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譜 第七五章 且進一爵關山酒

  貼在潔芝耳邊,白夜飛低聲說了幾句,把自己的想法簡單交代,本以為少女會一口答應,恰如她過往的每一次給力支持,殊不料,潔芝聽完之後,露出極度抗拒、掙扎的表情。

  雖然沒有出聲,但她蹙起的眉頭、瞪大的雙眼,還有抿緊的櫻唇,乃至本能和這邊拉開的距離,都說明她想拒絕,只是不好說出口。

  這個反應,著實令白夜飛一愣,自己還是首次在潔芝這裡被拒絕。

  ……她不想做,只是礙於我的臉面,不好直接拒絕?

  ……為什麼?

  腦筋急轉,白夜飛猛地想起,上次在街頭演出,巧遇黃三之後的一幕。

  『……是我母親喜歡,以前……我下了很大力氣去學,想讓她開心……』

  少女喃喃說著,神情陡然掩上一層陰霾,似乎碰觸到什麼傷痛,搖了搖頭,『不要提那些啦,你把我剛剛唱的那些忘掉吧,我以後都不想再唱啦。』

  ……該死,我這都忘記了。

  白夜飛頓時為難,感覺歉疚,自己居然連這約定也忘記,又讓她當眾來唱。

  一瞬間,白夜飛想要放棄,並不願為難潔芝,但自身理性與對機會的不願放棄,都在心中掙扎。

  ……為了幫我,她連跪在這裡一天一夜都肯,被人嘲諷也不在意,難道簡單唱個兩句,還能比在這裡跪一天更難嗎?

  思潮如湧,白夜飛不知少女為何今非昨是,明明上一次還唱得很開心,這次說不行就不行?

  隱約感覺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妥,但一直到最後,白夜飛也沒有把要求收回去,而是怔怔看著不知所措的潔芝。

  「喂,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麼?總不會是小男女拖拖拉拉吧?」

  旁邊的宋清廉,早等得不耐煩,揶揄道:「這裡可是光天化日,大庭廣眾,老子我也見多識廣,你要真想把我嚇到……嘿!你們怎麼還不脫褲子?」

  圍觀群眾被他逗得紛紛大笑,更有好事者跟著起哄。

  「哈哈哈,是啊,磨蹭什麼!」

  「要脫快脫,大街上情情愛愛誰沒看過,來點刺激的啊!」

  一片哄笑聲中,甚至還有幾個地痞,當眾露出猥瑣笑容,比劃起不堪入目的動作。

  宋清廉號稱正派中人,見狀非但沒有制止,反而撫掌笑道:「聽見沒,大家都喊你們快一些。」

  白夜飛急了起來,知曉不能再拖,連忙湊到潔芝耳邊,低聲道:「我知你說過不願意……但現在騎虎難下了……不會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你要是不幫我,後面就全完了……也沒有什麼可和琥珀比了。」

  看得出來,潔芝還是很為難,雙拳緊握,好像面對什麼很難抉擇的問題,一雙眼不斷往白夜飛面上瞥。

  如果沒有這個眼神,白夜飛可能還要遲疑一陣,但潔芝的這個眼神,直接讓他想起了過去的那些女受害人,她們在情根深重,全然陷入時,被要求拿出全副身家投資或借貸,流露出的眼神就是如此!

  一件事,只要重複做過二十八次,就會變成習慣,而這類場面之於白夜飛,完全就已經變成了本能,只要看著這眼神,既定的動作、既定的表情、既定的台詞,就會應激而發!

  「拜託你了,我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開口一瞬,白夜飛的眼神,澄澈而溫柔,還隱約帶著一絲傷感,任誰都沒法從這眼神裡讀出一絲邪念。

  潔芝呆了幾秒,跟著就像得到了激勵,眼中猶豫一下變為決然,用力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白夜飛這時才反應過來,微覺不妥,卻已不好再說什麼,貼近潔芝耳邊,低聲輕哼,將準備好的曲子哼唱給她,潔芝也沒再多說一句,微微點頭,數著拍子,用心記憶。

  白夜飛哼完一遍,見潔芝皺眉搖頭,連忙又哼了一次,正預備哼唱第三回時,少女輕輕點頭,竟是已經牢牢記住了。

  ……這裡的人,都他母親的是怪物嗎?

  白夜飛感到不可思議。換了是自己,只聽兩遍,怎都不可能記住一篇功法的內容,就算是記流行歌謠也不行,頂多也就記個大概,直接開唱肯定會出大問題,怎麼自己認識的人,陸雲樵也好,潔芝也罷,一個二個都輕而易舉?天州的人,全是記憶力怪物?

  一時間想不明白,白夜飛將無所謂的雜念壓下,悄聲叮嚀:「開頭那段,你自己發揮就好。相信我,也相信自己,我們一定能行的!」

  「好!」

  潔芝點點頭,閉上了眼,在腦中把白夜飛哼唱的新曲過一遍,調整狀態,預備接下來的表演。

  白夜飛站在旁邊,看著潔芝認真而專注的表情,陡然生出一股敬意,雖然她只是一個未出道的小小練習生,可她此刻的神韻,儼然就是一名出色的匠人,無論從事哪行,但教誠於心,敬於業,就是大匠!

  「哼。」

  一聲冷哼,突兀地從後方傳來,白夜飛轉過頭,見宋清廉一臉譏誚,明顯已等得不耐煩,連忙上前安撫,拱手道:「宋先生請再等片刻…好東西,肯定是值得等待的。」

  「嘿……」宋清廉冷笑道:「怪腔怪調,還以為多厲害的東西……幸好你還知道自己聲音不行,讓小姑娘來唱,否則我現在就判你不行!」

  「呃!白夜飛一愣,這才醒悟過來,這傢伙既是太乙教御的高徒,肯定也是人元高手,開了幾門不好說,搞不好還是什麼地元強者,自己雖特意貼在潔芝耳邊淺唱,壓低聲音,卻頂多讓普通人聽不見,這傢伙多半已盡收耳底。

  ……還好……

  心中慶幸,自己留了一手,真正的關鍵沒讓人聽到,白夜飛心中坦然,又朝宋清廉拱了拱手,道:「多謝宋先生肯給這個機會,等一下必會給你驚喜。」

  「但願吧!」宋清廉擺擺手,道:「很多年輕人都這喜歡這麼講,以為自己真是天賦奇才,總說要給我什麼驚喜,但最後給的都是驚嚇……順便說一句,這些人最後都被我一腳踢飛出去了。」

  白夜飛面上微笑不變,類似場面自己並不陌生,過去開公司時候,自己也當過主考官的,很清楚這類人物的心態,倒也不以為意,宋清廉卻又摸著下巴,沉吟起來。

  「不過,你那曲子……有幾處地方,聽起來有些韻味,讓我起了興趣。」

  宋清廉瞥了白夜飛一眼,「否則,就算是讓你的小情人來唱,我也不會給你們半點機會的。」

  白夜飛沒多回應,附近群眾也被提起興趣,耐心等待這首連宋清廉也覺得有些韻味的曲子,附近的人越圍越多,不知不覺,整個街區都被黑壓壓人潮堵住。

  片刻後,潔芝驀地睜眼,一雙美目波光流轉,明艷動人,充滿了自信,她朝宋清廉點頭致意:「準備好了。」

  宋清廉聳聳肩膀,本是不以為意,卻突然與少女目光一觸,驚覺這個女孩的氣質在頃刻間發生了劇變。

  原本一個質樸的普通小姑娘,穿著簡單的T恤和長褲,雖然青春靚麗,但自己也見得多了,沒什麼特殊的,卻在剎那間,氣質變化,目光犀利,英武之餘,還有一分狂放,身形也傲挺筆直,整個人彷彿瞬間拉高了幾寸,化為一柄出鞘長劍,奪目懾人。

  有那麼一瞬,宋清廉好像看見一名身著銀甲,氣勢凜然的沙場女將,銳意逼來,又好像見到一名舞劍狂士,彈鋏放歌,狂浪不羈,不由一怔。

  就連白夜飛也被嚇到,雖然感覺沒有宋清廉那般深刻,可少女剎那間判若兩人的氣質變化,自己還是有感受到的。

  與上趟在自由町開腔時相比,這次的神韻變化更明顯,好像…不是在演出,而像是換了一個靈魂、變了人格,這恐怕是演員技藝的極致了。

  周邊其他的群眾,未能察覺這些太深刻的東西,就看少女輕啟櫻唇,清亮的嗓音一下流洩。

  「我自關山點酒,千秋皆入喉,更有沸雪酌與風雲某……」

  高亢的女音,並非歌唱,而是戲腔,不鳴則已,一鳴江山動,十國風雲驚!

  現場的所有群眾,對少女將唱的這一曲,有著各種臆測,卻沒誰料到會有這一出,先聲奪人,都給驚到,即便是宋清廉,也一下愣在當場,舉起的手指僵在半空,有了數秒的停頓。

  「我是千里故人,青山應白首,年少猶借銀槍逞風流……」

  戲腔婉轉,辭意卻是豪邁豁達,大江東去,關山點酒,千秋入喉,慣看人間秋月春風,一股瀟灑之氣,逼人而來。

  少女扎衣、下腰,拉出一個美麗的弧線,復又以驚人的柔軟性彈起,手上雖是無物,可俐落的動作與眼神,卻彷彿長槍在手,舞出一片槍花,看得觀眾如癡如醉。

  宋清廉舉起的手指,直至這時才回過神來,握緊成拳,目光朝白夜飛看來,似笑非笑,當中既有肯定,也有危險信號。

  ……開口戲腔,對正老子的喜好,居然是有備而來?但今天說好考較的是作曲,小姑娘就是戲唱得再出色,又與作曲何干?

  ……這一手,自作聰明,弄巧反成拙……你不及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