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不要……我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聲嘶力竭的慘叫迴盪在被陰氣籠罩的望月閣裡,窗外月光慘白,烏雲厚得像是要掉到地上一樣。
慘叫的源頭是一位少女,她的手腳被硃砂煮過的麻繩綁成大字形,絲絹衣裙被利刃割破,下腹部、私處、雙腿毫無遮掩地裸露在冰冷的月光下。
少女雪白的平坦肚皮上,刺著紋樣奇特的圖案,針痕尚新,紅腫未消,顯是新近刺上去的。
十名僧侶穿著土黃袈裟,以金剛座坐定於少女的正奇八方以及天地二方,手持念珠,嘴裡誦著少有聽聞的奇妙咒語,對望月閣祭壇上即將發生的慘劇視而不見。
「雲兒,別害怕……」
穿著尊貴紫衫長袍的男子站在祭壇下首,披頭散髮,眼神呆滯,一看便知他的心智已非正常,「父王不會弄痛你的,這也是為了你地下的亡母……只要法術一成,父王便能引天界妖星之力,到時就連陰陽生死都能扭轉……」
「娘早已死去多年了!」
少女淚流滿面,「求求您快將孩兒放開,親生父女豈可做出此等敗壞天倫之事!您是被那妖僧給騙了!」
「別怕……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好……」
紫衫男子低聲呢喃,像是沒聽見少女的哭喊一般。
「天滿!」
紫衫男子突然轉過頭去,「時辰到底到了沒?你要讓雲兒躺在上頭多久!」
大喊。
「啟稟陛下,時辰已到。」
站在引月窗下,觀察星象的黑衣老僧快步上前,低聲道:「太陰已駐留於西象天屬癸宿星的方角,自此時起直至破曉,隨時可行『梵天招引』之術。」
「好……那快些!」
紫衫男子步履蹣跚地踏上祭壇,走向壇上的親生女兒身邊。
「父王,不要!千萬不可以啊!」
少女使盡渾身的力氣嘶喊著。
「拿絲絹把公主的嘴巴塞起來。」
名叫天滿的老僧吩咐道,坐在東方的僧侶連忙步上祭壇,用一塊乾淨的絲綢塞住了少女的嘴。
「可以了嗎?天滿?」
紫衫男子神情呆滯,連番問道:「可以了沒?」
天滿手一揮,十名僧侶同時大聲念誦。
「可以了,請陛下就位。」
老僧道:「入肉之儀後,尚有離魂之術,請陛下保持心神專定。」
「寡人知道。」
紫衫男子不耐煩地回答,快步來到少女被硃砂繩分開的雙腿之下。
「可憐的雲兒,竟為了你娘受如此的痛苦。」
紫衫男子顫聲道:「再等一會,父王馬上讓你舒服……」
男子的手指摸上了少女腹部發燙的刺青,沿著微隆的恥丘慢慢往下滑。
「嗯,嗯嗯嗯!」
少女睜大了雙眼,頸上的青筋都鼓了出來,淚水滾滾落下。
紫衫男子解開了腰帶,慢慢地襲上了少女的身體。
一陣尖銳的刺痛侵入了少女最為隱秘的部位。
十五年後。
不周林內的某處。
「殺了他,殺了那個偷東西的妖怪!」
五名身穿胄甲,兵士打扮的人物手拿長刀,一邊闖開及腰的雜木,一邊望著在樹頂飛來躍去的黑影,吃力地追蹤在後。
「給我下來,黃頭髮的畜生!」
「有膽子就堂堂正正的……」
罵聲未息,只見黑影一閃,五人之中便有兩人人頭落地,頸子裡的血噴得快有兩個人那麼高。
「堂堂正正的怎麼樣?啊?」
從樹頂躍下的少年站在中間,用嘲諷的語氣冷笑道,毫不在乎地望著包圍他的三個大人。
少年裸著上半身,下半身套著從兵士身上搶來的黑布,一頭黃髮垂到腰際,像雜草般又乾又亂,肩上扛著裝滿食糧的粗重布袋,空著的左手寒光閃閃。
仔細一看,不只左手,少年的雙手竟都生著一對銳利鐵爪,鋒利的程度連兵士手上的長刀都難以望其項背。
「把東西放下,說不定我們還會饒你一命!」
一人喊道。
銀光一閃,那人手身份離,銀光二閃,他的肚子也跟著分家了。
另一人大吼一聲,舉著長刀衝向少年,用力揮下。
鏗鏘巨響,火星飛濺,砍在少年額上的長刀從中彎折,就像是砍上了金鋼石一般。
「這……刀槍不入?」
那人嚇得面無血色,撲通一聲坐下。
少年冷笑一聲,爪子揮下,兵士的雙手和腦袋高高飛起,鮮血「嘩啦、嘩啦」把附近的雜草都染紅了。
剩下最後一人,就算他再怎麼笨,也知道光憑自己一個,無論如何都打不贏眼前這個妖魔鬼怪,於是轉身便跑。
「別急著跑啊,是你們把我叫下來的耶!」
少年一晃,閃到了兵士面前,左手掐著他的脖子,卻沒將他當場宰了。
「饒……饒小人一命……」
那人嚇得臉白腿軟,差點站都站不住。
「饒你?可以啊!」
豈料少年竟爽朗一笑,「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得出就放你走。」
「這……大人有什麼問題?」
「你說說看,這世上我最討厭的是什麼東西?」
少年笑問。
兵士一臉慘白,他今天才第一次遇見眼前這個凶神惡煞,怎麼可能知道他討厭什麼。
「提示,我剛剛殺了四個東西。」
少年指著草木間散落的屍首道。
「啊!大人最討厭的是軍人!」
兵士會過意來,連忙喊道。
「呵呵……」
少年一笑,兵士正以為自己撿回一條命時,「可惜,答錯了。」
「喀嚓」一聲,兵士的腦袋以異常的角度往旁邊一歪,少年直接折斷了他的頸骨。
「哼,答案是人,我最討厭人了。」
少年冷冷道:「不過,就算你答對我也照殺不誤。」
少年縱身一躍,消失在不周林參天的古木之中,留下一地的血腥。
日落時分,黃發少年的身影出現在一座久已荒廢的村落內。
只見屋宇頹傾,門牆倒壞,眼前的村落不像是給人住的,倒像是給鬼住的。
少年身輕步健,水鳥般飛越兩座已經爛得只剩樑柱的破屋,落在一間岌岌可危的廟宇前。
「我回來了,娘。」
少年喊道,不過四周無活人,不知是喊給誰聽的。
少年穿過破廟洞開的大門,跨過爛成一片的大廳,來到廟後的墓地。
小小的墓地裡擠著十幾座墓碑,每一座墓碑都十分髒污,顯然久久無人前來參拜掃墓。
不少墓碑前方還用長木樁晾著多具白骨,骷髏在夕陽下迎風擺動,「喀啦」作響,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少年毫不在意,逕自走到墓地的最深處,此處沒有墓碑,只在地上插著一道木牌,模樣甚新,上頭歪歪扭扭地刻著:「慈母望雲氏永眠之處。」
「娘,晚安。」
少年在木牌前坐下,「今天在森林裡找到一處新的賊兵窩,」
殺了十幾人,搶了點吃的,走的時候還有一群笨蛋不知死活地想要追我……
「對著亡母的墳墓報告每日發生的瑣事,已是少年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儘管少年的母親亡故已有十年以上,少年還是不間斷地每日對著墳墓說話,好像母親其實仍在黃土之下活著一樣。
轉眼,日落了,四週一片黑暗,只剩星月的淺薄銀光。
少年閉上雙眼,躺在母親的墳前,沉沉睡去。
「恨啊……恨啊……」
悠悠地、淡淡地,幽靈的鬼魅低吟聲吵醒了少年的美夢。
「搞什麼,又是你們啊?」
少年揉了揉眼睛,從墳前坐起。
青綠色的鬼火圍繞著少年,在空中飄忽不定,每一團鬼火的上方都飄著幽靈,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全是過去定居於此的村民。
「你們幹嘛?今天約好了一起出來是嗎?」
少年露出鄙夷的冷笑,「好啊,反正我沒辦法殺已死之人,有什麼想說的就儘管說吧!」
「邪犽!」
一名老者幽靈怒道:「你這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東西!也不想想是誰收留了你們,給你們飯吃、給你們房子住,此等大恩,要你們母子以一生回報都不為過,豈料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竟殺光我們一家!」
「對呀,可惜你死得太早,沒看到我怎麼料理你的孫子和孫女。」
少年冷笑,望著老者幽靈後方的青年幽靈,一般幽靈無腳,但這青年幽靈卻是有腳無胯,兩腿中間開著一個大洞。
見到少年的眼神,那青年幽靈嚇得身子一縮,龜回了鬼火裡頭。
「收留?給我們飯吃?」
少年嗤之以鼻,「別說笑了!我娘來到村子的第一晚,就被你的孫子給玷污了!要不是娘的吩咐,那一晚我就要殺光你們全家,哪還等得到三年之後!」
「啊啊……邪犽啊……你為什麼要殺害我們?我們與你無冤無仇啊……」
另一座墳上,三個女幽靈齊聲哭道。
「這倒是,你們家的飯還不錯吃,不過還是該死。」
名作邪犽的少年道:「誰叫你們是人呢,是人就該死。」
女幽靈們聽了,哀泣不已,三個白溜溜的鬼就這麼哭成一團。
「妖孽!別人就算了,老衲替你死去的母親入殮立碑,特意在此為她挖了一座墳,你竟毫不感恩,還把老衲的手腳砸爛,凌遲十天才讓我死,如此妖孽邪魔,老天怎麼容你活於世間!」
一個手腳鼻臉俱爛、光著腦袋的幽靈怒道。
「死禿驢!」
邪犽大怒,飛起身來,對著一具土堆前的枯骨猛踹,光頭幽靈立即渾身一震,說不出話來。
「你這團屎,只有你我殺上千遍也不嫌多,要不是我細心檢查我娘的殮衣,還不知你對我死去的娘做了什麼好事!死禿驢,你有膽子就給我投胎轉世,這次我絕不會讓你十天就死!」
伴隨著幽靈的低泣,邪犽的怒吼聲在漆黑的鬼村中迴盪。
整個晚上,幽靈們不斷訴說生前如何被邪犽凌虐慘殺的情狀,而邪犽時而捧腹大笑,時而怒目相向,時而冷嘲熱諷,對著白骨撒尿點火的,直把每一個幽靈都羞辱到縮成鬼火,不敢言語為止。
「哼!沒用的東西,人類真是一群該死的畜生,老天怎麼會讓這種玩意活在世上?」
邪犽忿忿不平道。
「但……同樣是以我的血澆骨,為何這群屎糞般的村民魂魄全都留在陽間,娘的魂魄卻怎麼也招不回來?究竟是差在哪裡?是因為我發現得太晚了嗎?可是其他人都和娘差不多時間死的,頂多晚個十天半月,為何只有娘的魂魄招不回來?」
邪犽的血不知為何,具有能把魂魄留在陽間的奇妙功效,用在村人屍骨屢試不爽,但用在他母親望雲氏的屍骨上卻是毫無效果。
「算了,不管了。」
邪犽歎道,倒頭躺回母親墳前,在鬼火的幽幽冥光下,再度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如往常,邪犽又在不周林間尋找落難賊兵的聚落。
「最近不周林外頭是不是沒什麼戰爭啊?賊兵的窩一天比一天少……」
前一天襲擊的賊兵營地,今天已經人去樓空了,想來是被他一鬧之下,忙不迭地逃出了不周林吧。
「味道這麼稀薄,跑了快一天了吧?看來,昨天那五個人被派出來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被同夥給拋棄了。」
邪犽聞著空氣裡殘留的人類臭味,如此判斷。
「沒關係,反正外頭遲早會有新的戰爭,到時便不缺賊兵了。」
邪犽兩手空空地離開無人的營地。
然後,就在他在不周林裡信步漫遊之際,碰到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同類……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啊……那是?」
邪犽站在一株特別高的樹頂上,望著那從不周林南邊姍姍飄至的雪白身影。
午後的不周林總是瀰漫著一股不濃不淡的薄霧,是從黑鐵山腰飄下的山氣累積而成的,那雪白的身影就像是蝴蝶般穿過霧氣,在樹梢之間飛舞。
「好香的味道,一點都不臭,她不是人類!
「不是人……那她跟我一樣是妖怪囉?」
「喂,你是誰?你要去哪裡啊?」
一知道對方是妖怪,邪犽立刻變得友善,畢竟打從自娘胎出生以來,他還沒看過自己以外的妖怪。
或許是注意到了邪犽,那白色身影轉換方向,朝著邪犽所在的位置飛來。
騰地一聲,在邪犽所站的樹枝末端,那白色身影輕輕落下了。
她穿著一襲上下皆白、用邪犽沒看過的高級布料織成的襦裙,牽牛紫色的腰裙上繫著青玉珮帶用以固定,裙下雪白的腳趾夾著一雙紅漆木底鞋,雙手在頭上撐著一件長袖外套,似乎是用來遮陽的,迎風鼓漲,把臉遮住了大半。
「你好臭喔,有沒有洗澡啊?」
不知名的妖怪少女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嫌邪犽臭。
「洗澡……啊,確實好幾個月沒洗了吧。」
邪犽愣了愣,回道。
「哇!就算是妖怪,也不能這麼髒吧,你不知道什麼叫作禮貌嗎?」
少女不知為何,生起氣來。
「李帽……我確實不知道那是什麼,跟李子有關係嗎?」
邪犽反問。
「哎唷!人間的妖怪聽說個個又笨又蠢,看來還真不是開玩笑的耶!」
少女聽了,差點從樹梢上摔落。
「你……你說誰又笨又蠢啊!」
邪犽不知為何,感到莫名羞窘,只好大聲抗議,如果是人對他這樣講話,他老早就大開殺戒了,不過對像是個渾身香噴噴的妖怪少女,他就算想生氣也生不起來。
「唔……是我說過頭了,你別生氣。」
少女見狀,顯得有些愧疚,微微欠身道,「你有沒有洗澡的問題暫且不論,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鏡泉國往哪兒走?」
「鏡泉國?那是什麼地方?」
邪犽又反問。
「你……你不知道鏡泉國在哪兒?」
少女似乎顯得十分驚訝,「這……你至少有出過不周林吧?」
「沒有,五歲時跟我娘進來以後,就再也沒出去過了。」
邪犽搖頭。
「我……你……娘娘保佑,怎麼會遇到這樣的鄉巴佬啊?」
少女搖搖欲墜,手一鬆,遮在頭上的外套便落了下去。
這一落,邪犽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神仙!她不是妖怪,是神仙!從外套下露出的是一張皎潔如月的美麗臉蛋,粉嫩的頰,艷紅的唇,眼皮上還抹著泛著藍色瑩光、不知是啥的東西,對從未見過世面的邪犽來說,少女的長相就和天上仙女沒什麼兩樣。
少女的髮絲雪白,在腦門上盤成高髻,用鮮紅的木釵固定。一對高高翹起的尖耳豎在腦袋兩側,耳背上的絨毛雪白,一根根就像是水銀抽絲,光看也知其柔軟無比。
「哎呀,你害我把外套弄掉了,快去撿回來!」
少女脹紅了臉,不悅地伸出手,用桃色的指尖指著在風中飄舞的外套。
但邪犽早就看她看呆了,直到少女喊了三次,他才回過神來。
「好……好。」
邪犽支支吾吾地點頭,往樹底一個縱身,風聲呼嘯,一轉眼便把少女用來遮陽的外套撿了回來。
(好軟……好滑啊……這就是神仙的衣服嗎?味道也好香……不知道能不能吃……「不要亂聞啦,真是的。」
少女見邪犽抓著外套猛聞,不禁窘道,趕忙把外套奪回。
「……你是從哪邊來的?」
少女把外套披在肩上,耳朵抖了抖,問道。
邪犽指了指身後的樹林。
「那邊有什麼東西?」
「什麼也沒有,只有我和我娘住的村子。」
「是嗎?那應該有其他人知道鏡泉國在哪,帶我去問問。」
少女點頭道。
「村子裡只有我一個活人,其他人都死了,你想問話的話得等到晚上才行。」
「死……死了?」
少女一驚,上下打量邪犽,「那你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荒山僻野裡囉?難怪模樣這麼邋遢……」
「你很囉唆耶!那你呢?你又是從哪來的?那個鏡泉國又是什麼地方?」
少女的態度讓邪犽感到有些不悅。
「我……我幹嘛告訴你啊!」
少女本來想要回答,但不知為何卻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我還得去找九千娘娘呢,沒時間和你在這閒扯。」
「霧凌啊……你又在哪鬼混了?」
一道悠揚的嗓音,聽起來像是微風,又像是細雨,好似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周圍深沉的不周林一般。
「娘娘!」
少女大喜,對著山嵐霧氣彎腰欠身,「小的在不周林裡迷路了,敢情娘娘指點一二。」
「迷路……你又睡過頭啦,你娘親和姐姐沒跟你說要在破曉前動身嗎?才秋天而已,怎麼現在就開始冬眠啦?呵呵呵……」
「我……哎唷,娘娘別取笑小的了。」
少女羞紅著臉,困窘萬分。
「喂,你在和誰說話啊?怎麼我完全看不到也聞不到她?」
邪犽又驚又奇,不斷左顧右盼,但那聲音十分玄奇,聽在耳裡極為清楚,卻聽不出是從哪個方位傳來的。
「閉嘴啦……」
少女低聲啐道:「你這鄉巴佬,別在娘娘面前丟臉!」
「嗯?霧凌,你旁邊有誰嗎?」
「娘娘,沒什麼,只是一個住在不周林的鄉下妖怪,小的剛剛跟他問路,誰知他竟連不周林都沒出去過。」
「呵……」
那玄妙的聲音道:「那你可有跟他說謝謝?就算他沒告訴你怎麼離開不周林,畢竟是你跟人家問路,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當……當然有啊,娘娘!」
名叫霧凌的少女,臉上神情在一瞬間顯得心虛無比,「我……我有跟你說謝謝,對不對?」
說時,霧凌不斷對著邪犽使眼色。
(啊……我懂了,這個聲音應該是她娘還是誰的!「哪有,你還嫌我臭。」
邪犽斬釘截鐵,大聲喊道:「還說我在浪費你的時間!」
「間間間……」
邪犽的嗓音在樹林中迴盪。
「你……你你你!」
霧凌指著邪犽的鼻子,氣得臉色發白,「喂,你沒看到我在跟你眨眼嗎?你不會配合一下人家啊!」
「哎唷……怎麼跟本宮想得一模一樣啊?」
那悠然的聲音似乎早就料到如此,笑道:「霧凌?」
「娘娘,這是誤會!誤會啊!您別信這鄉巴佬的話!」
霧凌氣得跳腳,樹枝都險些給她跳斷。
「……霧凌。」
突然,那道聲音變得嚴肅起來,字語中產生了無形的壓力,連邪犽都不禁跟著渾身緊張,「從你現在的位置朝著西南方一直走,約莫兩個時辰便能離開不周林,本宮的營帳便設在林外十里之處。」
「是的,娘娘,小的這就趕上!」
霧凌恭敬地點頭。
「對了,問問那位小兄弟,如果他想來的話,把他一塊帶著吧。」
聲音裡蘊含的壓力在一瞬間消失,邪犽差點自己往天上跳。
「這……娘娘?」
霧凌聽了,大驚失色。
但過了好一會,那聲音都沒有回答。
「那是誰啊?」
邪犽難以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問道。
「……跟你講你也不知道啦,鄉巴佬。」
霧凌嘟著嘴,腮幫子氣鼓鼓的,兩隻耳朵微微下垂,「可是沒辦法,既然娘娘都這麼說了……」
「你啊……要跟我出去嗎?」
霧凌心不甘情不願地問道。
邪犽張開嘴,一個「好」字差點就要從喉嚨裡奔出,但剎那之間,他想起了母親留在破村裡的屍骨。
(說不定這一離開,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嗯……我有個東西要拿,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邪犽問道。
霧凌聽了,肩膀無奈地垂了下來。
「好啦、好啦,你要去拿什麼?別讓我等太久喔。」
霧凌歎道。
「我要去拿我娘的屍骨,不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這樣啊,看不出你還蠻孝順……等一下!」
霧凌正色道:「你說你娘的什麼?」
「屍骨啊。」
邪犽回答。
霧凌俏麗的臉蛋瞬間變成了慘白。
「嗚嗚……這是什麼鬼地方?」
霧凌緊抓著邪犽的褲腰,哭喪著臉,一步一腳印地走進了破村的墓地裡,「為什麼掛著那麼多白骨啊?」
「奇怪,你不是妖怪嗎?怎麼會怕骨頭?」
邪犽不禁笑道。
「吵死了,快點把你娘……那個,請出來啦!」
霧凌啐道:「然後……那間破廟裡頭應該有骨灰罈吧?趕快去拿一個過來。」
「你真的要把我娘的骨頭火化啊?」
「當然了,要是你就那樣背著一具白骨跟在人家後面,我一定當場宰了你!」
霧凌的神色認真,完全沒有說笑的意思。
「好啦好啦,真是的,你意見好多。」
邪犽彎下腰去,用手迅速撥開母親的墳頭。
一具通體漆黑的骨骸很快從黃土下露出。
「你……你要快點回來啊!」
霧凌對著走進破廟找骨灰罈的邪犽又驚又恐地喊道。
「我知道了啦!真是的,有什麼好怕的……搞不懂你……」
霧凌低下頭,望了那具漆黑的骷髏一眼。
(咦?這是……她蹲了下去,仔細審視著骨骸。
(這是……詛咒?邪氣完全滲透到骨髓……這人生前究竟做了什麼?「喂,我找到骨灰罈了。」
邪犽捧著一個大概兩個手掌大小的黑色陶甕,從破廟裡走了出來。
在霧凌的指示下,邪犽把母親望雲氏的屍骨從土裡抬出,置放在陶甕旁邊。
只見霧凌吸了一口氣,兩指擱在唇邊,輕輕一吐氣。
一道鮮紫色的火焰便從霧凌的指縫中奔出,好似有著生命一般,將烏黑的骨骸包圍住,形成一道小小的火焰龍卷,飛到陶甕之上。
一轉眼,望雲氏的骨骸便成了一攤黑灰,整整齊齊地落在陶甕裡。
霧凌撿起一片破布,將它壓在陶甕口上,指尖一彈,破布便將甕口封死了。
「這樣就行了,我們趕快出發吧,不快點天都要黑……」
一想到馬上便能離開這鬼村,霧凌不禁鬆了口氣。
「鄉巴佬,你怎麼了?」
轉過頭來,卻見到一旁的邪犽淚流滿面,霧凌頓時大吃一驚。
「娘……娘……」
邪犽咬著牙,泣不成聲,慢慢把骨灰罈抱了起來。
霧凌見狀,不禁也難過起來,遂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邪犽的肩膀。
說也奇怪,霧凌此時竟不覺得邪犽臭了。
當兩人再度啟程時,已是近黃昏時分了。
依著那道神秘聲音的指示,霧凌領著邪犽朝西南方前進。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不周林蒼鬱蔥蘢的林象丕變,在茂密的枝椏間,竟赫然出現一道寬約十丈的空蕩道路。
但仔細一看,那並非道路,地上灰白死去的樹木堆積如山,枯黃的落葉更像流水般朝四周湧去,連土地都乾涸龜裂。
「這是什麼?」
邪犽大驚,那景象看起來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經過不周林的同時,奪走了四周所有的生氣一般。
「這是娘娘的足跡,沿著這條路,我們很快就能趕上娘娘。」
霧凌道。
「那……這是上午那道聲音的傑作?」
邪犽更驚。
「娘娘又不是故意的,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霧凌不悅地皺起眉頭,「別一副看到鬼的表情。」
兩人離開不周林的庇蔭時,天上已經掛起了一輪明月。
「原來樹林外頭是長成這樣的啊?」
有生以來第一次走出不周林的邪犽,望著沒有密林覆蓋的荒涼大地道。
「好奇怪喔,怎麼和聽說的完全不一樣?」
霧凌把頭上的外套收起,臉上難掩困惑,「人間有這麼荒涼嗎?聽說鏡泉國土地豐饒,甚至有魚米之鄉的別號呢!」
在兩人眼前展開的大地,儘管沐浴著銀白的月光,卻是乾硬無比,連根雜草也沒有,有的只是斷折的長槍、破碎的旗幟,一堆一堆白骨在夜風下發出淒涼的呼嚎。
「啊,對了,森林外面的人一直在打仗,一定是連續打了十年,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邪犽恍然大悟。
「什麼?」
霧凌一臉茫然,「連續打十年的仗?人類全是笨蛋嗎?」
「沒錯、沒錯,人類全都笨得可以。」
邪犽拍手大笑,對霧凌這句話極表贊同,「所以還是趕快把他們全都殺光比較好。」
霧凌臉色一沉,惡狠狠地瞪了邪犽一眼。
「幹嘛啦?」
邪犽嚇了一跳,「之前我講殺村民的故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難不成你喜歡人類?」
「誰喜歡那些又笨又弱的東西。」
霧凌皺眉道,「不過,就算不喜歡,也不能隨便亂殺,天上的佛祖會降罰的。」
「佛祖?那又是誰啊?」
邪犽困惑不解。
「哼,」
霧凌不答,重新披上外套,「快趕路,應該沒剩多少距離了。」
說完,自顧自地往前飛去。
「真搞不懂,到底怎麼了?」
邪犽自言自語,「一下笑一下生氣,仙女真是莫名其妙。」