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隱 第四集 第四章 鼠災

  踏著滿地的落葉,行走在清晨的迷霧中,四周是一片如同鬼域般的樹林,耳邊除了踩踏落葉發出的沙沙聲,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這一切確實讓人感覺到很不自在。

  愈是深入山林之中,尼斯的心裡就愈感覺陰森和詭異。

  這裡不但樹木全倒,大部分灌木也被連根挖開,只剩下一些枯黃的草皮,植被遭到嚴重的破壞。別說野豬和狼這類稍微大一些的動物,就連兔子一隻都沒看見,樹上同樣看不到鳥的蹤跡,甚至連蝴蝶、蜻蜓、甲蟲之類的昆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奇怪,怎麼會連鳥都沒有?老鼠再厲害,也不至於會飛吧?」

  帕爾姆同樣也注意到這一點,他疑惑地問道。

  「老鼠雖然不會飛,但是它們會爬樹,抓不到鳥,它們可以掏鳥蛋。」

  尼斯找了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他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像他預料的那樣,身後那五個人的臉上全都佈滿緊張和恐懼。兩個混血兒隨從還好一些,他們跟著去了一趟聖地,一路上也算是經歷了不少事,和撒拉森人對峙過,還和海盜幹了一架,膽子多少練出來了一些,但那三個農夫就不行了,他們的腿都在發抖。

  尼斯暗自歎息了一聲,他原本不想浪費聖力,但現在不替這些人加持神術的話,那三個農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逃跑。

  輕聲吟誦起祈禱文,過了片刻,尼斯左手一揚,打出幾點金光。

  那五個人每個人身上都沾到一點金光,幾乎在一瞬間,他們心頭的恐懼和緊張就全都消失了,「戰鬥禱告」不愧是最好用的神術。

  雖然恐懼全消,不過尼斯仍舊從其中一個農夫的眼睛裡,看出一絲退縮,這已經不是情緒的問題了。

  戰鬥禱告可以消除一切負面的情感,並且將一些正面的情緒填充進人們的心中,即便一個懦夫也會化為勇者。在這種情況下仍舊萌生退意,說明此人是在冷靜思考之後做出逃跑的打算,這同樣也說明他天生自私,永遠都只會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尼斯有些後悔,當初怎麼會招這麼一個人進來?

  他不由得想到,以後招募人手的時候,要不要來一場考核?把那些膽小的、自私的、沒有紀律意識的傢伙,全都剔除掉。

  一聲尖叫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尖叫聲是一個混血兒隨從發出的,他滿臉駭然地指著一個方向,在戰鬥禱告的作用之下居然還會產生緊張的情緒,那肯定是非常恐怖的事。

  尼斯轉頭看去,他同樣也嚇了一跳,只見一波黑色的浪頭朝著這邊湧來。

  再仔細看,那根本就不是浪頭,而是數不清的老鼠擠在一起,這些老鼠跳躍著、飛跑著,凌亂中又帶著一絲整齊,所以才會給人這樣一種假象,以為那是黑色的浪花。

  還沒等尼斯和帕爾姆做出反應,身後就響起腳步聲,所有人都被腳步聲引得回頭張望,只見那個早有退意的農夫正沒命地往回跑。

  一支隊伍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事,另外兩個農夫看到同伴跑了,他們也產生逃命的想法。

  「誰敢動,我的十字弓絕對不會客氣。」

  帕爾姆冷冷地說道。他眼神中的厲芒,讓那兩個農夫蠢蠢欲動的心重新平復下來。

  「背靠背,給我圍成一圈,你們只管前面,別管背後,背後由我們兩個人解決……對了,戴上頭盔,小心眼睛,其他地方倒是用不著在意。」

  帕爾姆儼然是一個指揮官,到了這個時候,所有的人也只能聽他的了。

  包括尼斯在內,每一個人都按照帕爾姆的命令,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還好他們打造的鎖鏈甲是連頭帶腳一整套,沒有一點縫隙,要不然還真的麻煩了。」

  帕爾姆嘟嘟囔囔說道,不過這番話很有用處,那五個人頓時感覺安全許多。

  尼斯同樣也感到慶幸,他沒有穿父親留下的那件鎖鏈甲,當初去聖地的路上,他就感覺到那件鎖鏈甲太過單薄了。

  「可惜武器不太合適。」

  帕爾姆掄了掄手中已經鋸短的朗基努斯仿製品。

  「你想要什麼武器?」

  尼斯問道,他知道了答案,回去之後,就讓村裡的人準備起來。

  「狼牙棒,刺要多,要夠結實,重量倒是沒什麼要求。太重的話,我不在乎,不過你們恐怕掄不動。」

  帕爾姆早就想好需要些什麼,他的脾氣不怎麼樣,腦子也不好使,但是一提到打仗,就立刻變得聰明起來。

  尼斯把這件事記在心上。賽門老人告訴過他,下等的智者,只會炫耀自己的智慧;中等的智者,則是聚攏他人的智慧;而高等的智者,會想辦法發掘別人的智慧。

  之前的聖地之行,他的表現就符合下等智者的標準,這也讓他受到許多人的關注,得到不少好處,現在他打算更進一步。

  「別發愣,就算武器不趁手,等一會兒也給我用力劈砍。」

  帕爾姆的一聲大吼,讓所有的人全都驚醒過來,緊接他又吼了一聲:「現在,拿起你們手裡的弓,給我射。」

  話音落下,他第一個出手,只見他抬起十字弓,猛地扣動扳機,一枝箭矢疾射而出。

  那群老鼠如同一片海浪,用箭射海浪,哪會有射不中的道理?

  尼斯清楚地看到,這一箭不只穿透了一隻老鼠,等到那波黑色的浪花過去之後,地上留下一串像糖葫蘆一樣的黑色鼠屍。

  隨手扔掉十字弓,帕爾姆將背後的短弓取下,身為一個騎士,射箭是必須掌握的技巧,他在這方面沒有天賦,不像尼斯那樣能夠百發百中,不過這種時候只要瞄得差不多,基本上不會射偏。

  那兩個隨從也猛然醒悟過來,他們也抬起十字弓開始發射,最後連旁邊的兩名農夫也跟著做了。

  所有的人裡面,效率最高的是尼斯,他根本沒用十字弓,用的是那件自製的武器,每一次都是三箭齊發,要不是管子裡只容納得下三枝箭矢,他肯定會塞更多的箭矢進去。

  這些短而細小的箭矢,威力遠遠比不上用十字弓射出的箭矢,做不到一箭過去穿透一串,不過這玩意兒勝在發射速度快,他的雙手如同彈琴一般來回撥動,細小的箭矢如同孔雀開屏,瞬間沒入那片黑色的浪花之中。

  在尼斯正對的方向,鼠群經過的地方全都留下許多黑色的小點,那都是老鼠屍體。

  一看到老鼠大軍已經進入飛刀的射程,尼斯乾脆連這件武器都不用了,他的雙手連續揮出,一道道刀光如同織布機上的飛梭,往復來回。

  他一隻手一次可以抓五把飛刀,兩隻手輪流揮舞,眨眼間,三十把飛刀就全都射了出去,然後,他一招手,飛刀就全部飛回到他的手中。

  原本倒下的老鼠還只是星星點點,現在變成一群接著一群,飛刀的威力顯然要強得多。

  那三十把飛刀也愈來愈髒,刀身上漸漸沾滿血跡。

  可惜他殺死的老鼠對整個老鼠大軍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換兵刃,準備承受衝撞,注意你們的臉,特別是眼睛的部位,那是唯一可能受到傷害的地方。」

  帕爾姆發出警告之後,把短弓也扔在地上,他隨手拔起剛才紮在地上的短槍。

  兩個隨從和兩個農夫也慌忙地換上獵矛,他們非常聽話地一隻手遮住眼睛,一支手拎著這件武器。

  獵矛是一種短槍,矛頭扁平可以當成刀劈砍,這東西也可以投擲,雖然扔不遠,但是殺傷力很強,扁平的矛頭可以撕裂開一道很大的口子,就算獅子、老虎之類的猛獸被這東西所傷,哪怕傷的不是要害,也會因為流血過多而倒下。

  尼斯則抽出他那把軟劍,他並沒有啟動軟劍上附有的魔法陣,反正對眼前這些老鼠來說,有沒有魔法增強殺傷力幾乎沒有什麼差別。

  突然,他想起剛才帕爾姆的話,他的這柄軟劍好像也不怎麼適合眼前的情況。

  靈光一閃,他抽出二十把飛刀,攥在手裡,將它們夾在手指縫裡面,那尖銳的刀尖筆直朝外,兩隻手頓時變成兩件滿是刀鋒的猙獰凶器。

  這邊剛剛準備好,老鼠大軍已經湧了過來。

  尼斯感覺到一陣噁心,即便是戰鬥禱告也無法驅散這麼多老鼠撲到身上時的那種厭惡感,轉瞬間,他更加噁心欲吐,因為他看到十幾隻老鼠直衝著他的兩隻手而來,它們立刻被他手上夾著的飛刀開腸破肚,但是這些老鼠卻仍舊沿著他的手臂朝著他的身體爬過來,那景像已經不能用恐怖形容。

  幸好這時候,一陣刺眼的金光伴隨著無數銳利的勁風,捲過他們所在的位置,湧上來的老鼠頓時全都被勁風捲了起來,在半空中化為許多碎塊,尼斯微微一愣,不過他馬上明白過來,這肯定是帕爾姆的傑作。

  帕爾姆以前絕對沒有這個能力,剛才那招很像是鬥氣,鬥氣是中階騎士才勉強能夠接觸的領域,想要自由地運用鬥氣,更是要達到高階騎士的水準,他能夠發出這招,十之八九是那把仿製朗基努斯槍的功勞。

  「尼斯,你在前面開道,我來殿後,其他人分站兩邊,伍德、塔莫爾你們一人一邊,幫一下旁邊的同伴。」

  帕爾姆將一連串的命令發下去,這個傢伙在戰鬥的時候,腦子就會變得異常清楚。

  剛才沒有和這些老鼠交過手,他不敢下令撤退,如果那樣做的話,兩個農夫肯定會亂跑,結果就是導致整個隊形徹底被打亂。

  現在承受過一次衝擊,又有戰鬥禱告的作用,再加上四周都被老鼠包圍,亂跑的話只會變得孤立無援,這樣才能夠保證他們聽從命令。

  帕爾姆讓混血兒隨從一左一右分開站立,也是因為他們倆一起去過聖地,膽量和紀律性都有了一些,不過那兩個農夫就不保險了。

  尼斯完全能夠明白帕爾姆的用心,他閃身到了前面,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包藥粉,猛地朝著前面揚了出去,與此同時他的嘴裡吐出一段神秘的咒語。

  至少有上千隻老鼠沾到那些藥粉,它們又把藥粉蹭到其他老鼠的身上,突然,這些老鼠的身上蒸騰起一片闇弱的紅光,轉眼間,它們身上的毛全都張開了,眼睛一片血紅,嘴角吐著白沫。它們瘋狂地撕咬起來,看到什麼就咬什麼,而且咬住就不鬆口,此刻這裡最多的就是老鼠,所以這些發狂的老鼠大多互相撕咬著。

  看到「瘋狂咒」如此有效,尼斯有些後悔,當初應該多煉一些這種藥粉。

  「跟我走。」

  他大喝了一聲,走在最前面。

  那兩個農夫緊隨其後,正如帕爾姆預料的那樣,他們不敢亂跑,但兩個隨從仍舊不放心,各用一隻手搭住與他們同一側的農夫的肩膀。

  走在最後面的是帕爾姆,此刻的他絕對威風無比,帕爾姆手中的短槍舞動如飛,織出一張金色的光網,這張光網猶如實質,所有撞上網的老鼠全都被割裂成碎塊,他就猶如一道海堤一樣,擋住湧來的黑色大浪。

  一片淡淡的白光在眾人的身上閃過,所有人的腳步頓時變得輕快許多,這是尼斯的傑作。

  漸漸進入狀態的他,開始擔負起一個牧師應盡的義務,除此之外,他也是這支隊伍中僅次於帕爾姆的戰力。

  他的軟劍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差勁,這件兵刃很長,比很多長柄武器還長,兩邊開刃,劍刃薄而鋒利,在老鼠群裡面來回絞動,每一次出手都帶起大片的血光。

  正當這群人愈戰愈勇,眼看就要殺出一條血路時,突然從上方跳落許多東西,那好像也是老鼠,一跳到他們的身上,就到處亂竄。

  尼斯下意識地亂拍亂打,他身後那四個人也是一樣。好半天後,他們才想起來,他們身上穿著鎖鏈甲,用不著擔心噬咬。

  到了這個時候,尼斯才看清楚,這些撲上來「嘎吱嘎吱」亂咬的全都是松鼠,這東西比老鼠好得多,至少沒那麼噁心。

  他現在明白為什麼沒有飛鳥了,這些松鼠在斜倒的樹上縱跳如飛,鳥兒如果飛得不夠高,肯定難逃毒手。

  「願主展露您的憤怒,讓世間的邪惡盡數退散,讓我面前的敵人因為恐懼而戰慄……」

  尼斯吟唱起另外一段祈禱文。

  念完祈禱文,他身體四周的空氣頓時蕩起一陣漣漪,與此同時,一陣「嗡嗡」的輕響朝著四面八方傳開。

  那些爬到他們身上或團團包圍住他們的老鼠,全都驚恐不安地紛紛逃離,轉瞬間,半徑五公尺之內變得空蕩蕩的。

  「幹得好。」

  帕爾姆大叫了一聲,緊接著他又命令道:「趁現在這個機會,大家加把勁,衝出去再說。」

  尼斯當然不會反對,這個神術有效的時間很短,老鼠大軍很快就會重新包圍上來,另外四個人現在也不怎麼害怕了,他們已經知道,只要護住頭盔前面的那些縫隙,那些老鼠根本拿他們沒辦法。

  趁著身上的神術還有效,這群人拚命地朝著前方衝去,往回跑了一公里左右,連續翻過了幾道山坡,突然他們看到前方倒著一個人。

  「是瓦農。」

  一個農夫叫了起來,緊接著他一陣噁心,差一點暈倒在地。

  那個逃跑的傢伙,身上穿著的鎖鏈甲還是完好的,但是裡面卻已經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骸。

  「他沒帶上頭盔,沒人提醒,也沒人保護,所以才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尼斯歎息一聲,這同樣也是警告,他又轉身又為那四個人施展了一次戰鬥禱告,用來驅散剛才堆積起來的負面情緒。

  「伍德,你去把那件鎖鏈甲收回來,這可能會救另外一個人的命。」

  尼斯對一個混血兒隨口下令。

  被命令的那個隨從非常不情願,但是他不得不做。只見他顫顫巍巍地朝著那具屍體走去,走得十分小心。

  就在快要觸摸到的時候,突然,無數黑影從四周的陰影裡竄出,眨眼間就把他裹了起來。

  這意外的變故將伍德本人嚇了一跳,同樣也把其他人嚇了一跳。沒人想得到,這些老鼠居然也懂得佈置陷阱。

  尼斯的反應還算快,他又拽出一個小包猛地撒過去,同時吟誦起「瘋狂咒」這個魔法對智力程度愈高的生物,效果愈不明顯,對人大致無效。當初尼斯配置這種藥劑,原本是用來對付狗的,沒想到先用在老鼠的身上,效果居然這麼好。

  又是一陣紅光蒸騰,那一大群聚攏成團、緊緊包裹住伍德的老鼠,一下子散開了,這些兩眼發紅的老鼠瘋狂地撕咬著,發出嘈雜而又刺耳的吱吱叫聲。

  被埋在底下的伍德終於露出來,只見他雙手捂著臉,用胳膊夾住腦袋,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身上居然看不出一點傷痕。

  尼斯連忙又施展了兩個神術,一個驅散伍德心中的恐懼,另外一個讓那些老鼠四散飛逃。

  「好了,沒事了。」

  他走過去,拍了拍縮成一團的伍德,安慰道。

  既然都已經走到這裡,尼斯乾脆彎下腰去,飛快地從那具骨骸身上剝下鎖鏈甲,又拎起扔在一旁的十字弓、短弓、兩個箭囊和一柄獵矛。

  「走,我們快點離開這裡。」

  他最後又看了那具骨骸一眼,心有餘悸地說道。

  從山裡面逃出來,越過最後一道山坡,六個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快,你們分頭通知在田里幹活的人,讓他們回村裡。」

  尼斯命令道,衝出來的那一瞬間,他有一種非常糟糕的感覺。

  山裡的老鼠和村裡的人一直都相安無事,這種安寧恐怕要被打破了,他不敢想像,當數以億計的老鼠大軍朝著土堡湧來時,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更令他頭痛的是,這裡的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準備,除了木棍和草叉,找不出第三種可以稱得上武器的東西。

  人很快就被召集過來,隨著尼斯的一聲令下,土堡的吊橋升起,那沉重的大門被關上了。

  事實上,用不著他吩咐,村裡的人看到他們慌慌張張跑回來,而且去的時候是七個人,回來的時候只有六個人,每個人的身上還都是血跡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就已經知道情況不妙了。

  「告訴大家我們在山裡面碰到了什麼。」

  尼斯讓那兩個農夫解釋這次搜索的經過,相對於他們這些外鄉人,本鄉本土的村民恐怕更容易獲得信任。除此之外,尼斯也打算趁這個機會喘口氣,洗個澡,換身衣服。

  現在他身上全都是血,如果是人血或許還可以忍受,但是這都是老鼠血,誰知道那裡面帶著什麼樣的疾病?

  大房子的後面就有一個水池,尼斯到那裡的時候,看到帕爾姆已經光著身子浸在水池裡面,旁邊是脫下來的鎖鏈甲,和一身同樣沾滿血跡的衣服。

  帕爾姆看到尼斯過來,立刻說道:「這件事肯定不正常,我等一會兒騎馬趕回去。」

  「能不能明天再走?我有一種感覺,今天晚上可能會不太平。」

  尼斯同樣想到要搬救兵,不過,他想稍微緩一下,至少等過了今天晚上這一關再說。

  「明天走?明天恐怕誰都別想走了,如果我是一個指揮官,在包圍一座城堡的同時,肯定會切斷通往城堡的所有道路。」

  帕爾姆很不屑地說道。

  尼斯沉默了下來,他不敢肯定那些老鼠是否有這樣的智慧?它們既然會放誘餌設陷阱,完全有可能做出其他類似人的事。

  他正琢磨著,就聽到外面響起一聲尖叫,緊接著就是大聲哭嚎。尼斯頓時想起,那個死了的農夫有一個年輕的妻子。

  「真是麻煩,如果山裡的老鼠全都跑出來進攻這座土堡的話,我擔心靠這些人根本就沒辦法支撐下去。」

  尼斯說出自己的擔憂,這也是他希望帕爾姆晚點走的原因。

  「主要是沒有那麼多鎖鏈甲。」

  帕爾姆倒是不怎麼在乎,他的實力不差,剛才那場戰鬥也讓他看出來了,再多的老鼠也拿全副武裝的士兵沒有辦法。

  「想想用什麼東西代替吧,那只不過是一群老鼠,只是數量多了一些。」

  他拍了拍尼斯的肩膀。

  沉思了片刻,尼斯點了點頭,他想起當初借來的那件獵甲,用的就是牛角片。

  人之所以是人,這個世界之所以由人掌控,就是因為人擁有無窮的智慧。

  帕爾姆已經洗完澡,他從冰冷的水池裡跳了起來,穿上一身新的衣服,然後把沖洗乾淨的鎖鏈甲拿了起來,回房間用布擦乾。

  尼斯則脫了衣服跳進水池。

  深秋季節從山裡引進水池的水冰冷徹骨,他又沒有帕爾姆那樣壯實的身體,所以凍得瑟瑟發抖。

  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一下身體後,他像帕爾姆一樣把鎖鏈甲拿進水裡沖了沖,把沾在上面的血跡和碎肉沖掉,剛剛從水池裡上來,他就聽到遠處又傳來一陣吵嚷聲。

  「不能走,不能讓他們走,他們觸怒了森林裡面的魔鬼,那些魔鬼原本並不在乎我們,但是現在它們被惹怒了,肯定會殺死我們,這些人現在想要一逃了之。」

  仍舊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似乎就是剛才大聲嚎哭的那個。

  尼斯不敢怠慢,立刻穿上新的袍子跑了出來,他擔心出來得慢了,那個女人惹得帕爾姆凶性大發,這個傢伙可不會在意什麼女人,被逼急的話,他絕對會殺人。

  一出來,尼斯就看到帕爾姆已經騎在馬上,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攔在馬前,雙眼滿是怨毒地盯著帕爾姆。其他人則遠遠地站著。

  帕爾姆第一天來到這裡,就把一大群年輕人打了一頓,這件事在村裡人的心頭增添了一絲怨恨的同時,也讓人們對這個蠻橫魯莽的傢伙多了一絲畏懼。

  到了這個時候,尼斯反倒有些慶幸,帕爾姆一來就惹禍,這個下馬威讓村裡的人全都變得老實許多。

  「把她拉開。」

  尼斯轉頭對那兩個和他們一起進山的農夫說道,他下這樣的命令,是反覆考量之後的決定。

  他本人絕對不能動手,那兩個隨從也不合適,畢竟他們都是外人,很容易讓有心人說成是外來者欺負本地人。

  此時此刻,這絕對是很忌諱的一件事。

  尼斯相信那兩個農夫會聽命令,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明白兩邊的實力差距,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真的惹惱帕爾姆,憑他一個人就可以血洗整個村莊。

  再說,對臨陣脫逃的傢伙,沒人會有好感,那個女人的丈夫絕對是死有餘辜。

  果然,兩個農夫猶豫了一下,然後就走了上去,一個強行插到那個女人和馬的中間,另外一個用力抱住那個女人的腰。

  尼斯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有兩個當地人聽從他的命令,就會有第三個、第四個人跟著響應。

  除了拉攏一部分人,同樣他也必須打擊另外一部分人。

  尼斯示意兩個村民把那個女人拉過來,他笑了笑說道:「剛才你的話沒錯,森林裡面確實藏著魔鬼,不過,那個魔鬼並不是不想招惹你們,而是他明白,如果他攻擊這座村莊,殺光了這裡的人,那麼事情就鬧大了,這裡的領主會派出軍隊,教會也會派出很多人對付他,這樣的話,他只有死路一條。」

  他並不是信口開河,這座村莊被鼠群包圍卻能夠存在至今,除了這個解釋,沒有第二種可能。

  轉過身來,尼斯面對著村民們,大聲說道:「現在,教會把我、伊斯特騎士和帕爾姆騎士,先後派到這裡,說明教會已經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了,那個魔鬼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襲擊了我們。他也是為了能夠生存下去,不得不拚命。」

  尼斯知道這番話如果被教會的人聽到,或許會扣他一個同情魔鬼的罪名,好在這裡除了帕爾姆和四個混血兒隨從,就只有一群沒什麼見識的村民。沒人能夠抓住他這些話裡面的破綻。

  他這樣一說,反而等於是把那個「魔鬼」擺在弱者的位置上。

  果然,原本惶恐不安的村民們全都鎮定下來。因為尼斯的話運用上暗示的技巧,好像軍隊和教會的人一到,那個「魔鬼」立刻會被消滅,令他們感到恐懼的鼠災也會被徹底根治。

  這招和他說服女孩一家的辦法,從本質上來說是一樣的,全都是給予一個希望,而這正是教會最擅用的手段。要不然,怎麼會有天堂的存在呢?

  教會的人都知道,天堂或許真的存在,不過那是聖性永存的人死後的歸宿,一百年也就兩、三個人有資格進入那裡。反倒是地獄之門總是敞開著,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死後都是前往那裡。

  給予了希望之後,自然是要讓人忍耐,這是教會的老伎倆,屢試不爽。

  尼斯再一次高聲說道:「你們會得到救援,但是你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支撐到援兵到來。就和那個魔鬼一樣,為了活下去,你們只能拚命。」

  他轉身一指帕爾姆:「這位騎士現在冒著生命危險衝出去搬救兵,他做的是最危險的事。」

  尼斯用凌厲的目光掃視著那些村民,看得那些村民一個個心驚膽顫,這才說道:「你們不是說他要逃跑嗎?誰敢站出來跟著這位騎士一起去搬救兵,我們這裡有多餘的馬匹,至少可以讓三個人一起同行。」

  底下的人一個個噤若寒蟬。

  人心就是這樣奇怪。剛才說帕爾姆是要獨自逃命,村民們立刻起哄,巴不得能夠一起逃出去。現在變成冒生命危險出去搬救兵,立刻沒人敢響應了。

  被尼斯的話一引導,再加上此刻緊張的氣氛,所有的人都感覺外面危險萬分,而這裡畢竟還有一座土堡,有三公尺高的圍牆,還有這麼多人,感覺要安全得多。

  「你們兩個要不要一起去?」

  尼斯看村民們沒有反應,轉頭問那兩個雇來的農夫。

  「不、不、不……我們沒這種實力。」

  兩個農夫連連搖頭,他們的臉色都白了。

  此刻,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尼斯以僱主的名義逼著他們和騎士老爺一起出去求救。

  尼斯又轉頭用冰冷的目光看著那個女人:「現在你明白了吧。不要把你丈夫的卑劣行徑套用在別人頭上,特別是那些勇敢無畏的人。這不只是誹謗,更是一種褻瀆。」

  尼斯朝著那兩個農夫看了一眼,這一次兩個農夫立刻領會他的意思。

  「沒錯,帕爾姆老爺一路上替我們殿後,他如果要逃命,根本就用不著護送我們回來,半路上就跑了。」

  其中一個農夫說道。

  尼斯原本就只需要一個當地人表態一下,他也怕言多有失,所以他朝著那兩個農夫招了招手。

  那兩個人疑惑不解地走了過來。

  尼斯攀住他們的肩膀,站在他們的手臂上,現在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所有的村民。

  「今天晚上可能是最危險的時候,從現在開始,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誤,我要想辦法武裝你們。首先要建造一個庇護所,讓女人和小孩能夠躲在裡面,男人必須用這裡能夠找到的材料,製造護甲和武器,土堡的防禦也必須加強,我還要從你們中間挑選出一些隊長。帕爾姆騎士會盡快趕回阿德蒙特,從那裡調來援兵,最快也要兩天,來回就要這麼多時間,不可能更快了,如果那邊還要召集人手的話,那麼時間還會拖得更長,在援軍到來之前,我們只能靠自己。」

  尼斯盡可能地把情況說得嚴重一些。

  這同樣也是教會的一貫做法,只有在黑暗中,火光才顯得珍貴,只有讓人們感覺到恐懼,他們才會順著指引前進。

  「我和我的人會和你們在一起,而上帝則會與我們同在。」

  尼斯最後做了一個保證,他順手把上帝拉過來充當保證人。

  「轟隆」一聲巨響,激起的塵土四散飛揚,一間土坯房被拉倒了。

  整座土堡現在成了一個大工地,房子正被一間間地拆掉。

  理由非常簡單,一旦老鼠大軍攻上來,這些房子只會礙事。人躲在裡面根本就不安全,老鼠躲在裡面反倒會非常安全,這些房子會成為老鼠們的工事。

  再說,此刻對抗老鼠大軍最有效的,就是外面那圈圍牆。為了更安全一些,圍牆自然愈高愈好,而房子拆掉之後留下的土塊,正好用來加高圍牆。

  在旁邊,還有一群女人和小孩正在敲打土塊,土塊被她們敲成如拳頭般大小,這將被用來作為彈藥,老鼠被這玩意兒砸到,不死也是重傷。

  尼斯在四處巡視著,他信步走到兩個老人的跟前,那兩個老人正用柳條編東西。

  他們繞著一根木棍,將又粗又短的柳條一根根纏繞上去,這些柳條兩端削尖,尖端全都朝外豎著,就是一根狼牙棒。

  「這樣還行吧?」

  一個老人非常小心地問道。

  「很不錯,就是這樣……可惜,柳條太脆弱了,恐怕用不了幾下。」

  尼斯十分遺憾,說實話,這裡的條件實在太差了。

  「那倒不怕,只要用熱油滾一下,它們就會變得又牢又韌。」

  那個老人提議道。

  尼斯總算明白,為什麼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就算只是一群農夫,就算沒有文化,活了幾十年,腦子裡面總是會有點東西,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一個中等的智者應該是什麼樣了。

  想必這就是賽門老人所說的,聚攏他人的智慧。

  一個人的腦子再聰明,容量也還是有限,而一群農夫再無知,他們也肯定有他不懂的知識,中等的智者必須懂得集思廣益和取長補短。

  「如果真的可行的話,你就是最大的功臣,等到將來村子重建的時候,我打算讓你擔任執事,你的經驗應該可以派得上用場。」

  尼斯不只是為晚上的戰鬥做準備,還不忘拉攏人。

  「我也有些想法,其實我們用不著做成棒子的模樣,做成耙子更簡單,也更容易。」

  一邊的老人忍不住了,誰不想得到賞識?誰不想出人頭地?以前是沒機會,現在機會來了,他當然不願意錯過。

  「這行嗎?」

  尼斯故作沉吟。

  他其實並不在乎行不行,真正重要的是,老頭主動向他靠攏,這就說明他的拉攏已經產生效果。

  他之所以表現出那一絲懷疑,是為了不讓這裡的人覺得他很好說話,覺得投靠過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樣的話,他們就不會珍惜這個機會。

  「肯定行,我做一把出來,您可以試試。」

  那個老頭急了,他也想弄個執事當當。

  「好吧,你就做吧。」

  尼斯笑著說道,有的時候挑動手底下的人互相競爭,也是一種操縱人心的好辦法。

  離開這邊,他走到前面,十幾公尺外的地方還有一群人。

  剛才他和兩個老頭的對話這邊也全都聽到了,這一群都是女人,連帕爾姆喜歡的那個女孩也在裡面。她們雖然不指望也能夠撈到執事的身份,卻也夢想著能夠獲得一此獎賞。

  幾天下來,她們都已經看明白了,這幾個從外面來的大老爺都很有錢,出手很大方,不只是老爺出手闊綽,連他們的隨從和侍女買東西也都毫不在乎價錢。

  她們還從兩個混血兒侍女的嘴裡知道,這群老爺總共是五個人,其中四個是騎士,他們剛剛從聖地朝聖回來,朝聖的同時順便做了一些生意,賺回來的錢全都是金幣,而且是用箱子裝的。

  如果只是嘴裡說說,她們未必會相信,但是那兩個混血兒侍女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明,她們倆穿的是棉布衣服,內衣褲卻是絲綢制的,這裡的人只聽說過絲綢,卻從沒有真正見過,這一次算是開了眼界。

  有了這樣的想法,這群女人看到尼斯過來,也不管尼斯的年齡有多大,全都一個勁地拋媚眼。

  尼斯只當沒看見,他還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呢,而此刻他更在乎的是這些女人手裡的東西。

  村裡沒有大型的牲口,也就弄不到牛角,不過這裡的木材很多,而且全都是干木頭,這些女人此刻的工作就是把幾件厚實的衣服縫在一起,再連鞋子也一起縫上,腦袋上還得加上一個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面罩,最後再把木頭片縫在最外面。

  1拿起一件護甲,用手扯了扯上面的甲片,尼斯點了點頭,這東西還算牢固,縫製的針腳非常細密。

  「很不錯,等到村子重建起來之後,我會建議帕爾姆他們在村裡建一個紡織作坊,你們可以靠自己的手藝賺點錢。」

  尼斯又順手拋出一個許諾,他可不是隨口一說。

  一旦鼠患解決,路克他們肯定會想辦法成為這裡的管理者,而這座村莊有一半是女人,用一個作坊換取一半村民的認可,這樣的交易絕對划得來,除此之外,建紡織作坊也是借鑒了隱修院的做法。

  隱修院那邊也是一片山谷,土地不多,山坡卻不少,這些山坡長不出像樣的作物,卻很適合棉花和葡萄生長。

  可惜這個地方有些偏遠,唯一的那條路又差到極點,就算釀出酒來,想要運出去也是一個大難題,要不然,他倒是可以重操祖業。

  「大家加把勁,這是為了你們自己,也是為了將來。」

  尼斯大聲地朝著四周喊道:「等到這場災難平息之後,我會想辦法幫你們湊集一些錢,重建你們的家園。這座村莊會比以前更好。我還打算在這裡建造一座教堂,一座宏偉高大的教堂,讓你們隨時都沐浴在上帝的榮光之下,這樣就再也不會有災難發生了,幫忙建造教堂的人還會得到工錢。」

  尼斯最後還是拋出這個誘餌,反正他不在乎這點錢。

  果然,聽到最後那句話,眾人全都歡呼起來。

  上帝的榮光還需要配上實際的利益,尼斯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怎麼完成這一次的下層服事,那麼現在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自信。

  天色漸漸黯淡,土堡四周燃起一圈火把,整個村莊已經只剩下寥寥可數的幾座房子。

  這幾座房子全都被特別加固過,房頂也不再是茅草,而是用木板拼成,上面還附了一層泥土,窗戶都開得很小,上面全都是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欄杆,裡面還有一整塊厚木板,一旦關上,再多的老鼠也攻不進來。

  緊急製作出來那些木頭片編綴的護甲,已經分發下去,這東西穿在身上,樣子非常可笑,木頭可不是鐵片,顏色全都不一樣,看上去斑斑點點,十分怪異,不過穿上的人,心裡卻安定許多。

  他們已經從那兩個險死還生的農夫口中得知,只要穿著護甲,那些老鼠並不可怕,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必須護住臉的部位。那個臨陣脫逃的傢伙就是因為臉暴露在外面,才送了性命。

  在村莊的正中央架著幾口大鍋子,鍋子裡面熬著一些糊糊的東西,幾個人用木棍在那裡攪拌著。這些也都是燃燒劑,不過沒用火油和瀝青,村裡找不到這兩種材料,所以只能用豬油和松香代替。

  在旁邊還有一口平底鍋,裡面熬煮的是一種墨綠色的液體,隨著液體沸騰,一股刺鼻的氣味四處飄散,幾個女人正小心翼翼地將一排排釘子浸入鍋裡,她們的神情是那樣專注,手上都還帶著厚厚的手套。

  尼斯告訴過她們,這種液體劇毒無比,只要沾血,頂多一刻鐘就會毒發身亡。

  釘子全都是尼斯帶來的,原本是為了搭建教堂所用,沒想到先被當成了武器。

  此刻,所有的釘子尾部全都扎上一撮茅絮,它們和箭矢尾部的翎毛一樣,具有穩定方向的作用。

  尼斯圍著護牆轉了幾圈,他在做最後的檢查。

  突然,圍牆邊有好幾個人同時叫了起來:「燈滅了,燈滅了。」

  尼斯轉頭看去,果然山谷邊的一圈警報燈,一下子滅了十幾盞。

  這些燈全都用三角木架支撐著,風絕對吹不倒,但是當鼠群通過時,肯定會把它們撞翻。

  滅掉的警報燈愈來愈多,南面半圈的燈幾乎全都滅了。

  又過了一會兒,土堡上的人用肉眼就能夠看到黑壓壓的鼠群,這比白天尼斯他們遇到的鼠群要大得多。

  「女人和孩子全都躲進庇護所。」

  帕爾姆不在,尼斯成了理所當然的指揮官。

  有了白天的經驗,知道十字弓的數量太少,而且發射的速度慢,頂多射三輪,殺不了幾隻老鼠,尼斯也就不打算浪費箭矢了。

  「抬一口大鍋過來。」

  他下達了第二個命令。

  一大鍋燃燒劑被四個人抬著,上了城牆。早有兩個拿著大糞勺的農夫站在那裡,這兩個人是專門挑選出來的,是村裡最會幹農活的人。

  大糞勺加燃燒劑,如果這也算是暗器的話,絕對稱得上最另類的暗器。

  「把釘子搬到我這邊。」

  尼斯下了最後一道命令。

  這邊剛剛準備好,那黑壓壓的鼠群就已經到了土堡跟前。外面那圈護城河根本就擋不住老鼠大軍的腳步,老鼠全都諳水性,只不過在水裡,它們的速度慢了許多。

  j過了護城河,最前面的老鼠開始往牆上爬。這座土堡的外牆是一段很陡的斜坡,人肯定爬不上來,必須借助梯子,但是老鼠卻有這個本事。

  用不著尼斯下命令,拿著大糞勺的那兩個農夫立刻舀滿燃燒劑,旁邊馬上有人拿著火把上來,把裡面的燃燒劑點著。

  那兩個農夫雙手一抖,只見星星點點的火雨非常均勻地潑灑在鼠群之中,所有的火星全都落在老鼠的身上,沒有一個落空。這一手相當漂亮,尼斯知道自己絕對沒這個本事。

  兩勺燃燒劑的威力絕對恐怖。著了火的老鼠嗷嗷叫著從斜坡上掉落下去,一路上將那黏糊糊的燃燒劑沾在更多的老鼠身上,眨眼間原本爬滿老鼠的圍牆,一下子空出兩大片。

  沒時間欣賞戰果,尼斯也動了起來,他的手一甩,就是一把釘子灑出去。在這種情況下,根本連瞄準都用不著,沒有打中前面的,也會釘到後面的。

  不過只靠他們三個人畢竟不可能阻擋住那麼多老鼠,雖然土堡下火光閃閃,燒焦的味道愈來愈濃,但是他們顧不到的地方,大群的老鼠仍舊爬上牆來。

  這下子終於輪到站在牆上的那些人動手了。

  一根根滿是利刺的木棍和耙子舞動起來,它們很快就沾滿鮮血和碎肉。不過也有很多老鼠衝上土堡,它們也展開了反擊,它們爬到人的身上,用尖利的牙齒噬咬著護甲上的木片,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牙印。

  雖然沒人受傷,但是恐慌瞬間在土堡上蔓延開來,到處是尖叫的聲音。

  尼斯從來沒有想到,男人也可以發出這樣尖銳的聲音。

  他已經沒空射出釘子了,連忙吟誦起戰鬥禱告的祈禱文,好一會兒,他的手上才亮起金色的光芒。

  神術的作用確實很明顯,那些恐懼而又慌亂的村民在戰鬥禱告的光芒亮起之後,完全變了另外一副模樣。

  原本他們要不縮手縮腳不敢進攻,要不歇斯底里亂揮一氣,還不時打到自己人,神術起作用之後,立刻變得有章法起來。

  尼斯並不是不知道神術的作用,只不過他沒有經歷過人數眾多的作戰,以前頂多就是一艘船上三十幾個人的小規模配合。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為什麼說牧師的力量並不在於本身武力的強弱,又為什麼說,騎士和魔法師都無法主導戰場,但是牧師卻可以。

  一個強大的牧師可以讓兔子變成瘋狂的猛獸,讓農夫成為悍不畏死的殺戮機器。

  眼前這些被喚起勇氣的村民,毫無畏懼地和爬上來的老鼠戰鬥著,那源源不斷湧上來的黑色鼠潮居然沒有辦法逼近一步,全都被擋在那圈新疊起來的牆壁邊緣。

  黎明的晨霧籠罩了大地,老鼠大軍已經消失無蹤。

  護牆上全都是火把的灰燼,地上到處是老鼠的屍體,每個人的腳上、手上和武器上,全都是黏糊糊的血跡。

  不過此刻已經沒人管得了這些,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苦戰了一晚,神經還時時緊繃著,誰都受不了。

  「把女人和小孩放出來,讓她們把這裡處理一下,牆頭必須用水沖三遍,那些老鼠的屍體必須聚攏起來燒掉,要不然會爆發瘟疫。還有……你們互相檢查一下有沒有甲片損壞,趕快讓女人們補一下……」

  尼斯同樣累極了,不過他不敢休息,他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雖然危機暫時過去,他隱約感覺到那些老鼠不會在白天進攻,但是有一半村民在戰鬥中受了傷,萬一傷口感染的話,絕對是致命的,除此之外,他還要為下一場戰鬥做好準備。

  下一場戰鬥將會更加艱苦,因為昨天晚上他們已經把可以利用的資源全都消耗光了。昨晚的戰鬥中,作用最大的就是那幾鍋燃燒劑,為了製作燃燒劑,他已經用掉了村子裡面所有的豬油。

  「傷員全都聚集在一起,就等您了。」

  馬克西姆畢恭畢敬地跑了過來。

  馬克西姆就是那個去阿德蒙特報告鼠患的人,他也是這裡公認的日常瑣事的負責人。

  「讓他們先自己塗上藥油。」

  尼斯真的不想起來,此刻他的體內空空如也,這場戰鬥將他積攢了許久的聖力全都消耗一空。

  「全都已經塗好了。」

  那個農夫倒是比其他人有見識,做事也精細,怪不得被村民們推選出來當代表。

  尼斯只感覺一陣苦澀,他現在什麼神術都施展不出來。

  他看了看天色,現在應該是凌晨祈禱的時間,如果像往日那樣花四個小時祈禱,或許能夠勉強恢復一些聖力,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來卡奧尼,本來就是為了獲取聖力,下層服事是現階段獲取聖力最快的途徑,他怎麼把這件事忘記了?

  更令他後侮的是,他來這裡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居然沒有組織過村民們進行一次集體禱告。

  「你們已經體驗過上帝的恩典,這裡的人能夠活下來,全都是上帝的恩賜,而你們做了些什麼?」

  尼斯盯著馬克西姆,很嚴厲地質問道:「告訴我,你已經有多久沒祈禱了?」

  馬克西姆目光游離,不敢和尼斯對視,他確實已經忘記上一次祈禱是在什麼時候了。「讓大家全都過來,包括女人和孩子,也別忙著做別的事了,由我來主持一次集體祈禱,願上帝賜福於我們,接下去我們至少還有一場苦戰,除此之外,我們還要祈禱援兵能夠快一點來。」

  尼斯順理成章地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還沒等尼斯說完,馬克西姆就急匆匆跑去召集人了。

  此刻,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他們的心裡要多虔誠就有多虔誠。

  人很快就召集來了,整個村子的人全都擠在尼斯住的那棟大房子裡,房子的正前方放了一個臨時用木頭拼成的十字架。

  眾人跪在地上,神情異常虔誠,尼斯站在最前面,背朝著十字架,嘴裡吟誦著《救贖書·神恩篇》所有的經文裡,他最熟悉的就是這一篇,他已經抄了不下百遍。

  村民們根本不知道尼斯的底細,他們只覺得這位小牧師老爺實在太厲害,能夠把這麼一大篇經文全都背誦下來。

  他們之中有些人也曾經去過別的地方,看到過教堂裡面的集體禱告,很多神父都是拿本書在那裡念,還沒這麼流利。

  尼斯當然不知道村民們的想法,此刻他正沉浸於喜悅之中。

  從那些村民身上散發出的信仰力,居然和阿德蒙特修道院早禱差不多,要知道在修道院裡面有好幾位主教級的人物,更有一大批高階牧師,還有一百多個未來的牧師,而他身後的那些人,嚴格地說來連信徒都算不上。

  這應該是在災難面前才擁有的表現,因為災難來臨,所以人人都希望獲得拯救,才變得異乎尋常的虔誠。

  等到災難過去之後,大部分人會恢復以前的樣子,當然,也有人會因為感恩而成為虔誠的信徒,不過那只是少數。

  此刻,他充分感受到獨佔所有信仰力的好處,轉換來的聖力正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的體內,聖力恢復的速度快得讓他難以想像,這完全不是抄寫經書所能夠比擬,也遠比爬到桅桿上竊取聖力要快得多。

  《救贖書·神恩篇》全部四千餘字,全部吟誦一遍差不多一個小時,等到祈禱結束,眾人從地上爬起來時,尼斯感覺聖力比消耗之前又增加了不少,這增加的一塊,想必就和賽門老人提起過的聖性有關。

  他暗自咋舌,這次祈禱,聖性增加之多,遠遠超乎他的想像。難道傳教的優勢這麼大?成為苦修士豈不是大錯特錯?

  剛剛有了這樣的懷疑,他的腦子裡面瞬間閃現出答案,毫無疑問,這又是賽門老人事先灌注的記憶。

  這種異乎尋常的聖性提升只會有一次,原因是他把一群沒有信仰的人變成虔誠的信徒,所以上帝才給予他這樣的獎勵。

  對同一批人,獎勵只有一次,想要更多的獎勵,就只有感化其他沒有信仰的人,這也是教會的人熱衷於傳教的原因。

  仔細想來,這種算法對他很有好處,就算那些農夫今後不再虔誠,也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只要他們曾經虔誠過,上帝就感到滿意了。

  「現在,傷員全都到前面來。」

  尼斯吩咐道,他開始吟誦起「聖光沐浴」的祈禱文,這是治療類神術之中最基礎的一種,對傷勢的癒合並沒有太大的作用,不過能夠讓傷口不至於感染,對恢復身體的機能也有好處。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當初選擇守護天使的時候,就已經放棄成為一個普通的牧師,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

  在其他地方獲取好處的同時,必然要為此付出代價,他付出的代價就是治療類的神術差到極點。

  神術不行,幸好他還有煉金術彌補。當初知道要來這裡時,聽說這裡鼠患嚴重,他就特意買了一瓶效果極好、很貴的藥油,用它調製出十幾瓶生肌活血的藥膏。

  不怎麼樣的神術配上效果不錯的藥劑,至少還勉強過得去。

  一片淡淡的白光在傷員們的身上或沉或浮,那些傷口漸漸變紅,然後開始結疤。

  還好,大部分人都只是一些皮肉傷,傷口都在小腿上,那是被老鼠啃咬最多的地方,戰鬥到最後,這個部位覆蓋的木頭甲片全都已經被啃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另外有幾個人是骨折,他們是在一開始慌亂時,被旁邊的人敲到骨折的,那折斷的骨頭也在神術和藥劑的滋潤下,漸漸地長合在一起,只不過想要痊癒恐怕要休養一段時間。

  兩個小時過去,大部分人的傷勢都已經復原,只有那幾個骨折的人仍舊躺在地上。

  「他們幾個就用不著參加今天晚上的戰鬥了。」

  尼斯對馬克西姆說道,然後他揮了揮手:「女人和小孩全都去幹活,其他人都已經累了,你們好好休息一下吧,晚上可能還有一場戰鬥,我也累了。」

  他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村民們紛紛往外走。

  尼斯拖著疲憊的身體朝著自己的隔間走去,他打算休息一會兒。此刻這間大房子並不屬於他一個人的,現在整座土堡就只有這麼幾間房子,他當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奢侈。

  他還算是好的,還有屬於自己的隔間,擠在外面的那些村民,連躺下的地方都沒有。所謂的隔間,也就只是用幾塊木板釘成的一個小包廂,只能容一個人躺下,地上鋪著一塊大木板當床。

  尼斯剛要進去,就聽到有人在後面說:「牧師大人、牧師大人,我有一個很好的想法……」

  如果是平時,尼斯肯定會非常高興,因為這意味著又有人要投靠他,但是此刻,他卻一點精神都沒有,雖然聖力充沛,但是體力和精力卻已經嚴重透支。

  「我現在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等我休息過後,你再來找我吧。」

  尼斯頭也沒回,隨口說道。

  突然,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冷笑,緊接著腦後響起一陣風聲,眼前變成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