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二部 第01章 官場中的蝴蝶效應:排排坐,分果果

  又是大年初一,這一天發生的三件大事,勢必影響到整個江南省未來的政治生活。

  第一件事,省委書記趙德良去一個偏僻的山鄉視察一個小得不起眼的鄉鎮企業。幾乎所有隨行人員,都對趙德良的行動感到莫名其妙,認為他幹了一件無意義的事。

  第二件事,省委副書記游傑病了。這件事的意義,身在官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將是權力結構的一次大斷裂,希望和失望,成功或者失敗,都將在這一事件之後重構。

  第三件事,不久前在全省掃黑行動中落馬的原瀘源市公安局長孟慶西被人設計從看守所劫走,因而給江南省政壇留下一個巨大的懸念,所有和孟慶西有點關係的人,其政治前途,都因為這件事蒙上巨大陰影,誰都無法預測這一事件的未來走向,難以確定事件會在江南省政壇引起怎樣的風波。

  按照時間順序,我們先介紹第一件事。

  大年初一一大早,一行六輛車的車隊,駛上雍雷高速公路,向雷江方向駛去。

  去年的這個時間,唐小舟也是走在這條路上,不同的是,去年他是因私回家過年,坐的是省委一號車。今年,他是因公去家鄉高嵐縣,坐的是省委的考斯特。唐小舟的前面,坐著省委書記趙德良,一行的三輛考斯特上,坐著兩位省委常委,七位省委委員,還有更多的正廳級或者副廳級領導。

  不管是唐小舟,還是車上的其他人,此時所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趙德良要去那裡幹什麼?

  今年是黨委換屆年,趙德良來江南省兩年多了,下面的班子雖有小調整,卻一直沒有大動作,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盯著這次換屆,去年底以來,整個江南省早已經動起來,前往省會雍州市以及北京的跑官者,絡繹不絕,許多關鍵領導家裡,每晚都是高朋滿座,沒點過硬關係的,連門都進不了。

  這一次,趙德良的高嵐之行,與換屆有關嗎?若是有關,雷江市或者高嵐縣,將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對於頂頭上司巡視自己的管區,地方政府是既愛又怕。愛嘛,當然希望上級看到自己的政績,龍顏大悅之後,好事降臨到自己頭上。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你給上級匯報千百次,遠不如讓他實地看一次的印象深刻。可現在處於社會轉型期,各種矛盾錯綜複雜,異常尖銳,稍不留神,上級看到的,可能不是你的政績,而是你的劣績甚至污績,真是那樣,省委書記或許只是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不悅的表情,縣委書記的頂子,就沒了。

  對於上級巡視,下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重視的程度,是無與倫比的。好在現在的上級視察,都是由辦公廳預先說明目的指定範圍,下面自然就好做了。領導要同誰握手,與誰合影或者同誰說話,事先被周密安排,就連講話稿,都事先寫好,經過多次排練的。這種情形,就像電視台播出的新聞類或者綜藝類節目,新聞中,記者採訪什麼人,該人說些什麼話,全都是事先寫好了講稿的。這一點,全國人民都知道。電視觀眾不太清楚的是,許多綜藝節目,看上去是即興的,臨時性的。比如主持人突然要求觀眾參與,台下一大堆觀眾舉起了手,主持人隨機選了一名觀眾。這類所謂的隨機,全都是劇本的內容,被選的所謂觀眾,也是電視台的托兒。他們絕對不敢輕易將一個未經排演的角色選到台上去導致場面失控。領導視察更是如此,千萬不要以為只有下麵糊弄上面,才會預先準備台本,上級領導也怕出亂子,許多領導下去之前,對台本是要嚴格審查的。

  面對要嚴格審查台本的領導,下面是最好應對的,他們不僅將整個過程寫好台本,就連領導要見的人,比如某個農民等,也都是精挑細選的演員。因此,民間便有了一個段子,將領導視察說成是轟轟烈烈搞形式,扎扎實實走過場。

  遇到趙德良這種極其特殊的領導,下面就難辦了。他只說大年初一要去高嵐縣,卻不說明要去高嵐縣的什麼地方,去幹什麼,要接見什麼人,要瞭解一些什麼事。下面頓時傻眼了。一個縣有十幾個鄉鎮,七八十萬人口,三千多平方公里,這麼大個舞台,你怎麼寫腳本?怎麼排演?不寫腳本不排演,就可能出現誰都無法預料的意外。意外一旦出現,惹得龍顏大怒,你頭上的頂子,還能保得住嗎?

  正因為如此,雷江市市委書記鍾紹基、市長劉延光,高嵐縣縣委書記劉鳳民、縣長馮海波此時的緊張和不安,完全可以想像。春節前的那段時間,他們幾乎將所有工作停下來,全力以赴摸清趙德良這次下高嵐的目的,結果一無所獲。直到現在,大隊人馬已經上路,趙德良仍然沒有將謎底揭開。

  這是趙德良到江南省後過的第三個春節,也是唐小舟成為省委書記秘書後的第二個春節。過去的一年,留給唐小舟的記憶,可以用八個字來形容,世事多變,驚心動魄。三百六十五天時間,無論是家庭還是工作,都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年,最讓唐小舟記憶深刻的,並非他和谷瑞丹婚姻關係走向終點,而是趙德良發起的全省大反黑。反黑行動的第一階段,趙德良差不多是輸了,眼看潰不成軍,又是北京調查組又是誡勉談話,一時間,江南官場謠言滿天飛,都說趙德良要捲鋪蓋走人。那段時間,唐小舟也經歷了人生的又一次低潮,不僅谷瑞丹和他離了婚,他的事業,再一次陷入空前低谷,前途渺茫,了無希望。可就在這時候,趙德良來了一次絕地反擊。正所謂撥雲見日,這次行動之後,整個江南省的政治形勢為之一變,那些說趙德良要走的傳言,迅速消失,幾乎所有人都認定,趙德良的地位,徹底地穩了。

  春節前那段時間經歷的一切,對於唐小舟來說,歷歷在目。那天,省委辦公廳下發了春節期間省委各位領導的安排表,唐小舟只注意趙德良的安排,他還想能有點時間回去和家人吃餐飯呢。結果,他看到大年初一這天,趙德良的目的地是高嵐縣,備註欄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唐小舟拿著這張安排表,足足想了三十分鐘,沒想出名堂。為此,他特意下了一次樓,去問余丹鴻。

  余丹鴻說,我正想問你呢,趙書記只說要去高嵐縣看看,並沒有具體說明。你天天跟在趙書記身邊,應該聽到點什麼吧?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如果我知道,就不會來問了。

  余丹鴻說,真是奇了怪了,老祖宗怎麼想去看高嵐縣?大年初一啊,跑到那麼個鬼地方去幹什麼?

  余丹鴻不知什麼時候改了對趙德良的稱呼,竟然叫起他老祖宗了,這似乎表明他心態上的一種無可奈何。他說高嵐是個鬼地方,其實不準確,應該說是個窮地方。雷江雖然不是江南省最落後地區,卻是經濟發展最不平衡的地方,雷江有些地區是礦區,當地民眾十分富裕,另一些地區,雖然到處都是山,卻沒有礦,成了全省最貧困的地區。高嵐縣,便是一個資源貧乏縣,屬於國家級貧困縣,經濟地位既排在雷江之末,也是全省倒數第三名。如果看先進,肯定不可能選高嵐,如果要看落後,高嵐同樣不是最典型的。

  不僅唐小舟和余丹鴻迷惑,鍾紹基、劉延光、劉鳳民和馮海波就更迷惑了,他們分別給唐小舟打來電話,想瞭解趙德良去高嵐的目的和行程安排。他們一定問過省委辦公廳,因為問不出所以然,才會將電話打到自己這裡。對於這類詢問,唐小舟的回答全都是一樣的,我問過余秘書長,他也不知道。對方便說,你留心一下,如果有什麼消息,請立即告訴我。

  怎麼留心?唐小舟再一次拿起本次陪趙德良下高嵐的名單,這份名單,有部分是趙德良欽點的,這些人,唐小舟十分熟悉,他們分別是省委辦公廳副秘書長陸海麟,政研室主任池仁綱,農業廳長江育奇,林業廳副廳長曹能憲,此外,趙德良還點了幾位市委書記,分別有聞州市委書記鄭硯華、東漣市委書記吉戎菲、柳泉市委書記王增方和德山市委書記曾憲平。如果再在這份名單中加上另外幾個人,如常務副省長彭清源、宣傳部長丁應平、雷江市委書記鍾紹基、省紀委副書記梅尚玲,公安廳長楊泰豐,趙德良在江南省的核心班底,就全了。

  看到這份名單,唐小舟心裡打起了小鼓。如果他的猜測是對的,這件事,會給自己留下不小的後遺症。既然如此,在接待方面,無論如何不能出問題,一定要將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他給妹夫任大為打電話,然後跑到他那裡去,兩人商量了一個晚上,唐小舟將所有需要注意的細節,全部列出來,寫滿了幾張紙。寫好後,又逐條推敲,反覆完善,再要求任大為將這個列表打印出來,他反覆考慮過後,任大為拿著這份名單,提前請假回家去做準備。他反覆叮囑,此事最多只能向三哥唐小栗透露一點點,此外任何人,都不准提起,一定要做到高度保密。

  年初一一大早,所有人全部集中在省委大院。省委派出三輛考斯特,警衛局派了一輛警用開道車,新聞單位,電視台派出了兩輛車。一行來到迎賓館接趙德良,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出門,卻見余丹鴻已經迎在門口。唐小舟有點驚訝,不是說陸海麟去的嗎?怎麼又換成余丹鴻了?陸海麟換成了余丹鴻,自己的麻煩可能要大得多。他心裡雖然一驚,卻也無可奈何。

  一行先到了雷江市,卻沒有進市區,出了高速公路後,繞城而過。因為趙德良不喜歡興師動眾的高速公路口迎接儀式,鍾紹基等人,便等在雷江至高嵐之間的路口。開道車看到前面停了好多輛車,又有警用開道車的警燈閃爍著,便放慢車速,準備停下來。趙德良看到後,對余丹鴻說,別停,讓他們在前面走吧。余丹鴻立即給鍾紹基打電話。

  到達高嵐,趙德良也沒有下車,而是對余丹鴻說,你去把鍾紹基和劉鳳民叫上來。

  余丹鴻下車後,趙德良又對身後的唐小舟說,你到前面的開道車上去給他們指路。唐小舟心中一喜,卻又故意裝糊塗,問道,往哪裡走?

  趙德良說,我去喝喝你的板栗爽。趙德良特別囑咐說,不准提前通知他們,如果我知道你提前準備了,我立即走人。

  唐小舟心中狂喜,去年春節,市委書記市長以及縣委書記縣長去了一趟自己家鄉,已經夠轟動了,今年,不僅來了兩個省委常委,還來了五個市委書記,這樣的榮譽,在唐家坳四百年歷史上,從未有過。同時,也讓唐小舟忐忑不安,三哥的板栗廠,在寧橋鎮甚至在高嵐縣,都算是有一點規模,可就全省來看,算得了什麼?一個麻雀小廠而已。當初,自己之所以提到這個廠,沒想到引起趙德良的注意,只想消除一下市委書記市長興師動眾給自己造成的困擾。此次鬧出這麼大的事,趙德良如果覺得,這只不過一個破落的鄉辦企業,根本不值得如此關注,豈不是大麻煩了?

  就算唐小舟不通知,縣裡市裡恐怕也會做相應的準備。既然車隊北行,北部的三個鎮,估計全都嚴陣以待。到了寧橋鎮,鎮黨委和鎮政府的幹部們,早已經在此等候。唐小舟正想給趙德良打個電話解釋一下,趙德良的電話先來了。他並沒有問這些人是怎麼知道的。趙德良的人生智慧,全部是關於官場的,正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他對於官場,早已經洞明瞭吧?這類事,自然逃不過他的法眼,因此也就沒有必要問。

  他對唐小舟說,別停,直接去板栗廠。

  因為是合併後的大鎮,鎮政府去板栗廠,還有些距離。鎮裡怎麼準備,唐小舟就不管了,他最為好奇的是,趙德良怎麼告訴他們此行的目的?

  後來,劉鳳民才告訴唐小舟,坐上考斯特後,趙德良一直沒有談此行的目的,只是和鍾紹基以及劉鳳民談雷江的一些情況。

  趙德良對劉鳳民說,高嵐是雷江最窮的縣,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劉鳳民說,主要是資源貧乏,民風又比較庸懶,幾千年來形成的習慣,正像一首古老的歌謠唱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與我有何哉?高嵐的民風,就是只求三餐,不思進取。

  趙德良立即轉了一個話題,說,我聽說,應平同志在雷江當書記的時候,天天打牌,是嗎?

  這個問題問得大家目瞪口呆,誰都不敢輕易品評一位省委常委,每個人都三緘其口,不知趙德良是什麼意思。

  趙德良接著對余丹鴻說,丹鴻同志,應平同志現在還天天打牌嗎?

  余丹鴻也不明白趙德良的意思,同樣不敢接,說,這個,我不太清楚喲。

  趙德良說,我聽說,剛到省裡的時候,他偶爾還打幾次,現在也還打,已經非常少了。應平同志在雷江當書記,整個江南官場都說,他是個懶官,是個牌官。現在怎麼樣?還有人說他是懶官牌官嗎?沒有了。人是有惰性的,但也是有情懷有進取心的。沒有人天生不思進取,關鍵要看他有沒有希望。

  劉鳳民知道,趙德良這是在批評他關於高嵐民風的說法,頗覺得臉紅。

  趙德良繼續說,照我看,資源貧乏是客觀,但不是主觀。主觀上如果想對辦法,走對路子,弱勢也可能變成優勢。

  即使如此,大家仍然不清楚趙德良到底想說什麼。直到剩下高嵐北部最後一個鎮,大家才知道他的真實地點,仍然猜不透他的目的。高嵐已經是雷江最窮的縣了,寧橋又是高嵐最窮的鎮,趙德良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過了鎮政府,趙德良給唐小舟打電話時,大家才將這個謎底徹底揭穿,甚至認定,一定是唐小舟在趙德良面前說了什麼,才令趙德良如此興師動眾。大家心裡有些恨唐小舟了,你吹自己的家鄉,也要靠點譜吧,這樣一個窮鄉僻壤,你把趙書記弄來,現在如何收場?如果事前有些準備還好說,現在是什麼準備都沒有,臨時動作,總難免露出馬腳。趙德良如果認定這個鎮代表的是高嵐縣是雷江市,麻煩就大了,這些官員,很可能因此倒霉吧。

  過了鎮政府,趙德良終於徹底地揭開了謎底,他對坐在後排的劉鳳民說,你把那只包遞給我。劉鳳民坐的位置,原是唐小舟坐的,趙德良的公文包,擱在旁邊。他將包遞給趙德良。趙德良打開,拿出一份文件,對鍾紹基說,這是你們雷江上報的材料?

  鍾紹基坐在趙德良身邊,他認真地看了看,說,是,這是農業廳要的材料。

  趙德良翻了幾頁,指著其中一段說,這個材料,我認真看了,這裡提到的興唐板栗飲料廠,如果真像你們材料上所說,那就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典型。我今天就是想去看看,看你們下面報上來的材料,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聽了這話,無論是鍾紹基還是劉鳳民,亦驚亦喜。喜的是趙德良並不是來挑刺,或者說,不是衝著某些問題而來,是來總結先進經驗的。驚的卻是這個板栗廠,規模太小,對全縣乃至全市經濟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誰都沒有引起重視。如果不是唐小舟成了省委書記秘書,別說唐小栗當副鎮長以及上報這個材料,提都不會有人提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小廠,趙德良卻興師動眾,他們實在搞不清到底是這個材料引起了趙德良的重視,還是唐小舟對趙德良說過什麼。趙德良如果覺得和自己預想不符,這個玩笑就開得大了。

  鍾紹基擔心出麻煩,對趙德良說,這個廠的規模不大,別說是在省裡,就是在雷江市,它也只能算是一間很小的廠。我們之所以將它寫進典型材料,有一個原因。

  趙德良問,什麼原因?

  鍾紹基說,高嵐縣的資源貧乏,在整個雷江市,名列倒數第一。寧橋又是高嵐最北邊的鎮,除了山還是山。山上種什麼都不行,只有種板栗。這個興唐板栗廠,提高了當地板栗產品的附加值,解決了當地就業。

  趙德良問劉鳳民,這個廠的年產值是多少?

  劉鳳民其實並不清楚,卻不能不答,說,一千多萬。

  趙德良又問,這個鎮有多少人口?

  劉鳳民同樣沒有準確的數字,但知道個大概。他說,兩萬五千多人。

  趙德良說,那也就是說,這個板栗廠給全鄉帶來了人平五百元左右的年產值?

  劉鳳民說,是的,應該還多一點,可能達到了六百。今年,板栗廠又上了一條生產線,產能將擴大一倍,投產後,人均年產值,將突破一千元,人均年收入,將增加一百多元。

  興唐板栗廠只不過是山區鄉的一家小廠,廠區很簡陋,也很亂。因為事前接到了唐小舟的通知,唐小栗花時間精力和金錢整治了一番,即使如此,仍然顯得破敗,並沒有現代化工廠的模樣。廠裡只有三排房子,全都是紅磚結構的一層建築,工廠的圍牆是竹籬笆以及一圈板栗樹。廠門也僅僅是立了兩根紅磚柱子。惟一讓人欣慰的是,廠門口停了一溜汽車,看一看車牌,並不僅僅只是江南省的,還有江北省江西省福建省,甚至有廣東省的。

  因為是偏遠落後鄉鎮,本鄉只有一條縣級公路,離開縣級公路到興唐板栗飲料廠,直線距離並不遠,但因為是山區,公路七彎八拐,便有了三里多路。這原本是一條鄉村土石路,唐小栗建廠後,開始是自己用車將貨往外送,後來規模漸漸擴大,便有很多經銷商上門提貨,他自掏腰包,在這條路上鋪了水泥。畢竟是私人掏錢,水泥鋪得薄,幾年之後,已經千瘡百孔,汽車一路走來,顛簸得厲害。余丹鴻比較胖,又從未受過這種顛簸之苦,下車時,臉色顯得很難看。他小聲地對池仁綱說,這個唐小舟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把趙書記騙到這麼一個鬼地方來。

  趙德良一下車,雷江市、高嵐縣以及鄉里的領導,全都圍了過來。趙德良看了看廠房,說,好像不怎麼樣嘛。

  市裡縣裡的領導顯得很尷尬,不敢接腔。唐小舟心裡卻在暗自發抖。連趙德良都覺得不怎麼樣,余丹鴻會怎麼看?其他領導會怎麼看?唐小舟還不知道趙德良在車上說了那樣一番話,他想,這件事,別人肯定往他頭上扯,認為是他將趙德良拉來的。就算他聽了趙德良在車上說的那番話,也沒有人相信,趙德良會注意到雷江市呈報給農業廳的一份材料,除非唐小舟有意將這份材料送給趙德良,並在他耳邊吹了風。為了這麼一間破破爛爛的鄉村民辦工廠,而且是自己的哥哥開的廠,大年初一把省委書記和省委秘書長以及好幾個市委書記拉到這偏僻的山溝裡來,這個罪名可不小。就算某些人礙於趙德良的面子,暫時不說什麼,將來,也可能來一次秋後算賬。無論唐小舟具有怎樣超前的思維,也不可能想到趙德良會來這麼一手。這件事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影響,唐小舟完全無法評估。

  進入官場兩年,如果你問唐小舟,怎樣才能當好官?他會告訴你,當官只做兩件事,遭遇矛盾和解決矛盾。現在,唐小舟遭遇了難題,但怎樣解決這個難題?至少在他目前看來,這道題無解,未來的歲月中,這件事很可能在他的仕途增加很多磕碰,卻也只能留到那時去解了。

  劉延光想引起趙德良的注意,說,鄉里的條件差一點。

  趙德良看了劉延光一眼,沒有理他,而是問,誰是投資人?

  唐小舟連忙向三哥使眼色。站在最後面的唐小栗立即向前幾步,說,趙書記您好,我代表興唐板栗飲料廠三百六十三名員工,歡迎趙書記和省領導蒞臨指導。

  趙德良主動伸出手,與唐小栗相握,說,你就是這間廠的老闆?

  唐小栗說,是的,規模很小,慘淡經營。沒想到會驚動趙書記。

  趙德良說,你看起來不像是鄉鎮企業家,倒像個幹部呀。你們別糊弄我。

  鍾紹基連忙解釋說,他是這裡的能人,名叫唐小栗。廠確實是他辦的,同時,他也確實是鄉里的幹部,副鎮長。

  趙德良一聽,臉色立即就變了。副鎮長?

  誰都可能會想,一個副鎮長,辦這麼一間廠,很可能利用手中的職權在搞權力變現。唐小舟看到趙德良的臉色變了,心中大急,連忙輕輕捅了捅身邊的劉鳳民。

  劉鳳民也看到趙德良臉色變了,正不知如何應對,被唐小舟一捅,立即明白過來。他說,唐小栗這個幹部比較特殊,五年前,他還是一個農民,因為辦了一些私營企業,不僅自己致富,而且,帶動了村裡人致富,後來也帶動了這一帶的農民致富。村民就把他選為村長。他當了兩年多村長,去年,村民又把他選為副鎮長。

  鍾紹基見趙德良的臉色有所緩和,補充說,唐小栗同志當副鎮長的事確實比較特別,因為不是公務員,甚至不是城鎮戶口,市委常委會專門開會討論過,爭論很激烈。我是投了贊成票的,在我們的基層,缺的就是這樣的能人。

  趙德良的臉色徹底緩和了,對唐小栗說,怎麼樣?小栗同志,帶我去參觀一下你的廠吧。

  唐小栗連忙做出一個請的動作。於是,整體格局改變了,趙德良和唐小栗走在最前面,唐小舟跟在兩人後面,鍾紹基又拉後一點,陪伴著余丹鴻,劉延光以及市縣其他一些幹部,陪著農業廳林業廳以及各市的領導。

  趙德良說,你這個廠,看上去不怎麼樣呀。

  唐小栗說,我們這裡比較偏遠,經濟也不發達,只能因陋就簡。

  趙德良說,廠門口外地的車子停了不少,看起來,生意還不錯?

  唐小栗說,最近一兩年,產品打開了銷路,建立了一定的市場信譽,連廣東福建的經銷商,都來這裡拉貨。

  趙德良說,那你一定要把衛生搞好,做食品,千萬不能在衛生方面出事。

  唐小栗說,我正在加強,以前只有一個衛生檢測員,我準備專門建立一個衛生檢測中心。對每一批次的產品,都要進行嚴格的衛生抽檢。

  現在已經到了中午十一點,余丹鴻操心的是午餐的安排。大年初一呢,又這麼多人,在這個偏遠的地方,鄉不是鄉鎮不是鎮,怎麼安排這些人的飯?他把鍾紹基叫到一邊,商量這件事。鍾紹基也著急呀,大過年的,哪裡有餐館?以前是小鄉的時候,還有幾間餐館,後來撤了小鄉,只剩下一間餐館了,別說人家回去過年,就算開業,也沒法招待一兩百人。鍾紹基把縣長馮海波和鎮長叫到一起,問他們有沒有安排好這件事。鎮長說,大家剛才亂的,沒顧上,現在想起這件事,心裡正打鼓呢。看這情形,趙書記視察結束,大概要到一點了,趕回縣城或者鎮裡,恐怕來不及,在這裡又怎麼安排?這件事,恐怕只有一個辦法解決,去村裡,還像去年一樣,去唐家坳,那裡比較富裕,各家各戶應該有些準備。

  去村裡吃飯,別說安全問題,衛生問題就是一大關鍵。余丹鴻不敢做主,先將唐小舟叫到一邊,將情況向他說了,希望他徵求一下趙德良的意見。唐小舟便過去和趙德良匯報。趙德良聽說後,對唐小栗說,看來,這還真是個問題,不行的話,唐小栗同志,你這裡能不能解決大家的便餐?

  唐小栗早有準備,便說,廠裡恐怕解決不了。我這裡雖然有食堂,但基本還是農村的搞法,大多數人是帶飯帶菜來的,這裡只負責熱一下。如果趙書記願意,我請趙書記去我家吃。

  趙德良說,去你家?這一兩百人,你家能安排得下?

  唐小栗說,一兩百人,肯定安排不下。不過,我們整個村,有一百多戶,都姓唐,幾百年前是一家的。我們這個大家,肯定能夠完成這一任務。

  趙德良,那好,就去你們村吧。

  到達村裡,已經過了一點。汽車原本可以直接開進村裡,趙德良卻在村口下車,步行進村。一大群人沿著村口向裡面走,家家戶戶,門前都站著人。因為沒有組織,這些人便沒有像上次一樣等在村口,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婦女們,懷裡抱著孩子,手裡牽著孩子,站在自家門前,身邊是大紅的對聯和大紅的燈籠,形成一幅特殊的鄉村圖畫。由於這些年唐小栗辦廠,村裡人受益,大家的收入提高不少,村裡建起了很多樓房,不少房子是這幾年建的,很新,又因為村後那幾座山,風景很好,這麼邊走邊看,感覺還是蠻不錯的。

  趙德良轉身對唐小舟說,小舟,你這個村不錯呀,青山綠水,風景如畫嘛。

  唐小舟說,這些年才剛剛好一點,前幾年還是一些破茅草棚子。

  余丹鴻說,也不是家家都好吧,我看了看,好像也有些房子很差的。

  唐小舟說,大概有二三十家吧。

  趙德良問,這些家庭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主要有兩類情況,一類像我這樣,因為在外面,考大學或者其他原因出去了,家裡只有老人,或者在農村修不起房子,或者沒有太大必要,大概有二十來戶吧。另一類就比較複雜一點,大概有七八戶。

  趙德良問,這七八戶是個什麼情況?

  余丹鴻說,大概也能想到,可能是比較懶呀,喜歡賭博呀,生病呀。

  趙德良問,你家是哪一幢?我們去看看。

  唐小舟向前面指了指,說,前面第三家。

  趙德良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幢低矮的平房,黑瓦土磚,便說,人家是第一世界,你家是第三世界呀。

  唐小舟說,這是老屋,基本沒住人。我父母親跟著妹妹和妹夫住在縣城,只是過年過節或者想看看老娘土的時候,來住一住。

  經過家門口,唐小舟僅僅只是往裡看了一眼,直接走過去了。

  趙德良開玩笑說,準備過家門而不入?

  唐小舟說,現在太晚了,大家都餓壞了,還是先吃飯吧。

  走到唐小栗家門口,大多數人,都已經分散到了各家,留下來的,都是一些高級別的幹部。唐小栗家已經擺好了四張桌子,大家進門,只是站著,誰都不動。畢竟,官場是一個講等級次序的地方,到了這裡,大多數人不知道這個等級次序怎麼講,自然不敢動。趙德良見狀,明白了,對余丹鴻說,丹鴻同志,你安排一下吧。

  余丹鴻傻眼了,他在城市長大,以前也曾坐過八仙桌,卻對八仙桌的座次一竅不通。他拿眼去看唐小舟,唐小舟有意裝著沒看見,想讓他為難一下。他倒也靈活,走到唐小舟身邊,小聲地說,這事恐怕得你來。

  唐小舟說,你給個原則呀。

  余丹鴻想了想,這個原則不好定,省委常委有兩個,省委委員有八個,副廳級以上還有幾個,一桌坐不下,兩桌又不夠,而且,還不好排。他說,是不是把省委委員以上安排在第一桌?

  唐小舟一聽,就知道余丹鴻對這種八仙桌一點不懂。就算十個人坐一桌,趙德良和他這兩個省委常委好說,其餘八個委員怎麼排?太難了嘛。唐小舟說,這樣恐怕不好,還有那麼多副廳呢,正廳坐第一桌的下位,副廳卻坐第二桌的上位,有人會有意見吧。

  余丹鴻說,那怎麼辦?如果每桌安排兩個省委委員,除了第一桌之外,只剩三張桌子,只能安排六個,剩下的怎麼安排?

  唐小舟想了想,說,要不這樣行不行?你和趙書記,分別坐第一桌和第二桌的上位。第一桌和第二桌,再分別安排兩個省委委員,第三桌和第四桌,各安排三個省委委員。

  余丹鴻說,對,這個辦法好。

  作為主人,唐小栗坐了第一桌,唐小舟坐了第二桌,鄉黨委書記坐第三桌,鄉長坐第四桌。

  大家剛坐下,沒上菜之前,先上來一隻大盆,裡面裝的是芋頭丸子。這是唐小舟特別叮囑做的,比上次唐小舟和趙德良在雷江市吃的要小。

  唐小栗說,各位首長餓的時間太長了,肚子裡都是空的。等一下,不喝酒吧,大過年的,說不過去。空腹喝酒,對身體又不好。所以,先請各位首長品嚐一下本鄉土產芋頭丸子。說過之後,主動當起服務員,替本桌每人舀了一小碗。另外幾桌,唐小舟等人,也分別替大家舀。

  趙德良接過的時候說,芋頭丸子,我吃過,好像不是這樣的嘛。

  唐小栗說,本鄉產的芋頭丸子比較大,一般人,如果吃六七個就飽了,就算能吃的,也就十來個。我們改良了一下,做成小湯元這麼大,只是作為一種餐前小點,請趙書記和各位首長品嚐。

  趙德良端起碗,開始吃起來。這些芋頭丸子是拿捏了時間下的,不冷不熱,正好下口。只是一小碗,幾口就吃完了,趙德良一連說了幾聲好。放下碗後,坐在同一桌的鍾紹基熱情地問趙德良,要不要再加一點。

  唐小栗便說,鍾書記,等一下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你現在吃多了,等下沒肚子別後悔喲。

  這話一出,唐小舟大感驚喜。看來,哥哥還真是個人才,有點無師自通的味。他要制止鍾紹基,完全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比如說,鍾書記,你千萬別出餿主意,我還為趙書記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呢。最蠢的一種。或者鍾書記,你千萬別出這種主意,還有很多好吃的,別讓趙書記佔了肚子。這種微妙,是很難把握的,唐小栗卻拿捏得很好。

  趙德良來興趣了,說,很多好吃的東西?難道說,你早就知道我要來,提前準備了?

  唐小栗連忙說,我又不是太上老君,不會掐不會算,哪裡知道趙書記要來?只不過,我們鄉下有些菜,綠色環保,在城市裡肯定吃不到。

  坐在這一桌的江育奇便說,那是,鄉下的菜,都施無機肥,那味道就是不一樣。

  這一餐飯,唐小舟確實花了心思。首先上來的不是菜,而是酒,用一隻白色的大塑料壺裝著,幾十斤重。余丹鴻一看,有點不高興,別說給省委書記喝這種酒有點不恭敬,給他這個省委常委喝,也顯得不上檔次吧?他不好說出來,只是問唐小舟,這是什麼酒?

  唐小舟說,這是我們這裡自產的純谷酒,頭曲,度數比一般市場上賣的酒高一些。

  余丹鴻問,多少度?

  唐小舟說,多少度沒有人測過,不過秘書長可以試試,能點得著火。我們這裡有人有喝暖酒的習慣,直接把酒倒在酒盅裡,點上火燒一下,酒就暖了。

  四張桌子,每桌有一個年輕女性當服務員,她們都是村裡的小媳婦,四個小媳婦拿來四隻酒壺,往裡面倒滿酒,又每一桌去斟。趁著她們斟酒的時候,唐小舟站起來說,各位領導,今天的飯晚了一點,大家的肚子是空的。所以,不要覺得這酒好就只顧喝酒。這酒好是好,但也有點認生,對客人不太客氣。所以,請各位首長各位領導,一定先吃菜,喝酒嘛,量力而行。如果實在覺得這酒好,在這裡別喝多了,留一點帶回去喝好了。

  酒斟完,第一個菜上來了,一隻大黑缽子,裡面裝了滿滿一缽子燉肉。

  唐小舟拿起筷子,對余丹鴻說,秘書長,你是我們這桌的酒司令,你剪綵。

  余丹鴻心裡不爽,表面上還得掛著笑,說,你這個小舟,你想害我呀,明知道我三高,還要讓我吃肉?

  唐小舟說,這個肉,你如果不吃,會後悔的。

  余丹鴻說,又不是龍肉。

  唐小舟有意調戲他,說,雖然不是龍肉,但和龍肉也差不多。

  余丹鴻說,就算是龍肉,我也不吃。

  唐小舟只好對大家說,既然秘書長不肯剪綵,那只好請鄭書記剪綵了。

  鄭硯華說聲,那我就替秘書長剪綵吧,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嚼了幾下,停下來,問道,這是什麼肉?

  唐小舟對大家說,大家都嘗嘗,看誰能夠猜得對。

  大家全都嘗了,只有餘丹鴻說過不吃,沒有動筷子。吃過之後,所有人都猜,有猜鴕鳥肉的,有猜鹿肉的。

  唐小舟說,你們都說錯了,這是千真萬確的豬肉。

  大家都不信,豬肉誰沒吃過?味道完全不同。

  唐小栗站起來說,大家都想知道這是什麼肉,我告訴大家,這是豬肉。不過,這不是普通的豬肉,而是山上跑的野豬肉。

  有人就問,這裡還有野豬?聽說這東西早絕種了。

  唐小栗解釋說,這裡確實還有野豬,但非常少見。偶爾碰到有野豬跑出來毀莊稼,山裡人就放夾子,把野豬夾住。這種東西太少見,所以價格也非常貴,一般山裡人都捨得不吃,拿出來賣。我喜歡收點野貨,人家有這一類東西,帶信給我。去年收了這頭野豬,這是幾年來收到的惟一一頭,這東西太珍貴了,我捨不得吃,做成了臘肉,留到過年吃,沒想到大家遇上了。

  余丹鴻聽說是自己從沒吃過的野豬肉,也顧不得三高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吉戎菲和他開玩笑,說,余秘書長不怕三高了?

  余丹鴻說,這東西,可能一輩子也只吃這麼一次呢。不能錯過。

  大家吃過野豬肉,第二道菜上來了,還是肉,同樣是缽子裝的。唐小栗趁著這機會,敬了第一杯酒。然後請大家品嚐第二道菜,看看誰能嘗出是什麼。

  這次,余丹鴻再不擔心三高了,第二桌由他剪綵。這道菜不再是臘肉,而是鮮肉,肉的味道像家禽,卻比家禽鮮美得多。大家吃過之後,自然往野味上猜。有人猜野雞,有人猜野鴨。最後,唐小栗證實是野雞。

  按照任大為的意思,原想搞個全野味宴,唐小舟堅決不同意。野味點綴一下就可以了,如果真弄出個全野味宴,這事傳出去,麻煩就大了。且不說他們不清楚哪些屬於保護動物,整個江南官場都找他們搞野味,就夠他們頭疼了。所以,他特別叮囑三哥,一定要說明,這些東西可遇不可求,非常難以搞到。這一餐,野味上了四種,分別是野豬肉、野雞肉、野兔肉和黃鼠狼肉。其餘的菜,就屬於家常菜,但也有講究,一個仔雞板栗,板栗是當地的特產,仔雞卻是完全放養雞,而不是飼料雞。一個大塊臘肉,也是本地豬,吃糠長大的。一個黃芪燉鴨,也是家養的鴨子。再加上一些素菜,全都是私家菜園的菜。

  吉戎菲開玩笑地問唐小舟,人家說過年是年年有餘,你這裡怎麼沒魚?

  唐小舟說,這裡過年,是一定要有魚的,就算不吃魚,也一定要有一個看碗魚,就是年年有餘的意思。不過,我們這餐吃的是環保餐,我們這裡,只有前面那口塘,那口塘早被污染了,裡面的魚已經不環保,去別的地方採購吧,大概一樣不環保。

  趙德良顯然很高興,一連喝了幾杯酒,還主動敬了兩杯酒。

  大家吃得意猶未盡,趙德良已經放下了筷子,對唐小栗說,是不是找個地方,我們座談一下?

  唐小栗說,只有村委會大一點,但也坐不下這麼多人,最多能坐三四十個。

  趙德良說,三四十人足夠了。那去村委會吧。

  村委會在村子的最西頭,唐小栗當村長後才建的,主要是給鄉親們提供了一個活動場所,承包給村裡一家貧困戶經營,也算是讓他家脫貧了。

  趙德良坐下來後說,大家酒足飯飽了,坐到這裡來喝杯茶,聊聊天,也算是消消食。我知道,這一整天,不少人肚子裡犯嘀咕,覺得我趙德良吃飽了沒事幹,把大家拖到這麼個地方來。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下面還有點時間,我想聽聽,大家跑了這一上午,都有些什麼感受什麼想法。隨便聊聊吧。誰先說?

  趙德良來這裡,大家並不完全清楚他心裡所想,有幾個人敢隨便說話?但不說又不行。在一個班級,老師叫你發言,你不說,沒問題,最多老師對你的印象沒那麼深。在一個單位,領導叫你發言,你不說,也沒問題,最多提拔時不會考慮你。在官場,領導叫你發言,你不發就不行了,根本原因在於,你一直在追求進步,你得緊緊抓住一切進步的機會。可這個機會不好抓,說對了,領導高興,記住你了。說錯了呢?領導覺得你這個人缺乏洞察力缺乏抓住重點的能力,甚至缺乏一切能力,也記住你了。

  好在這些人全都浸淫官場,不是一般的角色,個個都具備火眼金睛,人人都有洞若觀火的能力。他們自然清楚,這麼一家不起眼的小廠,別說是江南省,就算是雷江市,恐怕也不止十家八家,趙德良偏偏選了個大年初一,跑到這一家來,肯定是有深意的。於是,幾個高級幹部各自說了。

  王增方先說,我注意到幾個數字。一個數字是,這個廠,最初的投入,只有二十萬元,後來陸陸續續投入,如果不計現在第二條生產線以及衛生檢測中心的投入,到目前為止,總投入應該是五百萬元,對不對?

  唐小栗說,是的,其中包括門前那條路的投入。

  王增方接著說,第二組數字,目前的產值,去年是八百多萬吧?今年一千五百萬,年利潤大約三百萬。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毛利率。我仔細打聽過,為什麼利潤率這麼低?有一個原因,向上游讓利,也就是將利讓給了板栗種植戶。目前,和廠裡簽約的板栗種植戶,有三千多戶,平均每戶每年種植板栗的收入,約二千元。第三組數字,目前廠裡有員工三百多人,人平年收入,一萬元。第四組數字,就因為這間廠,唐家坳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由全縣最後陣營,一千六百多元,躍升到了全省鄉鎮第一陣營,近三千元,接近雍州近郊的收入水平。就這麼一間不起眼的小廠,給村裡每家每戶,增加了一兩萬元的收入。難怪在村民選舉中,所有村民會投票選唐小栗同志擔任村長。如果這事落到我的頭上,誰能夠讓我每年增加幾千元收入,我也會選他。興唐板栗飲料廠雖然規模很小,只能算是一隻麻雀,但解剖這只麻雀,意義非常大。我有個建議,省裡搞農業和農村研究的同志,搞政策研究的同志,應該住到這裡來,好好地研究一下這個典型,然後把經驗發給各個市各個縣,讓我們好好地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