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譜 第一二七章 朝辭白帝

  聽見有人對白夜飛質疑,先前感慨的子爵景華點點頭,趁機道:「聽說最近有很多年輕音樂家,想挑戰白小先生,卻被拒之門外,現在好多人都說他其實沒本事,怯懦避戰。不如……安排他接受挑戰,試一試能耐,也省得在聖上駕前出醜?」

  有人帶頭,周圍慢慢開始有附和之聲,頻頻勸進,徐大太監聽著這些聲音,眼中閃過一抹厲芒,面色鐵青,冷冷道:「白小先生的曲,是王爺親耳所聞,也是他親點的音樂家,你們……這是質疑靜王爺的判斷?」

  厲害的眼神,眾人未必感受得到,但剎時狂跌的溫度,桌面隱隱凝結起的白霜,代表著地元強人的怒意,一眾權貴如入冰窖,哪還不知這試探踢了鐵板?

  「不敢,不敢。」子爵連忙搖頭,「我只是想多聽些曲子,沒別的意思。」

  富貴伯爵也幫腔道:「景華最是尊敬王爺,徐老你是知道的。既然王爺說好,那肯定沒問題。」

  眾人怎都沒想到徐瀚的態度如此堅決,更從中窺知北靜王的態度,知道不妙,連忙轉風向說話,又吹捧了一輪王爺,表示期待慶典之上的表演,想必皇上也會滿意,到時候大家都與有榮焉。

  徐瀚點點頭,肅然道:「御前獻藝是大事,必須好好準備,誰在這時候去打擾白小先生,就是無事生非!我稍後就傳令下去,再有誰不識好歹,通通亂棍打出去!」

  「有理!」

  「是!」

  眾多權貴齊聲稱是,徐瀚點點頭,朝台上噤若寒蟬的歌姬樂師招招手,片刻之上,關山酒奏起,眾人又聽起了曲子。

  ——

  黑暗的廳堂之中,一名少女放慢腳步,悄然潛入,整個人如同靈動的獵豹,無聲無息,敏捷靈巧。

  躡手躡腳走到廳堂正中,少女看不見半點事物,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覺得周圍安靜得詭異,讓人背後發涼,考慮片刻後,她直接挺起身,拱手道:「五堂座下會眾,求見特使。」

  話音方落,周圍綻放光芒,卻是周圍原本熄滅的燈火一盞盞放光。

  燈火亮起,一層光之漣漪散開,驅散黑暗,而原本空無一物的白牆之下,忽然多出兩排的座椅、華貴的地毯,一路延伸。

  兩排座椅的盡頭,是一張寬大的躺椅,上頭鋪著厚實柔軟的虎皮,一名男子斜躺在上頭,手裡拿著一隻煙管,吞雲吐霧,將面目遮掩,卻隱隱露出犀利的目光,遙遙看來。

  碧玉不由愣住,想說會裡的特使,怎麼會是這樣的人?這個會見的地方,怎麼搞得像是山寨大堂?

  虎皮大椅上的男子,掃了一眼碧玉,微微坐正,放下煙管,煙霧散開,燈火照亮他的面目,赫然戴著一張白狐面具,遮掩大半張臉,不露真容,但漆黑的眼睛,烏黑光澤的髮絲,皮膚的細膩光滑,都不見半點歲月浸潤,讓人覺得他猶尚年輕,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碧玉心頭猛地一震,自己是接到通知,來和興華會的上級報告工作,預備面見總舵的特使。

  特使的身份,自然是極高的,可碧玉卻怎麼都沒想到,會看見這一位!

  一直以來,興華會中地位最高的,是紅、黃、青、白、黑五位帶頭大哥,據說真實身份都是位份極尊,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平素戴著獸形面具,領導興華會,世人奉稱五帝。

  碧玉仔細打量特使,沒法置信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白帝?而且,人怎會如此年輕?看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如此大人物,為何會跑來見自己這種邊緣底層?難道……出了什麼問題?

  少女驚疑不定,男子一下坐正,放聲長吟:「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果然是白帝!

  聽見那首著名的身份切口,碧玉心頭又是一震,看向男子,目光半是敬畏,半是疑惑。

  「我乃白帝。」

  男子朝她點了點頭,又揚起煙管,站起身指了指四周。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請放心。這個裝潢風格是我個人嗜好,不用在意。至於我……本會行動素來保密,原本我與你是不該直接見面的,但上次膻根道宗伏擊我,一步之差,卻讓你擋了災,我很是過意不去,有必要親自和你道個歉,這才親自來見你一面。」

  「那些不要緊。」碧玉再無疑慮,聽到最後,更是連忙搖頭,「我入會以來,一直沒能立什麼功,這回能替會裡做些貢獻,非常光榮。能替大人擋劫,更是雖死無憾。」

  「哈,接下來你有機會了。」白帝笑道:「姓白的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碧玉忽地僵住,嘴唇顫動,卻說不話,很是難以啟齒。

  白帝揚了揚煙管,「有什麼就說什麼,不用顧忌,情報越詳細越好。」

  「呃………事情是這樣的……」

  碧玉吞吞吐吐,將地窟中發生的事全都說了,又講了白夜飛拒絕幫己方刺殺皇帝的反應,只略過這兩天自己與之合修的事情不提。

  「他這個人,勢利而涼薄,既無理想,也沒仁心,對我的邀約直接一口拒絕,也全然不在乎同胞的困難,說聽都不想聽,根本全無人性!」

  想到那日遭受的奚落,碧玉聲中帶著幾分惱怒。

  「是嗎?」白帝沉吟道:「那倒是可惜了。」

  碧玉隱隱覺得奇怪,感覺白帝似乎並不憤怒,沒有自己當時感受的百分之一,甚至…連可惜、遺憾之意都沒有。

  「罷了,這事就暫且放下。」白帝揮揮手,示意碧玉不用再管,又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遞了過去。

  白帝打量碧玉,微微搖頭,「這是給你的補償,能夠彌補你缺損的根基,再生造化。本來是要助你開門登元的,但你…似乎有了更好的辦法,已經用不上了,你就姑且先留著吧。」

  「這……」

  碧玉心中激動,知道此藥價值不菲,能夠修補丹田破損的,都是萬金難求的神藥等級,是自己之前作夢都想要的無上聖品,連忙道:「謝謝組織栽培,我必將為了驅逐韃虜而奮鬥,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白帝擺擺手,「珍惜有用之身,給你這個,是期待你有更寬廣的未來,不是讓你明天就去拚上性命的。」

  碧玉更是感動,卻也心生不安,覺得自己沒資格接下,想要退回去。

  「稟白帝,我…我在地窟突破之後,現出了獸形,恐怕…沒資格再受用這麼珍貴的資源。您還是收回去,交給更有需要的人吧。」

  「獸形?」白帝暗自皺眉,訝然道:「怎麼會?」

  碧玉搖頭,只是不知,白帝揮了揮煙管,考慮兩秒,道:「口說無憑,你展現給我看,我正好幫你瞧瞧有沒有什麼問題。」

  「……是。」

  碧玉點頭應下,屏住呼吸,默默激活血脈,體內登時一陣躁動,血脈深處,一切的源頭似在呼喚自己,讓自己接納,同時將野性賜予,肉身隨之變化。

  小巧的耳朵伸展,變成豹耳,手背浮現一層細密的絨毛,十指成爪,指甲變得鋒銳而堅硬,如同利刃,短裙中一條豹尾探出,在身後晃動。

  少女週身皮膚浮現豹紋,目光犀利,整個人充滿了野性的力量,彷彿原野之上的王者,英武而美麗。

  看見豹女身影,白帝瞳孔微縮,連忙探了探碧玉脈搏,喃喃道:「真是獸血顯化……」

  再次變身,碧玉更感不安,解除變化,低垂著頭,不願直面白帝的目光,細聲道:「我血脈不純,沒資格受用組織的資源,還請白帝大哥收回這藥。」

  白帝淡淡問道:「你身子遭到玷污,但你仍願意為人族而戰,立志驅逐韃虜,矢志不移嗎?」

  碧玉昂首,神色激動,「縱死無悔!」

  「那就可以了。」白帝點點頭,反過來安慰碧玉,「獸虜竊據天州,已有數百年,混血種的問題無可避免,只要心向人族,不管身體如何,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不用放在心上。」

  碧玉遲疑道:「但我…」

  「放心吧。膻根道宗崇拜邪神,行種種禁忌之事,你的變化,可能是在地窟內受到刺激,因此而發。」

  白帝將藥瓶又交給碧玉,笑道:「另外,不管那姓白的有多混帳,好歹你一條命是人家救的,還是得對他客氣一些,做人不能端碗吃飯,砸碗就罵娘啊!」

  「啊?這…從何說起?」碧玉一呆,忍不住辯駁道:「地窟一戰,他斬殺赤眼,也是賴我的輔助,他雖是救我,也是自救,兩相抵消,豈能算數……」

  「誤會了!不是說他帶你逃離地窟的事,而是為了替你解毒,他度給你的那一口氣。」

  白帝見識不凡,又擅長丹藥、醫道,聽了碧玉的敘述,搭過她的脈,對那晚的大致經過已瞭然於胸,甚至比當時大半過程處於昏迷狀態的碧玉,更能掌握情況。

  「那口元氣,是你能活下來,並且以傷殘之身開門登元的主要原因!」

  白帝笑道:「你從中獲益不小,對他的傷害卻是極大,很有可能……一生修為從此止步!通常如果不是至親至愛,沒人肯做這種犧牲的。他卻為你做了,想來…這位白小先生,倒也不是無情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