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海面顯得異常平靜。
細碎的月光灑落在海面上。
耳邊能夠聽到的只有海浪拍岸的聲音,那聲音很和緩,也很凌亂,因為這裡是一片亂石灘,到處是礁石。
有一艘船孤零零的停在岸邊,停在一堆礁石的中間,那是一艘漁船。
這處海灘離阿薩克斯有七十多公里,因為礁石林立,有經驗的水手都會往外海走,盡可能的避開這塊區域。現在又是夜晚,就算有船從旁邊經過,也不可能看得見停在岸邊的這艘漁船。
船頭上正站著一個人,這個人滿臉絡腮鬍,頭上綁著水手頭巾,赤著上身,褲管高高撩起,他時不時地學著海鷗的聲音朝著岸上叫。
船上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坐在船尾,另外一個爬上桅桿朝著四周眺望。
站在船頭的那個人,正是阿克薩斯魚市場裡賣魚的那個中年人。
月亮越升越高,快升到頭頂的時候,就聽到遠處也傳來海鷗的叫聲。
「快,他來了,往那邊劃。」
中年人對身後兩個人命令道。
只聽到「撲通、撲通」兩聲響,兩副船槳放進了水裡,那是兩個很大的船槳,槳的形狀如同蒲扇,如果讓普通人來劃的話,至少要六個人才劃得動。
這條船上的人全都不是普通人,他們是聖殿騎士,所以才能一個人使一枝槳,不過他們也不敢太快,這裡礁石林立,撞到一下可不得了。中年人還拎著一根很長的木桿站在船頭,時不時往海裡戳幾下,以便確認前面沒有暗礁。
這樣摸黑緩緩而行,走了大概有兩百多米,終於看到岸上有一點晃動的人影,「你可以過來了,岸邊水淺,我的船靠不過去。」
中年人朝著人影喊道。
海邊的那個人影自然是尼斯,中午時分他才得到通知,這讓他感到措手不及。
雖然他早就為離開阿薩克斯找好了個理由,但是如此突然說走就走,難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尼斯對聖殿騎士團越發沒有好感了。
看著漂浮在海上的破漁船,聞到那撲鼻的魚腥味,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就用這艘破船載我去開會的地方?」
尼斯確實很不滿意,船破爛一些也就算了,那滿船的魚腥味一旦沾上就很難洗掉,這樣一來他回去之後就多了一絲暴露的可能。
讓尼斯意想不到的是,對面船頭上的中年人反倒生氣了。
「你還想怎麼樣?」
他為了和尼斯保持聯絡,在阿斯克斯這個小港口捕了一個月的魚,現在身上總是有股洗不掉的魚腥味。
「我自己準備了船。」
尼斯也不辯解,他覺得和這種人沒什麼好說的。
他同樣也暗自慶幸自己早有準備。
從旁邊一塊大石頭後面拖了一艘小艇出來,尼斯把小艇推進海裡。
在月光下勉強可以看清這是一艘形狀很像豆莢的小艇,上上下下全都被密封起來,浮在水面上的部分開了幾個圓形的舷窗,正中央豎著一根桅桿。
如果安娜、伊蓮娜或者那位老騎士在這裡的話,肯定能確認出這根本就是帆板的放大版。
尼斯把一根繩索扔給中年人:「你們的船在前面拖著我走。」
中年人翻了翻白眼,他很想破口大罵,但是想了想之後,他還是接過繩索繫在船尾。
尼斯跳上船,打開蓋板,鑽進了小艇。
那蓋板是一整塊橡木板,四周還墊著一圈皮墊,接口的地方製作成「L 」形,一旦關閉,絕對連一滴水都滲不進來。
小艇裡的空間不大,只夠讓他半躺著,他的靠背後面有一個空倉,他為這次旅行準備的東西全都放在裡面,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個容量一升半的水囊。
一升半的量並不算大,但那是一件魔導器,上面篆刻著造水術的法陣,裡面的水用完之後,還可以繼續製造出來。
除了淡水,還有一些食物、一件重甲和一把十字弓。
從裡面把頂蓋關上,擰緊螺栓,頂蓋四周那一圈皮墊將內外徹底隔絕開來,大口呼吸了十幾下,尼斯感覺有點氣悶,這證明封得很嚴密。
尼斯從靠背旁摘下了一個碗形的罩子扣在臉上,罩子連著一根皮管,頂端有個皮質的活塞。小艇完全封閉之後,他就要靠這個東西呼吸。
皮管的另一頭連通著桅桿,桅桿是空心的,設計的時候考慮到用它做通氣口。
為了這個會議,尼斯做了很多準備,這艘小艇就是他親手打造的,造這艘小艇時,他就像做賊似的,總是趁著其他人不在的時候偷偷摸摸躲在地窖裡做。
之前,他還擔心聖殿騎士團高層的那些人會改變主意,不把開會的地點設在海上,這樣他的準備就全都白費了。
有幾次他甚至產生向教會告發那些人的念頭。
雖然他最後沒有這樣做,但是他讓卡奧尼那邊的人加班,最後在五天前,一下子交給艾瑪爾紅衣主教十七艘船。
這樣的表現讓紅衣主教異常高興,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在拍紅衣主教的馬屁,絕對不會想到這是因為他對聖殿騎士團有所不滿。
半躺在小艇裡,尼斯看了窗外一眼,他的腦袋兩側就有兩扇舷窗。
此刻小艇正緩緩地離開岸邊,藉著月光他能夠看到划槳時蕩起的一圈漩渦。
過了大概一刻多鐘,船終於離開礁石區,槳划得越來越快,船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那個中年人將船帆升了起來,從船帆鼓起的形狀來看,船是順風航行,雙桅漁船的速度雖然比不上狹長形的船,但比起圓腹商船來仍舊快得多。
這個季節的風總是由西往東刮。顯然開會的地方是在阿薩克斯的東面。
知道開會的地點在海上之後,尼斯就猜到是東面的某座小島。
聖地在東方,對於在聖地駐紮兩個世紀之久的聖殿騎士團來說,越往東面的大海他們越熟悉。
萬一出事的話,往東逃也是容易脫身。
一個大浪打來,小艇劇烈晃動著。
大浪一個接著一個,他們已經進入了外海。
船越小,晃動得就越厲害,尼斯感覺自己像是躺在搖籃裡,這多少減輕了一些心中的焦慮。
他在這種晃動中漸漸入睡。
當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陽光正好從前方的玻璃窗照進來。
等到他看清前面的船,一下子楞住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拖著他的已經換成了一艘槳帆船。
那絕對是一艘戰艦,而且是三排船槳的大型戰艦,每一側的船槳有三十而枝之多。
稍微琢磨了一下,尼斯就明白了聖殿騎士團的安排。
先用漁船把人載到海上,在某個事先約定的地點會和之後,換乘速度更快得槳帆船。
這樣一來,既達到隱密的目的,又可以保證安全,而且參加會議的人只需要知道開會的地點是在海上,用不著告知其他事情。
這樣的安排稱得上天衣無縫。
不得不承認,那些想要重建聖殿騎士團的人雖然心胸狹窄了一些,私心重了一些,但是智慧確實不凡。
與此同時,尼斯也發現了自己的一個錯誤。
他設計這艘小艇的時候太注重密封的性能了,昨天晚上兩艘船會和的時候,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但是他卻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
絕佳的密封性能,同樣也隔絕他對外界的感知。
這一點很要命。
尼斯連忙打開艙蓋。
一股清新的海風灌了進來。
和海風一起進來的是嘈雜的聲音,有海浪聲,有划槳聲,不過更多的是說話聲。
前面那艘船上似乎坐著不少人。
「你醒了?要不要上來?」
中年人一直斜靠在船尾,他朝著尼斯打了聲招呼。
「會議是在船上召開?」
尼斯問道。
「不是,這只是負責接送開會人員的船,這樣的船還有好幾艘,我們的人現在分散各地。」
中年人倒也不在乎透露一些消息,反正這也算不上什麼秘密。
「我可以隱瞞身份嗎?」
尼斯來這裡之前就想好了,即便出席會議,他也不打算讓其他知道自己是誰。此刻他只是出於禮貌,所以才這麼問道。
「隨你的便。」
中年人這麼說,是因為上面的人覺得不公開尼斯的身份對他們有好處。
之前,他們就已經懷疑聖殿騎士團剩餘的人裡出了叛徒,但是一直沒辦法找出來,尼斯提供的情報使得圈子小了許多,甚至已經列出幾個懷疑對象。
這件事讓他們意識到,完全可以利用尼斯和艾瑪爾紅衣主教的關係獲取一些重要情報。
兩個人正說話的時候,船突然調轉了方向。
中年人站了起來,迅速爬上桅桿,朝著右側海面眺望著。
尼斯從小艇裡鑽了出來,也朝著遠處眺望。
他隱約可以看到海平面附近有一個小黑點,那應該是一艘船。
無數種可能性從他的腦子裡面閃過,或許只是路過的商船,也可能是艾瑪爾紅衣主教的人馬。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摸出一隻卷軸。
那是一隻紅色的卷軸,捲起來可以放在手掌心裡,完全展開有一尺多長,卷軸的背面印著一隻金色的眼睛,正面有一個很繁瑣的法陣,使用墨水畫上去的,在法陣的左側有一行魔法文字,是施展這個魔法所需要的咒語。
隨著尼斯吟誦起那段咒語,卷軸就像是被濺了幾點火星似的,迅速燃燒起來,雖然沒有火頭,也沒有煙冒出來,卷軸就這樣漸漸化成了灰燼。
卷軸完全燒盡,尼斯的眼睛立刻變得銳利無比,遠處那個小黑點瞬間被拉近到眼前。
這裡面封印的是「鷹眼術」鷹可以從千米的高空看清躲藏在灌木叢中的兔子,此刻的他同樣也可以看清十幾公里外的一艘船。
那是一艘雙桅漁船,有些舊,和中年人他們的那艘漁船一模一樣。
他立刻就明白了,聖殿騎士團為了保證會議的安全,還準備了一套保護措施。
那艘漁船就是一個瞭望哨。
沿路肯定布設了很多這樣的瞭望哨。
一旦有可疑的船隻靠近,他們就會向這邊發出警報,運送開會人員的船隻會立刻改變航線,躲開那些可以的船隻。
顯然這也是他們把開會地點設在海上的原因之一。
在海上根本沒有可以隱藏的地方,視線所及的範圍少說十幾公里,像這樣扔幾艘當瞭望哨,就可以保證方圓幾十公里內的絕對安全。教廷就算有再多的人馬,也不可能不下這樣大的搜索網。
放下心來,尼斯有點可惜剛才用掉的那只卷軸。
如果他自己會「鷹眼術」用卷軸雖然方便,但是價錢他可不敢恭維。
「鷹眼術」很有用,被稱作為最實用的中級魔法之一,以前他就猶豫過要不要在中級魔法上花點力氣。
他的魔力已經到了可以實戰中級魔法的程度,只是對魔法本質的認知不夠,在魔法陣構成、魔法理論和元素控制力方面都有些欠缺,離中級魔法師的境界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魔力是根本,如果他想要往這方面發展的話,用個三、五年,應該可以把不足之處全都補上。
這樣的速度已經很快了,那個千林塔的天才女魔法師也不過是中階魔法師。
問題是他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在剩下的八年半里成為一個高階魔法師?
魔法師一旦晉入高階,就可以在身上施加屏蔽感知的魔法,這種魔法可以讓大部分預言術失效。
讓尼斯感到困擾的是,他的魔力不是自己修煉出來的,而是當初殺死那頭鼠王后從鼠王的身上奪來的。
先不考慮再找一頭魔獸的可能,首先他就沒法確定,用什麼辦法殺死魔獸才能夠奪取它們的魔力?
他在那些徹底魔化的小老鼠身上做過很多試驗,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尼斯的心裡充滿猶豫。
海上的航行總是那樣漫長。在之後的航程中,尼斯一直都在思考那個問題-要不要多花一些心思在魔法研究中?
中級魔法裡有一些非常實用的魔法。「鷹眼術」就是其中一種,除此之外還有他一直都眼饞的「縮放術」會「縮放術」的話,他就可以弄一個魔法口袋,出門旅行用不著再帶行李,一個口袋足夠裝下好幾箱的東西。這指的只是普通物品。「縮放術」不但可以縮小,還可以放大,很多單一功能的魔導器都會加上「縮放術」這樣從魔法口袋裡取出來的時候,先恢復到正常大小,然後再放大十倍,一來一去縮放比例就是一百倍。
那個灼炎塔魔法師所使用的飛翼,完全展開時長十二米、寬六米,一旦折疊起來只有巴掌大小,這就是一百倍的縮放比率。
除了鷹眼術和縮放術,還有一些魔法也讓他很感興趣,比如加速術、隱形術、風翼術……
尼斯還沒有做出決定,開會的地方卻已經到了。遠遠地就看到幾艘外型差不多的槳帆船朝著同一個方向駛去,那裡有一座小島。地圖上看起來,那是一座位於大海中央的孤島,而且遠離航道。島並不是很大,甚至還比不上阿薩克斯港口外面的那座島。上面也是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四周沒什麼暗礁。
不等船靠岸,船上的人紛紛跳了下去,聖殿騎士團的成員除了尼斯之外,最差的也是高階騎士,不用借勢就可以一掠十幾米。
中年人解開船後掛著的繩索之後,也跳上了岸。
原本載滿了人的槳帆船隻剩下幾個槳手,他們划著船繞著小島轉了半圈,然後停靠在小島的另外一側。
那邊是下風處,一旦出事的話,扯起船帆就可以逃跑。
這是當年和蠻族打仗學到的經驗。
尼斯也駕著船靠在那邊,他沒必要特立獨行。再說,萬一出事的話,混在大隊人馬裡逃脫的機會要大得多。
靠岸之後,他沒急著從小艇裡出來,先要替自己改裝一番。
首先要改變和就是身高,他現在太矮了,很容易被人記得;體形也要改變,這倒是容易,只要往衣服裡塞點棉花就可以了;臉上倒用不著化妝,只要把兜帽翻起來,再把面罩帶上就足夠了。
等到尼斯從小艇裡出來,已經變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得了。
他這副打扮很引人注目,島上的人全都轉頭朝著他上上下下掃視一番,可惜他們什麼都看不出來。尼斯把自己嚴嚴實實包裹在斗篷裡,就連眼睛的部位都蒙著一層黑色的面紗,兜帽的前沿也壓得很低。層黑色的面紗,兜帽的前沿也壓得很低。
別人注意尼斯,他也在注意別人。
島上的人不少,大概有三百多人,年齡大部分在三十歲左右,在聖殿騎士團裡絕對算是「年輕一代」。
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人,那個人正是當初在聖地和他見過面的約翰。德。丹卡頓長老。
這位長老自稱是賽門老人的好友,卻毫不留情地塞給他一個極其危險的工作,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尼斯對此人就沒有一絲好感。
讓尼斯有點意外的是,傳信給他並且帶他來這裡的中年人,居然孤零零地獨自一個人坐在海邊的石頭上。
在他原本的猜想之中,這個人既然被派來作為特使,肯定是正走紅的人物,要不然就是某位高層人物的親信,但是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你好像也是一個邊緣人物。」
尼斯湊了過去,在這裡他就認識兩個人,和那位約翰長老相比,他對這個坐冷板凳的中年人更有好感一些。
「我和你不一樣,你才是真正的邊緣人物,本來就不屬於我們中的一員,想必你對聖殿騎士團也沒什麼感情吧?」
中年人嘴裡很不客氣,和他的外邊粗豪不羈完全兩樣。
「我對我的老師很有感情,我救了他,他教導我很多東西。自從父親去世之後,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他讓我去聖地聯絡騎士團,我就照著做了,結果呢?人聯絡上了,可惜現在的騎士團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了……這是老師親口說的。」
尼斯發著牢騷,他是在試探,想看看這個人對此的反應。
果然中年人沒有反駁,外面的人都看出這一點,內部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那中年人雖然算不上核心,卻離核心很近,當初就是他們闖入宗教裁判所的監獄,把一批被關押在那裡的同伴救了出來,其中就包括賽門老人。
他們原本準備再幹一次,把總團長救出來。
讓他們失望的是,別說其他人,就連被他們就出來的人都不願意幫忙。
所以當尼斯說現在的騎士團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的時候,他深有同感。
雖然心裡承認,中年人嘴裡卻不肯承認,他翻了翻白眼:「那麼你為什麼還來?」
「老師讓我來,所以我來了。他仍舊把自己看作聖殿騎士團的一員,只不過他對現狀非常失望,不想見到這些『老朋友』。」尼斯撿好聽的說。
「失望?」
中年人苦笑起來:「他躲在修道院裡,整天忙著種菜,還好意思對別人感到失望?」
「你有成為瘋狗的跡象。」
尼斯最聽不得別人誹謗他的親人。他已經沒有興趣和這個傢伙多囉嗦了,這個人在其他地方碰了壁,就覺得再也沒有好人,所以看誰都不順眼。
尼斯剛要走開,就看到一個人朝著他走來。
走過來的人正是除了中年人之外,他唯一認識的那位約翰長老,曾經的十二主座牧師之一,和賽門老人地位同等的人物。
當初在聖地第一次看到這位長老的時候,尼斯覺得這位長老和賽門老人很像,但是一年之後的現在,他卻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覺。
賽門老人變得越來越淡泊,越來越像一個普通人,而這位長老卻意氣風發,恐怕地位不跌反升。
看到約翰長老過來,中年人轉身就走,而這位長老也沒有挽留的意思。
和對中年人的冷漠相反,這位長老對尼斯卻非常客氣。
「很高興又看到你,這一次你確實幫了大忙,我們早就知道聖殿騎士團裡出了叛徒,但是一直都不知道是誰,現在有機會把這個傢伙揪出來了。」
這位長老說話非常有技巧,先肯定尼斯的功勞,緊接著又暗示他們早就知道有叛徒,所以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算沒有警告,他們也不會有事,只要看這一路上的佈置就明白了。
尼斯並不在意,他還清楚記得一年之前這位長老高高在上的模樣,開口就是考驗,閉口就是榮耀。
一年之前的他,對聖殿騎士團確實充滿憧憬和嚮往,但是現在,他已經發現聖殿騎士團對於仰慕者的態度,就像他對卡奧尼的那些農夫一樣,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拿華而不實的東西引誘他們。所不同的是,他拿出來的東西叫「虛榮心」這位長老拿出來的東西叫「聖殿騎士團的榮耀」「已經確定叛徒是誰?」
尼斯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這位長老說話。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走頭無路的小傢伙,對聖殿騎士團也已經沒什麼敬意。
「嫌疑人有五個,不過我們暫時不打算下手。」
約翰長老好像沒注意到尼斯敷衍似的態度。
「為什麼?」
尼斯多少有了些興趣。
約翰長老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了看島上的人,輕歎了一聲:「現在這番景象,讓我感到異常悲哀。當初騎士團全盛的時候,全部成員加起來有一萬七千人,單單騎士就有二百八十二人,士官有四千之眾,現在被抓的被抓,遇害的遇害,退團的退團,留下的只剩下一千多人,其中大部分還都是以前的侍從,用處不是很大,也沒資格參加會議,真正的支柱就只有眼前這三百多人」這番話看似是感歎今非昔比,是為聖殿騎士團的巨大損失而悲痛,實際上等於告訴尼斯,他現在也被算進精英當中。
如果是半年之前,尼斯或許會上當,但是現在他根本不為所動。
連開會的地點在哪裡都不肯告訴他,剛問道一點涉及機密的事情就立刻轉移話題,他實在看不出自己哪裡被當成精英了?
再說,就算被當成精英又能怎麼樣?
一個棋盤上有很多棋子,除了國王之外,其他棋子只不過是利用價值高低罷了,在必要的時候都可以捨棄。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不想待在這個棋盤上。
一陣鐘聲打斷兩個人的閒談。
原本散開著的人紛紛朝著島中央走去。
約翰長老走得比較急,他是會議的主持者之一,中年人就顯得有些懶散,拖拖拉拉地走在後面,尼斯對這個會議更沒興趣,他跟在最後面。
島的正中央有一個很淺的大坑,顯然是為了開會而特意挖的,眾人坐在坑邊的斜坡上,約翰長老和另外兩個人站在坑底,顯然這三個人就是現在的聖殿騎士團的主事者,也就是他們想要重建騎士團。
主持會議的是一個禿頂老頭,這個人身高很高,應該也是一個騎士,但是優越的生活讓他的體態變得肥胖,大大削弱了他的形象。
約翰長老站在左側,站在右側的是一個長得頗為正氣、方臉大鼻、滿額皺紋花白頭髮,骨架很大的老人。
主持會議的那個胖子正打算開口,就看到中年人舉起手來喊道:「在會議開始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胖老頭顯然很不高興被別人打斷,但是他又不得不忍耐,只得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
中年人坐在坑的邊緣,這個位置也最高,所以看上去很顯眼,他的聲音也很洪亮。
「各位,我們的很多兄弟現在仍舊被關在宗教裁判所的監獄裡,每天都有人死去,我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支持,再一次採取行動把那些人救出來。」
話音落下,他滿懷期待地看著底下的人。
可惜,底下是一陣沉默。
居然沒有一個人表示支持,所有的人全都靜靜地坐在那裡。
胖老頭的臉上露出一絲很難察覺的笑容,他咳嗽一聲打破了沉默。
「親愛的麥克馬倫,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也知道你最希望的就是能夠把總團長救出來,之前我們不是已經討論過這種問題了嗎?現在,還確定活著的總共只有十七個人,問題是他們都已經供認自己有罪,雖然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供認,可這種行為仍舊屬於背叛,教會就是用他們的供詞誣陷騎士團的。」
旁邊那個方臉老騎士也冷冷地說道:「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當初堅持要把騎士團遷回法蘭克的就是總團長,請你告訴我,如果我們把他救出來了,我們應該要怎麼對待他?讓他繼續領導我們?還是投票彈劾他,然後另外選出一個總團長?」
胖老頭顯然又想到一個打擊中年人的說法。
他立刻接過話題:「那十七個人裡,你真正在意的有幾個?恐怕就只有總團長、牧師長和那幾位分團長吧?想必你認為犧牲一些人救出他們幾個是絕對值得的……我想問一句,如果沒有他們的話,你會不會仍舊這樣認為?」
中年人沒有辦法回答。
如果說「會」那就是撒謊;如果說「不會」那對大多數騎士絕對是一種傷害。所以他說不出口。
看到麥克馬倫這個搗亂分子沉默下來,胖老頭趁機說道:「這一次冒著巨大的風險把大家召集到這裡,就是為了討論騎士團下一步應該走向何方?」
他這麼說,絕對是仔細考慮了很久之後的結果。
這句話等於繞開是否要重建聖殿騎士團的問題,直接跳到下一步。
與此同時,他也把自己放在了領導者的位置上。
如果有人反對的話,他最多改口;如果沒人反對的話,這幾件事等於定了下來。
讓胖老頭感到高興的是,沒有一個人表示反對。他連忙說道:「我們之前幾個人開了個會,商量的結果有兩個選擇,一個選擇是我們獨立建國,在東方找一座島嶼組建我們自己的國家;另外一個選擇是投靠同情我們的國家。」
這一次底下的人不再沉默,立刻有人提出質疑:「你們沒考慮過教廷的反應嗎?」
坑地站著的三個人早就商量好了一切,當然不會被這個問題難倒。回應這個問題的是約翰長老。
「大家不用擔心,到時候教廷根本顧不上我們,因為有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即將發生……因為某些原因,我不能多說。」
這個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也引起了大家的猜測。
尼斯的心裡也充滿了好奇。
他不認為這位長老是信口開河,聖殿騎士團在語言方面的實力很強,完全有可能看透未來,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
能夠預先知道即將發生的事件,就可以提前做好準備,從中獲得利益。
聖殿騎士團絕對有這個實力。
那個胖老頭再一次接過話題,他顯然很有表現的慾望。
「我們不會以聖殿騎士團的名義組建國家,而是用其他身份。當初我們不得不退出聖地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幾手安排,其中就有獨立建國的選項,甚至連地方都選好了。」
這絕對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底下頓時響起一陣喧嘩聲。
自從騎士團解散之後,這些騎士全都混得不怎麼如意,他們有著超強的實力,卻只能躲躲藏藏,像麥克馬倫那樣有條漁船的已經算是過得不錯了。
旁邊的方臉老騎士顯然覺得大家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有必要冷靜下來:「獨立建國的話,可能會辛苦一點,那塊土地比聖地還不如,以前我們還能夠得到捐獻,又有遍佈各地的經營網絡,現在這些都沒有了,如何維持一個國家是讓人頭痛的問題。」
原本打算只說好聽的,不提其中的困難,現在被盟友揭破,胖老頭暗自惱怒,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胖老頭只能硬著頭皮,為剛才的話進行解釋。
「當初騎士團高層選擇遷回法蘭克,就是那片土地實在太荒涼,想要在那裡立足,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他歎息了一聲,繼續說道:「現在我們面臨的選擇和當初一樣,但是條件更加惡劣。」
這番話揭開了當初不為人知的內幕,底下的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想到轉了一圈後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面對著同樣的岔路。
「難道沒有第三個選擇了嗎?」
一個年輕的騎士站起來問道。
「這就是把大家召集過來的原因。」
約翰長老以退為進:「有誰能夠提出新的建議?」
眾人交頭接耳,在場大部分的人全都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內幕,事先根本沒有考慮過類似的問題。
看到沒人開口,尼斯終於打破沉默,他是知道內幕的人,當初賽門老人曾經提過這件往事,也說過,騎士團最後仍舊要面對同樣的選擇。
不過,選擇並不只這兩種,也不是只能做單一選擇。
「受到教會打壓的並不是只有聖殿騎士團,一千多年來教會一直在打壓和搜捕符記會,但是他們仍舊活得好好的,為什麼不學學他們?」
尼斯這樣說,完全是出於私心。
如果聖殿騎士團真的學符記會,那就肯定要和符記會取得聯絡,而他就可以趁機利用這種合作,查明父親的身份,以及和他的身世有關的一切。
還沒等那三個人回答,立刻有人站出來提出質疑:「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鬼鬼祟祟的?」
其他人也拋來懷疑的目光,他們早就想知道尼斯的身份。
「大家不用著緊張,這位是賽門老人的弟子,他的身份有點特殊,不適合公開。」
胖老頭替尼斯解圍,他倒不是出於好心,如果是一個月前,他並不會把尼斯放在眼裡,但是之前的那個警告讓他看出尼斯的價值。
聖殿騎士團現在耳目閉塞,特別是對教廷高層的情報一無所知,這樣一來,尼斯和艾瑪爾紅衣主教之間的關係就顯得彌足珍貴。
「賽門長老?難道這是他的想法?」
底下的人立刻被誤導了。
不只是這些人有所誤會,連站在前面的那三個人也不太肯定這是不是賽門。
阿拉貢的意思。
賽門現在躲在阿的蒙特修道院的倉庫裡,過著普通看門人的生活,連修道院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這確實有點符記會的味道。
「這條路我們不是沒有想過,但是最終放棄了,符記會是一個非常鬆散的組織,騎士團如果走上這條路,肯定也會變成那樣。」
回答的人是約翰長老。他的身份擺在那裡,論智慧,只能同為十二主座騎士之一的他能夠跟賽門老人抗衡。
「以前的聖殿騎士團也有位於各地的分部,正是這些分部經營的業務讓騎士團得以立足聖地,剛才你們提到的那兩條路都需要隱藏身份,為什麼就不能讓一部分人隱藏身份重建各個分部呢?不是說獨立建國需要大量的資金才能夠維持嗎?這些隱秘的分部應該可以像以前那樣向總部輸送養分。同樣地,騎士團如果投靠了某個國家的話,就算重蹈覆轍,有分部的成員在,騎士團仍舊有一絲希望。」
尼斯可不會對這位長老有什麼敬畏之心,這種問題沒有標準答案,誰都可以說出一連串的理由,只有時間才能夠證明哪個是正確的。
他現在就是來攪局的。
果然他這麼一開頭,底下立刻有人起來相應。
「也可以三條路同時走嘛!一部分獨立建國,一部分人找同情我們得國家投靠,謀求更強有力的支持,另外一部分秘密組建分部。」
有一個人起頭,其他人紛紛跟進。
「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越發有必要保持警戒。」
「那片土地既然如此貧瘠,就算建國,也難以維持我們所有人的開銷,有必要分散壓力。」
「那些同情我們的國家未必會一直同情我們,絕對有必要做兩手準備。」
「……」
越來越多的騎士發表自己的看法。
大家都不傻,重建騎士團確實有好處,但是如果再像以前那樣排定坐席,一切都有總團長說了算,各階級之間的距離相差巨大,他們就沒興趣了。
正如約翰長老所說,現在剩餘的這些人很多都只是士官,在以前的騎士團裡,他們屬於最底層的人物。他們希望找回往日的輝煌,但是不希望仍舊像以前那樣被踩在底下。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讓這些人支持尼斯的提議。
聖殿騎士團裡從來不存在真正的公平。
剛剛加入騎士團的人全都懷抱著夢想,但是時間長了,他們呢也發現騎士團高層基本上都是法蘭克人,歷代總團長更是如此。其他國家的人再有能力,頂多也就做到分團長。
以前聖殿騎士團是軍事組織,一隻軍隊肯定只能有一個聲音,所以大家就算有想法,也不敢說出來。
現在,騎士團的首要目的是繼續生存,不可能再和撒拉森人打仗,也就沒人願意再忍受那些不公平。
隨著底下的喧嘩聲越來越響,場面漸漸失控,站在最前面主持會議的那三個人立刻知道他們的計劃落空了。
聖殿騎士團雖然已經重建,卻不可能像原來那樣組織階級森嚴,只會是類似符記會的鬆散聯盟,頂多比符記會稍微緊密一些。
「這也是一個選擇。」
首先表態的是約翰長老,畢竟這個結果對他來說損失並不是那麼大。
他原本也是主做牧師,在以前的騎士團裡並不管具體事務,所以他的手底下沒什麼人,不想旁邊兩位全都由直屬人馬。
所以就算重建騎士團之後他進入領導層,掌控力也不如另外兩位。
與其當老三,還不如把大家都拉到同一條線上。
「為了保證騎士團不會像符記會那樣,最終變成一個鬆散的組織,我們必須規定騎士團每個成員的權利和義務。」
方臉的老騎士大聲說道。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必須限制各級團長的權利。」
底下立刻有人針鋒相對地提出觀點。
聖殿騎士團可不是一群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騎士組合,這裡面藏龍臥虎,智慧深遠之輩數不勝數。
那三個人之前能夠非常順利地控制一切,並不是因為他們的只會比旁人更高,只不過他們佔了先機,比其他人擁有更多資源,也有著更大的發言權。
再加上,騎士團的解散讓很多人陷入迷惘,大家都看不清未來的方向,都等著別人的引領,免不了就有些盲從。
但是此刻,聖殿騎士團已經重建,當年的內幕也被揭開,如同迷霧漸漸散去,很多智慧高超的人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不可能再被別人隨意擺弄。
「重大事件必須有騎士團全體表決,日常事務由多人決策層決定,這個多人決策層必須由各方面推薦的代表組成。」
一個明顯不是法蘭克人的騎士提出更加尖銳的提議。
「權利和義務必須對等,一旦讓騎士團造成損失,必須對此負責。」
說話的人明顯對前總團長莫勒非常不滿。
底下的提議越來越多,騎士團積聚了兩個世紀的問題,一下子全暴露了出來。
到了這種時候,會議已經徹底失控了。
尼斯出過一次風頭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老人讓他來一趟,並且在信裡對他說那番話。
在沒來之前,他確實感覺到天就像要塌了一樣,聖殿騎士團的強勢讓他喘不過氣來。
但是此刻他卻感覺很輕鬆,聖殿騎士團雖然強勢,但本身就有一大堆問題,如果好好利用的話,完全可以像老人所說的那樣,遊走各個勢力之間。
當然他也不敢太過得意,畢竟實力的對比擺在那裡,這裡面任何一個人掌握的力量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把玫瑰十字團碾成塵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