問是該千刀萬剮的惡人。你不妨想想,若是趙敬知道了春紅死亡的真相,會不會連帶著恨上帶她來這裡的白家?」
馮破笑道:「這還只是簡單的恩怨糾葛,既然還有天道牽扯在裡面,想必還看上了你們暮劍閣的這一方勢力。由此看來,旁人還不好說,你的父親兄長兩人,可是繞不過去的絆腳石。」
「那……那咱們就只能等著麼?」白若蘭愈發惶急,忍不住低叫出來。
馮破看了看已在眼前的陰森小院,淡淡道:「我和這位小兄弟,不是正在四處找那條狐狸尾巴麼。」
「那張寫著思梅二字的紙條就是在這邊找到的?」馮破在小屋中簡單檢查了一下福伯留下的物件,開口問道。
「是,就在福伯的屍身下面。」
「那字寫的歪歪扭扭匆匆忙忙,小兄弟,讓你推測,會是什麼人留下的?」
南宮星沉吟道:「我也仔細推想過,反覆排除,只留下兩種可能。一是兇手故意佈置,為了擾亂諸人視線,但留一個死人名字在這裡,意味著實不明。興許有什麼目的是我沒想到。」
「另一個呢?」白若蘭多半也覺得是兇手留下,聽到還有另一種可能,忍不住插言問道。
南宮星道:「另一個是白若麟。他逃走之後,很有可能折返回來,來看看福伯的情況,看到福伯已死,他慌裡慌張的想要留下些什麼線索,所以寫下了那兩個字。」
馮破將屋中的木櫃打開,仔細看了一遍,口中道:「所以你也覺得白思梅的事情十分可疑是麼。」
南宮星看了白若蘭一眼,點頭道:「不錯,她死的太不自然。破面殘相,本就是不願被人認出的手段,白思梅不是聶政,她若真想表露自己死前的怨恨,沒道理在臉上做如此文章。」
白若蘭大惑不解,低聲道:「可大家都覺得那個應該就是思梅姐姐,而且,她幹嘛要假死啊。」
南宮星只道:「只是個猜測,未必便是真相。白若麟瘋瘋顛顛這麼些年,腦子裡只記得一個思梅,寫下那兩個字也不奇怪。你不用急著頭疼。」
白若蘭皺眉道:「我怎麼可能不頭疼,你們兩個都已經斷定,下手的必定是已在莊裡的熟人,可不管是穆紫裳還是思梅姐姐,我們姐妹都認得出來啊。難道是易容改扮不成?」
馮破沉吟道:「不好說,江湖上能人異士很多,易容後讓你貼著臉看也看不出來的,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五個。再說如果是年紀還輕的人,用上三兩年功夫改變自己的容貌,並不是什麼難事。」他在自己面頰上比劃了一拳,「最簡單的,用真力震碎頰骨下頜,用指頭捏塌鼻樑,拔眉毛,眼角豁刀,只要找好郎中幫忙調養,等過十來個月,你根本看不出那人原來的模樣。更不要說藥物針石的手段,簡單調整一下細微之處,不足的地方靠易容彌補,就算與你形影不離,你也未必認得出來。」
「以前有個兇嫌,為了不被我們捉到,硬是把自己弄成了女人的模樣,連下面那話兒也一刀騸了,委身青樓賣藝為生,還勾的不少名門公子為他神魂顛倒,要不是玉捕頭當眾割了他的裙子,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認出他來。」
白若蘭搖了搖頭,咬唇道:「我還是不信,思梅姐姐就算是假死,也沒有回來把暮劍閣搞成這樣的理由吧?只是想殺那瘋子,她用大搜魂針偷偷下手就是。」
南宮星退到門邊,歎道:「復仇不是一條好走的路,若是有天道幫她這麼一路走過來,那除了白若麟外,殺誰不殺誰也不是她一人可以決定的了。不論如何,這些假設也要先揪出人來才行。馮大人,你有何打算?」
馮破道:「兇手如此熟悉莊內的情形,咱們只怕很難找到什麼要命的證據。不過既然他們洩露天道消息在前,試圖嫁禍如意樓在後,又想把小兄弟你趕出莊子,可見已經亟不可待想要下手了。峨嵋那幾個娘們一走,新娘失蹤的事情沒辦法再當作掩護,我猜肯定已經有人快要亂了陣腳。」
「等他再下手麼?」南宮星看著馮破的神情,道。
「乾等著未免太無趣,」馮破動了動脖頸,道,「時候不早了,我肚子餓,咱們先隨便吃口飯,跟著我找閣主幫個忙,咱們再來做個大場面的搜查。」
白若蘭奇道:「搜查,搜查什麼?」
「丟了的那幾樣東西。」
「可不是已經查過了麼?」白若蘭更加好奇,緊接著追問道。
南宮星雙眼一亮,笑道:「沒錯,就是已經查過,再突然查上一次,才能叫他猝不及防。」
馮破點了點頭,道:「透骨釘,搜魂針,連著一瓶解藥,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麼貴重的東西,肯定不會藏在不能隨時照應的地方。等午後讓閣主幫個忙,不說要做什麼,先把所有的僕役丫鬟都集中到練武場去,不許耽擱。然後叫幾個女弟子幫忙,咱們當場搜身。」
「為何只是僕役丫鬟?那些賀客呢?沒有嫌疑麼?」白若蘭不解道。
南宮星替馮破答道:「若真是改頭換面潛伏進來的人才是主使,那偽裝成賀客可著實不太容易,而且行動起來也多有不便。最有可能的,就是藏身在僕役丫鬟這些下人之中。而且來的客人畢竟大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太可能貿然集中起來搜身,反倒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趁機煽動惹事。馮大人的主意不錯,不過事先絕不能洩露口風。最多可以讓你爹提前知道。」
白若蘭猶豫半晌,才狠狠一咬牙,道:「好,就聽你們的。」
「還有些時間,」馮破出門看了看日頭,道,「咱們往茗香夫人的住處去一趟吧。」
那邊為了等待馮破,依舊維持著原本的樣子,馮破在裡面看了半晌,倒是和南宮星當初的觀點差不太多,他也認為單憑繡工並不能說明什麼,畢竟在白若蘭這種習武的姑娘眼裡驚為天人的行針布線,在尋常女子手中不過是必須學會的本事之一。
就連白家贖回來做妾的那些青樓女子,隨便誰拿出繡香囊的一半手藝,多半也能繡的不相上下。
白若蘭自己學了沒學成,比她更擅女紅的白若萍也沒學成,她自然是滿肚子不服氣,但見馮破和南宮星都是一般的看法,也只好認下。
南宮星猜得到她心思,忍不住安慰道:「其實你換個位置想想就能明白。就拿茗香夫人來說,她一點武功也不懂,你在她面前挽個劍花,縱身上牆,她就必定覺得十分了不起。你看這繡工,和她看你的劍法,其實是一回事。」怕她不信,他隨手指向一邊桌上的繡架,「吶,看看茗香夫人的女紅,你是不是一樣做不到?」
白若蘭探頭看了一眼,抿了抿嘴,點了點頭。
世事本就如此,終日練劍的,拿起針線自然比不了終日繡花的。
馮破繞著懸樑喜服轉了幾圈,沉吟道:「這件衣服,掛在這裡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原因?」白若蘭一愣,求助一樣的看向了南宮星。
南宮星眉心一皺,口中道:「我先前以為,這件衣服是為了提醒諸人事情與當年白若麟犯下的大錯有關,順便讓白思梅這個名字重見天日,靠死人來混淆視聽。可現下在反過頭來考慮,若白思梅本就是詐死,不應該將自己好好隱藏起來才對麼?這件衣服掛的豈不是多此一舉?」
馮破抓著喜服的下擺,側頭看了一眼整整齊齊的床鋪,道:「也許,這件衣服最大的作用,就是讓所有的人,不知不覺地以為,茗香夫人落在了白若麟手裡。」
南宮星低頭思忖片刻,道:「的確如此,大家看到了這喜服,就想到了白思梅,想到白思梅,就會想到白若麟,即使沒有證據,也都在心裡認定了,白若麟就是擄走茗香夫人的犯人。」
馮破淡淡道:「如果這就是這件衣服掛在這裡的目的呢?」
「按你們所說,白若麟這幾天應該正是走火入魔最辛苦的幾天,春紅待了一天不到就已經喪命,他逃亡上山身邊根本沒有女人可用,哪兒來的心思帶著一個毫無武功的女人東躲西藏?不管湊巧看到還是被人引導碰到了茗香夫人,他最可能的做法就是捉著她離開這莊子找個僻靜處便立刻下手強暴。搜山的人絕不該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馮破凝望著屋中的陳設,皺眉道,「萬一這件事也是有人嫁禍給白若麟,那茗香夫人的下落,只怕就不在這座山中。」
南宮星微微搖頭,道:「這座別莊雖大,可藏下一個活人想必也不太容易。」
「其實也不太難,」馮破望著窗外,道,「人們想不到的死角太多了,更何況,藏下的也未必是一個活人。」
他拍了拍平平整整的床鋪,道:「另外的疑問,就是茗香出事之前的下落。看這床鋪,她被捉姦之後並沒在房中睡下,按你們描述的時間,她也不可能那時就被捉走。那她到底做了什麼?最後見她的人是誰?」
南宮星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身邊的白若蘭,但心知此事若是再硬隱瞞反倒對他不利,只好簡單道:「實不相瞞,那晚茗香夫人來找過我,我不知道她何時到的,我回去時她就已經在了。她擔心我漏了口風,想讓我幫她保密,她走的那會兒,約莫是子末丑初的時辰。」他歎了口氣,緩緩道,「我想,我可能就是最後見她的人。」
白若蘭在心裡估摸了一下時辰,臉上突然一陣羞惱,但似乎是顧忌有馮破這個外人在,硬是悶悶的哼了一聲,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知道白若蘭已經想到那天早晨驗春藥時他和唐昕說的話,南宮星頗感無奈,只得乾脆連有人在背後想靠春藥用茗香算計他的事也和盤托出,簡略說給了馮破。
「這麼一來,背後操縱茗香的人將她滅口的可能性也大大提升了。」馮破看了一眼白若蘭臉上神情,微微一笑,向門外走去,道,「我去外頭透透氣,好好理理。」
果然馮破才一出門,白若蘭就橫了南宮星一眼,怒道:「你這人真是色膽包天,這種艷福你也照單全收,不怕我大伯和你拚命麼?」
本以為她會稍微吃醋,正在暗自竊喜的南宮星沒想到她氣得竟是這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玩笑道:「我也沒想到,才出江湖,就叫我碰上被下了春藥的女人,我總想著這是大俠才有的待遇,一點準備都沒有,不小心就被她得逞了。」
白若蘭繃著臉啐道:「去,說的好像人家茗香要去強姦你一樣。」她憂心忡忡的看了外面馮破一眼,低聲道,「你也是,這種事怎麼好隨便跟我大伯的朋友講,再怎麼失寵,那也是我大伯的小妾,你……你這不是給他帶了綠帽子麼。你們男人就放不下這種事,被他知道,你豈不是麻煩的很。」
南宮星隱隱摸到點頭緒,想來白若蘭自小在白家這種人人妻妾成群的地方長大,比起茗香與他之間的不清不楚,反倒更在意他怎麼收場也屬正常。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還沒有會為南宮星吃醋的心思,畢竟一樣的事若被崔冰知道,起碼也要在他脖子耳朵咬上兩口才行。
後面這個可能多少讓南宮星有點喪氣,他撇了撇嘴,笑道:「無妨,說不定,你大伯一早就知道此事。」
「啊?」白若蘭嚇了一跳,驚道,「那……那怎麼辦?要不要我幫你去求求情?大伯一直很疼我,說不定……說不定會放你一馬。」
南宮星搖了搖頭,道:「你仔細想想,能將茗香夫人操縱到這個地步的,暮劍閣中能有幾人?」
白若蘭一愣,旋即渾身一顫,小聲道:「你是說……我大伯?」
「還有可能是什麼人拿住了茗香夫人的把柄,只不過一個無親無故的失寵小妾,又能被人拿住什麼把柄?」南宮星歎道,「那一晚我可以確認,茗香夫人並不是什麼淫娃蕩婦,她至少也有兩三個月不曾與人同房了。林虎的事,多半是障眼法。」
白若蘭默然不語,也不知心裡信了幾分,只是看她神情的話,倒是從剛才起就一直滿面不悅。
怕她打草驚蛇,南宮星不得不接道:「暫時也沒什麼確鑿證據,你不必急著為此難過。至少那晚咱們追過去的時候,你大伯正和清心道長在一起喝酒。」
白若蘭搖了搖頭,道:「我知道,我……只是心煩的很。不全是為了這事。」
走到院中,馮破等得已有些不耐,笑道:「你倆再不出來,我這肚子可要餓扁咯。」
白若蘭展顏一笑,跑出兩步,回頭道:「你們慢慢走,我先去張羅一桌,保準你們到了就有的吃。」
馮破忙道:「給我弄幾個不要辣子的菜,最好連鍋也好好洗洗。」
白若蘭應了一聲,轉眼去得遠了。
四下沒了旁人,馮破突然抬手拍了拍南宮星肩頭,臉上浮現一股頗為親切的神情,笑道:「你這小子,剛才連那種事也當著面說,不怕她大發雷霆麼?真的要緊,找個機會偷偷告訴我不就是了。」
南宮星的神情也變了不少,微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女人肯為你吃醋,那可是好事。」
「是是是,」馮破哈哈笑道,「女人這事,我可比不了你家學淵源,你爹身邊的那些娘們隨便丟出一個,都能把我家的黃臉婆晃瞎了眼。」
南宮星摸了摸下巴,苦笑道:「我可沒找他討教過,只能算無師自通。對了,馮大人,白天英這人你瞭解多少?」
馮破微微皺眉,道:「比點頭之交深些,要不是知道你在這兒,我肯定得處理完手上的事再來,怎麼也要再晚個幾天。你也有點懷疑他?」
「嗯,」南宮星點了點頭,道,「一個白天英,一個白天勇,我始終覺得心中不安。幸虧你到了,不然很多事情還真不太方便。」
馮破笑道:「我每回都不忘哄你來六扇門,是你嫌規矩太多不肯,其實你們那一大攤子裡頭,規矩怕是也少不了吧。」
「我也早說了咱們是私人交情,不談公事,有師父管著我都嫌憋屈,和你一樣帶個六品銜,進一趟中京怕是連腰都要彎斷了,我才不幹。」
「你說的也有理,照你這性子,真來了官府,俸祿都不夠養你家的紅顏知己。嘖嘖,你們爺倆都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性子,真難為你師父受的了你。」
「那要看你說的是哪個師父了,和你熟的那個,年輕時可比我風流得多吧。」
「哈哈,你說的是,這真沒錯。」
兩人並肩而行,留意著周圍情形,笑談不住,一直到了有人的地方,才將神情收斂,轉成先前恰到好處的生疏模樣。
白若蘭早就等著,把他們帶到別處,桌上飯菜早已擺好,畢竟是招待馮破,伙房顯然是開了小灶,白天武也特地等在屋中作陪。
馮破先把飯後打算集中僕役丫鬟的事交代了一番,講明了搜身的緣由。
白天武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知道召集也要費一番功夫,便先起身出門,去找白吉白祥交代。
一看白天武離開,南宮星立刻扯了扯白若蘭的衣袖,低聲道:「蘭姑娘,一會兒搜身的時候,有件事一定得你來做。」
「什麼?」看他神情慎重,白若蘭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南宮星道:「你看好春妮站在哪排,那一排就由你來搜,搜到她的時候,一定要格外仔細,任何可疑的東西也不要放過。」
白若蘭眉心頓時蹙成一團,道:「你……你怎麼懷疑到她頭上了?」
南宮星正要解釋,卻聽身邊馮破突然一聲冷笑,將筷子擱在了碗上。
「怎麼了?」白若蘭一愣,忙道,「馮大人,這些飯菜不合口麼?我叮囑過不放辣子了呀。」
馮破從口中掏出還沒嚥下的半截青菜,端起酒杯嗅了嗅,仰頭喝下半杯漱了漱口,一口吐在地上,道:「哼,這一頓要是全吃到肚子裡,就算不死,也得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而被丟在桌上的那半截青菜,不過轉眼的功夫,咬開的斷口就已變成一片墨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