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邪犽 第四章 赤狼

  耳邊風聲呼嘯,一股沁透心扉的寒氣隱隱襲來,谷底日光不至,鬼苔綠光清晰可見。

  只見谷底無數大石堆積,谷中有——道幽藍河水潺潺,細如絹帶。

  就在即將觸及谷底時,邪犽朝地上吹了口氣,一股大力奔出,減緩了兩人下墜之勢。

  「原來這下面還蠻漂亮的嘛。」

  霧凌環顧四周,巖壁上都是散發慘綠螢光的鬼苔,景觀陰森駭人,若是以前的她,早就嚇得攀在邪犽身上了,但現在的她性情大變,見到谷底渺無生機的鬼魅景象,竟覺得幽靜風雅。

  「唔……那臭老鬼,說什麼跟著鬼苔走就行了,這裡到處都是鬼苔,哪知道要從哪去啊!」

  邪犽一邊信步漫遊,一邊啐道。

  「好冰!」

  霧凌腳一滑,踩進幽藍河水裡,冰透骨髓的寒氣立刻順著腳趾往頭頂飛竄,讓她驚得尖叫起來。

  「好哥哥,這水如此徹寒,竟然不會結冰,想必就是不死河了,」

  霧凌跳上岸邊,「只要跟著這條支流走,不久定能尋覓主流,主流盡處就是靈穴黃泉洞,明持王想必就在黃泉洞附近。」

  邪犽點頭,兩人遂沿著涓涓細流,朝無數巨大石礫深處走去。

  一路碎石辟徑,一刻鐘後,兩人來到一巖壁之前,巖壁下有一道寬約兩人的大罅,恰好可並肩通過,不死河便往其中流去。

  走進巖罅,仗著邪犽身上的赤霞,儘管路途顛簸,兩人卻是一路順暢,直走了快半個時辰。

  突然,巖罅豁然開朗,盡頭處是一個空蕩的大洞,洞中有一深潭,潭面晶藍如鑽。

  邪犽仔細一望,就在大洞彼端,冰潭上夾著兩側巖壁,竟設有一座漆黑關門,門前無數白衣男女手持長槍,踏著緩慢的步伐,鬼魅似的守在關門之前,從形勢判斷,若欲繼續前進,非得經過那道關門不可。

  (怪了,這裡怎麼會有人?既然是人,怎麼一點臭味也沒有?

  邪犽心中存疑,和霧凌踏過冰潭,舉步如飛,轉眼來到關門之前。

  不待白衣人開口,邪犽放開霧凌的手,化作一道赤影,鐵爪舞成無數銀光,將半數白衣人斬成碎片,死者盡為男子。

  (咦?哥哥他……難道不是在說笑,真的要為了我殺盡天下男子?

  霧凌見狀,心中一蕩,腹中燒燙如火,眸中柔情萬縷,望著邪犽大開殺戒,只覺他的背影令人無比陶醉。

  只見幽藍鬼光奔放,慘遭斬殺的白衣人煙消雲散,只留一地破碎的白衣,邪犽這才恍然大悟。

  (哈!原來他們不是活人,全都是鬼!

  「你……你們是什麼人?」

  餘下的盡為女鬼,她們揮舞長槍,口發厲聲,聽起來有如死前的哀號,「為何能走在不死河上而不墜?」

  「你們才是什麼鬼哩!」

  邪犽朗聲一喝,將眾女鬼吹飛,個個貼在黑鐵關門之上,「這門後是什麼地方?是誰讓你們在這守門的?」

  「這……這裡是地關門,門後是通往鏡泉國都長夏城的不死河道。」

  眾女鬼嚇得魂飛魄散,只能據實以報,「我等魂魄受明持王把持,只能聽命行事,望神仙開恩!」

  「明持王?」

  邪犽聽見這三個字,頓時暴怒難遏。

  鐵爪一揮,三道黝黑劍氣有如疾風,轉眼將黑鐵關門蝕出三道巨大裂痕,門上眾女鬼無一倖免,白衣如雪,散落一地。

  邪犽一縱身,兩腳飛踢,只聽聞光噹一聲,巨響如雷,關門轟然往後仰倒,回音隆隆,不絕於耳。

  沒一會,霧凌發現腳底冰面龜裂,冰潭化成寒徹心扉的不死河水,朝地關門後滾滾奔去,原來這不死河水是因去路遭關門阻擋,河勢凝滯,才會結成冰潭。

  只見關門後,地勢陡陷二十餘丈,大空洞的後半部是一空曠盆地,昏暗無光,連鬼苔也沒有。

  兩人踏水而行,來到盆地外緣,只見不死河在此處形成一道壯觀瀑布,滾滾奔落,凡流經之處,都迅速生出大量鬼苔,有如一枝畫筆在漆黑畫布上繪出一道鬼氣森森的瑩綠線條。

  「哥哥,我們繼續走吧。」

  霧凌挽著邪犽的手,柔聲道:「既然這裡有明持王設下的關卡,表示我們的方向無誤,只要順著不死河走下去,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沒錯!今日我非親手宰了那個畜生不可!」

  邪犽咬牙道,拉著霧凌的手朝瀑布下方縱身一躍。

  半日過後,邪犽兩人闖過了明持王所設的另外兩道關卡,分別叫「府關門」和「冥關門」,由於一路走來,大空洞不斷縮小,是以和地關門相比,後面這兩座關卡反而要小得多。

  然而,過了冥關門後,邪犽卻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不死河水高高積聚,凍成一片冰原,將大空洞近八成的容積封閉住,幾近沒頂,兩人踩在冰上三寸,頭都快擦到上頭的厚實巖壁,四周根本無路可走。

  「可惡!怎麼沒路了?」

  邪犽又急又怒。

  「哥哥,你別急。」

  霧凌指著腳底的不死河,「你看那冰層之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動?」

  邪犽凝神一看,妖力貫注,視線在不死河冰上燒出一個大洞,果然見到數十丈深的河底裡有幾名白衣鬼魂正往河底巖壁游去。

  似是駭於邪犽兩人的出現,白衣鬼魂迅速消失在巖壁的縫隙之中。

  「哈!原來是躲在水裡!」

  邪犽大喜,雙手利爪猛力一揮,劃出六道漆黑劍氣,貫穿冰原,直達不死河底,蝕出一道無底深淵。

  冰層溶解,水聲滾動如雷,不死河呼嘯下沉,形成一巨大漩渦,邪犽和霧凌浮於空中,直待大空洞裡的河水都流盡了,才下到河底。

  只見鬼魂消失處的巖壁附近,有一道能容一人行走的窄小巖徑,邪犽率先走進,霧凌緊緊跟在背後,一手握著他熱乎乎的髮梢。

  又過片刻,白衣鬼魂再度出現,由於巖徑狹窄,眾鬼腳跟重疊,軀幹朝四方伸展,就像叢生在腐幹上的蕈菇。

  群鬼身後,是一扇只有半人高的黑鐵關門,和地關門相比,已經小了不知幾十倍。

  「來……來者何……」

  不待鬼話說完,邪犽化成一道赤影,鐵爪揮舞,瞬間將群鬼斬成碎片,欺到關門前面,爪尖抓著最後一隻女鬼。

  「這是什麼地方?」

  邪犽喝問。

  「這……這裡是國關門……」

  女鬼嚇得滿臉發黑,「奴家只是聽命行事,求神仙開恩,別將奴家送回地……」

  邪犽兩指一掐,女鬼化成一道藍光,頓時灰飛湮滅。

  「哥哥,這裡是最後一道關卡了,後面必定是長夏城的所在。」

  霧凌開口道。

  「你怎麼知道?」

  邪犽反問。

  「第一個關卡叫地關,第二個是府關,第三是冥關,現在這個是國關。」

  霧凌掐指算道:「我們過了四關,這四道關卡每過一關,便往地下深入數十餘丈,如今已不知在地下多深了,稱其『地府冥國』,可說是再貼切不過,想必明持王那傢伙也是取這字意,所以關卡理應只有四道。」

  「哼!還地府冥國哩,那畜生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邪犽一聽,這才明白。

  飛腿一蹬,國關門「光當、光當」地往後滾,後頭仍是一條窄徑,斜斜往下方延伸。

  邪犽兩人繼續往前,走了快半個時辰才走到盡頭。

  狹窄巖徑末端的石壁裡,透出一股霧濛濛的白光,邪犽伸手欲碰觸石壁,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道阻擋。

  「這是什麼?」

  邪犽奇道,雙手往前一推,無形中便有一股同樣的力量回擠,將他的動作抵銷。

  「這可能是明持王用來隔絕外人的結界。」

  霧凌見狀,道:「可見長夏城一定就在這巖壁後面了。」

  「可惡,這東西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過去?」

  邪犽衝撞數次,但全身力氣都被結界抵銷,根本無法前進分毫。

  「邪犽……邪犽……」

  就在此時,望雲氏的呼喚聲竟又再次響起。

  「娘!」

  邪犽驚道。

  「這……這就是望雲氏的聲音?」

  霧凌亦驚道,這回她也聽見了。

  「娘!孩兒馬上來救你了!」

  邪犽大喊。

  胸中熱氣翻騰,邪犽週身紅光大作,髮絲飄揚如火,燙得霧凌慌忙放手。

  轟隆隆地,驚人的大力從結界裡向外震盪,震得巖徑龜裂滿佈,邪犽的利爪刺進透明結界之中,狀似鮮血的赤紅光暈登時在結界內部蔓延開來。

  遠處,低沉的哀號聲響起,聽起來宛如烏雲裡的悶雷。

  邪犽大喝一聲,雙手用力將結界撐開,深赤的血光噴濺如泉,打在兩人身上,卻是不留痕跡,消失無蹤。

  地殼微震,阻礙邪犽的結界消失了。

  邪犽大步向前,利爪剷去擋路的石壁,縱身一躍,霧凌連忙跟上。

  石壁的彼端是比之前的大空洞還要大上數倍的地底穹洞,天頂恢弘,四際石霞連邪犽亦難以覽,霞是一個地下王國。

  穹洞底部,幽藍的不死河水積聚如海,深達百丈,河中棲滿白衣鬼魂,層層疊疊,隨波逐流,有如人形水草。

  「哥哥!你看那個!」

  霧凌來到邪犽身邊,指著不死河的某處。

  邪犽轉頭一望,驚見一頭龐然巨獸,至少有兩百餘丈長,七、八十丈高,頭若蝸牛,身似蝦蟹,千足萬爪又似蜈蚣爬蟲,背上覆有烏黑甲殼,其上堆石砌基,竟建有一座城池!

  仔細一看,巨獸動作遲緩,蝸牛的眼睛後方,柔軟無骨的腦上有一道深若峻谷的傷痕,紫藍色的鮮血不斷噴湧而出,似是受了重傷。

  「這是什麼怪物?它背上的是長夏城嗎?」

  邪犽驚道。

  正詫異之時,一道飄渺如幻的人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邪犽……邪犽……」

  嘴裡咬著一縷髮絲,望雲氏臉色蒼白如臘,兩眼空洞無神,「娘……在這裡……」

  「娘!」

  邪犽想要抱住母親,但一伸手,望雲氏便往後退了五丈。

  邪犽追去,望雲反而退得更快,轉眼化成一道青煙,消失在巨獸背上的城池裡。

  「可惡該死的明持王!竟敢如此欺凌我娘親!」

  邪犽怒得雙眼噴火,正欲奔向長夏城時,霧凌卻開口了。

  「哥哥,小心點,那城裡一定有什麼陷阱。」

  「我才不怕什麼陷阱,莫要攔我,你要是怕了,就儘管回去找你的娘娘吧!」

  邪犽焦急之下,不悅道。

  「我是你的妻子,切以你的意思為主。」

  霧凌笑道:「而且明持王那個傢伙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個人,怎麼傷得了哥哥呢?我只是怕他和那天滿一樣,又會施展什麼奇怪的邪法……」

  「我才不管那麼多,誰敢擋我,我就殺誰!」

  邪犽喊道,逕自往巨獸方向飛去。

  「哥哥,你別急,等等我啊!」

  霧凌連忙跟上。

  長夏城共分五重,每重皆是同樣的方正形狀,簷翼磚瓦盡黑,除去堅實厚重的巨石地基,遠看還更像座塔。只見望雲氏魂魄所化的青煙直奔長夏城最頂端,一座開闊的圓形大窗之中。

  邪犽飛至長夏城上空,只見那圓形大窗開於屋脊之上,裡頭密密麻麻,有無數肉色長條蠕動,宛如橫生籐蔓,並不時散發濃烈屍臭,光看便令人噁心至極。

  邪犽深吸口氣,接著口中一吐,噴出一道金黃烈焰,滾入圓形大窗之中,燒斷窗後礙事的肉蔓,四周轉眼瀰漫著黑煙焦臭。

  從烈焰燒出的缺口,邪犽衝入長夏城中。

  穿越交錯纏繞的肉蔓,邪犽落在一處整齊的平台上,肉蔓在四周構成一層密不透風的肉牆,方才邪犽所吐的烈焰還在上頭延燒。

  放眼一望,只見肉牆上倒掛著無數名白衣女鬼,衣衫皆被褪至腰際,毫無血色的身軀裸露著,每一名女鬼身上都有十數根淫器纏繞,在她們的口耳、手足、股間等處激烈抽動,微綠的黏液不時從女鬼們扭曲的身軀落下。

  在肉牆的中心,平台的正中央,坐著一名男子,身著紫金禮服,頭戴冠冕,看模樣似是地位高貴之人,但禮服冠冕之下卻是一具皮肉腐壞、可見白骨的活死人。

  (這傢伙身上也沒有人臭,爛成這副德行,看來早就不是人……

  「不愧是身負妖星之人,能壞我結界、殺我護國靈獸永蜷,你想必就是邪犽了?」

  幾乎化成白骨的下顎「喀喀」抖動,那人笑道,嗓音有如枯風落葉。

  「我就是,你又是誰?」

  邪犽喝道。

  「呵呵……寡人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今日……」

  紫衣半死人道:「梵天招引終將大成……寡人悲願亦得以實現……」

  「你是明持王!」

  邪犽一聽,不待多想,欺至明持王面前,便欲痛下殺手。

  忽然,兩旁肉牆裡鑽出四條漆黑長臂,捆住邪犽的腰際。

  (這是……還有妖僧躲在這裡?

  邪犽見那手臂的色澤形狀,知是天滿手下的妖僧躲藏在肉牆之中,兩腳一挺,身子一轉,口吐烈焰,將四周的肉牆盡皆燒斷。

  兩名妖僧全身著火,自肉牆中滾出,邪犽一扯長臂,將兩人拉近身旁,右手利爪銀光一閃,兩顆頭顱被剖成四半,妖僧頓時灰飛湮滅。

  一股瘟毒流入體內,邪犽又吸了口氣,讓毒熱在體內流轉同化。

  「看你這模樣,天滿想必已經死在你的手上了……」

  明持王無動於衷,仍端坐在平台中央,冷笑道:「不錯不錯,省下寡人不少工夫。」

  「不錯個屁!下一個就是你!」

  邪犽怒喝,一個轉身,利爪便要往明持王半腐的腦門上劈去。

  但就在爪尖即將觸及明持王的瞬間,邪犽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你……你這……」

  邪犽咬牙切齒,顫聲低吼,「你這齷齪的下三濫……」

  只見望雲氏的魂魄依偎在明持王身上,透明的手臂纏繞著滿是腐肉的頸子,作勢欲保護明持王。

  「怎麼了?小女的魂魄礙著你了嗎?」

  明持王冷笑起來,「還是你無法對娘親下手?」

  「放了我娘!」

  邪犽怒極欲狂,卻不敢出手,因他不知自己的爪尖是否會將明持王連同母親的魂魄一同斬毀。

  「可以,寡人目的本就不在此,只要你答應寡人一件事,寡人不但會放了這傻丫頭,還要讓她死而復生,與寡人髮妻共續天倫之樂。」

  明持王抖動白骨下顎,說道。

  「天倫之樂?你在說什麼鬼話!快放了我娘!」

  「閉嘴!你可知寡人乃是你這無知小輩的生父?」

  明持王冷冷道:「寡人甘願觸犯天律,毀壞倫常,只是為使病逝的妻子復生,但此倒逆天律的大事,非集星宿神明之力無法達成,而寡人的軀殼凡俗貧瘠,無法供星宿降世,是以施行梵天招引大法,才有你這孽種問世。

  「如今你已長大成人,可為星宿行宮,現只需刎頸自盡,便可成就寡人十數年的悲願,我女、我妻亦可因此重獲新生,與寡人重續天倫。」

  明持王語氣高亢起來,「你這逆天之人,苟活十數年,就為一死,還不快快動手?」

  「邪犽……求求你……聽父王的話……」

  望雲氏的魂魄竟然開口道。

  「娘……娘……你說什麼?」

  邪犽一聽,驚愕萬分,木然呆立。

  「孩兒……娘本就不願將你生下……」

  望雲幽幽歎道:「只是為了協助父王、母后……才勉為其難……你若真的替娘著想,現在就應自我了斷……將身軀讓給星宿神祇……好成就父王的悲願……」

  邪犽萬萬沒想到這番話竟從親娘口中說出,頓時只覺眼前一黑,渾身無力。

  「邪犽……娘求你……快去死吧……」

  望雲續道:「娘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與父王、母后相聚之日就在眼前……只要你一死……娘就能重拾過往的榮華富貴……」

  「不……」

  邪犽雙腿一軟,頹坐在地。

  「別擔心,邪犽……」

  望雲見狀,柔聲道:「待父王讓娘復活,娘會替你建一座宏偉的墓廟……使鏡泉國人都來參拜……」

  「你放心……就算死了……我們還有機會再做母子……」

  望雲笑道:「只要父王願意……娘可繼續替父王產子……如你有幸……下輩子或許可再度轉入娘胎……」

  望雲氏的鬼魂親吻明持王的森森白牙,幽藍的舌尖探入他空洞無肉的嘴裡,作勢吸吩。

  「父王……那夜……女兒雖哭喊掙扎……其實心裡仍是喜歡的……」

  只見望雲氏幽藍的雙頰泛起微微紅潮,對著明持王的耳畔輕聲細語,有如與愛人說話一般,「逃出長夏城後……女兒每夜輾轉反覆……夢中都是父王的身影……白日亦覺空虛難耐……不論身心都想著父王……念著父王溫暖的懷抱……」

  「哈哈,傻孩子,等你與娘親一塊復生,寡人自將與你母女倆日夜雲雨,以彌補你多年之憾。」

  明持王咧嘴而笑。

  「嗯嗯……父王……只要你不嫌棄女兒……」

  望雲氏指尖透過明持王身上的紫金禮服,探入衣裡,在其股間做出愛撫之姿。

  邪犽看得傻了,心中一片冰冷,腦裡渾然空白,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所聞。

  「哥哥,別被騙了!那都是明持王胡說的!他只是想迫你動手自盡!」

  忽然,從明持王身後,傳來霧凌的喊叫聲。

  只見紫色火龍翻騰,轉眼將邪犽及明持王四周吞沒。

  「啊啊!住手!快住手!」

  明持王衣物著火,慘叫起來。

  邪犽早已身負神力,霧凌的狐火自然無法傷他分毫,只見明持王身上的禮服起火焚燒,四周肉牆亦化為焦炭,女鬼們捨棄衣物,紛紛遁逃。

  沒一會,肉牆燒焚殆盡,所在處原來是一座八角形的祭壇。

  明持王仍端坐在原處,狐火燒去他身上的衣物,露出底下森然白骨,原來他不是不動,而是想動也動不了。

  仔細一看,明持王空蕩的腹中藏有一甕,甕裡裝滿漆黑的粉末,邪犽一眼便知那是母親望雲氏的骨灰。

  望雲氏的魂魄則早已不知去向。

  「哥哥,快回過神來,剛才那全都是明持王操縱你娘親的骨灰所作出的幻覺!」

  霧凌飛落至邪犽身邊,原來她為了查出明持王使的詭計,從另一邊的窗戶悄悄進入祭壇,從明持王身後的衣縫發現了骨灰罈。

  「好姐姐,謝謝你,我險些以為那是娘的真心話了。」

  邪犽緩緩起身,眼中凶光大盛,週身散發出強烈的妖力,有如暴風龍卷,祭壇屋牆亦為之動搖。

  「住手!你這孽種!寡人可是梵天招引之術的主祭,要是殺了寡人,從此無人能壓制那妖星元神……」

  除頭顱以外,全身盡化為白骨的明持王喊道。

  邪犽將母親的骨灰從明持王的腹中取出,遞給霧凌保管,接著一把扣住明持王的頭顱,五指一扣,摧枯拉朽,明持王的頭殼碎裂,腦漿塗地。

  一股漆黑毒熱湧入體內,邪犽放聲大喊,憤怒、痛苦、嫉妒與憎恨,諸般念頭在胸中翻攪。

  只見鮮紅的雷電自邪犽髮絲中亂射而出,無匹大力朝四方飛竄,在一道轟然巨響聲中,祭壇化為灰燼,屋瓦棟樑盡皆回歸塵土,四散飛滅,長夏城轉眼間被邪犽夷為平地。

  「啊啊啊!」

  在不死河幽藍光輝的映照下,邪犽悲狂的嘶吼在地底隱隱迴盪。

  半刻之後,塵埃落定,但見邪犽兩眼無神,呆然頹坐於八角祭壇上,懷中緊抱著望雲氏的骨灰,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沒了生氣。

  一旁的霧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論怎麼高聲呼喚,邪犽都恍若未聞,無動於衷。

  (那爛不死的明持王,知道邪犽在這世上最親愛之人就是他母親,竟齷齪的利用望雲氏的幻影挑撥,不但詆毀他心中母親的形象,更一舉奪走他求生之意,真是無恥至極!

  霧凌心裡焦急,暗自怒罵,兩眼望著邪犽呆滯的神情,擔憂不已。

  (邪犽他一直孤獨的活在不周林裡,守著母親的屍骨過活,心裡再沒其他親愛之人,就算知道方纔所見乃明持王那畜生所施幻術,俱是虛構,一時間仍難跳脫,可莫要順了那妖人的陰謀,心生短念才好……

  「我說……哥哥?」

  霧凌依偎在邪犽背後,感受著他的雄厚陽氣,柔聲道:「明持王已死,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不要回去了?」

  「……」

  邪犽嘴唇微動,似乎說了什麼,但聲音太過細微,霧凌伸直了耳朵也聽不見。

  「哥哥,你說什麼?」

  霧凌連忙問道。

  「……不……」

  邪犽猛然躍起,將霧凌彈至一旁,失心瘋似的大喝道:「我再也不會讓娘離開我了!」

  「匡」的一聲,邪犽將骨灰罈重重朝地上擊去,骨灰罈應聲而碎,望雲氏的漆黑骨灰散落一地。

  (糟了!邪犽他……不會是瘋了吧?

  霧凌大驚,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只見邪犽大口一吸,滿地的骨灰化作一條黑蛇,鑽入他口中,邪犽隨即作勢吞嚥,竟將望雲氏的骨灰燼數吃下腹中。

  「邪犽!」

  霧凌看傻了眼,「你……你做什麼?」

  「做什麼?我把我娘的骨灰吃了啊!」

  邪犽神情猙獰,狀似瘋狂,咬牙道:「這樣一來,不管誰都沒辦法把娘從我的肚子裡捲走了,誰也不能操縱我娘的魂魄,誰也不能逼她說出那些下流齷齪的話來!」

  「哥……你……」

  憚於邪犽的淒厲氣魄,霧凌只能唯唯諾諾點頭。

  (記得娘娘說過,那骨灰上有強大的詛咒,邪犽這樣把它吃下去,可別要出了什麼事才好……

  騰地一聲,邪犽又坐回原處,抱著肚子橫躺在地。

  望雲氏的骨灰一下肚,一股毒熱便緩緩在邪犽體內展開,和他的內氣相互呼應,迅速席捲全身,他只覺整個人有如墜入烈焰,又似受凍於萬年寒冰,忽冷忽熱之餘,還有一股沉沉的倦怠之意,意識漸趨昏迷。

  但邪犽不但不在乎,甚至還覺得開心,心中以為只要昏沉過去,便再也不需想起方才母親受明持王操縱的模樣了。

  「嗚嗚……娘……」

  邪犽口中嗚咽,閉上雙眼,沒一會,竟沉沉睡去。

  霧凌輕輕地在邪犽身旁躺下,將他摟入懷中,見到邪犽悲傷的模樣,她心中亦是痛苦萬分,只道他是悲痛過度以致心神荒亂,渾然不知邪犽體內正上演著一場驚天動地的劇烈變化。

  夢境朦朧之中,邪犽只見四周旋風化成無數金眼黑龍,簇擁著他輕飄飄地往上飛昇,眨眼間穿越離恨天的游離仙境,飛出太陰軌道,有如流星一般畫破浩瀚星海,抵達蒼瀾銀河之畔。

  無邊星海彼端,在萬紫千紅的雲塵盡頭,天摳星輝煌耀眼,宛如明日。

  (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做夢嗎?

  「你不是在做夢,邪犽。」

  一道沉穩有力的嗓音從莫須有處響起,「此處乃本尊元神之內,你眼前所見乃是天摳神君轄下銀河,距人間之遙,已非言語所能形容。」

  「誰?誰在說話?」

  邪犽四處張望,但無盡太虛中只見星海浮沉,不見半個人影。

  突然,銀河波蕩,好似有無數銀絲綢緞同時飄揚,一頭赤毛巨狼從河底躍出,落在銀河彼端。

  只見那巨狼渾身毛髮色澤深赤,兩眼大如銅鈴,眸中燃著火焰,焰色卻是漆裡透著黑焰,它背脊弓起,四足疾踏,飛奔於銀河之上,迅速朝邪犽逼近,隨著距離縮短,初時只有牛羊大小的身形,轉眼間竟有如飛龍一般陡長百丈。

  邪犽大驚,正欲躲避,卻見赤狼停下腳步,龐然身軀激起漫天巨浪,山峰樣的腦袋往下一彎,燃著深幽黑焰的狼眼望向邪犽。

  一股狀似瘟疫的毒熱溢出邪犽的心頭,這感覺是他十分熟悉,殺死天滿和明持王時,都有同樣的感觸在體內蔓延。

  「你是……你是明持王的什麼人?邪犽又驚又怒。

  「本尊和那不自量力的小人毫無關係。」

  赤狼咧嘴而笑,口中白牙森然,有如灰石樑柱,牙尖滴血如泉,「連仙體都沒練成的俗人,竟妄以為幾道便宜陣式就能擺弄天上星宿,真是笑煞我也,嘎嘎嘎嘎!」

  赤狼仰天長嚎,銀河一陣騷動,群星亦為之黯淡。

  「你……你是說……你就是那個天上妖星!」

  邪犽憶起明持王死前所說,又驚又怒,「那個什麼梵天招引的,就是用來招你嗎?就是為了你,害我娘親慘死!我要替娘報仇,納命來!」

  不顧雙方大小懸殊,邪犽正欲撲上,這才赫然驚見自己在這幻境之中竟無身軀,雖然眼能見物,耳能聽聞,亦有口能言,但卻像是鬼魅一般透明無形。

  「你說這話倒也不算錯,若非那明持王一意孤行,欲召喚本尊下凡,你娘自然不會死於非命,」

  赤狼嗓音和緩下來,將鼻吻置於前腳之上,重重趴在邪犽面前,「然你娘若不死,這世上不會有你,你也無需傷心了,此乃因果相生之理,是為天律,凡界俗人不論修為何等高超,亦無法違背。」

  「去你的天律!我不相信!」

  邪犽嘶吼,「我一定要救回我娘!」

  赤狼一聽,似是滿足於邪犽的反應,再度咧嘴而笑。

  「邪犽,聽本尊一言。」

  赤狼的聲音有股莫名的魅力,連狂怒的邪犽亦不得不靜耳傾聽,「那明持王喪心病狂,妖僧天滿熱中勢利,只想趁機竊國,這兩名庸俗之輩加起來連本尊的一根汗毛也比不上,所設梵天招引大法云云,更是荒萬古大謬,蓋以天上星宿之力,一擊能毀人界十次。星宿與凡人相較,有如犀象之於螻蟻,世間又哪有螻蟻能號命犀象呢?」

  「那……那你現在又為什麼在這裡?你明明下凡了!」

  邪犽反駁道。

  「確實如此,但本尊元神離脫星宿本位,降落凡間後,苦無可供寄居之處,現刻正懸宕於幽玄飄渺之間,能否長留人界,端視你一心所繫。」

  赤狼緩緩道:「然而你不可誤解,本尊下凡,並非受明持王妖術吸引,而是另有其故。」

  「那關我什麼事……結果你還不是害死我娘了!」

  邪犽咬牙道。

  「本尊下凡,當然與你有所關連。」

  赤狼呵呵一笑,「不祥之人啊,人界待你如何?若今日你有盤古伏羲之力,能抗拒天律,扭轉乾坤,你又將如何回報人界?」

  「回報?那些臭人待我如同草芥,我要怎麼回報他們?讓我想想……」

  被赤狼這麼一問,幼時與母親在不周林中所遭受的不平記憶立刻湧上心頭,邪犽喝道:「這樣吧,我把他們全殺了!讓天下臭人都變成幽魂野鬼,永遠飄蕩天地之間,這樣如何?」

  「就這樣而已?那你的娘親呢?你不想把她救活嗎?」

  赤狼追問。

  「當然想啊!」

  邪犽喊道:「只是她早已給明持王那畜生害死了,我連她的魂魄流落何方都不知……又要如何將她救活?」

  說著說著,不禁悲從中來。

  「若你可顛覆天律,宇宙之內又有何不能之事?」

  赤狼笑道:「你娘親正身陷地獄囹圄,只要你能援引本尊法力,自可對抗天律,拯救你娘脫離苦海,重新為人。」

  「你……你說什麼?」

  邪犽大驚,「你……你能救活我娘嗎?」

  「以本尊現在的處境,恐怕不行,」

  赤狼回答,「但你若願助本尊一臂之力,那就行了。」

  「哼!我懂了,你想欺騙我!想要我作你的元神容器!」

  邪犽恍然大悟,怒道:「你是天上星宿,只要我一讓你進到肉身,想必立時便會魂飛魄散,你想用甜言蜜語唬弄我,可沒這麼簡單!」

  「若果真如此,那你現在早已化成血水肉泥,豈還能開口與本尊說話?」

  赤狼巨口張合,笑道:「當初天滿以邪法吸引本尊元神下凡時,因無適當居處可供棲宿,無奈之下,本尊只好將元神化整為零,分別蟄伏於當日參與邪法的眾人體內,如今你已將明持王一干人等盡數屠戮,連望雲氏之骨灰亦吞入腹中,本尊元神便因之重歸圓滿,眼前這浩蕩銀河,正是本尊在你心中所創的幻境。」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在我體內了?」

  邪犽大驚,「你想要幹什麼,殺了我嗎?」

  「為何殺你?你死了,對本尊有害而無益。」

  赤狼回答,「本尊願捨無盡天星宿本位之浩瀚靈氣,不惜以元神下落凡間,豈是為了取你一人的性命?」

  「那……那你到底到我身上做什麼?」

  邪犽追問。

  「不祥之人,你因邪法淫術而生,命運卑賤,罪孽纏身,如今體內又積蓄本尊元神,按照天律,不僅是你,凡與你相關之人,死後都將下洪爐地獄,受萬古真火炮烙之刑。」

  赤狼卻不答,黑焰滾滾的雙眸注視著邪犽,緩緩道。

  「那又如何?」

  邪犽聽了,毫不畏懼,「反正我在這世上已無可眷戀之事,他們想把我怎樣就怎樣吧!」

  邪犽話才說完,忽然間,四周群星隱退,銀河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滾滾黑紅,燒融的岩漿如血如泥,從赤狼的腳底往四周狂湧。

  邪犽大驚,只見岩漿之中伸出兩根漆黑木樁,高僅三丈,上頭分別綁著兩名白衣女子。

  「是……是娘!」

  邪犽凝神一看,頓時驚慌無比,大為動搖,「還有……還有霧凌!」

  只見望雲氏和霧凌身著罪人的白麻粗衣,手腳、胸腹被拳頭大的金鋼忤貫穿,牢牢釘在木樁之上。

  不知從哪蹦出的紅皮小鬼們拿著巨大的鐵叉和湯匙,一邊以鐵叉在兩人身上刺出洞來,一邊以湯匙舀取岩漿,從洞中灌入兩人體內。

  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哀號此起彼落,岩漿將望雲氏和霧凌的身子燒成千瘡百孔,但下一瞬間,傷口中竟又長出骨肉膚血,轉眼完好如初。

  紅皮小鬼見狀,大聲拍手叫好,手上的鐵叉、湯匙動作不停,不斷凌虐著望雲氏和霧凌,甚至刮下兩人身上的生肉,就岩漿熏烤,大口咀嚼。

  「邪犽!快救救我!」

  霧凌頰上都是血淚,放聲尖叫,「好痛!好燙啊!」

  「孩兒……孩兒……」

  望雲氏細聲哀號,半邊臉皮都焦黑剝落,「快救救娘……」

  邪犽驚怒萬分,但立刻回過神來,知道眼前所見全是赤狼所施展的幻術。

  「此雖幻境,但與真實所差無幾,」

  赤狼開口道:「你娘親現已在修羅地獄,你狐妻死後亦將沉淪同處,如何?難道你看了眼前的景象,還能無動於衷嗎?」

  「你……你到底想要什麼?」

  邪犽怒吼,「到底要我做什麼?」

  一瞬間,望雲和霧凌的哀號悲鳴、小鬼的尖銳笑聲、岩漿的滾滾熱氣全都消失無蹤,四周只剩靜謐的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