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養殖者 第二章

  跟著西王母座下彩雲,沒一會我們便進入了北海道上空。

  在上午的陽光映照下,透過稀疏的雲層,下頭綠油油的大地看起來就像是一片葉子。人類的城市和道路呈現灰色,分佈在這片葉子的邊緣和低凹處。

  肉眼雖無法辨識,但我可以感到無數昏靈在下頭這塊綠色大地上緩緩蠢動,那些以人的意識為食的漆黑玩意,正如同微渺難見的毒素,在葉脈中四處擴散。

  風聲呼嘯,前方百公尺處,西王母的七彩祥雲開始加速了,一瞬間便把我甩得遠遠地,成了天邊一個藍點。

  「快跟上!」

  我心道,用腳踢了踢飛虎滑溜的腹部。

  飛虎那顆長的和鎯頭一樣的腦袋兩邊,拳頭大的眼珠子轉了轉,尾巴猛地一拍,就像真的在水裡游泳似地,巨體猛地往前直飆,雙鰭在空中畫出兩道白雲。

  「哇!」

  我沒料到它一下加速這麼快,訝異之餘,不禁喊了一聲。

  豈料高速之下,空氣碰地一聲撞進嘴裡,撞在喉嚨上,簡直就像是有人朝嘴裡開槍,痛得我趕緊閉上嘴巴,雙手抓緊飛虎背鰭。

  風聲隆隆,我還沒看見西王母她們的蹤影,卻發現身上的黑衫變白了,仔細一看,衣物上竟結了一層白白薄霜。

  「結冰了?有這麼冷嗎?」

  我心中暗驚,拜鬼族身軀之賜,現在氣溫變化對我不是很有影響。

  轟地一聲,飛虎周圍的空氣似乎震了一下,它仍舊不斷提升飛行速度,但耳邊風聲卻已轉弱許多,嗡嗡嗡地有如蜂鳴,鰭邊也不再有白雲。

  過了一會兒,我總算看見西王母那顆藍點又出現在前方遠處。

  隨著距離漸漸逼近,我低頭下望,發現我們已經飛離了北海道,現在來到了一個與北海道緊鄰的狹長大島上空,這兒開始應該就是屬於俄羅斯的領土,所以這狹長大島想必是庫頁島。

  島東邊的開闊海面上,有一道由無數斑點聚集成的白色彎流,這些斑點一路連綿,斜斜地向北延伸,直到遠方天海弧線之後。

  「這是所謂的流冰嗎?」

  我心想,「但現在是夏天,夏天怎麼會有流冰呢?」

  西王母一路不停不緩,朝著北邊筆直飛去,我緊跟在後,短短數分,便飛離了庫頁島,進入鄂霍次克海。

  鄂霍次克海上雲霧十分的濃,我只能透過偶爾飄忽而過的雲層間隙,一瞥下方遙遙的蔚藍海面。

  鄂霍次克海甚大,我們飛了要比剛才都久,才看到陸地,灰綠色的大地在雲層下偶爾驚鴻一瞥,難以一覽全貌,但隔著千百公尺,我感到下頭一樣也有昏靈的蹤跡。

  身上衣物早已完全結凍,硬梆梆的跟塊石頭一樣,幸好現在我的身體不會輕易感到寒冷,若是換成常人,在這種高度,用這種速度飆馳,恐怕不是被風壓壓死就是被冷風凍死。

  我們切過西伯利亞的東北角,不到一小時,便從北海道飛抵了北極海上空。

  北極海上晴朗無雲,白日高掛,視線豁然開朗,只見一片冰洋廣袤浩瀚,四周大陸環抱,像是托襯著一頂由冰雪打造的圓形冠冕,這想來就是北極冰冠了。

  西王母終於緩下祥雲速度,我也命飛虎跟著減速,耳邊風聲瞬間猛烈起來。

  隨著高度下降,我的視野跟著縮小,只能看見北海冰原的一個角落。

  這兒的海上飄著巨大的冰板,悠悠地朝著四面八方蕩去,隨便一塊長寬都是輕易超過數百公尺,幽藍的海水反而稀疏零落,蜿蜒在冰板與冰板間的縫隙,有如潺潺溪流。

  冰板上,偶而見到幾頭孤單的白熊走過,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海裡空空蕩蕩地,沒有見到半條鯨魚、海豹之屬。

  隨著和西王母的距離拉近,我們的速度也降低至能夠互相對話的程度。

  「西王母!」

  我喊道,讓飛虎與西王母並肩飛行,「你說的崑崙在哪兒?」

  「……它還沒浮上來呢。」

  西王母略略蹙眉,「看來是上頭的冰太厚重,壓得崑崙難以翻身。」

  「還沒上浮?」

  我道,「你昨天可不是這麼說的呀。」

  「莫著急,」

  西王母淡然一笑,「妾身自有辦法,再說我們只需借助玄陰夢影之力,本就不需進入崑崙之內。」

  雲頭調轉,西王母和銀雀兒飛向冰原,我也跟在後面。

  轉眼,冰原高達十幾公尺,不知有多厚的巨大冰壁,悍然逼近眼前,冰壁厚重的雪白中透著森然綠意,彷彿有什麼東西躲藏在內一般。

  以前伊織幫我複習功課時,曾說過北極沒有陸地,全部都是冰,但儘管現在我人就在這兒,親眼目睹,卻很難相信這塊廣袤冰原底下只有凍絕的海水,而無陸地支撐。

  跟著西王母座下彩雲,我們上了冰原,貼地飛行,冰原上挾著細碎冰塵的冷風直直打了過來,陽光照在冰上,白亮刺眼,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睛,害得我得用手一直護住雙目。

  繼續一路往冰原深處飛去,四周靜悄悄地,茫茫大地上只有風聲低嘯。

  最後,西王母在一塊像是小丘般隆起的冰壁上停了下來。

  她身上的羽衣霓裳似乎完全不受北極的嚴峻低溫影響,依舊潺潺舞動,我身上的衣服卻已經變的跟鐵塊一樣了。

  「到了,下來吧。」

  西王母道,銀雀兒將彩雲一收,兩人輕飄飄地落下小丘,足不點地,只有衣擺掠過冰雪上頭。

  我也跟著跳下飛虎,但一腳踩在地上,左腳底下是硬硬的冰,右腳底下卻是深不見底的雪,當下整個人往右邊摔倒,跌進厚雪之中。

  我連忙掙扎著想要站起,兩手往旁邊抓扒,但觸手所及,全是冰冷僵硬的雪。

  「哎呀,當心點兒。」

  聽得西王母在我頭上笑道。

  「公子,您沒事吧?」

  銀雀兒也道。

  我七手八腳,好不容易從那雪坑裡爬上來。

  「你們還真會選地方,選個連地在哪兒都不知道的地方!」

  我怒道。

  「哎唷,怪起妾身來了?」

  西王母笑道,「這兒是崑崙的中心點,亦是全崑崙地氣匯聚之所,不落在這兒要落在哪呢?」

  「既然如此,那你還在這磨蹭什麼?」

  我道,「還不快把幽影召喚出來?」

  「這自然,」

  西王母道,「但得從你開始。」

  我只好喚出自己的幽影,西王母的身影便讓漆黑泥漿給吞噬了。

  但光憑這樣,是無法成功真魔化西王母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千里迢迢跑到北極來的原因。

  「我已經準備好了,你還不快把幽影叫出來?」

  我道。

  「真是急性子,你沒看到附近的玄陰夢影?」

  西王母在我的幽影中回答。

  我放眼望去,在遙遠的冰雪邊緣,出現了許多黑黝黝的細芽,緩緩朝著我們湧近。

  又過了一會,隨著距離接近,細芽成了巨大的黑龍,靠得近的互相合併,靠得遠的則彼此鯨吞,最後只剩三股規模大得驚人的幽影。

  三股幽影在離小丘百公尺遠處,突然拔地而起,高高衝上天際,甚至遮蔽了白日,四週一片昏暗。

  最後,幽影在天頂上合為一體,形成一個高聳的圓穹,完全遮住了陽光。

  圓穹這麼保持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地,從中間點開始崩塌。

  足以遮蔽天日的幽影,無聲無息地從我們頭頂上往下坍,迅速把我們三人都吞噬了。

  「就是現在!阿劫瑪諦!」

  西王母高聲道。

  我再次催動幽影,開始西王母的真魔化。

  兩股幽影似乎產生了共鳴,西王母召喚出來的巨大幽影也跟著收縮、凝聚在西王母的身上。

  強烈的金光在黑暗中,如同水中的朝日般閃爍不止。

  「成功了嗎?」

  我心中驚疑。

  ###一陣暈眩朦朧,我發現自己又再次進入了無邊無際的意識宇宙。

  不像過去,這次來到的意識宇宙充滿了光亮,而且如同真實的宇宙一般,虛空中有行星、有恆星,甚至還有瑰麗的星雲,只是用肉眼難以判斷它們之間的距離遠近。

  四周到處都是刺眼的火光,金紅兩色的火焰爆裂飛散,隱隱作托葉蓮花之形。

  漂浮在這無盡空間的一隅,魔觀之翼不知何時已從額上移到了背後,它雙翼展開,但上頭滿是坑洞,如同一片被蟲蛀壞的帆。

  大小各異的意識體,其數量超過千萬,在我四周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電光般來來去去。其中有許多的意識體,其強度甚至遠超過我目前所知最強大的神祇,瓦爾哈拉的雷神托爾。

  我驚愕之餘,連忙凝神觀察,這地方看來似乎是個戰場,而我所在位置正好便是雙方軍勢交鋒之處。

  猛然一陣巨響,震耳欲聾,眼前遠處有兩個敵對的意識體撞在一起,爆出一大片金紅火花。

  「夜叉王!連你也瘋了!」

  一道雷霆般的大音喝道。

  「瘋的是你們,」

  另一股大音喝道,「身為四門之守,竟甘為虎作倀,助西王母這孽障危害萬世!」

  只見熊熊烈火中,左首一個巨人,身著稜角分明的爍金鎧甲,左手持著七層寶塔,右手握著森然長劍。他面前則立著另一巨人,身著青銅甲,面相兇惡,尖耳巨嘴,光溜溜的腦袋上無毛無冠,只生著三根黃色的角,但與其妖邪模樣相反,這巨人身上卻散發出一股浩然正氣。

  「那持寶塔的……是不是叫多聞天的那個人?」

  我心想,記得蟠桃宴上,銀雀兒和我曾經被他攔下來過。

  「休對娘娘無禮!」

  多聞天大喝,舉劍便劈。

  那面相凶邪的巨人竟空手格擋多聞天手中長劍,劍鋒劈在他的青銅護腕上,蹦出一大片火光。

  「娘娘?對顛覆倫常之人,何需禮數!」

  那巨人喝道,左手一撥,震回長劍。

  「夜叉王,吾念你乃天龍八部之一,對你手下留情,」

  多聞天道,「切莫欺人太甚!」

  「手下留情?哈哈哈哈!」

  被稱作夜叉王的裂嘴大笑,露出那一嘴參差不齊的獠牙,「貧道連傢伙都沒拿出來,你還跟老朽說什麼手下留情,笑死人啦!」

  多聞天大怒,左手高舉,掌中寶塔放出刺眼白光。

  我背後的魔觀之翼突然激烈震動,迅速將我帶離,多聞天、夜叉王兩人轉眼便消失在目光範圍之外。

  只見一顆巨大的火球緩緩湧起,白熾火球旁又生八顆同樣大小的火球,緊緊相連,這八顆又各生八顆,層出不窮,一轉眼浩瀚天幕上竟有四分之一被生生不息的火球給佔據了。

  熾熱火光令人難以直視,我只好閉上眼睛,但強光仍透過眼皮刺進,亮得駭人。

  待強光退去,我再度睜開雙眼,多聞天和夜叉王兩人的波動仍健在,他們毫髮無傷,依舊爭吵不休。

  我正詫異,四周又有幾對意識體撞在一起,吵了起來,只是規模有大有小罷了。

  趁著他們吵的火熱,速度減緩之際,我仔細一看,這許多飛來橫去之人,不少當初曾在蟠桃宴上看過的,他們穿著光鮮華服,面露激憤不善之色,對著另一披服裝打扮遠為樸素,甚至看來有些貧雜的人破口大罵,不知為何而爭吵。

  只聽得叫囂怒罵此起彼落,邊喊,這些神佛還不斷揮舞著手中的刀劍、羽扇、拂塵、枴杖等物,每一揮動,天上便迸出一朵燦爛火花或熾熱光球,但卻完全奈何不了那些衣著簡貧之人。

  「這倒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在打什麼?」

  我心裡思忖,「為什麼真魔化西王母會讓我來到這裡?」

  突然,雙方勢力都停下了攻擊,然後不約而同往天幕的反方向飛去。

  「發生什麼事了?」

  我奇道,「他們竟然這麼乾脆就全都住手?」

  只見西天遠處一顆類似太陽的恆星,迅速赤紅漲大起來,低沈的獸鳴隱隱在虛空中迴盪。

  那赤星和我中間距離之遠,恐怕得以億為單位計算,但我卻能清楚看見兩隻白色獸爪從赤星中裂出,撕破了星辰高溫的表皮。

  一頭毛色潔白,黑色斑紋的大虎,竟然從太陽裡鑽了出來!「什麼!」

  我大驚,「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同時感到白虎強大的意識在促使整個意識宇宙以它為中心收縮。

  與此同時,東天亦有一股波動在快速漲大,而且是我知道的人物。

  「這個感覺……是齊天大聖?」

  我又是一驚。

  「哈哈哈哈!」

  不見其人,卻聞大聖笑道,「你終於要來真的了,西王母!」

  ###金光大作,幽影悄然散去,我再次回到現實世界。

  西王母悠悠地漂浮在小丘之上,四周冰雪解凍,水聲滴答,雪水聚成潺潺溪流,四處蜿蜒。

  青眉秀目,額間一點鮮紅,頭戴金冠,身裹綺羅,只見西王母輕輕舞動她潔白閃亮的四肢,在空中搖曳。

  真魔化後的她,波動卻和之前沒有什麼明顯差異,但真魔化並未失敗,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不解處,腳下的北極大地突然一陣晃動,接著迅速轉變成劇烈的地震。

  四處地中冒起了白色蒸煙,冰雪正疾速消融,西王母的肌膚下透出柔和的金光,似乎連天上的太陽都在呼應她的窄袖輕舞,北極竟然暖了起來!「現在又怎麼了!」

  我高聲對著銀雀兒道,身上衣服從凍僵變成濕透,又黑了回來,腳底則不斷往下沉,得用雙手抓住附近濕冷的冰雪才能免於滑倒。

  「娘娘正在把這礙事的大冰塊弄開,」

  銀雀兒道,她的波動改變了,似乎和西王母一起完成了真魔化,「好讓下面的崑崙浮出海面。」

  轟隆轟隆,遠方冰壁崩塌,低沈的悲鳴隱隱傳來。

  腳底突然一股驚人大力往上反彈,我被震的飛到了天上,連忙命飛虎過來接住。

  只見下頭雪塵蔽目,一片霧茫茫,碎冰碎雪拋起有好幾層樓高,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刺耳萬分的摩擦聲一陣一陣地刮掠著周圍的空氣,彷彿有什麼人正在把什麼東西從北極的底下抽出來似地。

  為了避免被冰塵捲入,我和飛虎越升越高,遠遠低頭下望。

  那令人不安的尖銳聲響還有滾滾冰塵持續了好一陣子,毫無止息的跡象,往上攀升的冰塵卻膨脹四散,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雲團,和蒸氣相撞,冰融為水,四周甚至開始下起雨來。

  接著,一個土紅色的東西從灰雲下浮出,看起來像是個很大的懸崖。

  那懸崖往兩邊展開,漸漸形成一個圓弧,原來它是道岸緣,被赤巖包圍著的,是一座透明清澈、閃閃發光的巨大湖泊。

  「是瑤池……真的是瑤池……」

  我驚道,只存在於意識宇宙的景物,竟然真的在現實世界中出現了!但我很快發現我錯了,因為同樣大小的湖泊接二連三地從不斷膨脹的雲海中浮出,轉眼間便出現了四座!最後出現的第四座湖泊,比之前那三座總和起來還要大上一倍有餘,三座小湖繞著大湖,以相同的速度,彼此保持著固定的距離,穩定地運轉。

  雲海冉冉飄升,裂成了一團團的雲絮,點綴在這四座天湖的上下左右,讓人無法一窺全貌。

  由於四處都是蒸氣和雲霧,我的眼睛沒法看得很清楚,也不曉得西王母她們現在在那邊。

  幸好,西王母的波動十分明顯,正從最大的天湖中央向四周發散,我確定方位後,馬上令飛虎往她的方向游去。

  穿過厚厚雲朵,飛虎在天湖透明的湖面上著水,尾巴一甩,嘩啦嘩啦地濺起大量水花。

  湖水清澈,一眼可以見底,湖底滿是珍珠、瑪瑙、水晶、鑽石等珍貴珠寶,卻不見有水族魚類游動。

  飛虎這麼游了好一會,我這才看見前方有座島,島邊湖岸上,西王母和銀雀兒似乎正蹲在那兒,作些什麼。

  距離再拉近些,我這才總算看清楚了,原來她們兩人脫得光溜溜地,半身在水下,正用天湖湖水沐浴。

  「居然在這種時候洗澡?」

  我又驚又奇,心裡好笑起來。

  待湖底看來不那麼深時,我翻身從飛虎背上躍下,雙腳嘩啦一聲,水花飛濺,一站穩身子,便立刻大步邁向西王母等人。

  只見銀雀兒站在西王母身後,雙手持著一團銀色絲綢,沾取湖水,輕輕地在西王母背上撫拭,西王母所穿的霓裳羽帶飄在水面上,卻無濡濕之感。

  兩人光滑的背部曲線從頸子一路蜿蜒到渾圓的臀部上,水面就在她倆的臀下微微波蕩。銀雀兒的腰要比西王母略寬些,但都是一般地潔白細膩,她們兩人卸下了頭上的銀釵和金冠,長長的烏黑秀髮披落半邊肩頭,在水面上輕輕展開。

  「你們兩個,也太有閒情逸致了吧?」

  我笑道,一邊走近「這種時候洗澡?」

  「公……公子?」

  銀雀兒轉過身來,一手掩胸,語氣中又驚又訝。

  「竟真的如此忝不知恥!」

  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便聽見西王母的聲音雷鳴般響起,「膽敢窺視妾身沐浴淨身之姿!」

  「什麼?」

  我奇道。

  西王母轉過身來,臉上滿是怒色,右手遮掩在胸,左手一揮。

  一股大力撞在我身上,我立刻失去意識,眼前只看到白茫茫的水花。

  ###「呃啊!」

  醒過來時,我胸口劇痛如絞,大聲咳了兩下,嘴裡吐出兩團污血。

  四周空蕩蕩地,耳邊風聲赫赫,我頭下腳上,竟然在往下墜落!上方遠處,有四座巨大的水晶巖盤漂浮在空中,雲霧在千頭萬緒的水晶柱間穿梭。

  「那是瑤池?」

  我驚道,原來從下面看,瑤池的底盤是長成這樣的,但現在可不是去管瑤池的時候。

  我扭過身,面朝下,墜進一團暖暖的水蒸氣裡。

  從蒸氣裡面穿出,在眼前展開的是一個深邃而且廣闊的幽藍空洞,一眼幾乎無法看盡全貌,海水正從北極冰冠的底部往那空洞中灌,形成一座環形的瀑布,花白水幕打進洞底,發出隆隆巨響,聲勢驚人。

  這樣下去,我不久便會墜到那空洞中,被北極海給吞沒!心念一動,我立刻發動幽影,打算召喚喜罪。

  但我的幽影出不來,西王母的力量壓制了它,這附近的一切,或者該說北極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下。

  「糟了!」

  這時,我才驚駭起來,從那麼高的地方墜下,鬼族的身體可否承受得了這衝擊?但不論如何,我可不想把自己當成實驗品來獲得這個問題的答案。

  「飛虎!飛虎!」

  我以心音大喊,至少飛虎還沒有被我收進幽影中,如果它能及時趕到,說不定還有救。

  「飛虎!你聽見沒有!」

  我大喊,「快給我下來!」

  海水灌入空洞底部,所激起的霧氣反衝,甚至還比空洞要高出一截,而我已經可以感覺到那冰涼的水氣打在我身上了!只見那深幽的湛藍,在地底深處的冥昏裡波蕩,震耳欲聾的水聲更像是千萬人同時念誦的古老咒文,都令我心中恐懼萬分。

  「不!」

  我張開雙手雙腳,希望能增加風阻,減緩落下之勢。

  眼前一灰,接著某個東西以極其兇猛的勁道,碰地一聲撞上了我。

  我腰間一痛,定睛一看,是飛虎!它正銜著我!猛然間,兩股巨力同時在我身上拉扯起來,一股力量要我往下墜,另一股力量卻要我往旁邊飛,彼此互不相讓。

  這兩股大力弄得我體內五臟六腑全顛倒了過來,最後往側面的力量勝過了往下的力量,飛虎成功地把我從致命的墜落中救出,此時水面離我幾乎僅剩二十公尺之遙,以我下墜的速度,這點距離連半秒鐘都撐不到。

  「啊……啊……」

  我喘著氣,抓著飛虎的腦袋,幸好它的頭是T字型的,眼睛的地方可以當柄,我便抓著它的頭往背上爬,趴在上頭,頭暈目眩,想吐又吐不出東西來。

  連鬼族的身體都感到這麼難受,要是我還是人,現在恐怕早就死了……不,不對!如果我是人,我根本沒法坐在飛虎背上,一路飛到北極來,我在路上就死了!心中慶幸之餘,我不禁又暗忖:「我之所以會擁有鬼族的身體,應該不是事先就算計好的吧?」

  飛虎繞著環狀瀑布飛行,四面八方全都是深達百餘公尺的花白水幕,簡直就像是十幾座尼加拉瓜大瀑布連起來畫成圈一樣,這等奇觀在地球上大概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看見了。

  我拍了拍飛虎的側腹,這傢伙雖然膽小,但至少還聽話。

  「回上面去。」

  我道,嗓音還在顫抖。

  離開大空洞,飛虎甩了甩尾巴,穿過白濛濛的濕潤雲霧,將我一路載回那個最大的天湖。

  「該死的西王母!」

  我心中怒道,「一真魔化,整個人就囂張起來了!」

  再次回到那透明澄淨的水面上,飛虎一路往西王母方向游去。

  她們似乎已經沐浴完成,銀雀兒穿上了她那套銀邊綠底的古風華服,窄腰窄袖,裙帶飄揚,在岸邊往我的方向望。

  西王母人雖沒看見,但從波動感知,她應該在島的中央處,只是島上林木枝葉扶梳,阻礙了我的視線。

  我跳下飛虎,大步走上岸邊。

  「西王母呢?她竟敢把我打到下面去,我差點死了!」

  我怒道。

  「公子息怒,」

  銀雀兒眉頭緊蹙,輕聲道,「娘娘當時正在沐浴淨身,準備瑤池再建之儀,此時是不准任何人接近的。」

  「所以就可以把我扔到地上去?可惡!我胸口還在痛哪!」

  我道,「如果我的身體還是人類,剛才那下已經讓我死了!這就是你們對待恩人的態度?」

  「公……公子……」

  銀雀兒面露難色。

  「真是讓人聽不下去。」

  西王母的聲音冷冷道,「給你幾分好顏色,就給妾身老實不要臉地開起染房來了。」

  我身子一輕,突然整個人凌空而起,飛越島上茂密的林木,來到一處茵茵草原。

  草原中央,有座白石壇,西王母盤腿而坐,人就飄在石壇上頭,左手捏指置於左膝,右手手掌舉起,放出金光,掌心幾道霞影環繞,時而合併,時而碎裂。

  「放我下來!」

  我喊道。

  話才剛說完,我就掉到了草地上,鼻子裡都是濕濕的草腥味。

  「要不是念在你助妾身順利返回崑崙,」

  西王母又道,「妾身剛才早就取你性命了,哪會只讓你這樣下去一趟了事?」

  「哼,你臉翻得倒挺快,」

  我走上前,但西王母身邊有股力量讓人無法靠近,「真魔化一完成,馬上就不認人了。」

  「無禮之徒!」

  西王母啐道,「你既已知妾身在沐浴淨身,為何還故意走近?」

  「嘿!你自己要在這種地方洗澡,還怪別人偷看嗎?」

  我道。

  西王母一聽,右手放下,轉過頭來凝視著我,眼中帶著怒意。

  「看來你劣性難改,」

  西王母道,「或許該把你還給那叫做他禍煞耶的妖孽?」

  「什麼!喂!你別說不過就來這招啊!」

  我聽見他禍煞耶的名字,心裡還著實怕了。

  「這就要看你日後的表現了,」

  西王母微笑道,「若欲在我瑤池長居,便需遵守天界禮數,從今日起,你若再以這等口氣與妾身說話,妾身必立即將你逐出崑崙,任由自生自滅。」

  她臉上雖笑,話中含意可是讓我一點都笑不出來。

  「該死……」

  我心中低聲咒罵,「這女的真是欺人太甚。」

  「誰欺人太甚來著?」

  西王母冷冷道。

  我一驚,但轉念一想,西王母身為天上神祇,聽取他人心音這類小事當然難不倒她。

  「沒有……」

  我嘴上回答,心中卻大歎糟糕。

  西王母聽了只是淡淡一笑,看來我心中想什麼她一清二楚,沒什麼東西能瞞過她的。

  「待重生之儀結束,妾身自會在瑤池安排個地方給你歇身,你不需和崑崙上眾仙有所往來,只要靜靜修身養性即可,假以時日,或許能除去你身上邪氣,到時你不需畏懼那妖孽,自可離開。」

  西王母又道。

  「……看樣子她是想把我關在這裡,軟禁起來。」

  我心想,但看見西王母瞪著我的嚴峻目光,便知道她又在讀取我的心思了。

  「你現在在作什麼?」

  我問道,試著把注意力放到別的事情上,以免想起什麼不該被西王母知道的事情。

  「這是你和妾身說話的態度?」

  西王母冷冷道。

  我一聽,不禁感到有些惱怒,但還是重新問道:「請問你現在在作什麼?」

  「差強人意,不過第一天這樣就算可以了,妾身姑且接受。」

  西王母笑道。

  她重新舉起右手,手掌上再次放出金光。

  「……妾身正在招引徘徊世間的人魂,現在瑤池雖已重見天日,但無眾仙維護操持,空有四院亦是無用。」

  西王母道。

  「人魂?」

  我奇道,「眾仙跟人魂有什麼關係?」

  西王母又瞪了我一眼。

  「」請問」眾仙和人魂有什麼關係?」

  我只好補了一句。

  「我等天界眾仙欲入人世,必需有所憑依,正如同妾身憑借凡女之軀與玄陰夢影之助一般,眾仙亦需以人魂為骨,夢影為肉,方能符形於人間。」

  西王母道。

  換句話說,西王母現在要利用人魂把她手下的仙人仙女什麼的真魔化出來了?「你沒辦法控制瑤池嗎?」

  我問道,「還要眾仙做什麼?」

  「真是無禮!」

  西王母微慍,「妾身要瑤池往東,瑤池不敢往西,但這等下流貧賤之事,豈是西天無極金母娘娘所為?自當有軌儀仙、持方女為之!」

  啐道。

  「喔,我懂了,所以現在你要把自己的下人都叫出來就對了。」

  我點頭。

  「……你說話著實令妾身聽了生氣,明日得叫銀雀兒把你好好調教一頓才行。」

  西王母蹙眉道。

  「不……」

  我張口想要反駁,但講了一個字後,嘴巴便不聽使喚,什麼也說不出來。

  「今日你口業過多,莫再言語,」

  西王母笑道,看來是她把我嘴巴給封了起來,「且在旁靜觀妾身施行這重生之儀。」

  她右手高舉,口中唸唸有詞,掌中霞氣光影變幻,鮮麗炫目。

  過了一會,一朵紅雲浮現天邊,像是一群蠶食雪白棉花的螞蟻,蠕動著,接著另一邊天際又出現了第二朵、第三朵。

  紅雲飄移速度甚緩,但看得出來是在往瑤池靠近,雲朵近處的天空都泛著鮮紅的光暈。

  等了好一陣子,紅雲終於來到我用肉眼可以清楚辨識的距離,正如西王母所言,這些紅雲是由無數飄蕩的人魂聚集而成的,浩浩蕩蕩,萬頭鑽動,無可計數。

  待頭頂白日被紅雲完全遮蔽,西王母放下了右手,身上金光隱退。

  她輕輕吁了一口氣。

  猛然之間,幽影從她身下鋪天蓋地的爆發出來,直直向上衝去,與天上盤據累積的人魂撞在一起,繞成一塊黑紅交雜,斑斕奪目的漩渦。

  「這……這是幽影?」

  我心中暗驚,「她已經真魔化了卻還有幽影可用?而且……這幽影怎和我知道的幽影差這麼多?」

  讓我詫異的並非幽影的規模,之前他禍煞耶便已掌控了足以將整個地球都淹沒的大量幽影,承接了他禍煞耶勢力的西王母,自然有著同樣龐大的幽影,這無需再提。

  真正令我驚愕的是,西王母幽影所帶來的感覺,我一直以為幽影是種類似邪念或慾望的東西,因為不論我的、伊織的、麗子的、佳奈的、或是他禍煞耶的幽影,在個人性格差異之下,都具有一種濕稠黏膩,凝滯淤積的共同特質。

  但西王母不同,她的幽影重而不滯,強大而不黏膩,漆黑的幽影掠過身邊不像泥漿,倒像是湍急的洪流,能將人壓倒卻不會令人窒息。

  「難道……」

  我心中思忖,「幽影的性質會因為主人不同而改變?」

  隱約之中,我感到這個問題似乎非常重要,而它的答案必定會影響我日後的命運。

  幾個新的波動從西王母幽影中浮現出來,我的身邊出現了數名身著古風華服的男女。

  她們見到西王母浮在石壇上,第一件事便是下跪磕頭,然後動也不動。

  天上的漩渦越轉越快,草原上則是接二連三,不斷湧現人影。

  如此反反覆覆,過了半刻鐘後,草原上已經跪滿了男男女女,個個身著華服,年紀有老有少,體態有瘦有胖,甚至還有人身旁帶著馬、驢等家畜,竟沒半個是模樣相似的。

  最後,西王母雙手合十,身下幽影凝聚,頂上人魂飛散四方,天又大白。

  她雙手置於胸前,掌心相對,右手往外,左手往裡,同時旋轉,地上的幽影跟著扭了扭,幻化出一個男子,身材高瘦,長相斯文,身上衣裳黑袍大袖,頭戴玉冠,嘴上兩道黑鬚,看來正值壯年。

  「好像在哪看過這人……是不是那個叫東華的?」

  我心道,之前在蟠桃宴上曾見過西王母的丈夫,叫做東華帝君,和眼前這人容貌似乎有點出入,但感覺很像。

  那男子見到壇上的西王母,又看了看四周跪伏的眾男仙、眾女仙,雙手合抱,彎腰朗聲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東華在此代世間萬民百姓,天上諸仙眾神,恭迎娘娘仙駕凡間,斬妖伏魔,造福蒼生,嘉惠天下,同時廣佈佳緣,令海內海外,俱是善男信女,成就娘娘大願,善哉!善哉!」

  東華帝君說完,那些跪伏地上的眾仙男女立刻齊聲道:「善哉!善哉!恭喜娘娘萬福萬安,功德無量!」

  壇上的西王母聽見了下頭一干人等的祝詞,開心地合不攏嘴,呵呵笑個不停,臉上陶醉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這群人到底怎麼回事?」

  我心裡思忖,「到底西王母打算在這個世界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